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燃烧得肆掠,营帐的缝隙内吹进的清风将火光搅动得破碎。
萧执聿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眼底的笑意清浅,眼尾微扬,哪里还见得了半分方才无助的模样。
他挥袖,顷刻间灭了灯架上的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视觉剥夺,夜间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在耳边放大。
苏绾缡感受到一道人影信步踏至床边,随后,熟悉的雪松香袭来,极具男性魄力的气息瞬间将苏绾缡笼罩。
她又进入了萧执聿的领地里……
除开新婚那两日,苏绾缡与萧执聿二人便再未在夜间同出一室。
如今,已两个多月。
再次睡在同一卧榻上,那股熟悉的紧张感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比白日里同处一辆马车还让人紧张。
苏绾缡心脏“砰砰”跳了个不停,半边身子像是麻了一般,连动都不敢动。
她有意放缓了呼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涤开繁杂的思绪,让自己安睡。
全当旁边并没有人。
山上的温度比上京城内来的更低,夜晚的风也更大。
营帐外,呼啸的寒风刮过,席卷成片的林木,越过山丘,湖泊,送来狂风骤雨一般的巨大声响。
在寂静的夜里,犹如百鬼过境,让人闻之一颤。
苏绾缡下意识瑟缩了缩着身子,不自觉靠近了些萧执聿这边。
驺虞山上不似萧府,清幽雅致,外间还有连枝守夜。
如今夜里风大,这样吵闹的风声,人又身处野外,实在让人胡想连篇。
难免害怕。
可是因着身旁有一人,苏绾缡又不自觉安心了下来。这样看来,好像,睡在一处也不错。
苏绾缡听着风声,胡思乱想着,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到听到身侧人平稳有节奏的呼吸传来,萧执聿才终于闭上了眼睛入眠。
寒气愈加严重,饶是如今已是孟春,但是山上的温度却比初春还要严寒。
冷风从营帐底部的缝隙传入,丝丝缕缕的寒气若无形之物将苏绾缡包裹。
她蜷缩着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也没有减少半分夜间寒气的侵袭。
苏绾缡的被子早已经冷掉,犹如寒铁一般冰凉。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帐外的冷风还在袭卷,呼啸的风声叫苏绾缡最后一点睡意也全部消散。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温度直降,四肢被冻得发麻,腹部的疼痛又升了起来,苏绾缡感受着小腹的绞痛,死死按着那处,痛得蹙起了秀眉。
突然,被衾被掀开,凉气还没来得及钻入,苏绾缡率先就被捞进了另一条锦衾之中。
萧执聿抬手,将苏绾缡身后的被子压实,软乎乎的被子裹着苏绾缡细长的脖颈,只露出一颗浑圆饱满的头颅。
苏绾缡呆愣愣地凭着黑夜里的直觉对上萧执聿的眼眸,即便是在黑夜里一双杏眼也亮晶晶得紧。
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最先感受到来自萧执聿身上的滚烫热意。铺天盖地的暖意袭来,叫苏绾缡几乎麻木的四肢瞬间回温。
“大人……”
苏绾缡开口。
“嗯。”
黑夜里,苏绾缡听到萧执聿的回复。
他声音低沉,给人莫名的安心。好像只要喊一声,萧执聿就会在。
苏绾缡张了张嘴,她知道萧执聿在等她的下一句话,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喊萧执聿,喊他要做什么。
是要萧执聿放开她,让她出去吗?
苏绾缡很明显地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她不想出去。
她的被子太冷了。
空气静谧,萧执聿没有得到回答,却也没有催她。
他一向不会对苏绾缡咄咄逼人。
萧执聿揽住她往自己怀里更靠了几分,另一只手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温热掌心覆上,一阵暖流滑过,小腹间的疼痛立马减轻了几分。
苏绾缡埋着脸在萧执聿的胸膛处,脸颊滚烫。
她推不开萧执聿的手,想要他像白日里按她腰那样,再按一按她的小腹。
似是听见她心底的声音,下一瞬萧执聿大手果然慢慢揉搓了起来。
小腹不比后腰,苏绾缡对于此处格外敏感。
她忍不住后撤,又被萧执聿徒手按了回来。
“别动。”
黑夜里萧执聿的声音略微有些沉哑,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强硬。
苏绾缡不敢再动了。
小腹上的触感明显,萧执聿带着温热的掌心一点点按摩揉搓。
痛意逐渐褪下,苏绾缡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忍不住舒服得嘤咛了一声。
音调泄出,萧执聿揉搓的手掌微微停滞了一瞬。继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以至于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他突然略微粗重的呼吸。
许是因为月事的缘故,苏绾缡浑身酸痛了一整天,此刻躺在萧执聿的怀中得到他的按摩,周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困意又重新席卷了上来。
苏绾缡躺在萧执聿的怀里,双手拽在他的胸膛处,听见头顶萧执聿微沉的呼吸声,想着明日一定要叫连枝准备一些汤婆子,便不用麻烦萧执聿了,渐渐睡了过去。
良久,感受到怀里的人已安稳入眠,萧执聿下颌放在苏绾缡头顶蹭了蹭,他垂眼看着苏绾缡安静的睡颜,手上的动作也更加轻柔。
鼻尖传来她发顶皂角的清香,软乎乎的毛发蹭过他的下颌,痒痒的。
萧执聿闭上眼睛,近乎贪婪地去感受怀中苏绾缡的存在。他从未有哪一刻,希望夜能再漫长一点……
紧随其后的,就是驻扎在驺虞山上的军队,声音更是气吞山河。
一浪一浪的叩安声落下,紧接着的便是节奏有力的锤鼓声。
仪式完毕,丝竹管弦之乐毫无间隙地迭起,宫娥们踩着音乐端着描金漆盘鱼贯而入,上珍馐佳肴于案。舞女紧随其后,挥舞罗裳,一颦一笑,名动京华。
朝臣女眷举杯言笑,觥筹交错,鼓乐喧天。
胤朝向来男女分席,是以,入了宴席,苏绾缡便与萧执聿分席而坐。
苏绾缡虽说出身低微,可到底夫君是一国首辅,因而在女眷一席也是位列上坐。
右侧便是安宁郡主,程清渺。
苏绾缡端坐案前,抬眼看着场上的歌舞。
她在闺中时并没有什么密友,如今成了首辅夫人,虽有萧执聿的名头在,少不得有人攀谈。
但苏绾缡性子冷淡,不说话时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加之上一次程清渺的及笄宴,这些人也没少在苏绾缡这里碰壁。
是以此次春狩宴,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上前攀谈。
除开这些,更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一位……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不敢谈及。
苏绾缡对此也乐得自在。
不必再借口更衣离席,继而又引出一堆麻烦。
可是夫人们好像歇了这份心思,程清渺却又变得格外奇怪。
苏绾缡还没有来得及怎么仔细欣赏一下台上的舞乐,便感到身侧频频有人侧首,在偷偷观察她。
可每当她转过头去时,那人又像是一只十足机灵的泥鳅,一溜烟就转回了头,竟然半点痕迹都抓不到。
再经过如此反复几次试探落空以后,苏绾缡有些被气笑了。
这安宁郡主是什么意思?
跟她玩你躲我猜的游戏?
于是,苏绾缡假意侧头,做了一个假动作。
果不其然,下一瞬程清渺的脑袋就转了过来,直直与苏绾缡来了一个对视,眼里的惊慌都来不及躲藏。
这下避无可避了。
苏绾缡歪着头看她,也不说话,似在让她先解释解释。
程清渺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一时之间,脸上变换了无数个神情。
苏绾缡有些妥协,“郡主……”
“我是想说,及笄礼那日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不知道程诀会做那样的事。”
苏绾缡刚开一个口,程清渺突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垂着脑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话落,她才敢微抬起头观察苏绾缡的反应。
苏绾缡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她,见着程清渺抬头瞧她,她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迷茫,“什么?”
苏绾缡压根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程清渺愣在了原地,她想过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但显然没有料到眼下的局面。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话,苏绾缡居然没有听清!?
程清渺霎时觉得要晕厥了过去。
对于及笄礼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程清渺其实一直都有些别扭。
那一日以后,她一直都想要找一个机会,向苏绾缡道歉。
即便她不是罪魁祸首,可是也差点成为程诀的帮凶。
即便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她的行为却的确差点给苏绾缡造成伤害。
程清渺一直都很内疚。
可她向来都是掌上明珠,一生下来就是被人捧着,哄着,呵护着。千金之躯,从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要她给别人道歉,程清渺觉得这种事实在丢脸极了。
可又架不住心里的疙瘩,于是一来二去,纠结之间,便也就耽搁了。
后来又出了程诀的事情,程伯侯府上下人心惶惶。
程清渺便将此事彻底拋在了脑后,如今又见着了苏绾缡,程清渺自觉应该将那件事说清楚。
本想随便开个口,这件事便算是翻篇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
以她这种身份,肯因为这种事与苏绾缡解释,也是苏绾缡沾了光。她该偷着乐去,更甚至,自恃惶恐。
可因着自己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作态,反倒叫自己陷入了被动的那一方。
倒显得当日那件事,她错得多厉害似的。
程清渺脸红得更彻底了,要不是因为宴上乐曲声过大,周遭又有人闲话家常。
程清渺自知自己声音含糊,否则就真要以为是苏绾缡故意找茬,给她难堪。
她索性一闭眼,声音抬高了几分,一口气叽里咕噜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吐了出来,“及笄礼那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事,被他缠得烦了,就随意指了一个丫鬟叫她把你带走。”
“不过还好你没事!我也不是故意的……”程清渺又补充道。
这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故意在苏绾缡面前挺直了直腰身,端着姿态睨眼瞧着苏绾缡。
那模样瞧着不像是在向苏绾缡道歉,倒更像是在让苏绾缡给她道歉一般。
可是躲闪的眼神,紧扣着掌心的微颤的手却能看出她的狐假虎威。
苏绾缡没有想到,程清渺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谈及笄礼那一日的事。
她其实一直没有将那件事记在心里。
她也没有想过,是程清渺在后面使坏。
程诀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能不清楚。
即便引路的丫鬟是程清渺指给的,可程诀到底是程伯侯府的人,难道程清渺不找一个人,他就找不到吗?
更何况,如今,程诀已死,苏绾缡不想再追究任何人,任何事了。
其实关于程诀的死,苏绾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
初闻消息时的解恨并没有持续多久,涌上来的又是一片唏嘘。
她当然知道,程诀这样的恶霸死不足惜,三房这样的毒瘤落得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只是,三房落败得如此之快。亲眼见着一个显赫家族的衰落,朝生暮死,只在顷刻之间,苏绾缡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这上京,有多少人,一夜踏上青云梯,又有多少户,一夜落败。
天子脚下,千门万户却犹如蝼蚁,生死只在上位者转念之间。
钱财,名利,生死,不过雨后秋叶,随风零落,过了就再无人问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世家贵族,高门显赫,累累功绩堆就的名声威望,顷刻间便可做空中楼阁,化为泡影。
世人都想来上京,见证繁华,从此踏上青云路,可是这条路,却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走。
自己的父亲失了本心,娘亲含恨而亡,贺乘舟因不慎纠缠进皇子夺嫡的局势里遭受无妄之灾,而自己的人生也猝然转了一个方向,踏进了另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苏绾缡兀得觉得心里有些压不透气来。这世间之事,谁能说得好,谁又能说得准……
程清渺,堂堂郡主,能够做到这个份上,能够跟她说这些,苏绾缡觉得,她并非是一个坏心的人。
也没有理由再与她交恶。
其实换位想一想,苏绾缡还挺能理解程清渺的。
自己年少就喜欢的人,看着他一步步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最后却只娶了一个小小员外郎之女。
此女貌不出众,才不出众,于他仕途更无助力。
程清渺觉得不甘,替他不值也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苏绾缡不仅给不了萧执聿这些,便是他要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她亦是给不了。
只能相敬如宾。
苏绾缡扯了扯嘴角,想么多做什么。她捻起桌上的酒盏,微微侧身,颇有一醉方休的意味,“既然郡主这样说了,那就一杯泯恩仇?”
苏绾缡歪了歪头,眼角眉梢微挑,带着杏眼的弧度弯长了起来,一双水眸铮亮地望着程清渺,眼底似最澄净的湖泊。
她勾着眼尾轻笑道,似行走江湖的侠客,带着一股子风流倜傥,春日枝头里盛开的桃花都比不上她此刻眼底的明媚。
程清渺看得脸红,比起她的扭捏作态,苏绾缡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颇有名门之风。
豁达洒脱,有容人之襟。
不像她,因为她与萧执聿成亲,而一开始就用异样眼光看她。
程清渺微微垂了垂眼,有些惭愧。可是一想到她是萧执聿喜欢的人,程清渺心里又堵上了一口气。
狐狸精!她就是这般勾引执聿哥哥的吗?
程清渺怒极抬眼,再看她笑容,只觉得刺眼得紧。
谁要跟她一笑泯恩仇啊?
她们还是情敌!
程清渺冷哼了一声,“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你配不上执聿哥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要你清楚,及笄礼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不是我做的。谁需要你的原谅。”
说完,就侧过了身子去,一副不准备再搭理苏绾缡的模样。
苏绾缡看着她这副小女儿家的别扭模样,轻轻笑了笑。
她举着杯子,自顾自得抿了一口,颇以为是地点了点头,“郡主说得对。”
程清渺觉得苏绾缡在讽刺她,这次是真的。
她偏过头看去,果然看见苏绾缡眼角眉梢的笑意。
她狠狠地转过头,心里暗道,好讨厌的女子。
第22章 萧执聿自入座以后,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害怕苏绾缡又像上一次一样被人攀扯灌酒,神志不清又被有心之人引走。
但好在今日,各朝臣夫人都极为有分寸,并没有来打扰苏绾缡。
萧执聿觉得给那些官员的警告总算有点作用。
只是,看着苏绾缡一个人坐在案前,其他周边的夫人小姐都有人说话,萧执聿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她会无聊吗?
会觉得委屈吗?
会难受吗?
想到这些,萧执聿心脏涩疼了一下。
他突然就要站起身,往苏绾缡那里走去,顾不得礼法,他想要陪着她。
可是人还没有站起,萧执聿却见苏绾缡似与程清渺玩起了游戏。
看着她像逗孩子一样抓住程清渺的马脚,看着她近距离地与程清渺说话,最后再看到她流露出那样狡黠肆意不防备人的微笑,萧执聿还未平复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拍,紧随其后的,是犹如涓涓细流一般涌出的酸涩胀意。
那样明媚的笑容是她在他面前从未展颜过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小心翼翼的,客气疏离的。
萧执聿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堵着。
酸涩胀意席卷着满心满肺的嫉妒,齐齐涌上他的大脑,渗进他的眼眸。
他死死盯着那处,森寒的眸子似雪地里的饿狼,暗中窥伺着自己的猎物。
你不知道它还有多久的耐心,还甘愿蛰伏多久。不清楚什么它就能猝然奔起,一击致命咬断猎物的脖子。
萧执聿冷白指尖慢悠悠敲打在桌面上,一声一声的叩响犹如催命的亡符,叫人脊背发寒。
有那么多话讲吗?
在讲什么?
为什么不和他说?
萧执聿蹙起了眉头,耐心似乎即将告罄。
宋先禾是最先感受到萧执聿的变化的人。
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案后,觉得这歌舞实在无趣得紧。随手捻起了一粒花生米扔进了嘴里,顺着萧执聿的眸光看了过去。
从一入座,眼神就没移开过。
刚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突然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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