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是最好的。
沈易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紧紧撑住桌面,不能让身后的人再看出有什么异样。
“那好,等我这两日忙完,再去给娄大娘请脉。”
颜霁垂着头,尽力遮掩住心底的不适,眼中只有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粗布鞋子,边儿上有两朵娄氏为她绣的花儿,也仅仅如此。
沈易低头避过她,走一侧小门,“你稍坐会儿,我去后院拿药。”
“好。”
沈易一进后院,便被跑来的潘云儿堵住了。
“阿舅,阿公可等着你呢!你要是再不给阿公一个准信儿,他可要给阿娘他们去信儿了。”
“云儿,别说——”“为什么?阿公说一定要你选一个作我阿姑,连远山道长都说那些人与你很相配——”“云儿——”坐在堂内的颜霁怎么会听不见?
她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又酸又涩,连眼睛也难受极了,酸得忍不住眨眼。
她快要坐不住了,攥着衣角的手指愈发用力,试图压下心底的起伏。
“云儿,莫缠着你阿舅了。”
远山道长朝潘云儿悄悄招手,低声耳语,“你阿舅心里还没放下哩。”
“可——”潘云儿还未问出口,便见远山道长冲她摇了摇头,往外铺的方向指了指,“只怕是你阿舅的心又乱了。”
“什么?”
一个大掌落下来。
“怎么那么笨?”远山道长拉着人指给她看,“那药,都是给你项姐姐的阿娘治心疾的。”
说罢,忙拉着小丫头跟上前面的人蹑手蹑脚去了外铺。
目光触及坐在堂内的身影,沈易的眼神稍黯,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这药还是照常煎服,过两日我忙完了,请了脉再看可是调药。”
颜霁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只能说出一个字,“好。”
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上前,将手中的药包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脚步微顿,僵硬着的身影终于转还。
沈易深深吸一口气,微微侧目,绕过药包,余光悄悄落在她的身上,“日子可定下了?有……什么我能置办的?”
颜霁本意是等着绣云坊的人来送照身帖,到那时便是去做个登记便罢了,他们这样的人何必还要费银钱做什么面子工夫?
“就明日罢,”颜霁的睫毛乱颤,心底如同被汹涌的江水淹没,缓了缓,终于还是没有抬起头,低声道,“没什么置办的,过些时日去里长那儿做个见证就好。”
沈易心知嫁娶一事是最庄重的,于女子而言本该是最欢喜的,可听见她的话,心里仿佛被人用细针扎了一般,阵阵疼痛,令他喘息艰难,连心中的话儿也说不出。
扒着木窗的潘云儿惊呼出声,“可是项姐姐要嫁人了?”
堂内寂静非常,原本只能听得自己的呼吸声,眼中也只有眼前的那一片地儿,潘云儿这一句可是听进了两人耳中。
颜霁终于起身,拎起手边的药包,抬头对身旁的沈易笑了笑,“我先走了。”
屋外的远山道长便是已经伸手捂住了这张惹祸的小嘴巴,眼睛猛眨,也无济于事了。
眼看着那道身影,出了沈家药铺。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沈易已经站在了面前,满是无奈,“远山道长,云儿。”
远山道长立刻假咳,摇起了自己的扇子,“那什么,我来喊云儿的。”
说完,丢下潘云儿自己便逃之夭夭了。
潘云儿可不敢跑,定定的站在原地,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手指翻搅着,不敢抬头。
没有等来阿舅的教训,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回去罢”。
潘云儿抬头,见阿舅并不看她,只是盯着那条空荡荡的小路,她也莫名的感受到了她阿舅的难过。
“阿舅,你真的只欢喜项姐姐吗?”
“不然,你再去跟她好好说说,别嫁给旁人,嫁给你好不好?”
“阿公最好了,不会对她坏的。”
听得这般单纯的小儿稚语,沈易回过神,低头对他的小外甥女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若是真的如她所说,一定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回去罢。”
潘云儿不解,看看项姐姐离去的方向,又回过头看看坐在案前失神的阿舅,小小的人儿也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
-还未过河,天上的乌云顿时聚拢,一阵狂风袭来,卷席着千万银丝飘过,雷声阵阵,一眨眼的工夫,只见那雨滴劈里啪啦的就滴在了地上,颜霁忙躲到草垛下,盯着眼前的雨,慢慢蹲下了身子。
不知蹲了多久,她的腿发麻了,眼也痴了,可那颗心却胡思乱想起来。
颜霁头一次因为男女之情难受,她长到二十四岁,虽然还没有谈过恋爱,可也曾有人像沈易一般追过她,可那时拒绝仿佛只是说一句轻飘飘的话,心里顶多有些为难,生怕伤害打击了那颗脆弱的心,再三斟酌。
可这次怎么不一样了?
她真的好难受,说不清道不明,就像这雾蒙蒙的天。
她的心里又酸又涩,却不知道同谁说,她也好想像此刻瓢泼而下的大雨一样,发泄出心中的憋闷,求个痛痛快快。
可她竟然做不到。
此刻的她再也不像那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她了。
她变了吗?
还是沈易太好了?
颜霁不知道。
只是一看见他,她就难受,心里翻腾的厉害,可又不得不强压下去。
潘云儿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老沈先生和他们的姐姐们都期盼着他早日成家,这对身为独子的他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论家世,在附近几个村庄里,能有个正当的营生,家传的手艺,这便是很抢手的,即便他的相貌不是那般风流倜傥,可他笑起来带给人的温暖,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难道就因为这些吗?
她真是一个坏人。
原来,她舍弃不了的是这些,她一直坚持的不婚都是假的。
颜霁敲了敲自己发麻的腿,起身走出避雨的草垛,仰头看天,任由串联成线的雨珠打在她的脸上,也任由那些雨水从那双眼睛缓缓滑过。
她是一个坏人,故意糟蹋他的真心,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坏人。
泥水溅在衣衫上,走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一脚深一脚浅,可眼前的路也被雨水打湿了睫毛,遮掩的看不清了。
那座茅草小院恍若被打散的光晕,隐隐约约的,颜霁凭着本能走了进去。
“怎么淋着雨回来了?”
娄氏大惊,顾不得寻斗笠蓑衣,忙将那傻女子拉到了屋檐下避雨。
“怎么也不躲躲雨?这么大的雨淋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娄氏唠唠叨叨给她擦拭,也不见被她训斥的女子出声。
她慌忙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她痴痴呆呆的,与那十几年前一样,唯有那两双通红的眼睛,还能瞧出些不同来。
“晚娘,”娄氏忙将人拉到怀中,“可是受委屈了?你跟阿娘说,怎么了?”
颜霁眨了眨眼,紧紧咬着唇,想要同她说无事,可还没开口,那泪珠怎么就掉了下来?
“真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可别吓阿娘,好女子……”“阿娘,我是一个坏人!”
颜霁再也忍不住了,仿佛那洪水被卸了闸,抱着娄氏便嚎啕大哭起来,似乎要同那阵阵雷声比个高下一般。
娄氏听她哭得这般的撕心裂肺,心里也仿佛被人揪着了,同她一起难受,只能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有什么都跟阿娘说,阿娘只你这一个女子……”颜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明明也清楚的,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想好好的大哭一通。
“好女子,有什么都别怕,好好睡一觉,再大的事儿也能过去……”娄氏轻轻拍着怀中还在抽泣的女子,目光触及那被淋到湿透的药包,怎么还不明白?
雷声轰鸣,滂沱大雨砸落在窗棂上,狂风怒号,窗外的树影在风中呼啸着,忽远忽近。
裴济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墙角那座茅草狗窝,呼啸的风似乎要那简陋的屋顶掀翻,那只土狗喊叫着,却毫无还手之力。
身后的人抱手劝道,“家主,还请您速速决断,冀州随时都可能被那反贼杀回窃夺,河东一应事物还等您定夺。”
裴济从那无能狂怒的土狗身上收回目光,状似无意,睨了他一眼,“你从何而来?”
韦牧抱拳请罪,“笃自常山接到长主来信,快马赶来,不知家主腿疾,未曾使人御马前来,还望家主恕罪。”
裴济眼眸低垂,转而落在那篱笆围墙外的两匹大宛马上,“无碍,你这一路必定是历经艰险,此事无需挂怀。”
韦牧恭敬起身,“临行前,长主信中有言,家主可经宛丘至东平,再至东岩。”
裴济眉头蹙起,语气清冷,问道,“长主在东岩?”
韦牧低头,“是,那反贼背地里联合荥阳驱杀我裴氏兵士,又逼迫长主出面正明,长主决然不应,自请下堂,后迁至东岩。”
裴济沉思片刻,应道,“即刻启程。”
“喏,”韦牧又问,“此处可作安置?”
安置便是派些人手留在此处,以防那反贼得到消息,来害了此处的乡户。
裴济盯着那被搁置在小几上用作逼他入赘穿扮的藏青色衣衫上,不自觉的回想起那项氏的粗鄙无礼,生出了几分薄怒,“不必。”
两人推门而出。
而内屋的颜霁也被吵醒了,她揉着红肿的眼睛坐了起来,听得风声愈大,旺财又喊叫个不停,只得披着衣衫下了床。
只见房门大敞,旺财站在篱笆土墙前不知冲着谁正在喊叫。
颜霁揉了揉眼睛,看着门外的黑影被吓了一跳,还没喊叫出声,才发现那站在马前的人十分眼熟。
回头一看,那西间床榻上空空如也。
原来竟是那待天亮便要与她成亲的人,也是那双腿有疾,拄着木杖在自己面前装瘸的人。
颜霁冷笑一声,真想怒骂一声!
可眼前的人轻轻一跃,上了马背,利落的挽起了缰绳,一鞭子抽打下去,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腹,只听得一阵嘶鸣过后,两道残影匆匆闪过。
转眼间,雨势愈大,地面上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一道马蹄印都未曾留下,西间床榻上只有那一床凌乱的被褥,余温也被狂风卷席走了。
他跑了。
颜霁的第一反应。
她没有等来绣云坊送来照身贴,也没有如他承诺那般送银钱报恩。
他就是个骗子!
骗她给他吃,给他喝,给他日日换药,最后就这么一走了之,连一句话也没有。
自己做了个赔本生意。
颜霁一下便清醒了,回到内屋,寻到那荷包,摸了摸,玉佩还在。
他们本就是陌生的人,最初救他也是因为这块玉佩,如今人走了,倒剩下这块玉佩。
折腾这么久,来来回回,没想到玉佩还是留在了她手里。
人走了不妨事,这块玉佩总还值些银子,换了钱抵了罚金,她也无需再愁了。
颜霁想的清楚。
关了门,转身进屋躺下。
雨势渐停,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露出了一片湛蓝,阳光透过云层,细细碎碎的洒落在大地上,冒雨赶路的人稍稍好些。
此时城门已开,韦牧劝道,“家主,可要进城给长主报信?”
裴济摇了摇头,“待我处置好冀州事务,自会亲迎阿姊,况有裴氏信物在,无人敢为难我裴氏长主。”
言毕,两人快马直奔冀州。
这厢睡了个大饱的颜霁,姗姗醒来。
“阿娘!”
床榻内无人,颜霁下意识的就喊,可没注意到自己嗓音嘶哑,脑袋也昏沉沉的。
“醒了?”
娄氏放下鸡笼,进了东间,悄悄与她说,“这茯郎君去哪儿了?早起就没看见他,木杖也没拿,能去哪儿?”
“他能去哪儿?”颜霁提起来也是没好气,“昨夜我亲眼看见他登上马走了。”
“走了?”
“对,”颜霁瘪着小嘴,“上次让我去给他送信儿,这不是来接他了,还好那玉佩没给他,不然就他这样满嘴谎话的人,可是要被骗惨了。”
“可是贵人?”娄氏听着就觉出了不对,寻常人家哪能买得起马?
“你也是,一块玉佩,怎么就留下了?”
颜霁可不愿意,本是要等着俩人成了亲,或是等那绣云坊送了银钱来,解了燃眉之急,便将那玉佩还给他的,谁晓得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逃跑了。
颜霁也不解释,掀开被子,翻了个身,又倒下了。
等她再醒来,太阳已经照进了屋内,连那层帷帐也抵不过刺眼的光芒。
这么些日子,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等会儿她就拿着玉佩进城,换了钱去。
人还没睁开眼,脑子的小算盘已经算的清清楚楚了。
一睁眼,就见沈易坐在面前,身后的光晕照得她迷迷糊糊的。
“沈易?”
“你怎么来了?”
“晚娘,”沈易从她的手腕上挪开,对她这样亲近的称呼心生欢喜。
“我做梦了?”
“傻女子!”一旁的娄氏忙开口打断,又问沈易,“她可是起了热?要不要紧?”
沈易没有将娄氏的反应看在眼中,此刻他的眼里也只有问他的晚娘,“不要紧,吃几服药便好。”
“那就好,那就好,”娄氏给她盖紧了被子。
颜霁这时也终于清醒过来,“阿娘,我怎么了?”
娄氏唠唠叨叨,“淋了雨也不好好睡,这几天可不能乱跑了……”看着起身收拾药箱的沈易,颜霁生怕娄氏再说下去,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声说,“我知了。”
“你便听娄大娘的,多歇几日,旁的事儿再紧要都抵不过你的身子……”沈易见她乖乖巧巧的躺在床榻上,又问了一句,“茯生可是外出了?”
娄氏不知如何作答,望向了榻上的颜霁,“他……”“他走了。”
颜霁没想瞒他,这种事儿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走了?”沈易有些没反应过来。
颜霁点点头。
沈易有些欢喜,又不得不忍住,试探问道,“可是外出求医了?”
“也许罢,”颜霁哪里知道。
沈易不能不问清楚,“他没留口信吗?外面乱起来,总也得有个时候。”
“没,”颜霁始终没看他,“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沈易被这一句再也不回来冲的端不住了神色,眼中满是笑意,仿佛即将涌动出来,将人一并淹没。
“真的?”
“什么?”
颜霁终于看向了他。
“没有,没有,”当着娄氏的面儿沈易终于还是忍住了,他背起那药箱,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我回去给晚娘拿药。”
颜霁昏沉沉的,还没有注意到沈易浑身掩盖不住的喜悦,可娄氏一个过来人,她哪里不知?
望着那欢快离去的背影,娄氏止不住的摇了头。
“难啊!”
颜霁没精神极了,喝了药,又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等她再度醒来,已是次日了。
睡了这么久,又喝了药,这个年岁的身子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喂完鸡鸭,颜霁便背起了小竹篓,还没出门,又被娄氏拦下了,“又去哪儿跑?”
“进城,”颜霁逗了逗旺财,“你在家乖乖守着阿娘,我回来给你吃馍馍。”
娄氏注意到她心口前那鼓鼓囊囊的凸起,还有露出的那浅粉色荷包坠子,一下子就猜中了。
“可不能拿那玉佩换钱。”
“是他违背诺言在先,”颜霁对那个言而无信的臭男人可是没一点好脸儿。
“那也不该这么做,”娄氏拉着人坐下,“人家不是说等有了银钱还会来取吗?阿娘知你没钱,不行咱先借,怎么也不能办这样的事儿。”
颜霁不解,“那么多钱,找谁啊?”
“那日小沈先生不是给你留了?”娄氏知道她心里难受,可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办这样的事儿。
“那……”颜霁哑了火儿,“那钱我还准备还给他的,我不想欠他的。”
“阿娘知道,”娄氏还记得她昨日的委屈,却也不能在此时将小沈先生的反应直白的说与她听。
若是有朝一日两人真成了,到那时再说也无妨,可依着她看,终究是这俩孩子的痴心妄想一片。
从宛丘赶至冀州境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短短五日,两人便赶至河东郡裴氏族中。
当日,裴济便下令召见各州士族臣下,既是稳定大局,也是以身破局。如今河东内部斗争不断,兵力受损,各方势力必定是蠢蠢欲动,荥阳郑氏尤甚,早已藏不住那狼子野心了。
亲见河东家主坐镇冀州,各方势力纷纷表态,一定支持裴氏正统,先前都是受那叛臣贼子的蒙骗,才作了违背盟约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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