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胖橘再次费劲地从外头钻回来,抬着头傲娇地看了两人一眼,似乎在问:学会了吗?
粟粟握着小拳头信心满满:“大黄都能过,粟粟一定也能过!哥哥也……”
她抬头对上裴季川的眼睛,目光一顿。
但哥哥好像太大了。
粟粟嘴里的话一转:“哥哥放心,等粟粟出去就喊人来救你!”
没等裴季川阻止,她便学着胖橘的动作朝猫洞钻去。
粟粟闭着眼,咬着牙,一股作气,然后——
毫无意外地卡住了。
她茫然地睁开眼,还在想究竟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就对上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哇啊啊啊啊啊!!——”
醒来时,她正头朝下被人扛在肩头。
粟粟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没忍住yue了声,然后就发现身下的速度更快了,一直到被人放在地上,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还迟迟不散。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颇为眼熟的凶神恶煞的脸,正是此前在洞外见到的男人。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对方已经将屋内的蜡烛点上了。
男人脸上有一条蜈蚣般的伤疤,位于眼下的位置,从左脸越过鼻梁一直横贯至右脸,若是再深一点,估计就要将整个脑袋一分为二。
粟粟咽了咽口水,此前记忆一点点回笼。
谁能想到,爬个洞的功夫,就被坏人的请来的帮手撞个正着。
粗嗓子一行人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期间难免发生一些意外,于是里边专门分出一类人负责清理善后。
此人便是其中一员。
粟粟往后挪了挪,努力同他拉开距离,心中欲哭无泪,这人怎么长得比那些坏人还可怕QAQ。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让砰砰跳的心脏慢下来,但下一瞬便被一股难闻的气味呛到,这才注意到他们眼下所在的地方有些奇怪。
整间屋子空荡荡的,四面都是石壁,空气中还弥漫着股浑浊腐朽的气味。
粟粟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们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然而看着刀疤男朝自己走来,粟粟心中顿时顾不得探究进来的方法,她可没忘记那些坏人说要杀了她!
娘亲爹爹怎么还不来救我?
她心里既委屈又着急,为了不露怯,鼓着脸故作凶狠道:“你伤害我的话,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你、你别过来……”粟粟害怕地往后退,眼中终于没忍住晕开一片雾气。
眼见对方就要拔刀,粟粟闭上眼,死死抱住脑袋,胡乱喊道:“他们说粟粟能卖好多钱的!死了就不值钱了!”
刀锋贴着她的脖颈划过,激起瘆人的寒意。
粟粟心里哇凉哇凉的,眼泪瞬间就掉了。
完了,粟粟死了,粟粟再也见不到爹爹娘亲和漂亮哥哥了。
她哭得伤心欲绝,
这时,耳边传来咔嚓一声。
粟粟茫然抬头,一时间忘了哭。
循声望去,就看见刀疤男站在一面石壁前,不知道是按了什么地方,石壁上弹出一个柜子。
刀疤男伸手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和一支笔,翻到其中一页,不知在上面写了什么,然而将手里拿着的一撮绑好的头发放进去。
粟粟反应过来,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又摸了摸脖子,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活蹦乱跳”的双手。
她睁大眼睛,没流完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看上去有些呆萌。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刀疤脸,呆呆地问:“你、你不杀我了吗?”
刀疤脸一把将她拦腰提起,挂在腰间,难得开口:“你值钱。”
他们这些人常年同尸体打交道,干着见不得光的活,然而等到利益划分之时,别说是吃肉了,就是喝汤也轮不上他们,导致如今家里缺钱救命都拿不出多少银两。
他需要这笔钱。
最近的货因为皇城戒严压了好几日,负责人不敢再等了,听说专门安排了船只打算走水路出
去,时间就在明早。
如今死亡登记已经做好了,今晚过后,没人会知道这小孩还活着。
粟粟再次睁眼时,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从地上坐起来,摸摸都快肿起来的后颈,一脸委屈。
明明把她嘴堵上就好了……
这时,耳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粟粟抬头,这才发现,除了自己,周围还有好多其他小孩,顿时没来由地安心了不少。
不同于她之前待过的两间或简陋或古怪的屋子,这里看上去既干净又整洁。
有小孩见她醒了,好奇地凑上前。
“你、你要吃吗?”一圆脸小男孩红着脸将手里的糕点递过来。
粟粟接过糕点几口吃得干干净净,眨着眼睛问:“还有吗?”
圆脸小男孩用力点了点头:“有的,你等等!”
说着就快步朝旁边跑去,没一会儿便端着一盘糕点晃晃悠悠地跑到她面前。
“你吃。”
几块糕点下肚,粟粟数日来第一次有了饱腹感,一脸满足地眯起眼睛,直到肚子发撑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嘴,但手上还是没停,接连又拿了好几块往衣服里塞。
哥哥也饿了好久,要给他多带一点。
一旁的圆脸小男孩都看呆了。
粟粟想着,突然站起身环顾四周。
“你在找什么?”
“哥哥。”粟粟立刻说,“他长得可好看了,是我见过最,不对,第二好看的小孩,你见过吗?”
圆脸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一亮,拉着她往一个方向跑去,然后在一个埋首抱膝独自一人坐在墙角的小男孩身边站定。
“漂亮哥哥。”圆脸小男孩指着对方开口。
粟粟疑惑地俯下身,正要开口,却见对方突然抬起头,正好对上她视线。
粟粟被他冷不丁动作惊得往后趔趄了一步,等看清对方的面容肩膀微微下垂。
虽然对方也挺好看的,但不是漂亮哥哥。
沈翊看着眼前略显失落的小姑娘,眼睫动了动。
虽然对方此刻的模样有些狼狈,但看衣着穿戴来历绝对不普通。
见圆脸小男孩歪着脑袋看她,粟粟摇了摇头:“不是他。”
“这里是哪里?”粟粟看着周围过于和谐的氛围,疑惑问道。
没等圆脸小男孩回答,另一道声音率先回答:“船上。”
“船上?”粟粟重复了一遍,疑惑地看向他。
沈翊点点头:“过不了多久,船就要开了。”
“开去哪儿?”粟粟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
要是离开了皇城,娘亲和爹爹还能找到她吗?
沈翊看着她:“哪里都有可能。”
粟粟抓了抓裙摆,又松开。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二人身上,又扫过屋内的其他小孩:“你们都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沈翊神色郁郁:“被抓来的。”
圆脸小男孩眨眨眼:“叔叔说带我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沈翊掀了掀眼帘,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粟粟的疑惑,解释道:“这里大部分小孩都同他一样。”
所以才不哭不闹,一派和谐。
因为有问题的都被单独关起来了。
他是因为识相,所以成了漏网之鱼。
粟粟顿时将目光放在沈翊身上,试图拉拢:“那你一定也想逃出去吧?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呀!”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晃动了下。
沈翊小脸凝重:“船开了。”
一旦船体驶离港口,他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裴季川双手双脚皆被缚住,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布,一动不动坐在马车内。
小眼睛得了粗嗓子吩咐,专挑偏僻的路径走,宁可绕路也要避开最近在街上巡视的官兵。
然而眼看就要路过一个巷口,前方突然冒出一名穿着灰银甲胄的禁军。
小眼睛大抵是心中慌了瞬,直接拉着缰绳当着对方的面调转马头,擦着青石壁在最后一刻拐进旁边的巷子。
禁军看着这突兀的举动顿时精神一振,大喝道:“停下!例行巡查!”
小眼睛越慌越急,下意识甩着马鞭疾驰而去,却在粗嗓子的一声喝令中清醒过来,急忙拉住缰绳,冲着跑来的禁军讨好一笑,不动声色给他塞了一把银子:“官爷,您是有什么事吗?”
那禁军既未推拒也未松口,冷声道:“车头转这么快,莫不是有鬼?车门打开,我要检查。”
小眼睛笑呵呵道:“嗨呦,小的方才走神,这不一没注意差点走错道,好在最后醒过神来,不然得绕路了。”
“打开。”禁军不容置喙道。
小眼睛眼中闪过一道暗芒,伸手去开车门,余光却死死盯着他的神情,决定他一有异动便先下手为强。
禁军看着车内被五花大绑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惊讶。
裴季川像是看见了希望,立即奋力挣扎起来,朝他投去求救的视线,眼中满是焦急。
已经过了一夜,不知道粟粟是否还活着。
小眼睛见旁边的官差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珠一转,谄媚道:“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癖好,官爷您请行个方便。”
说着又忍痛偷摸给他塞了几张银票。
禁军看清车厢内不是上头说的小女孩时,便没了兴致。
这皇城内的贵人多的是,总有些奇怪的癖好,他既不想得罪人,也不想引火上身,左右周围也没有同僚,便干脆睁只眼闭只眼,收点好处就差不多了。
他绷着脸,故作冷肃地点点头:“走吧,下次别再鬼鬼祟祟的,引人怀疑。”
裴季川不可置信地听着这话,亲眼看着穿着灰银甲胄的官差从小眼睛手中收过银票,同他同流合污,随着合上车门,他眼中的光也被黑暗一点点填满。
冷肃的灰银甲胄之下,生出了食腐的渡鸦。
马车重新启程,裴季川坐在车内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粗嗓子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小眼睛得了那名禁军的提醒,干脆将车驱到大道上。
还真别说,虽然没走几步便能看见有人站在街边巡查,却再没人拦车盘问。
裴季川深吸一口气,猛地车壁撞去。
粗嗓子一个不察,耳边就传来一声巨响,马车也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偏去。
小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即将撞上的人群,险之又险地拉住缰绳,在最后之际从对方身边擦过,惹得人群阵阵惊呼。
眼见裴季川还要继续,粗嗓子立即扯着他的衣领压着他的脑袋一把将人死死按在座位上,杀意腾腾道:“找死?”
裴季川眸光沉沉,看不出丝毫情绪。
粗嗓子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底发寒。
突然间,手腕一疼,低头一看,却发现手上被划了一道细小的口气,凶器是裴季川藏在手心边缘被磨得锋利的石子。
原本古怪的感觉瞬间散去。
粗嗓子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抬起那只被划伤,在裴季川眼前晃了晃:“你武器未免也太钝了些,难不成就为了伤我个皮毛泄愤?”
这时,小眼睛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后边有人追上来了,怎么办?!”
粗嗓子低头看了裴季川一眼,嘴角又撇了下去,冷声道:“往小道走,甩开他们后弃车。”
这里人多眼杂,方才那个法子用不了。
这时,裴季川又开始挣扎。
粗嗓子粗暴地踢了他一脚:“安分点。”
然而裴季川却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想要往车壁上撞。
粗嗓子耐心全无:“方才是我不察,你不会以为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故技重施吧?”
裴季川没理会他,甚至不顾受伤的腿脚,奋力朝他踢去。
粗嗓子一脸不以为意,然而下一秒,却一脸错愕看着对方挣脱了自己的束缚。
怎么回事?
便是自己只使了五成的力气,也不该让一个小鬼挣脱吧?
他反应过来,想要重新将人控制,然而手上却根本使不出一点劲儿。
怎么可能?!
粗嗓子,握了握拳,感受到手上的绵软无力,身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满脸戒备看着眼前的小鬼,然后对上了后者眼中的森然笑意。
粗嗓子的呼吸变得急促。
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现在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外头小眼睛被追得开始骂娘:“艹艹艹,他娘的,怎么这么多人,老子根本拐不进小巷!”
粗嗓子没理会外头的嘈杂的声音,视线落在手腕上已经开始止血的划痕上,目眦欲裂地看着裴季川,哑声低吼:“是那块石头!你究竟对老子做了什么?”
裴季川努力翻过身,随意地依靠在后壁上,眼中满是嘲弄。
他嘴里塞着一大团布,明明说不了话,但粗嗓子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要你命的东西。】
见还没人拦下马车,他聚力狠狠往车壁撞去。
马车在大道上疯狂摇摆漂移,路人惊恐声此起彼伏,组成了一场空前乱象。
终于,马车翻了。
后头追赶而来的官差一把控制住小眼睛,另外有人打开车门,将里头的裴季川和粗嗓子拖出来。
“徐副将,这人好像快死了!”蹲在粗嗓子旁边的人惊呼。
裴季川注意到他们称呼为副将之人看了他一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派两个人将他们送去官府。”
“唔唔唔唔唔!”裴季川朝他的方向疯狂挣扎起来。
“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站在他旁边的人同同伴说。
“伸冤是官府的事情,徐副将这几天都要为郡主的事急疯了,你还有空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裴季川听到“郡主”二字,反应更剧烈了。
他双目泛红,猛地朝旁边的人身上扑去。
“艹,你有病是不是!”那人一把将他推到地上。
裴季川倒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随即眼中发狠,压着牙使劲儿朝地面撞去。
砰砰砰。
一下撞得比一下重,没几下脑袋便磕出血来。
旁边的人被他的举动震慑,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他真有病啊……”推他那人咽了咽口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旁边的同伴被唤回神,连忙上前阻止。
“你别磕了,有什么冤情到官府同他们说便是,我们也不是府尹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眼见他还要往地上磕,那人一把将他拉住:“行行行,算了怕了你了。”
他将裴季川嘴里的步团取出,无奈道:“你想说什么?”
裴季川顾不上脑袋发晕,白着一张脸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
“艹!”旁边的人眼睛一点点睁大,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确定不是幻觉后,迅速扭头激动喊道,“快去告诉徐副将,有郡主的下落了!”
同时心中升起一阵后怕:方才要是真将人送走,他怕是做鬼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没一会儿为首的人便原路返回,一个箭步上前抓住裴季川的肩膀。
“你真知道郡主下落?人如今在哪儿?!”
旁边的小眼睛自知逃不掉了,嗤笑一声:“你应该问尸体在哪儿。”
徐武一个暴怒上前往他心口猛踹一脚:“哪儿来的混账玩意儿,再胡言乱语看老子不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小眼睛还在呵呵笑,挑衅地看了裴季川一眼:“不信你问他,他敢说人还活着吗?”
徐武眸光冷冽地看向裴季川,嘴唇隐隐有所颤动。
“你说。”
裴季川抬头,眸中无波无澜,直视他道:“如果人还活着,此刻势必在港口。”
徐武努力忽视他话语里的另一个可能,赫然转身道:“所有人备马,随我去港口!”
“我也要去。”裴季川上前一步。
徐武转身,看着鲜血从他额角滑落,逶迤出一条偏执的血痕,
他低头,目光扫向裴季川的脚。
他是武将,对这些外伤司空见惯,即便他努力掩饰,但行走间依旧动作滞涩,瞒不过他的眼睛。
裴季川执拗地往前。
徐武啧了下舌,还是松口:“行,你跟我同乘。”
到达港口时,已经有人先行一步奉命将所有船只封锁,没有命令不准起航。
徐武手下的大批人手尽然有序地分成各个小队,上船舱仔细检查。
裴季川视线从一艘艘大船身上划过,抬眸时,被江面的粼粼波光晃了下眼睛。
他抬手遮在眼前上方,视线却突然顿住。
只见江面尽头行驶着一艘船只,再远些怕是就要化为一个黑点了。
裴季川心脏没来由地砰砰直跳。
港口周围已经被清场。
此处本就人流密集,长公主府的人这番大动作越发引人注目。人群被拦在数米开外,皆是伸着脑袋好奇地往里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