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在问颜霁,可实则不然,她没有等颜霁回答,又继续说道,“想来是比不过这郡府内的,听说前些日子伯渡哥哥召了个年轻先生来,似乎也是豫州来的,说不定与你是同乡了?”
说完,又是一笑,往外看了看,“我也该回去了,钟儿还在阿姑那儿,见不到我,总是要闹。”
起身离开前,又说,“我是个惯爱浑说的,瞧着你倒好静,日后咱们熟稔了,我再来叨扰,今儿就不烦你了。”
“你可别同伯渡哥哥告状,不然我可就不好来同你说话了。”
笑着说完这句话,卢婉终于踏过了门槛。
颜霁站在门前,心里的鼓扑通扑通跳着,看着她走出好远,一时都没缓过来。
她来这儿,说了这么些莫名奇怪没头没尾的话,可细细想来,她这些话里总有意无意的提起先生二字,还是他们那儿的先生,一个年轻的先生,从豫州来的先生。
颜霁终于串联起来了。
她话里话外说这么多,不是毫无缘由,分明是意有所指。
只有沈易。
颜霁最不愿意想的就是沈易,可这所有的信息串联在一起,她只能想到沈易。
沈易他又来了吗?
还是裴济根本没有放沈易离开?
颜霁的脑子像是被瞬间炸掉了一样,所有的信息都堆积在一起,她理不出一个头绪,无法再进行思考,她的脑海中甚至也不能清晰去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了。
那天到底沈易离开了吗?
她只能回忆起沈易被人押走,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情形,她甚至不记得沈易当时有没有离开那座城楼?
颜霁不敢再想下去。
当日连远山道长都没有离开,青萍也被裴济一并下令带了回来,那么沈易呢?
颜霁想起了那个噩梦,这些日子一直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的那个噩梦。
“不,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颜霁猛的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个噩梦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也给自己坚定信心。
可心中一旦被种下了这颗不安的种子,那么这颗种子只会在心底生根发芽,愈长愈大,直到把人彻底吞噬。
“娘子,您怎么了?”
青萍扶着墙慢慢走了出来,她也看见了那位卢三娘,自从她走后,娘子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她不知道那位卢三娘到底和娘子说了什么,可她看着娘子这样,心里也难受起来。
“没事,”颜霁朝她笑了下,可她不知道,自己勉强挤出来的笑很苦。
青萍没有再问,她只能陪娘子坐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颜霁忽然开口,“青萍,你还记得那天在城楼上见到的那个男子吗?”
青萍点了点头。
“那是我夫婿,他叫沈易,人特别好,长得也很俊朗,名字也不错罢?”
青萍仍是点头,她知道此刻的娘子不需她多言,她坐这儿静静地听她说就好。
“我本来没想过结婚的,我只是想陪着我阿娘,慢慢过一辈子就好了,有吃有喝,也冻不着,就这么相依为命,可是上天还是让我遇见他了。”
“他人很好,每次帮我阿娘看诊不肯收我的钱,特别傻,还带着我赶了大半天的路去讨药草,帮我想法子挣钱。”
“他特别好,每次都会在我遇见困难的时候帮助我,还特别照顾我的情绪,其实他的心思,我都知道,我就是不敢相信,也害怕耽误他。”
“我不想生儿育女,也害怕融入别人的生活,可能很奇怪罢?起初我觉得他肯定不会接受,所以就没答应他,可是他都愿意尊重我,包容我,所以后来我就答应他了。”
青萍一直听着,一直看着颜霁的脸颊,她抬着头,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天,慢慢说着。
“我不会做针线活儿,他送来的嫁衣料子只能让我阿娘做,他其实都知道,不过他说不会做也没什么,我就画画好了,别的都交给他。”
“我特别感动,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过下去,每天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得了闲能说说话,阿娘也能一直陪着我。”
“他说他要给我做云吞面,还有山药片……”
“可是,青萍……”
青萍听到了颜霁的哭腔,她也红了眼睛。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他的信我也收不到了,我们刚成亲一天,我们约定过年要再去看灯会的……”
颜霁泣不成声,抬起的头颅终于低下了,埋在双臂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坐在一旁的青萍红着眼睛,不敢再刺激她,她的心随着她一起痛,她知道娘子为了她牺牲了太多。
“娘子,你逃罢,你回去去找沈先生罢。”
青萍不想再拖累她了,如果不是她,或许那次娘子早已经逃出去了。
颜霁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望着头顶的那弦弯月,给自己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我一定会离开这儿。”
“不过,现在我要先找到他。”
刚过戌时,裴济踏着夜色再次走了进来。
守夜的叩香注意到那双藏青锦缎麒麟靴立刻低头行礼,床榻内侧还未睡着的颜霁听见声音,还未起身,帏帐已被人从外勾了起来。
“睡了?”
颜霁顿了顿,抬眸看向站在榻前的人,他身着宝蓝绣金飞鹤氅衣,头戴乌金嵌玉冠,腰间坠着青金石八卦纹佩,一副贵人装扮,同那卢三娘来时的模样瞧着的确很相配。
照那卢三娘所说,是他又把沈易抓了来,可卢三娘所说是真是假,颜霁无法判断。
但有一点,卢三娘特意过来同她说那么多,目的决然不是为了成全她和沈易,而是为了利用她。
颜霁需要证明这一点,同样也需要利用裴济。
裴济盯着人看了片刻,见她发呆似的,半晌都没有什么反应,也不上前来伺候,干脆开口问她,“今日卢氏来此,所为何事?”
听见这话,颜霁倒顿了下,随即又反应过来,“问问我姓甚名谁?哪里的人氏?顺带着宣示主权,告诫我日后这郡府的当家主母是什么人。”
看着她这副神色,裴济挑了挑眉,倒也不避讳,直言道,“你知了便好,日后这府中自是由她主持中馈,像你这等婢子,也尽要听她的吩咐才是。”
颜霁听了,当即起了身,下了床榻,老老实实向他施了礼。
“婢子记住了。”
“更衣罢。”
裴济张开了臂膀,颜霁便守着那婢子的本分,将手伸向了他那腰间的玉带。
自绿云被杖责后,颜霁便谨慎了很多,她时刻遵守着这个地方的诸多规矩,给自己带上一层面具,重新成为这个院子里的一个丫鬟。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反而让自己和青萍他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有医术高超的先生问诊,有取之不尽的炭火取暖,也有令人艳羡的绫罗绸缎。
甚至,裴济似乎都不那么难伺候了,也不折腾人了。
颜霁简直以为自己过上了什么穿越文中的富贵生活,如果今天卢三娘没来说那些话,她似乎真的就要这么骗过自己了。
当然,除了每一个裴济事后离开的深夜,那种莫名从心底泛上来的屈辱。
褪下的衣衫放置在楎架上,浣尘内已被人添好的热水,颜霁瞧着人进去后,半坐在床榻边发起了呆。
可裴济似乎是有意的折腾人。
“进来。”
就这么两个字,颜霁就得巴巴的走了进去。
热气氤氲,推开门的瞬间就迎面扑来,颜霁眨了眨眼,睫毛上被染上一层水汽,向内走去。
只见裴济身上白色中衣已经被水洇湿了,垂下的发丝湿漉漉的粘在那脖颈间,滚动的喉结下连接着精瘦的躯体。
颜霁再看,还是难免被他的身体所吸引。
他这个人浑身毛病,就这一点好,相貌俊俏,身材高挑,长得匀称,想来摸上去手感应该不错。
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颜霁还是很乐意时不时看上两眼的。
裴济看着站在纱帐前的人,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此生被人这样打量,也仅有她了。
“过来添水。”
颜霁闻言,抬脚走到了水桶边。
浴桶中的水明明还冒着热气,一股子热浪都扑在面上了,她不知道怎么还要继续添热水?
他是一头猪吗?
要褪毛宰杀了不成?
谁洗个澡像烫人似的?
尽管她是这么想的,可实际上颜霁还是拿起了圆瓢,舀了一大瓢热水,倒进了那浴桶中。
升起的雾气冲到了面上,颜霁下意识的往后躲去,却不小心一脚踢到了身旁的水桶,溅出的热水打在腿上,又滑落至脚上,一股灼热感瞬间袭来。
颜霁吃了痛,慌乱间要低头去查看,却不想脚下打滑,没有稳住身形,眼看着就要跌在地上,再一次落在那滚烫的热水中,转瞬之间,胳膊上传来一股抓力。
没有意料之内摔倒在地的疼痛,只是被人拽住了胳膊,拉扯之间,好似那条胳膊要断了似的。
“你洗罢,”颜霁稳住了身体,试图将自己的胳膊抽离出来,“我去找药。”
小腿和脚上的灼烧感还在不断袭来,颜霁猜测可能是烫伤了。
裴济闻言,松开了手,又添了一句,“喊守夜的婢子去。”
颜霁没再说话,踮着脚走了出去。
站在浴桶中的裴济看着那摇晃着的身影,也再未停留,抬腿从浴桶中跨了出来。
-“娘子,您别动,先忍着些,等婢子先把软袜剪开。”
颜霁点点头,任由叩香操作,她也没处理过烫伤,何况还是在这种时代。
叩香拿着剪子轻轻剪开了软袜,一片血红现在眼前,立刻将烫伤的脚放进装满了冷水的银盆中,以此缓解那如潮水般朝她涌来的灼热的刺痛。
叩香立刻又剪开了贴身的亵裤,小腿上的烫伤瞧着比脚上的更严重,只晚了这么一会儿,眼看着就起了热泡。
“娘子,您且再忍一忍,婢子给您挑破——”“挑什么?”
从浣尘出来的裴济出声打断,“用凉水,打那上一寸,一遍遍浇,等那股子疼劲儿过去了,抹了药就成了。”
听他这么说,颜霁有些犹疑,谁知道他有没有处理过这样的烫伤?还不如相信叩香来的好。
裴济自然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一抹怀疑,扔下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再不看一眼,自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叩香怎敢不听,手中的细针立刻就放了回去,拿起小玉瓢舀了凉水,照着裴济说的位置,轻轻往下淋水。
“还有吗?”
银盆中的脚又被一股灼热慢慢侵袭,本来十分冰冷的水浸泡久了,也觉不出凉了。
颜霁想把脚挪出来,或者换盆凉水。
“婢子这就去打。”
叩香放下轻巧的小玉瓢,又匆匆跑了出去,颜霁便拿起来,自己一点点浇了起来,稍稍停下一会儿,那炙热的灼烧感就立刻卷土重来。
等了片刻,叩香才端着凉水匆匆赶来,施礼也顾不上,便慌慌忙忙将颜霁的脚重新放进了凉水中,也顾不得停下片刻,又匆匆离去。
“莫不是这府上没人了?”
裴济看得眉头直皱,这么一桶一盆,就要来回折腾两趟。
颜霁没有开口,仍旧是低着头拿着那小玉瓢,一点点的舀了水,又淋在自己被烫伤的小腿上。
本来身边就没几个人,一个被他罚跪,到现在腿都没好利索,另一个被他打了二十板子,也不利于行,可不就只剩下叩香一个人忙前忙后了吗?
他倒是会使唤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要不是他故意折腾自己,她又怎么会被热水烫伤?
颜霁越想,那脸色就越要忍不住了。
好在,叩香拎着水桶匆匆赶了来。
“这么沉的水你跑的紧,只怕辛苦得很,你去歇会儿,我自己来就行。”
颜霁看着来回被折腾冒了汗的叩香,不忍再让她辛苦,“去擦擦汗,等会儿一冷一热怕是要病。”
叩香感念颜霁的心好,可家主就在一旁坐着,她怎么赶让娘子自己动手,自己去多懒?
绿云姐姐和青萍的例子近在眼前,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家主,而眼下娘子就是家主看中的人儿,她又岂敢仗着娘子好心偷懒,若是家主发怒,她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多谢娘子体谅,婢子不辛苦,这些都是婢子应当的。”
叩香举着手,没等来颜霁松开的小玉瓢,倒等来了一张软帕子。
颜霁把自己的手帕放到了她的手里,“那你去擦擦汗儿,要是你也病了,我身边就一个人也没了。”
叩香微微抬头,对上娘子笑意盈盈的眼眸,对她微微点头,“去罢。”
叩香不敢去看家主的脸色,半天不敢动。
直到听到一声沉沉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叩香才敢接下了娘子的手帕,朝二人谢过礼,轻轻退到了外室。
待她离开,这小小的内室也仅剩二人,周遭的空气似乎毫不流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颜霁忙着给烫伤处淋水,也顾不得去看裴济又是什么脸色,自然也不知道裴济方才脸色沉沉的,目光停留在叩香手中捧着的那方帕子上。
一盆冷水,也非流水,至多两刻钟。
叩香又匆匆去换了冷水来,再将颜霁的伤处放了进去。
这时,颜霁的腿已经没有热量了,刺入肌肤的冰凉从脚底钻进体内,彻底占据了她的身体。
叩香看见颜霁缩了身子,忙问道,“娘子,可是太凉了?婢子去给您烧个手炉来。”
颜霁摇了头,“别折腾了,等会儿上了药就好了。”
坐在一旁假寐的裴济睁开了眼睛,起身走近,略看了一眼,吩咐道,“上药。”
叩香忙依言行事,将颜霁的脚挪了出来,使着软绸帕子轻轻点去肌肤上的水珠,又将药膏浅浅涂了一层獾油,再上一层灰草膏。
“你去歇着罢,我这儿没事了。”
颜霁被她搀扶着安顿到床榻上,便想她也去歇上一歇,倒是忽视了一旁的裴济,直到他大手一挥,扯下了那宝蓝绣金飞鹤氅衣,披在身上转身离去。
“终于走了。”
颜霁松了一口气,可不想他留自己这儿过夜,本就没有在她这儿过夜的习惯,眼看着自己不方便伺候,倒不如早些离去。
吹熄了几盏灯,只在床榻便留了一盏,映着微弱的光亮,颜霁翻出了沈易给她写的那几封信。
看眼下情形,她只能利用卢婉了。
既然她能探查到自己的情况,想来找沈易的行踪,也不是难事。
卢婉垂下眼眸,慢饮了一口。
颜霁没有着急,她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这不过是她拒绝自己的一个借口,她看起来并不想因为自己冒险,从而得罪裴济。
权势滔天的一州之主和一个地位卑微的婢子,显而易见。
“有时候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更好。”
卢婉放下了茶盏,终于正视了坐在对面的人。
颜霁继续说道,“你想要的是一个全然属于你的裴济,但事实上,我在这里他就太不可能把心思放到你的身上,尽管我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可男人的心思就是那么奇怪,得不到的更容易激发他的征服欲。”
“我想,没有人会想要一个敌人。”
卢婉轻笑了下,眼底露出的鄙夷将她方才还完美无瑕的亲近姿态戳出了一个破洞。
“你有什么把握呢?这偌大的郡府中是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的,我也从来不会无端幻想他这一生只有你一个或我两个女人,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
说到此处,卢婉略停顿片刻,目光在颜霁身上上下巡视了几下。
“而你,一个毫无根基的庶族之女,又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颜霁毫无怯意,她直视卢婉那种贵人独特的高傲,“前朝西宫冯氏之乱你难道不知?一介女子,拨弄风雨,能将东宫王氏压制其下,这样的人还在意什么身份高贵?”
卢婉的手帕被捏成了一团,她的目光看向了颜霁的小腹。
前朝西宫冯氏能压制东宫琅琊王氏女,倚靠的就是肚子里的那块肉,而眼前的人,长久以往,若不加以辖制,只怕冀州之主的长子要从她肚子里跳出来了。
这不能不令人忌惮。
说话间,门外传来叩香的声音,“娘子,家主传令,晚膳请您备置。”
“知了,你亲自去将早间我备下的锅子理了,多备些辣子,等家主来了再上火。”
叩香应声退下,可此时卢婉的脸色已经冷到极致了,她知道颜霁此招是故意引她上钩,可她还是没有忍住。
颜霁没有忽视她转瞬即逝的愤怒,于是她又加了一把火,“你应该明白一个女人的枕头风,是绝不亚于朝堂上肱股之臣的谏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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