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怡默默看着他,欲言又止,“……主。”
好好的,怎么又唤口吻了?
裴越累了一日,有些困倦,“明日需早起,今夜早些睡。”
先后去沐浴更衣,陆续上了床榻。
裴越躺下好一会儿了,却察觉明怡辗转反侧,罕见睡相不乖,忍不住出声问,“睡不着?”
明怡将将侧过身,闻言又转回来,面朝他,“吵到你了?”
裴越反问道,“怎么,心里忐忑?”
明怡舌尖抵着牙关,望着他模糊的轮廓未曾接话。
她已好些年没见过那个人了,好……些年。
腊月初二清晨, 冬阳透窗而入,洋洋洒洒泻进一大片日芒。
卯时初明怡便醒了,被付嬷嬷带去上房春锦堂, 荀氏亲自照料她梳妆打扮,从衣裳发饰乃至一个四方如意绸结皆要过问, 明怡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一堆丫鬟仆妇簇拥, 任凭她们摆弄。
拾掇完,丫鬟们请她瞧一眼铜镜里的自己,明怡投去一眼, 铜镜里那可全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面上被覆了一层白粉,点了少许胭脂, 发髻正中嵌着一片镶东珠的头面, 左面插上一只点翠包金步摇, 耳鬓两侧均别了花钿,花钿尾部垂着细密璀璨的流苏,倒是很有一番女儿家的风情。
于明怡而言, 如此满头珠翠实在有碍她施展拳脚,不过瞧着婆母那满意的模样, 也只能配合地道了一声“好看”, 好似夸的不是她自己。
“可惜还是素净了些, 等诰命下来, 穿上品阶大妆,我们明怡不输任何……
明怡与裴越成婚不过一月,请诰命的折子递上去,尚需礼部和司礼监并皇后那头审批,一时还下不来。
明怡应着婆母的话上下扫一眼, 这一身对襟通绣殷红绣百合纹的厚褙已然够奢华了,在婆母眼里却只称得上素净,若真有诰命,她岂不要成年画里精致的女娃娃了。
她可不要。
荀氏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甚是满意,“走两步试……
明怡从善如流,一步刚迈出去,荀氏急道,“祖宗,慢些慢些,谁叫你一步跨那般大,前几日学得规矩又忘了吗?”
明怡素来轻装上阵,步履如风,如今穿着一身裙钗,少不得得讲究些,她硬生生又将步子给挪回来,偷偷看着荀氏,荀氏被她模样给逗笑了,
“你呀,一身呆气!”
言语间难免带着几分宠溺。
少顷,姑娘们到齐了,一个个被明怡的装扮给惊艳到,七嘴八舌拉着她夸。
明怡一笑置之。
一路跟随荀氏出门,荀氏一只手将明怡拘在身侧,叫她搀着自己,“你今日就这般跟着我,不离半步,步子不许快过我,明白吗?”
明怡学着婆母雍容款步,颔首道,“明白了。”
婆媳行至侧门处,马车已然备好,荀氏欲带着明怡上第一辆马车,明怡将人送上车辕后,忽然往后面一辆指道,“母亲,不若这路上还是叫儿媳自在些。”
荀氏哭笑不得,却也没责她,“去吧。”
明怡立即登上自己的马车,甫一进去,瞧见侧面锦凳坐着一人,只见她穿着一身粉嫩的百褶长裙,头上也梳了个堕马髻,插上一支金步摇,那张……么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
“你……”
“你……”
两人同时指着对方,均被对方的装扮给惊吓到。
“姑娘是你吗?”青禾差点没认出自己师傅,她可从未见明怡戴过耳坠插过步摇。
明怡将她的手指给拍开,“不是我,还能是谁?倒是你,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青禾懊恼地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清早嬷嬷将我送去花厅,是六姑娘和七姑娘拾掇我的。”因着上回青禾在上林苑立了个功,皇帝特许青禾随裴家女眷入宫拜寿,如此平日那一身青衫是不能穿了,便以表姑娘的规格装扮她。
明怡看着青禾笑,“也还怪好看的。”
当青禾没瞧出她神色里的揶揄呢,也不甘示弱道,“待会,长孙陵若认得出你来,我就不叫青禾。”
明怡一手撑着车壁,一手扶额,没好气道,“你改名叫黄禾算了。”
“为何叫黄禾,不能叫绿禾?”
明怡指指她头顶那串金步摇,“照照镜,瞧瞧自己的模样。”
青禾也戳了戳明怡的流苏,“你又好到哪里去?”
主仆二人一路埋汰彼此,一路骂骂咧咧,直至东华门方收敛神色下车。
所有官宦女眷从东华门入宫,东华门外早早候起了长龙,宫门校尉并一些太监嬷嬷立在甬道下,挨个挨个查验,方准进入。
这些宫人均是训练有素的,人再多,也是不慌不忙,丝毫不见急促,定是要将所有人都查验清楚方放行。
有一列嬷嬷专事伺候一品贵眷与皇亲国戚,这边人少,故而裴家很快便验过身进了东华门。
从东华门至坤宁宫,可得走小半个时辰,于荀氏这等养尊处优的贵妇而言,是一大考验,走了不到半刻钟,荀氏便有些乏了,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寻了一个乡下媳妇的好处来,明怡稍稍掺她一把,让她半个身子倚在自己身上,荀氏走起来就不怎么费力气。
荀氏很不好意思,“明怡,这样会不会累着你?”
明怡失笑,“儿媳无碍,儿媳好得很。”
荀氏见她脸不红气不喘,依然步履从容也就放心了。
“明怡啊,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京城女眷是不是均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明怡哭笑不得,“母亲,真没有。”
荀氏笑,“你这么想也无妨的,我们确实是花架子,比不得你们身子骨结实,好生……
明怡:“……”
三句不离生养,真不愧是嫡嫡亲亲好婆母。
你儿子每月只同房五日,你知道吗?
竟往她这儿瞎催!
明怡无语了一会儿,不接她的话茬,终于走过一条长长的宫道步入苍震门,再折向西,抵达景和门附近,洞开的宫门内,一座金碧辉煌的单檐四角攒尖顶殿宇矗立其中,便是坤宁宫前的交泰殿了,交泰殿坐落在坤宁宫和乾清宫之间,皇后寿诞接见外眷贺礼均在此处。
宫门前依然侯起了长龙,照旧再验一遍身,方能进去,只是比起东华门处,这里查验便没那般细致了,来人是皇后宫中的女官,与诸位女眷是相熟的,不好得罪,也就走个过场,便将人放入。
各家的贺礼自昨日起便陆陆续续入了宫,今日一件件摆在交泰殿外的白玉广场,只等各家觐见,一一抬过去叫皇后过目,再登记造册入库。
事先司礼监和御用监的掌司主簿会造录一张单子,预先给坤宁宫看过,皇后依照各府送来的贺礼,相应给与回赏。
堪堪在景和门外侯了一小会儿,里头便有司礼监一位大档迎过来,
“请夫人安,外头冷,夫人快些随杂家进殿来吧。”
“多谢公公了。”荀氏领着裴府一众女眷入内。
交泰殿上饰清一色的琉璃瓦,廊庑绘以龙凤和玺彩画,四面开门,开阔大气。这样的日子,左右门户均紧闭,打正南门口步入,明怡等人上台樨,绕过廊庑来到正殿门口,里面微有些说话声传来,并不喧哗。
大档进去通报一声,裴府众人鱼贯而入,殿内肃静异常,明怡不敢抬眸,迈过门槛,只见金砖铺地,沉香袅袅打窗槛下飘来,殿内是坐着不少人的,只是气氛略显沉闷,明怡搀着婆母亦步亦趋往前,直至余光中出现一抹明黄底绣凤凰纹的凤靴,方止步。
那该是蟠龙宝座所在,而坐在那上头之人,无疑便是当今皇后李秀宁,曾经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
这是自李家出事后,皇后第一回 在人前露面,朝野瞩目,看得出来女眷们均很小心翼翼,好似都怕触了这位皇后的霉头。
宫人适时送来蒲团。
荀氏松开明怡,第一个跪下去,“臣妇裴家宗妇荀氏携阖府女眷,叩请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祝娘娘千秋无极,福寿无疆。”
少数几人随荀氏入殿,大半姑娘均在殿外磕个头就退去了。
不多时,上方传来一道细沉的嗓音,“免礼。”平平淡淡,不见喜怒。
荀氏带着人起身,等着司礼监唱名了贺礼,方再度朝皇后屈膝,“一点孝心,望娘娘笑纳。”
皇后闻言眼皮掀了掀,道了一声“破费”,言语间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冷淡。
目光忽的落在荀氏身侧的明怡身上,语调方有了起伏,“这位想必便是裴大人的新妇?”
荀氏猜到皇后会过问明怡,立即便把儿媳妇从身侧拉出来,“回娘娘的话,正是新妇明怡,”又与明怡说,“快给皇后磕个头。”
明怡提着衣摆跪在蒲团上,伏低道,“臣妇李明怡恭贺娘娘椿龄无尽。”
皇后见她落落大方的,倒是很意外,“可不像乡下来的,抬起头来,让本宫瞧……
明怡缓缓抬起眼,并未如旁的女眷那般低垂眼帘任由打量,反而平平静静望过去,只见那皇后双颊深陷,形容寡淡,肌肤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白,比起上一回相见,那张脸不仅消瘦不堪,更现了老态,衬得那双黑漆漆的眼宛如空洞。
明怡喉间微堵。
皇后也打量了明怡一番,冲荀氏道,“模样倒是俊俏。”
荀氏听了极是高兴,“多谢娘娘夸赞。”
皇后听出荀氏言语里的喜欢,“看来这个儿媳妇,裴夫人很是满意。”
这话可不好回。
荀氏曾婉拒七公主,今日抬举明怡,多少显得看不上七公主。
殿内其余女眷纷纷替荀氏捏了一把汗。皇后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心气儿高,差点连圣上都没瞧上,女儿议婚被裴家婉拒,这口气可不一定那么容易咽下去。
明怡在这个空档,退回荀氏身侧,荀氏怜爱地抚了抚她手背,从容回道,“进了门便是自家人了,孩子也乖巧懂事,臣妇自然欢喜。”
皇后也不是要为难她,笑了笑就丢下这茬,再度看着明怡,朝她招手,“本宫听说,上回是你在上林苑帮着成庆赢了北齐公主?你上前来,本宫要赏你。”
明怡只能再度往前,这回嬷嬷将那蒲团挪得近了一些,明怡几乎跪在她脚跟下,罕见离她这么近,忍不住抬眸定定注视于她。
皇后从自己发髻上抽出一支玉簪,顺手便插在明怡头上,随意打量两眼,“不错,也衬你。”
视线相接。
才发觉这个孩子老盯着她瞧,觉得疑惑,“你这丫头胆子大得很,敢直视本宫。”
荀氏闻言心弦一紧,立即屈膝道,“娘娘恕罪,明怡乡下来的,性子淳朴,大约是没见过天潢贵胄,对着国母自然心存好奇和仰望,望娘娘宽恕她稚气之举。”
皇后也未当回事,见明怡面色始终平稳,无论夸她责她均不见波澜,也是好笑,“你替她告罪,她却很有一番宠辱不惊的气度,与你家裴阁老,可真真如出一辙。”
皇后并不喜裴越,这话荀氏就不知是夸明怡还是埋汰她。
只能硬着头皮笑道,“臣妇当娘娘在夸她了。”
皇后抚了抚明怡头上那只簪子,
“这簪子是本宫封后那日太后娘娘赏的,戴了很多年,今日赏了你,愿你与你夫君琴瑟和鸣。”
这话极是动听,明怡喜欢,大婚之后,得她一只簪子作贺礼,是欣慰之事,爹爹晓得了,定会高兴,他老人家此生唯一的夙愿,便是盼着姑母待她好些。
明怡笑道,“多谢娘娘。”
这一笑,如驻春晖,皇后多看了一眼,莫名生出似曾相识之感,待要细瞧,明怡已然退开,不再言语,也不再看她。
皇后赏贴身之物给女眷是莫大的殊荣,荀氏高兴,再度谢恩。
女官给荀氏看座,除了她,席间还有其余几位重臣女眷和皇亲陪坐在侧,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磕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殿,许多女眷在殿外磕个头,得内侍一声唱名便往琼华岛方向退去。
大多姑娘与年轻的夫人都被请去了御花园玩耍,独明怡被荀氏拘在身侧,也是没法子,谁叫她这个儿媳妇胆子大还有些憨气,荀氏不把她搁在眼皮底下实在不放心,恐她闯出什么祸来。
众女眷小心谨慎陪着皇后唠些家常,心想已快午时,皇后也该动身前往琼华岛了,可上头这位分明没有起身的迹象,这是何故,正疑惑着,前方台樨传来一声高禀,
“陛下驾到!”
所有女眷均愣了一下,据传,自李家出事到今日整整三年,帝后不曾相见,若传言不虚,今日该是帝后生隔阂后第一回 见面了。女眷均屏气凝神,起身垂首静候。
明怡则悄悄打量了一眼皇后,却见这位姑母神情很快淡下来,整个人隐隐罩着一层死气。
这可不妙。
少顷,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携着七公主进了殿来。明怡立即跟随其余女眷一道行叩拜大礼。
皇帝神情依旧,好似与寻常无异,笑着道,
“都起来吧。”
所有人均见礼,唯独皇后一动不动,七公主见状,赶忙来到皇后身侧,悄悄扯了扯她衣袖,几乎哀求地低唤了一声,“母……她费尽功夫说动父皇亲自来请母后赴宴,若是母后再不给好脸色,事情更无转圜的余地了。
皇后迟迟方起身,退开一步,稍是屈膝,便静默不言了。
皇帝假装没瞧见,径直来到盘龙御座坐下,笑着问起离得最近的大长公主,也就是皇帝的姑母,长孙陵之祖母。
“姑母身子近来如何?”
大长公主笑融融回,“托陛下洪福,我这身子骨还算结实,想着许久不曾探望皇后,今日特意过来凑个热闹。”
皇帝笑道,“只要您有空,常回宫走走也是好的,朕吩咐人给您备轿撵。”
大长公主连忙推拒,“那可使不得……”
她老人家逢人三句不离长孙陵,“他如今在陛下跟前当差,我是放心的,就是性子皮了些,还望陛下多加管教。”
京城谁人不知那长孙陵被这位大长公主宠得无法无天,长孙陵闯祸,她给兜着,长孙陵被欺负,她进宫告状,生生把长孙陵养成了京城第一纨绔,若非当年长孙陵之父狠下心将之送去边关历练,长孙陵如今还不知多么混账呢。
皇帝失笑,“朕怕真责骂了他,姑母要跟朕置……
“陛下这话折煞我了……”
叙了几句家常,皇帝随意扫了殿内一眼,只见一张年轻的面孔,那就是明怡。
“这丫头朕似乎在哪见过?”
七公主方才也是盯了明怡许久方把人认出来,笑道,“父皇,她便是裴越的妻子,李明怡呀。”
“……皇帝想起来了,指着七公主与她道,“来来,你跟朕的七公主投缘,朕把七公主交给你,你教她打马球。”
明怡看了荀氏一眼,一步三回头往前方挪去。
皇帝见状,不解道,“怎么,这般惧怕你婆母?”
荀氏叫苦不迭,忙起身解释,“陛下误会了,是臣妇担心明怡入宫走丢,吩咐她不离臣妇之身。”
心里却想,可别叫七公主缠着明怡,别将她家明怡给带坏了。
皇帝浑然不觉,笑道,“不会,七公主身侧有内监跟着,丢不了。”
随后松开七公主,坐直了身,笑容收敛,“你们出去玩吧。”
七公主带着明怡退了出来,不多时,其余女眷也悉数被遣离,便是内侍太监也均给使出去了,远远躲着不敢近前,交泰殿内唯剩帝后二人。
七公主前脚拉着明怡出了殿,后脚绕至交泰殿侧面,躲在窗棂下,静听里面的动静。
明怡见状,低声道,“殿下,你做什么?”这很不合规矩。
七公主指了指内殿,小声道,“你不懂,我娘不肯去琼华岛赴宴,我好不容易说动父皇来请她,我担心他们起争执。”
明怡听了便驻足未走,随她一道立在窗棂下,深深望了一眼殿内,交泰殿四面开窗,明晃晃的天光泼进去,将内里的摆设照得明明朗朗,西次间内搁置一座自鸣钟,自鸣钟往里,隔着一扇龙凤格扇门,隐约瞧见帝后二人端坐于宝座。
自众人鱼贯而出后,殿内好一会儿无人说话,
先有宫人奉了茶,皇帝静静掀着茶盖,吹了吹热汽,好半晌方开口,“怎么,不肯去琼花岛与宴?”
语气冷淡无情,不复方才半点温煦。
皇后也不曾瞧他,目视前方,一双眼空洞如深渊,讽道,“我嫡亲的儿子被关在王府,我却大张旗鼓在琼华岛与人为乐,粉饰太平,换你,心里能高兴?”
皇帝见她语气不善,停住动作,冷眼朝她断喝了一声,“谁准你这般跟朕说话!”
皇后也丝毫不给他情面,冷冰冰驳了他一句,“陛下准与不准,臣妾都是这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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