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场雨仿佛要停了。
孟秋不再哭了,微微抬起脊背,擦了擦脸上的水痕,轻声:“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又或许,我把我们的关系想得太重要了。”
“最后一个问题,”她眼里的埋怨不见了,变成一汪秋水,清清浅浅地洒在灯影里,“漱明,那个时候,你犹豫过想帮我的,对吗?”
她睫毛没眨,湿成分明的一根一根,针一样直往章漱明心脏戳。
她唇瓣也是一团红色,伤心得令人印象深刻。
章漱明听到她轻柔地嗓卡着黏糊的泪痕。
他残忍地沉默着。
孟秋自认坦诚,但她发现坦诚是没有好报的。
起码她和章漱明这段关系中是如此。
章漱明知道自己可以骗她。
或者说,说谎对他并不是什么纠结的难题。
但看孟秋这副执着柔韧的模样,他居然生出了怜惜的情绪,不想骗她了。
孟秋见他沉默,忽而真切地认清了。
她眼眸变得平静,掌心抹去腮边的水珠,章漱明伸手要帮她擦,指尖刚碰到她脸上的湿意,她歪头躲过,已经不想和他有什么接触。
她抽出纸巾,不慌不乱地整理,柔声说:“没有关系的,漱明,我理解你。你现在工作这么顺利,借了他一部分名头,他身家背景深重,话语权又大,你担心打断他好事,丢了合同,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逻辑上很说得通。”
“毕竟我们之间连恋人都算不上。”
章漱明在她面前徘徊了一阵,焦虑地揉了揉脸颊,“小秋,你在说气话。”
孟秋重新望向对面的人,眼里只有冷淡。
“新房装修的费用还有准备婚礼的钱,我会平摊给你,房子是你买的,所以还是归你,房本划掉我名字需要办什么手续的话,我会来。至于双方的父母,我们就各自安抚。”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章漱明此时此刻才意识到,眼前看起来脾气很好,擅长包容的女孩子,或许比他想象中有底线有原则得多。
他触及了她道德底线。
他试图冷静地劝解,“我们的生活不仅有是非对错,还有脸面。”
孟秋自嘲地闭了闭眼睛,不想再看他,“我还得谢谢你守住了我的面子?”
“作为未婚夫,你都能接受我和他上床了,你是挺要脸的。”
面子只是说辞。
他们俩亲密接触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就是诡异地不想戳破。
章漱明长指摁了摁眉心,略有无法招架的疲态,睁开眼继续说:“小秋,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从英国到现在,他们也有过和美温馨的日子,章漱明一想到和她就此结束,心脏被抽空一样寂寥。
章漱明感知到他的指尖还残留孟秋的眼泪,那一片皮肤是湿的,好像握紧就能把它留下。
他冒出一股想让她在他指尖自在地哭泣的冲动。
在他们分崩离析的此时此刻。
孟秋在姐姐的壳中,蜕了出来。
变成崭新的蝶。
要飞离他的掌心。
他忽然游离成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虚伪的撒谎,轻声说,“小秋,我没那么自私。”
“既然我们都没有办法,又何必和他撕破脸呢?那次你也看到了,桌上有权的没权的,都在看他脸色,普通人哪敢惹他。”
“况且,你从没和我聊过你的过去,我也担心……你还喜欢他。”
“只要是人,难免会猜忌。”
孟秋静静地望着他。
在章漱明的视角,他仿佛全然无罪,一切都有理由。
她荒唐地比较起来。
赵曦亭和章漱明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在同等境遇,赵曦亭不可能思考他说的这些。不,赵曦亭甚至不会让它发生。
赵曦亭是选定了喜欢的就要得手的那类人,把人逼到绝路更好,这样就只能选他了。
比起章漱明把她卖了,赵曦亭居然更像一个圣父。
道德败坏的圣父。
坏得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在他面前,只能服输。
事到如今,章漱明还在找借口,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从未顾及她的自尊。
孟秋自嘲想想,看清一个人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又或许只要一瞬间。
章漱明恢复成温和从容的样子,像指引她的长者,“这次就当我们的磨合期,可以么?”
孟秋淡淡地应:“漱明,不是每对夫妻都是齿轮,严丝合缝的。”
“也存在不适合不搭配,起码这件事情上你教会我,如果要结婚,我得选一个可以交付后背的人。”
她看陌路人一样看着他,“还有。”
“你把我献给赵曦亭,我不清楚你主观上有没有这个想法,但你确确实实在工作上获利了,既然我们结束了关系,这份便利就不会存在。”
章漱明唇微微启,此时孟秋明眼睛还是红的,柔弱可怜,但他居然觉得,有那个人的势。
他转念一想。
恃宠生娇。
在赵曦亭的羽翼下,她比任何人都有蛮横的资本,以前是她不要,也不屑。
孟秋收拾好东西准备走。
章漱明清醒过来,大步追上去抓住她:“我不想和你结束。”
他察觉有什么不对,低头一看,她的婚戒没了。
孟秋脱开他的手。
章漱明稍加推理就知道,她这次去燕城,赵曦亭纠缠她,这个戒指大概是他看不顺眼拔了的。
孟秋看出来他发现了,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拉开门,走了。
章漱明一怔,竟然冒出一股无力感。
赵曦亭那样的人甘愿做小三?
怕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在孟秋这件事上有失败的余地。
章漱明再一抬睫,看着孟秋背对他,细软的黑发雌伏在单薄的肩上,快要没入大堂辉煌的灯火中。
如一只自燃的旅蛾。
他含了含眸光,落在她的后颈。
那里藏着他给她的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深吻。
这是他对第三者的计较。
第二天,孟秋比平时多睡了两个小时,本来她想睡个昏天地暗,借此休息,但生物钟早早动工,只好爬起来,泡杯黑咖啡看了一个小时的NSDA辩论赛,听几位名校的学生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算起来,章漱明在她生活真的可有可无,剿灭那丝和他畅享未来的想法并接受他的真面目以后,她反而轻松不少。
不过她有些日用品还在他伦敦的公寓,免不了还要打一次交道。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她开了影院模式,看了几部老片子,《美丽人生》时长最长,看完已经临近傍晚。
期间赵曦亭有打来电话。
孟秋顺手挂断。
她挂他的电话越发理所当然,迅速果断,但又担心他找来,便给他拍了一张投影截图。
纯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赵曦亭回道。
——Buongiorno,lamiaprincipessa—
孟秋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都快下午了,哪儿来的早安。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句电影台词。
男主脱帽弯腰行礼,像一位骑士,为偶遇他的妻子,说。
——早上好,我的公主。
孟秋看完他消息就息屏了。
赵曦亭见她不搭理他也不恼,好像因为她主动分享的电影截图颇为乐在其中,继续发消息过来。
——这句台词不是我最爱。
孟秋懒得探究他最喜欢的是哪一句,赵曦亭似乎也不想再唱独角戏,扔下一句“给你点了个——的水疗,到时候让人进来”,就没再骚扰她。
孟秋的腰是酸的厉害,有种黏腻的亏空感,这股亏空感和平时爬山运动的累不一样。
赵曦亭为什么给她点水疗,孟秋心知肚明。
因为他也知道弄得狠了。
明知道她吃不消,还那样折腾她。
她即怕他又烦他,打了一行发过去。
——你别来就行。
赵曦亭看到这话,眼皮沉焉焉的,唇角却扯了一丝笑,危险地挂在冰窖边,一不小心要坠下去。
他换了语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摊牌没啊?”
孟秋本来和章漱明吵了一架,明白自己错信人就已经很委屈了。他一质问,心口又突突跳,受不住他的压迫感。
她指尖压住语音那栏,都没发现自己在抖,骂道。
“你有什么好凶的!谁斗得过你。”
“我要没摊牌,你能这么好声好气和我说话?你给我点水疗其中一个原因不就试我让不让人来么,你心里有答案了还要威胁我。”
“赵曦亭,你就不是人。”
赵曦亭那头沉默几秒,打了几个字,颇有点做低伏小的意思。
——我哪儿凶你了?
孟秋没理。
他又应。
——行。我不是人。
过几秒他发来条语音。
“生气了?”
孟秋听到他唇齿徐徐吐息的呼吸声,太近了。
他故意把话筒含嘴边似的,就在她耳畔,松散的笑意时代沉疴旧影般沉沉散开,吊儿郎当的不正经。
他吊着懒洋洋的嗓子,不紧不慢磨出几句软乎话,“我想你了,媳妇儿。”
“没凶你。”
“你回去这么久没个消息,他就住你旁边,我能不紧张?”
孟秋听到这个称谓不高兴,按下语音键正想和他掰扯。
对话框多了一条语音条。
赵曦亭像是把烟搁下了,又笑。
“不过刚才你那几句。你自己骂没骂爽不知道,我被骂爽了。”
“孟秋,搁你这儿我可能真贱,听你嘴巴叭叭儿的吐枪子儿,我怎么这么高兴呢。”
他兴致颇浓地轻佻建议,“就是隔着手机听不过瘾,等见了面你再赏我几声?”
孟秋一口气下不去,说了两个字。
“有病。”
赵曦亭不让她话落地上,语气松散闲闲地逗她,“可不是相思病么。”
“对不对啊,媳妇儿。”
孟秋都能想到他虚眯着眼睛坐没坐相的混账样。
显然赵曦亭现在心情好,她再回一句,指不定会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将手机一盖,不肯再搭理他。
给她做水疗的是外籍团队,全程跪式服务,一举一动都很温柔,重点部位还敷了精油。
她们按得太舒服,孟秋不自觉睡过去,睁开眼床头的助眠香还未燃尽,馨香舒缓的烟水蛇一样往上绕。
她迷蒙眼睛,看到妈妈给她打过电话,便回了过去。
刚睡醒,她嗓音有些的嘶哑。
何女士问:“是不是吵醒你了?”
孟秋坐起来,洁净纯白的毛毯上还沾着精油的气味,她屈膝,拢成花圃一样的一团,弓在暖橘色的壁灯下。
她一脸宁和,轻声安抚:“没事的,妈妈,睡醒了。”
听到家里人的声音总是安心的。
“累了?”
“还好。”
何女士年纪大了,惦记的左不过是孩子过得好不好。
电话里她唠叨来唠叨去都是让她工作之余注意身体,天冷了要加衣的琐事。
孟秋一边乖顺的应,一边接下话,极其自然地说:“妈妈,我和章漱明分手了。”
她原本还想多瞒几天,刚才听着妈妈絮语,就好像他们坐在融洽的会客厅,她端了一杯茶敬。
敬到那处,他们之间气氛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水到渠成。
这种事总要说的。
何宛菡听完愣了很久,“想清楚了?”
孟秋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爸爸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但显然从头到脚都在听。
他夺过手机,“前短时间不是好好的吗?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何宛菡像是埋怨他急切,不高兴道:“分了就分了,孩子不想说就不要问,都工作了,管那么多干嘛。”
“我反正没那么喜欢她。”
她和章漱明的因果都很符合逻辑,但要说出来,她绝对是不占理的那一方。
归根结底,是她和赵曦亭没好好了结惹出的祸。
她听着耳畔父母因为她轻声争执,没有出言打断。
她将毛毯往怀里收紧了,指尖去碰自己的脚趾,蜷了蜷睫,有一束光凝在那,圆型的,像一粒粒珍珠。
她头发也随之散下来,把她整个人都网住。
她嗓音低下去,终于出声:“没有的,爸爸。他没出轨。”
“只是不合适。”
妈妈夺回手机,“好了别说了,我们不问了,你从小到大没让我们操过心,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孟秋听到妈妈走到远处,拉了窗帘,像是故意躲着爸爸有悄悄话和她说。
何宛菡果然压低声音。
“我们收到了几箱水果,是赵先生送来的。”
“你记得赵先生吗?”
“你大学时送我们出国治病的那个。”
孟秋惊了惊。
上次“赵先生”这三个字和父母联系起来还是他威胁她的时候。
由于太过惊讶,她手肘勾回来时扯了下头发,嘶地发出一声吃痛。
毛毯滑到地上,露出她光溜溜的锁骨,上面还有红迹斑斑未消的印子。
孟秋皮肤上起凉,警惕道:“记得。”
何宛菡:“他让人送水果过来,还给我们打了电话,说是这些水果自己吃的不错,让我们尝尝。”
“我和你爸爸觉得奇奇怪怪的。毕竟这么久不联系了,他气势那么大,我们家普普通通的,他没献殷勤的理由。
他解释说你这段时间帮了他一些忙,朋友之间不用客气。”
孟秋听得很仔细,不敢漏掉一个字。
“然后呢?”
何宛菡:“我们想着只是些水果,送都送到了,还让人拿回去,反而小家子气,不如有机会请他吃个饭,就收下了。
刚好你小姨和你表姐过来送喜糖,我们拿出来吃,他们认出来水果的牌子,调侃我和你爸爸舍得花钱。”
“我和你爸爸哪里知道现在年轻人花里胡哨的,水果还有名牌的说法,你表姐说是什么水果里的阿斯顿马丁,不然我们肯定不收。”
“我后来一打听,那么点东西得大几万,都能买一辆小轿车了。”
何宛菡显然有些为难,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
“爸爸妈妈没有给你惹麻烦吧?”
孟秋很清楚。
送水果只是他登堂入室的第一步。
如果她没有和章漱明分开,这个行为摆明了就是逼宫,也是直言告诉她,他要介入她的家庭,和她有事实婚姻。
孟秋明知她这次确实逃不过,还是有点头疼。
她抿了下唇,先安抚二老。
“没事的妈妈,你们安心吃,他平时消费比较高,便宜的东西看不上眼。”
“和朋不朋友没关系,他生活作风就是这样,不要有心理负担。”
何宛菡带了点试探的意思,“他不是北方人吗?这么巧,和你碰上了?”
孟秋轻轻“嗯”了一声。
何宛菡继续问:“人挺周到的,长得也好,用你姐姐的话来说他家应该算豪门,我记得比你大挺多吧,还没结婚?”
孟秋顿了顿,轻声说:“他挺有主见的。”
换句话说是嚣张,没人管得住他。
何宛菡见她不大想多聊,便轻轻撇过,说:“这周要不要回家吃饭?”
中国式父母对孩子爱的表达全在一餐一食之间。
孟秋自然明白妈妈怕她感情不顺心情不好,想让她回家散散心。
不过她确实没什么事了。
鞋子落了水,不应该一直在湖里泡着,懊恼它怎么就掉下去了,偏偏掉下去的是自己的鞋子,而是要把它冲洗,晒干,然后往前走。
她人生信条一向如此。
孟秋温声,“不回了吧。”
她计划道:“过几天我去英国收拾东西,那边就彻底结束了。”
“到时候会有行礼寄回家,你和爸爸帮我收一下。”
何宛菡没多劝,“好。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赵曦亭回程飞机落的是南方,没回燕城。
这一趟他快一天一夜没合眼,神经却还十分亢奋,他有预感,很快他就能和孟秋结婚了。
他订的酒店离孟秋的不远。
刚下塌,酒店老板消息灵通地来拜访,送了瓶红酒和餐食,要给他免单。
赵曦亭边说不用,边包下酒店西面的高档温泉,花钱买清静。
估摸是老板漏的风声,有人喊他去夜场坐,他一概拒了。
他湿漉漉坐在岸边吃了些刺身。
有些想法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水上雾气氤氲。
赵曦亭想起那人黏在耳根湿漉漉的头发,发抖的腰,曲折身体一刻不停歇地和他抵死相缠。
他反复咀嚼那些画面,竟起了兴致。
他捞起一根烟眯眼抽起来,低眸扫了眼下方,很懒得弄,他似乎更享受这份生龙活虎的胀痛,以及她带来的焦渴。
他好像正在经受一种苦难,苦难越长,等得到时,快乐也会身价倍增。
相似小说推荐
-
认错联姻对象后,他超爱(小狗猫) [现代情感] 《认错联姻对象后,他超爱》作者:小狗猫【完结】番茄VIP 2025-08-31完结豪门总裁现代言情总裁婚恋...
-
谁家绿茶如此迷人(海盈) [穿越重生] 《谁家绿茶如此迷人》作者:海盈【完结+番外】番茄VIP 2025-08-25 完结星光璀璨现代言情穿越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