深深感觉自己捡回一条小命的孟别湘快步抓住‘救命恩人’的手,脸上满是激动:“你总算是回来了!”
江愁余敷衍地回拍她的手,同时看向章问虞。
“还有,这就是我同你提过的女侠。”孟别湘激动完毕,正想介绍时,就见神情冷然的女侠向前一步,猛地一把抱住江愁余:“江姐姐,许久不见!”
弱小的自己差点被这一把挤出去。
孟别湘:“……”
被抱住的江愁余默默算了算:“不是才两日吗?”
章问虞松开手,瞪了眼江愁余:“懂不懂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江愁余不理解,但尊重。
孟别湘终于回味过来,眼前这两人何止是相识,简直是熟络得不行,吃味地说:“既如此,那你们聊,我先走?”
江愁余:“好。”
章问虞:“辛苦湘娘子了。”
本以为会有人挽留的孟别湘:“……”不辛苦,些许命苦,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但她忽又一想,要是胥少将军回来瞧见,那岂不是醋坛子都要打翻,光是想着便是好笑,心中郁气抒了一半,吹着小曲带着魏促去安排芜镇百姓,留下两人说话。
这下四下无人,江愁余直接问道:“你怎么来了窠林城?”
她还以为章问虞已然回了京城。
提到这事,章问虞脸上的笑意散去了些,她开口道:“知晓窠林城之事我坐立难安,便向圣人请旨,替君巡视四方。”
“圣人应下了?”江愁余这回真惊讶了,最终大boss这么好说话的吗
章问虞摇头:“我亦不知,请罪的折子如今应当已经到了御案前,只是不知为何圣人迟迟未批。”
其实她心中有些猜想,或许是母后出面了,不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世,外界皆传圣人心爱之人唯有谢贵妃,毕竟她乃是六宫独宠,但重活一世的她瞧着宫中形势,倒不这么想。
上一世她离宫前,谢贵妃还颇受宠爱,后面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忽然薨逝,在宫中停了十几日的灵,谢相对此也未做任何反应,似乎默认谢贵妃乃是病逝,最终陪着圣人直至城破的只有皇后宁素华。
章问虞那时听闻,才有后知后觉的恍然,皇后宁素华家世不显,家中不过六品,只因当年巧合之中救了微服私访的圣人便嫁进深宫,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颇耐人寻味是无家族支撑还能稳稳当当到国破之时。
后宫之人生存,无非两者,一是与朝堂相系的家族,二便是圣人青睐。
她不相信皇后真是人淡如菊,更不信圣人对她只有明面上的尊敬,这一世醒来,章问虞被养在皇后膝下,时不时见她望着太极宫方向出神,心中更是觉得奇怪。
不过这些大抵都是些莫须有的猜想,不便同江姐姐细说,于是她转了话题问道:“江姐姐寻我可是有事?”
江愁余目光落在章问虞的脸上,轻声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自芜镇回来,孟别湘没有再拜托江愁余做事,江愁余得出空来,便时不时往谭家宅院查看李方的情况,寇伯这几日也都在宅院里同医者一起钻研新医方,若是医方稍见成效,便试着给李方用一些,只可惜李方还是迟迟未醒。
江愁余纵然心中焦急,也只能按耐住性子,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没等到李方醒过来吐露真相,倒是等到了朝堂派来的赈灾京使。
这日,江愁余整理着手中一摞高的账册,忍不住跟旁边的禾安吐槽:“这账册比我都高。”
禾安照旧露出理解的表情:“那属下来?”
江愁余看了眼她桌上不比自己矮的账簿,似有似无的良心隐隐作祟,终于没有选择逃避:“还是我们一同算吧。”
于是认命地翻到下一页,正准备算时,魏促便进来低头禀报:“江娘子,朝堂来人了。”
孟别湘知晓江愁余身份特殊,朝廷来的人能不见便不见,于是特地吩咐魏促来知会一声。
江愁余猛地站起身,“我去看看。”
管他朝堂来的什
么人,总归是比这账册好看。
魏旭欲言又止,还是赶紧跟上去。
到了孟别湘院子外,便瞧见孟别湘正同一人说话,那人眉如远黛,脸上噙着温柔笑意,又是难得的好模样,江愁余忍不住想难道是因为这古代的水质好吗?怎么养出来的人都颇为水灵,摸着下巴思考时便见章问虞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
“江姐姐,你可知这人是谁?”
江愁余老实摇头,又问到知识盲区了,她也没有npc的身份卡啊。
章问虞笑容神秘,开口揭秘:“他名唤谢道疏,虽说是谢家庶出,不过颇受谢相器重,也算是谢家这一辈的佼佼者。”
“然而提到他,便要提及另外一人——贞宁帝姬,他算得上我姑母近来的新宠。”
江愁余先是点头,随后忽然愣住,什么姑母什么新宠?
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而且总觉得贞宁帝姬似乎在哪里听过,忽然,江愁余反应过来,公孙水不也是同贞宁帝姬有过一段情吗?这种算头上泛草色吗?
远在京城的公孙水打了个喷嚏,半幅身子倚在窗户栏杆处,他揉揉鼻子,冲湛玚笑道:“今日天晴,莫不是有小娘子在念我?”
蒸腾的热气裹着胡饼、炙肉与烧鱼的浓烈香气混杂着酒楼中小二的吆喝,按理来说,让人颇有食欲。
可如今湛玚面无表情地搁下木筷,没了胃口,目光落在桌上的好菜,心道可惜了。
公孙水早已习惯湛玚的死人脸,“唰”一声抖开他那柄素面湘妃竹骨的泥金折扇,手腕轻摇,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风。
“京中如今浑水摸鱼的人多的是,”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轻易穿透楼下隐约传来的胡姬琵琶声,他合拢折扇,扇骨在掌心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微响,“没曾想这回选的北疆督军倒是个有真才干的。”
“我估摸,这几日好些人又要夜半不寐了。”
湛玚抬眼,缓缓开口,声音不高,足以让公孙水听清楚:“不冷吗?”
寒秋时节,公孙水还裹着厚袍扇风,他看得头疼。
公孙水颇为不认同地啧了一声,“你这种死木脑袋,哪里懂得什么叫做京城名士风流?”虽然反驳着湛玚的话,他身体还是老实地将折扇扔在木桌上,裹紧了衣裳,“你跟江妹妹呆的久了,现如今开口也同她一般——颇为伤人。”
湛玚端起茶杯,看着灯影在杯中摇曳,不理会他的评价:“尉迟饶背后有人,”他指腹感受着瓷杯的凉意,“北境情势复杂,各势力盘踞,管他有几分本事,多的是人想拉他下来。”且不说谢家和柳系,便是北疆都不会让他好过。
“哦”公孙水往前凑近了些,心中真有些好奇:“哪位高人指点?”
湛玚侧目睨他,没说话。
就好友这副模样,公孙水几乎想都不用想心领神会道:“你妹夫啊?”
他话一说完,就见湛玚又用死人脸横他一眼,公孙水这下更是确定,惊异且慨叹道:“妹夫本事不小啊,决胜千里之外,连京城局势都在他手中。”完全不顾湛玚因为称呼黑了一层的脸。
湛玚眯了眯眼:“那谢道疏今日应当到了窠林城吧?”
提到这人,公孙水脸上那点笑意缓缓收起,“是。”他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他可是深受谢相看重,赈灾这类平添政绩的差事还派他去。”
湛玚淡然开口:“我怎么听说,贞宁帝姬也往宫中走了一遭,随后圣人才下旨定下他的?”
公孙水气笑:“用得着吗?提了一句妹夫,你就往我心口扎软刀子?”他这回回京,最不想提及的人今日都被湛玚提了个遍。
湛玚也知晓好歹,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才转了话头:“宫中今日也不太平。”
这一茬公孙水清楚的很:“说是谢贵妃身子不适。”他刻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冷嘲,“可身子不适哪里用得着连着两月在殿中静养,除却谢家来人,何人都不见,莫不是把旁人当成傻子一般。”
“谢家估摸也是有所猜想,向皇后请了恩旨,谢夫人前往宫中请安。谢贵妃有孕一事瞒不了多久,怕是人快坐不住了!”
窗外,一阵不知从何处卷起的疾风猛地扑打在窗棂上,风打着旋儿钻进雅间,带着深秋特有的刺骨寒意,那风掠过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公孙水复又坐回去,将杯盏中的热茶一口饮下。
湛玚目光透过窗棂看着楼下的华贵车架,意有所指:“且看着吧,总有人最先坐不住。”
谢贵妃有孕一事,比谢家还着急的怕是那位御案之后的圣人,只是不知这回又是让谁替他出手。
公孙水细细琢磨了他这话,心想也是,随后又心疼地拿起桌上的折扇摸了摸。
见他这副模样,湛玚摇摇头,径直站起来:“回了。”
“诶?”公孙水拦他不成,就见小二领着一人步履缓缓过来,不巧,正是这手中折扇的主人。
湛玚经过贞宁帝姬时稍稍颔首,后者也浑不在意,“湛主事慢走。”
随后美目缓缓扫过雅间内的公孙水,朱唇轻启:“长本事了?回京这些时日都不来见我。”
昭明宫的小佛堂里静得只剩下香灰簌簌落下的微响。
白檀香的香气悠长,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宁皇后跪在蒲团上,背脊挺直,眼睑低垂,目光落在身前那串冰凉沉重的沉香木念珠上,指腹缓缓拨过一颗又一颗的圆润珠子。
殿门“吱呀”一声轻响,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缝隙。香寒迈着碎步趋近,在三步之外停住,她垂着头,声音压得很低:“娘娘,永昌宫那边又请了葛太医。”
宁皇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葛太医是谢家的人。
“本宫知晓了。”她心中叹了口气。
香寒却并未退下,而是继续道:“圣人派张大监给娘娘送了一坛柏叶酒。”
宁皇后指尖捻着的那颗沉香木珠子,竟毫无预兆地从指间滑脱,掉落在身前的织金蒲团上,发出一声轻响。她维持着低眉垂目的姿态,目光却凝滞在那颗滚落一旁的念珠上。
“知道了。”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涟漪。接着俯身,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颗掉落的念珠,将其重新串回腕间,动作从容不迫。
“备辇,去永昌宫看看。”
永昌宫在内宫偏北处,地势颇高,檐牙高啄,宛转间层阁纵列,琉璃砖瓦散出盈盈微光,虽地势高,殿内以花椒涂壁,地下通着地龙,冬暖夏凉。
宁皇后依稀记得,是在第二年迎的谢家嫡女谢宛筠进宫为妃,次年晋为贵妃,原先的长信宫亦赐名为永昌宫。
才到永昌宫,便见葛太医出来,额角微有汗意,身后还跟着谢嬷嬷,宁皇后下了轿辇,温声问道:“谢贵妃可好些了?”
葛太医没立刻回话,而是看了眼谢嬷嬷,才欠身应道:“无大碍,只是风邪入体久矣,还需静养月余。”
宁皇后颔首,接着也看了眼谢嬷嬷,“贵妃可歇下了?本宫进去瞧瞧。”
谢嬷嬷心知总有这么一遭,便笑道:“贵妃娘娘方才用完膳,皇后娘娘请。”
永昌宫果然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连平时爱的水香也没点。层层叠叠的锦帐低垂,谢贵妃半倚在堆满了软枕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云锦被,端丽的脸上有些病色,勉强带笑看着进来的宁皇后:“皇后娘娘金安。”
她挣扎着想起来见礼,被宁皇后几步上前轻轻按住了肩头。
“妹妹歇着,身子要紧。”宁皇后在榻边锦凳上坐下,脸上关切,目光扫过谢贵妃的脸,最终落定在她无意捂住的小腹,“本宫听葛太医说了,这些时日你就在殿中好好养着,不必再来请安。”
谢贵妃语带感激:“多谢皇后娘娘。”
宁皇后又温言软语嘱咐了几句“安心静养”、“缺什么只管开口”,便起身告辞。谢贵妃虚弱地倚在枕上,目送皇后离开,直至身影消失,谢嬷嬷才上前倾身替谢贵妃背后的软枕:“葛太医之话,娘娘只管放宽心,家主会替娘娘继续寻神医,保住腹中的小皇子。”
纵然上了脂粉,谢贵妃仍是掩饰不住的忧虑,她低声道:“不知方才皇后是否看出什么?”
“奴婢已经处理干净,料想皇后查不出什么,更何况,娘娘背后是谢家,无需忧心。”谢嬷嬷安慰道,知晓谢贵妃多思,她赶忙提到八帝姬:“帝姬听说娘娘的病迟迟未好转,心中焦急,每日下学便去太医署守着,催太医们要好生给娘娘医治。”
若是寻常奴婢这般说,便是大不敬,可谢嬷嬷是谢贵妃从府中带出来的,又是将八帝姬看到大的,提及亲女所为,上首的谢贵妃不出意外露出笑意,“她一向如此,整日没个正形。”
“不过她的亲事也要提上日程,如今连福安都定下人家,本宫也得替凝阳打算。”
谢嬷嬷顺着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七帝姬定下的哪是好人家,怎比得上八帝姬。”
谢贵妃细细一想也是,胥衡那孩子从前她亦是见过,也曾动了让他尚凝阳的心思,只可惜世事无常,如今只剩庆幸。
想了不少难免头疼,谢嬷嬷扶谢贵妃睡下,小心翼翼守在一旁。
主仆二人的话宁皇后不知,却也能猜的几分,她出了永昌宫,没上轿辇,而是一步步径直朝着昭明宫的方向走去,绣着繁复凤纹的裙裾拂过石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贴身大宫女云岫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垂着手,步履轻捷,时刻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同时低声道:“谢贵妃的胎相不稳。”方才她去太医署查探一番,葛太医登的是治风寒的方子,用的却是保胎的药材。
宁皇后没回头,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可见昭明宫的牌匾,她才开口道:“黄芪,”声音带着一丝处理完六宫琐事后的平淡倦意,清晰地送入身后云岫的耳中,“要选北芪,年份足些的。”
云岫的脚步没有丝毫错乱,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吩咐。她微微颔首:“是,娘娘。”
“当归,”她继续说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朱红宫墙上被拉得长长的人影,“须用上好陈绍,仔细洗净了再用。”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缓慢,似乎在斟酌什么。
“是。”云岫的声音依旧平稳,毫无波澜。
秋日的风,打着旋儿卷起甬道角落里的几片枯叶,一溜烟从珠履掠过。
“照旧例吧。”宁皇后脚步已踏上昭明宫高高的丹陛,最后说道:“去回圣人,酒臣妾已经品过了,多谢圣恩。”
“奴婢明白。”云岫的声音极低,带着一种心领神会的默契。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礼,随即转身,脚步迅疾而无声地消失在通往侧殿宫道的拐角。
宁皇后没回主殿,反而又去了小佛堂,里面熟悉的白檀香使得她泄了些力,重新跪了下去,手腕微抬,那串沉重的沉香木念珠滑落掌心,开始一颗、一颗,缓缓地捻动,只是身姿微屈,似乎背后压着极为沉重的东西。
虽然不知朝堂的人为何如今才来,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孟别湘还算是盛情邀请,并称要为谢道疏办个小宴。
一旁的魏促面露为难:“可如今城内米粮……”
谢道疏会意,便婉言推辞:“不必如此,城中百姓的吃食要紧,我临行前,谢相亦从家中拨了些银两,稍后我便让仆从送过来。”
孟别湘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笑着道:“谢大人体恤百姓,我代城中百姓多谢。”
于是办宴一事便轻易揭过,送走谢道疏之后,孟别湘斜眼瞧着魏促:“你也算是有眼力见了。”
她怎会想真给谢道疏办宴,不过是场面话,好在魏促开口,这出戏不至于自己当独角。
孟别湘感喟:“跟着我如此久一字不语,让你跟着愁愁几日便学会了。”
她脸上的戏谑太过明显,魏促忍不住紧张,不再言语。
不过好在孟别湘也只是一时说笑,没有察觉到对面之人的惊慌,反而问道:“愁愁今日忙什么呢?许久未见她了。”
魏促也不确定:“江娘子这几日除了去谭家瞧病者,其余时辰便在屋内。”
孟别湘点头表示知晓,“这几日辛苦你多盯着城内情况,尤其是如今有不少城镇百姓,莫起了冲突。”
“是。”魏促应道。
出了小院,谢道疏便吩咐仆从将带来的私银交给孟别湘,脑海中想起谢相叮嘱他,万万不可得罪孟别湘,如今她得圣人令以女子之身领着垣州,如今窠林城又在她的手中,一州一重镇,能用之处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