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氏从回忆中抽离,笑着说,“阿娘是同你说,没有一对夫妇从头就能好的,也没有哪一对儿能好一辈子的,好与不好都在心。”
“俩人真想好,都为着对方想,遇着了事儿,多替他想想,哪还能好不了?”
颜霁明白了,娄氏说的是包容。
“别怕不好,世上的事儿谁说得准?为着那点子不好就不做了?你若是怕不好,何必跑那么远求药草哩?咱要是怕不好,还救茯郎君作甚哩?”
“不提他!他是个骗子!”
颜霁的嘴巴噘得能挂个小油壶了。
娄氏笑了,“你细想想,那时候你可怕了?”
“这些都不怕,怎么同小沈先生反倒怕了?他那样好脾性的人儿,日后便是不跟你好了,也用不着怕不是?”
颜霁顺着这话想了想,那时她是被逼到没有退路了,除了这一条路,别无他法。
而如今,她终于体会到了,她怕自己的选择会破坏两人的情意,更怕两人落到一个有始无终的局面,到那时两人就真的再无回寰的余地了。
“许是我想的太多了……”
“傻女子!别怕,就是不知道也别急,慢慢的就知道了……”
“阿娘,我去赶沈易的马车了,午间能赶回来,你别忙,等我回来再捯饬。”
颜霁擦了擦手上沾染的墨迹,将调整好的化作轻轻卷起,放进了画布袋中。
在厨间低头忙活的娄氏朝她摆摆手,“知了,快去罢。”
颜霁背起画布袋,匆匆出了门,赶向沈家药铺。
那日娄氏的话儿点明了颜霁,自己既是对他有意,何不遵从自己的内心,为不曾发生的事儿担忧焦虑,反而损耗了两人的情意。
此时两人彼此有意,也并不意味着未来一定要相携终生。
过程或许比结果更重要,享受当下,珍惜彼此,也未尝不能白头偕老。
颜霁想明白了,心中便不再犹豫。
远远瞧见那辆马车,便大声唤他,“沈易!”
“晚娘!”
沈易拉住缰绳,从马车上跳下,满心欢喜,伸出手来,“你怎么来了?我想着去接你的。”
“我忙完了,想着早些来,也能省得你来回绕圈了。”
颜霁对他笑了下,覆在他递过来的大手上,被他厚实的手掌托住,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
“你可用过饭了?”
沈易如实答道,“用了。”
“那这个你还能吃得下吗?”
沈易闻言看她,只见她从自己的斜挎翻盖荷包中掏出一块白色手帕,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翻开,露出两方小小的白色糕点,若不是上面点缀着几粒桂花,只看那松散模样,大抵是看不出来的。
可他心中还是欢喜十分,不由得问她,“你做的?”
“云儿送的桂花,”颜霁骄傲的点点头,送到他面前,“你尝尝?”
沈易靠近,看着颗粒分明的糕点,手指比划几下,却不知如何能完整的捏起一方,以免伤了她对自己的一片好心。
颜霁看出他的犹豫,心中并不介意,“没事,做成什么样子我还知道,你捏就是了。”
见她这般,沈易这才放下心来,两指轻轻捏起一块,放在口中,任由味蕾感受着其中的香甜,仿佛微风吹过,灿灿桂花洒满心间。
“好吃吗?”
看着她双眸闪亮,歪头问他,鬓边碎发拂在面颊上,沈易仿佛丢了神儿,什么溢美之词都想不起来了,只顾得连连点头,干巴巴的说,“好吃,好吃……”
“好吃就都给你了……”
飞花落叶间,一驾素布马车斜斜向北,伴着马车的轱辘声,时不时被风裹挟出几句少女的呢喃细语。
小小村落,一片天地,宁静又安心,不似冀州城内,波诡云谲,风雨欲来。
韦牧匆匆赶至松雅山房,待门下仆人禀后,再恭敬道,“韦将军,家主召您。”
韦牧踏步入内,行至案前,不见家主踪影,却听得耳侧传来声响。
“可是青州来报?”
韦牧拱手,将手中密报禀上,“接豫州密报,叛贼已逃至东平。”
“东平?”
裴济冷嗤一声,将展开的密报团作一团,恨恨扔下。
“他竟是去寻阿姊的庇护了。”
韦牧低头不语。
“传令,召人于东平至东岩途中,随时截杀,不得使他会见长主,待我亲往东岩,定要斩他于马下。”
“臣下得令。”
韦牧躬身退下,出松雅山房,遇洛公裴湘。
“洛公。”
裴湘见他匆匆,拦下问他,“可是……”
话未尽。
韦牧无声。
裴湘知他效忠裴济,心中唯他是尊,便不再多问。
赶至松雅山房,待召,入内。
“家主复位至今,冀州百事正兴,只家主还未择吉日登位,以昭天下,告我冀州臣民,此事亟待,家主当以重之。”
裴济暂且搁下手中朱笔,“此事我心中有数,待我迎来阿姊,再行其事,亦不晚矣。”
裴湘再道,“迎阿姊回还此是应然,与择日也并不冲突,臣下以为此时择日,早做准备,待阿姊回还之时,便是功成之日。”
裴济听完,点了头。
裴湘使人传召。
片刻,仆下来报。
“司天台少监魏照求见。”
“召。”
随着仆下召声,只见一而立年岁之人来拜,“臣下司天台魏照拜见家主。“裴济沉默,自有裴湘上前来问。
“家主登位之日,可以何日待选?”
魏照迟疑,低头不言。
裴济却皱起了眉头,抬头看他,“何以不言?”
魏照跪伏,“臣下不敢,只是……”
说到此处,愈发埋头伏跪。
裴湘看向裴济,见他点头,再问,“家主在此,有何不敢?速速禀来。”
“臣下夜观天象,见天有异象,月掩心宿,紫微星黯淡无光,且伴有彗星扫尾,此乃贵人蒙尘之兆。”
裴济不应,只待此人继续说下去。
“臣下恐以为是不祥之气聚之,于我裴氏不利,又观星辰轨迹,乃东北之处最甚。”
话到此处,裴济心中了然,冷声问道,“你以为如何消解?”
魏照答道,“唯有解东北之困,致气脉流动,可使贵人除尘,再择吉日,必保裴氏安稳——”“来人!”
仆下现于门前。
裴济厉声斥道,“将此人押至宪狱——”魏照被押,临行问道,“家主,臣下所犯何罪?为何押臣?”
“妖言惑主,此心可诛。”
“臣下所言不虚,不若家主可请司天监来算。”
裴湘起身,欲要劝阻,却被裴济拦下,怒斥,“将人押走。”
裴湘静立,片刻,又问,“此事……”
“此事不急,先将此人审个清楚,贵人蒙尘?岂不是那卢氏?”
涉及此人,裴湘不言。
-换了银钱,颜霁的荷包又鼓了起来,除去给远山道长的三成,这次她还余下三贯,足以她和娄氏小半年的花费了。
“远山道长怎么要买这么多?”
颜霁抱都抱不住了,一股脑都塞进了马车里面。
“他一个道士,怎么这么贪嘴?还嗜甜?”
沈易笑了笑,将那几盒子糕点一并堆放在角落,“你可有要买的?
“我没什么要买的,”颜霁的物欲很低,满足基本生活,吃穿不愁,已经很好了。
沈易不想她出来一趟,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添置,“莫不如我们去绣云坊看看?正好咱们回去能路过。”
“绣云坊?”
一提起来,颜霁的头就摇了起来。
她可不想再见那些人了,容易让她想起那个忘恩负义,言而无信的家伙!
“我没什么添置的,我也不会选料子,回头我问问阿娘再来。”
两人赶着马车,匆匆来,又匆匆回。
倒是绣云坊门外的宝珞注意到了一闪而过的人影儿,“这不是那项娘子?”
颜霁只赶着午间到了家,不想娄氏还是已经捯饬好了,将荷包交给娄氏,“阿娘,又攒三贯了。”
娄氏见她欢喜,也不禁取笑她,“可是个小守财奴哩!”
“我是守财奴!守财奴!以后我还会变成大富婆!”
颜霁并不恼,反而很开心,自己的钱越来越多了。
女子立身,最少不了的就是钱。
这个道理,她想不论什么时代,都是一样的。
未婚女子,还是已婚妇人,没有银子,怎么生存,手心向上的日子可不好过。
夜间,颜霁窝在小床上,枕着自己的小荷包,心里欢喜极了。
从前她最不明白严监生怎么能抠成那样,临终前话都说不明白了,还伸着两根手指头,只为了那两根燃烧的蜡烛。
如今她过了好几个月的苦日子,最知道银钱的重要性了。
以往总是不以为意,什么没有银钱是万万不能的,她也算是明白了。
次日,那道桂花酒酿圆子做了三遍,可算是琢磨出来了。
颜霁使瓮盛了些,端去了沈家药铺。
除了每日作画,喂鸡喂鸭,再去后山捡些柴,旁的便没什么了,颜霁一心扑在了美食上。
从前最不会做饭的人,如今却满心都是饭食,道道都要送去沈家药铺。
做饭,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枯燥无味,尤其是看到他的惊讶欢喜时,颜霁的心仿佛都泡在了蜜罐子里。
娄氏见了,拦她几次。
“傻女子,可不能这般了,这还没个名头,时候长了,见的人多了,可是不好哩!”
“不好?”
颜霁满心欢喜的,突然被兜头泼下了一盆冷水。
“阿娘,你不是说……”
娄氏摇了头,“沈家没递信儿,也没使媒人来,再小心,那药铺里人来人往的,谁知道会传出些什么?”
“小沈先生与你再好,他家里没有递信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颜霁明白了。
人言可畏。
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她只想和沈易在一起,白天各自做事,夜晚能凑一起赏会儿月,俩人唠唠叨叨,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她很开心这样。
在沈易面前,她能做自己,也能有小女儿姿态,千千万万的她都能和沈易坦然,她也想发现千千万万的沈易。
“娄大嫂可在家?娄大嫂?”
娄氏从厨间出来,只见那沈易的长姊训上门来了。
“谁啊?”
颜霁放下笔,从屋中走出,落在门外的沈梅眼中,却是愈发不解沈易如何这般固执。
眸间可爱,春桃拂面,意态自然,却也算不得上乘。
“你是?”
“我是沈易的长姊,受他所托,来向大嫂您提亲的。”
登位吉日暂且搁置,赶赴东平围剿灭贼之事,堪比军令,最是兵贵神速。
“冀州一应便交与你了,我明日启程,赶至东岩,亲迎阿姊。”
灭贼一事事关重大,所知之人愈少愈好。
裴济顿了顿,意有所指,“郡中守卫要严加巡查,切不能有漏网之鱼,与涿阳郡的往来定要皆在掌控之中。”
涿阳郡乃范阳卢氏所居之处,此次祸患正是那卢太主暗中怂恿,背地里伙同卢氏勾连,意图害杀家主,挟小儿裴淇上位所致。
如今裴淇未擒,若是看管不严,使那卢太主暗中与涿阳郡有了来往,互通消息,未尝不为裴淇助力。
裴湘虽然不涉此中,可也明白其中厉害,“承蒙先主之恩,裴氏家业,涒必护之。长兄此去,路途凶险,腿疾未愈,必要保重。”
裴济起身,示与他看,“仲涒不必忧虑,休养数日,已无大碍。”
裴湘点头,又问,“此次可使韦将军随行?”
裴济颔首,又道,“郡中留曹彧韩琮二人,他二人——”详情未置,被门下仆人打断。
“家主,千华苑来人求见。”
裴湘悄悄看了眼上首,见他面色凝重,退前劝了一句,“长兄自有沟壑,只涒有一言,此时以安抚为要,勿起波澜,郡中上下,皆以家主为效。”
自他归来,未曾见过卢氏一面,郡中上下谣言四起,传扬母子不合,兄弟不恭,致使冀州祸乱,殃及百姓。
此刻,裴湘提醒,郡中形势不得不顾,大局为重,裴济亦是不得不见。
“召。”
裴湘静声退下,随后一仆下跪拜于下。
裴济扫视着手中的奏文,冷声问道,“何等要事?”
仆下忐忑不安,颤抖着举着双手,“家主,太主命仆下将此物呈上。”
裴济睨了一眼,令他呈上。
画卷展开,缓缓瞥了一眼,裴济便皱紧了眉头,此物是他去岁送与她的寿礼。
此时令人送来,未尝不是暗示。
裴济展开画卷的手用力一抓,原本平整的画卷顿时皱成一团,画卷上的贺寿图愈发讽刺。
静默片刻,仆下只觉浑身冷汗直流,心想莫不是自己的脑袋也要丢这儿了?正胡思乱想之际,猛然听到上首传来一字,“退。”
仆下愈发不安,却也不敢这般退下,愈发伏地而拜,小心翼翼的开口,“太主有言,请您午间于千华苑用膳食。”
裴济的手指微抬,松开那副贺寿图,不轻不重的说,“着裴荃安排。”
“喏。”
仆下匆忙起身,施了礼转身退下,直至重新走出松雅山房,紧绷的心才跳了起来,张大了嘴巴,猛吸上几口气,又匆匆去寻被打了二十板子的裴掌事了,也顾不得思虑此事为何不交与小裴掌事了?
书房外的守卫却是听得内室啪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横趴着的裴荃得了信儿,忙唤人将裴荟喊来,细细同他交代一番,待人临走前还与他嘱咐一句,“小心伺候,老哥我可是前车之鉴。”
裴荟满面愁容,也不忘拱手谢他,“多谢老哥你的好意,小弟记住了。”
待人走后,裴荃也不禁摇头,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感慨道,“还好,还好,我这回也逃过一劫了。”
在自己手下,卢太主能将信儿送出府外,所幸韦将军快马将人拦了下来,自己这回没丢脑袋算是不错了。
感受着屁股上的疼痛,裴荃恨不得去提醒一声那卢太主,“亲生的母子,这般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家主也不是那好脾性的,岂敢为叛贼求情?”
想了想,裴荃还是低下了头,抓起把床头的瓜子,慢慢嗑了起来。
还是好好偷会儿懒罢。
偷懒的不止裴府的掌事,还有宛丘城外项家村后山边上的那座茅草小院内的人。
“这么麻烦?”
颜霁听娄氏说起来,才知道古代结个婚这么麻烦,连衣裳也得自己去扯布料,再一针一线自己绣。
“傻女子!”娄氏欢喜极了,也知她那手艺拿不出来,便与她说,“不要紧,这沈家长姊才来提亲,还早着哩,你每日同我绣上几针,待来日赶在好日子前,能给人做件衣衫,这便无妨。日后慢慢做得多了,也就熟能生巧了。”
“啊?”
颜霁做的旁的也无碍,就这些细致活,她最没性子了。
“不急,”娄氏拉着人坐下,“等那边纳了吉,来纳征时,再拿着针线做也来得及,再不行我总能给你做。”
有娄氏这句话给她撑着,颜霁才终于放下心来。
可随即,她又有些不安。
“方才我见沈易的阿姊似乎对我并不是很满意,她是不是不欢喜我?”
娄氏宽解她的患得患失,“哪里会不愿?真是相不中,想来也不会来了。”
“可是……”颜霁的脑袋乱糟糟的,“不是还要纳吉,会不会相冲相克?”
“那都是糊弄人的,”娄氏生在局外,看得明白,“方才人走时,可是欢欢喜喜的,哪里会不欢喜你?”
颜霁眼巴巴的问她,“真的吗?”
娄氏不得不对这个傻女子再泼上一瓢冷水,“晚娘,你得记住,这世间最可靠的不是情,你不能只依靠着他对你的情意在夫家立足,这些情意过不了一辈子,这一辈子还得寻些旁的。”
“旁的?”
娄氏点点头,索性说的更清楚直白,“孩子,最要紧的还是孩子,有了孩子日后你才能立足。”
颜霁突然清醒了,娄氏说的好像点醒了她。
先前她最惧怕的不就是这些吗?
她不愿遵循夫为妻纲的礼制,也不愿被困在深深庭院,更不愿一生操持家务,只顾得低头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这些她都不愿,不成家就意味着她不会惧怕因生不出男儿被夫家休弃,也不会畏惧公婆拿着天大的孝道压迫。
这一辈子都不为夫婿儿女所累,百年后墓碑族谱墓碑上刻的仅仅是项晚二字。
是颜霁。
是她自己。
可是,她好像把一切都忘了。
她怎么会忘了?
她怎么能忘了?
颜霁沉默了,她好像被自己困住了。
她还应该成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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