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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林叙然)


王举一拍脑袋,连说三个“对”字:“我这就去。”
掀开营帐,雨势稍歇,班直正冒雨清点敌方伤亡情况,每一颗人头都是军功,一名班直越数越兴奋:“保住一县百姓,救回崔相,杀敌数百,怎么着这趟绥宁来得也不亏了吧?”
同伴附和道:“论功行赏起来,我们兄弟起码都能升上一级吧,赏赐应当也少不了,回家准能让媳妇儿高兴高兴。”
王举闻言,回头冲周缨道:“首功当是你的。”
周缨只说:“自然是王统制和各位班直的,我不过是个添乱的。”
“过谦了。世间智者多,勇者少。”
王举看向她满是伤口的双手,沉默片刻,道:“说实话,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来,人手太少,我可能真会听他命令,死守宜令河,不会来此。就算来,我应该也不敢选函关……走其他路,按致仁的谋划,应当会被半路阻截,并不能成。”
周缨没出声。
王举一笑离开,带上十名将士前去寻找越山族的踪迹。
天幕转黑时,王举率众回来,想是解释清了越神祠的事,又看在村民的面子上,对方还算客气大方,带回来些肉干,士兵们就着雨水大口咀嚼,夜色里,以雨水当酒,以兵刃敲击为乐,朗声唱起歌来。
周缨竖起耳朵细听,雄浑有力的声音顺着夜风飘来,叫她零零散散地听清了两句:“雨打残甲,齿嚼冷肉……青山埋骨处,饱餐胜封侯!”
疾雨下了两日夜才止歇,崔则提心吊胆地率军驻在堤上,在水位已有漫堤之势时,雨势忽然渐歇,慢慢停了下来。
不多时,太阳从厚重的云层后一跃而出,遍洒金光。
堤上官兵民众喜极而泣,欢呼雀跃起来。
这场护堤之战,最后能获险胜,一是因参战者皆不惧死,奋勇杀敌,全无退缩之意;二是因崔述当夜便派人连夜前往乐亭路所调之厢军及时赶至;三则是因为崔则组织城中青壮年,分发器械参战。
三方合力,方能力挽狂澜,挽救一场原本必败之局。
山匪败退后,因雨势太大,崔则担心溃堤,亲自率官兵在河堤上巡防,以便若遇险情,及时通知城中百姓撤离。
待雨歇后,崔则命人备船,候了一整日夜,待第二日午间,水势才歇下来,崔则率军渡河,在山脚下接到了险胜的龙骧卫。
龙骧卫将仍在昏迷中的崔述抬至船上,周缨跟随上船,崔则几乎已要认不出她,形容凌乱,冠帽早已不知丢到何处,发上缠满林间的杂草穗子,衣裳上亦满是泥污,然而她却浑然不觉,只问:“有热水么?”
崔则愣了一下,才连忙道:“有。”
周缨接过水囊,拔出木塞,先倒出些净了手,才倾身来喂崔述。
崔述伤得太重,到底是没能喝进两口,周缨将水囊递还给崔则,道:“龙骧卫的军医简单处理过,但草药器具都不全,又已拖了快三日,再不快些回去找大夫,恐怕很难捱过这一关。”
崔则点头,到船头催促了一遍船夫。
“还有个俘虏,王统制说是他旧识,但下手这般狠,瞧着倒像有血海深仇似的。”周缨指向横躺在甲板上的男人。
连日大雨已将郑守谦面上的山魈图案冲刷得干干净净,崔则凑近一看,便认了出来,咬牙道:“难怪他存了必死之心。他们二人相识二十余年,智计相近,又实在太过了解对方的路数和软肋。”
周缨扫了那人一眼,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回城后,崔则整日间忙得应接不暇,暴雨刚过,赈灾之事还得继续,除了发粮,还得及时核查受灾情况,安置灾民,发放粮种,让百姓趁此天气补种,多少能添几分收成。
奉和与束关尚在养伤,龙骧卫与厢军亦基本都挂了彩,一时之间人手奇缺。
周缨手伤得重,身上亦有几处不轻的跌伤,但见众人忙得分身乏术,虽不便再握笔,仍自告奋勇,白日里仍帮崔则做些杂事,夜里则常候在榻前,安静地守着崔述,读当日齐应所归还的最后一卷《倦翁笔记》。
皎月相伴,静室里药香氤氲,令人心平气和,一丝躁念也生不出。
崔述醒来时,便瞧见她素衣披发坐于榻前,左手轻扶着膝上的书,埋头专注地看着,似遇到难题,眉目不经意间轻微蹙起,右手却一直轻轻地握着他的手。
月光自窗棂缝隙中照进来,为她投上一层淡淡的朦胧光晕。
他看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开口唤道:“阿缨。”
实在太过专注,周缨闻言才抬眸看来,见他已醒,急急将书往旁边案上一放,握住他的手添了几分力,眼圈也有些微红:“你可算醒了。”
崔述声音哑得厉害:“害你担心了,对不住。”
周缨不叫他说话,端来半碗温水,小勺喂给他。
“伤得重便好生歇着,好生养伤,即便醒了,万事有二郎呢,不许操心。”
她手上还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崔述凝神看着,声音里的哑意褪去了三分:“伤得厉害么?”
雨夜密林,潜行杀敌,这般艰险的事情,他都不知,她是如何能生出这样的勇气来的。
“轻伤,比不得你的十之一二。”
周缨声音陡厉,带了几分怪罪之意:“既坦然赴死,为何瞒着我?怕我拦你么?”
“不是。”崔述有些无措,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他知晓她的情与义,知她不会阻拦,但亦有害怕之处,他极轻声地道:“只是怕你难过。”
周缨沉默片刻,刻意冷着声道:“只此一回了。往后再敢有事不与我商量,我必不会原谅你。”
“好,都依你。”崔述笑着应下,语气却极郑重。
周缨忽然俯身,在他唇角轻触了下。
她能感受到,他身子几乎是在瞬间便僵住,她便又俯下身来,在他唇畔留下一个停留得更久一些的吻。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周缨抽身离开榻边,将碗搁至一旁几上,坐回案后,平声道:“你先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僵硬之感缓缓褪去,他仍是应了一个“好”字。
令周缨又想起初识时的那个冬日来,他身负重伤,她不过略施援手随意照看,惯常冷言冷语,但他却从来都是如此,从不反驳她,说什么便听什么,乖顺得像个误入尘世的温润公子。
忆来已是六年多前的事了,经历了这中间许多事,几度生死,叹一句恍如隔世绝不为过。
可如今,这人又身负重伤,安安分分地躺在了她跟前。
命运真是奇妙又诡异,她好似走了很多路,走出了很远很远,一回头,却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到底是不一样了,数载沉浮,共同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平浪静与惊心动魄,终于从初识时的萍水相逢、试探猜疑,走至今日的彼此信任、生死相托。
唇角微弯,她轻轻笑出声来,三分无奈,七分满足与感恩。
崔述悄悄睁开眼,却没出声扰她,静静看了少顷,重新闭上了眼,只是被她嘴角的弧度所感染,唇角亦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斜月清晖,淡扫而过,令满室都盈满淡淡的光影。
花梨木案上,书卷上字迹密密麻麻,字字蕴满数年不曾出口的深情切意。
四年多前,心中在清波桥上莫名缺失的那一块,在终于得以静静相守的今日,竟奇迹般地被填补完全,宛若神迹。
周缨只觉心里满满当当。
轻轻以手托颐,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周缨再度无声地笑了起来。

◎二哥这些年,怨过我么?◎
蝉鸣愈发聒噪起来,那两株观音面已然凋零,后院缸中的睡莲却在某个午后悄然绽开,周缨路过时惊叹一声,驻足观赏了盏茶功夫。
崔述养了近半月伤,待能下地,又开始闲不住,马不停蹄地拖着病躯接着审案。
窦裕和见大势已去,倒也没什么气节,将徐涣与他密谋之细节,并他后来如何找郭成礼做替罪羊加征役钱之事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郑守谦虽一字不肯吐露,但经仔细查验,山匪所携的匕首倒与义庄那两具尸体之伤口契合,两名先前爽快认罪的县衙胥吏也招供了因利顶罪之事。
那江聚川亦认下受郑守谦巨利收买,售卖坏粮种之事。
审案结果整理成册,先派驿传分别走不同路线驿送回京,此事算暂且告一段落。
崔则暂且还没有回清平路复命的意思,整日间仍忙着赈灾之事,每日将近日暮时才能稍得空闲,有时下到乡里,和当地百姓了解民情,一扎便是一整日,夜里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辰,便随意在村民家里借宿上一日,第二日晨起,又换个地方继续。
越神祠以工代赈下来,民夫能得些银钱,进度亦加快不少。
时近六月末,夜里吃着饭,崔述问道:“二哥什么打算?还不回去复命?”
“上谕本就命两路会同处理赈灾事宜,既还没处理好,暂且不急。”
崔则想想,又说:“早些年母亲总念叨说你在地方上不易,平日家书总是嘘寒问暖,你难得回京一次,更是恨不得把所有宝贝都一并叫你搬走,那时觉得母亲有些偏心,不想亲自来走一遭,原比她那时想象的还要苦些。”
崔述一笑。
周缨起身,行至院中去看花圃,近来雨水逐渐丰沛起来,院中原本将近蔫死的花草又逐渐焕发了生机,绿意盎然。
崔述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她的身影。
半晌忽地问了一句:“二哥这些年,怨过我么?”
“真要说实话,以前我确实不太理解你。”崔则淡淡一叹,“父亲为你铺好了路,你自己也争气,安安生生地做好分内之事,怎么也能一路高升,既遂父母之愿,又能圆己之志。实在是没有必要,将好好的一个家折腾成这样。”
崔述垂首,声音低到几乎要听不清:“对不住。”
“你也没有对不住谁,只是父母亲难免为你忧心。这两年外任,父亲虽远离朝堂,但每半月寄来一次书信,事无巨细将你近来之动向告知于我,笔下皆是担忧。有时母亲也会写上几句,嘱我多添衣、按时餐食,休沐尽量赶回去探亲,很像那几年里她时常念叨你的话。”
“你在缉狱司那一月,二老恐已肝肠寸断,竟没来过一封家书。”崔则自嘲一笑,“说实话,爹娘对你之偏爱,骗不得人,有时候难免生出几分羡慕。”
“我总在外头招徕祸事,累二老挂心。”崔述黯然道。
“自当年你出京赴任,我们二人所走之路就已完全不同,素少交集,平日在家中也难有深谈。我非圣贤,也很难当真觉得,你之所为,没有给我,或者给家里带来祸患。”
崔则想了一想,才说:“后来易哥儿入宫,得你悉心教导,回府时经常与我谈起你,那时我才觉得,你原来还是幼时那个三弟,才尝试慢慢放下心结,真的去理解你。”
灵台霍然清明,当日周缨所谋,或许到今日,他才真正明白。
他们之间大多数时候都默契满满,但崔易之事,立场不一,却很难达成一致。她也知他必然不会同意她之作为,故而宁愿被他误解,也不肯出言解释一句。
他希望家人远离漩涡,不因他之所为而被卷入祸患。
她却怜他于泥泞中挣扎不易,妄想帮他一把,免他众叛亲离之苦。
甚至后来,来绥宁的路上,奉和将那一月间宫中之事与他细细说来,他才知晓,她当初让易哥儿进宫的另一成意图。
依她当日所说,她早在寓居崔府时,便从藏书楼中读过他的《临溪问渠笈》,自然一早便窥出些他之打算,亦能从史书经册中望见他的命途。
帝王心难测,师生之谊或许不见得能保下他,但与储君的棠棣之情,常人难以比拟,兴许某日真到了生死攸关之时,真能救他一命。
他身在局中,对齐应尚有几分了解,可以赌上一赌,安心在缉狱司待上一月。
但她在那一月间,该有多么惶恐难安。
易哥儿在齐应提前放他出狱之事上,应也出了不少力。
当日最难理解的一事,到今日终于豁然开朗。
原来她那般早,就已在为他筹谋了。
崔述不由笑了一下。
念头一转,他问:“这么些年了,二哥当真不曾怨过我么?几度调迁,被刺命悬一线,皆是受我之累。”
“只是先前不太理解,你为何即便搅得家宅不宁,也非要走那刀山火海之路,但从来不曾怨过你。”
“往日父亲择定你,或许那时尚还年轻,应当心高气傲自视甚高,故而生怨生憎。”崔则话说得慢,“但平心而论,我学识不及你,恤民不及你,由来也只想做个按部就班的循吏,做好分内之事,不负食禄即可。父亲慧眼识人,一早看出你我之不同,选中你也是应该的。”
“后来慢慢理解了,更不会有怨。天生万物,各有不同。庙堂之高,有人执灯破迷雾,就该有人循光随行,不使执灯者踽踽独行,回望时身后空无一人,以致独木难支、寸步难行。”
崔则目光落在窗边这道又显清减的身形上,语气平静:“我自问无你之才,更无你之胆魄,做不了这执灯者,但一直对你生敬、生惧、生怜,有何必要对你生怨?”
崔述回头,久久地端量着他这位兄长。
世间之事,无一事能靠一人之力而成,不过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原来崔则当日主动请命出京,竟是为此。父兄皆远离朝堂,他便不必再为顾忌亲人而束手束脚,而兄长也可以挣脱所谓避嫌的枷锁,到地方上大胆地做一做那循光而行的小吏,为所谓大业添上一把薪柴。
“再者,这些年,我一直以你长兄自居。即便先时不解,但既结兄弟,休戚同之,因何会对你生怨?”
“二哥。”崔述唤了一声,却不知说些什么。
崔则行至窗边,与他并立在窗前,一并看向院中那道忙于侍弄花草的灵活身影,岔开了话题:“来日修书,或有可慰二老之言。”
崔述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待伤员皆将养得差不多,崔述启程前往盘州,以彻底肃清盘州官场,留下崔则在新知县赴任之前,全权暂代绥宁县务。
在盘州又停留了近半月,将官场上下整肃一清,才启程返京。
经此一役,盘州至绥宁县官场上下一新,下狱者众,因路途遥远,又有全权处置之令,崔述没有手软,落马官员与富商皆从重判处,就地处置,该杀者杀,该流者流,以杀鸡儆猴。
独独留下郑守谦与窦裕和暂未判罚,以便解送回京与徐涣对质。
回程路上,因不赶脚程,一行人走得慢,路上崔述也没闲着,一路复盘此次教训,思索吏改的进一步方向,奏疏删删改改,写了十来次才定稿。
途经明州临近州县时,周缨修书一封,随信附上这些年攒下的银票,驿递回平山县。
信上她写:“林婶,成叔,一别六年多,二位身子可还康健?阿缨现在过得很好,吃穿不愁,与当日那位崔姓郎君相知相守,请叔婶放心。随信附上阿缨心意,还望叔婶往后少做重活,保重身体。等阿缨来日得闲,再回青水镇看望两位。”
另提到:“我种在黑豆坟前的云松可有碗口粗了?还请叔婶得闲时帮我照看些许。”
笔触简单,能让他们轻易在镇上找到识字之人帮忙念念。
将进京的头一个晚上,众人宿在京郊驿站。
临近京师,达官贵人来往频繁,此驿条件还不错,周缨得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月光清冷,她搬了把椅子至院中,在月下篦发。
崔述不知何时走至近前,接过她放在膝上的巾栉,轻轻替她擦拭起头发来。
周缨目光落在院中的一只小黄狗身上,看着那小狗在花圃中跳上跳下扑蛾子,独自乐呵。
半晌,终是忍不住,“嘬嘬”将那狗儿唤过来,小黄狗在她脚边转来转去,不住地摇着尾巴,令她乐出声来。
“驭风养在雪蕉庐,已长得很威猛,明日你可以去瞧瞧再进城。”崔述看得高兴,语气也柔和。
周缨转头,奇道:“我当日不是托付给蕴真了?怎么倒叫你养上了?”
“还是我养着妥当些。”崔述道,“那时想着,她早晚要嫁人,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养着吧,也能留个念想。”
伸出去逗弄小狗的手愣在半空,周缨一时无言,半晌才说:“多谢。”
谢他数年默默守护与相伴,谢他这份从不干扰她之选择的情意。
崔述却道:“其实我那时生过邪念。”
“什么?”
崔述手上的动作停了一息,话说得坦荡,但语气里着实藏着几分羞愧:“文试那日,我不是特意去等你的。我带了厚礼,预备等一等祝尚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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