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松了口气,担心道:“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
小颖耸耸肩,说:“一个人在山里怎么了?我们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没你们城里人这么矜贵,山里过夜,常有的事。”
陈青皱眉道:“还是太危险。这样吧,你跟我们在一起,结个伴,互相有照应。”
“外面冷,你手都是凉的,进来呆一会。”说着,陈青想把小颖带进墓里。
小颖赶紧拉住他,慌张地说:“你还想进去啊?我刚救你一命,你还想进去送死?不能进。”
“为什么?”
小颖指着墓穴说:“里面是不是有人?”
“都是我队友。我们是考古队的,不是坏人,不用怕。”
“我说错了,那些不是人,是鬼。”
“你说什么?”陈青头皮发麻。
“你刚才跟一群鬼在同一个墓穴,居然一点都不怕,心真大。”
“你别开玩笑了。”
“没跟你开玩笑,真的都是鬼。”
“那是我队友。”
“你队友早就被山里的鬼杀了、吃了,它们吃掉你队友的血肉,剥下你队友的人皮,披在身上,成了你队友的模样。”小颖说。
见陈青还不相信,小颖急得跺脚,她说:“哎呀,你怎么这么木啊!你仔细想想,你那些所谓的队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陈青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件事:“有,我队友都是有经验的考古工作者,但刚才在墓室里,却表现得笨手笨脚。”
小颖一拍手,说:“这就对了嘛!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你队友,而是披着你队友皮的鬼!”
小颖又道:“你要是还不信,就跟我一起埋伏在外面,他们发现你不见了,就会出来找你,顺便把人皮脱下来透透气,你一会看着就是了。”
陈青跟小颖一起藏在了一个土堆后面。
墓穴外有照明灯,所以陈青能够清楚地看见,果然有个队员出来找他。这个队员姓张,大家叫他小张。小张四处张望,没看到陈青,他挠了挠头,感到很疑惑。
小张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突然,他把手伸到后脑勺,从后脑勺的位置开始撕扯,撕扯着撕扯着,他身上的人皮一点一点脱了下来,像脱皮套一样。人皮下面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鬼。
藏在土堆后面的陈青登时腿都软了。
陈青虽然很害怕,但还是边跑边说:“文物,文物怎么办?”
小颖骂道:“你呆啊你, 这时候保命要紧!”
少女柔软细腻的手紧紧拉着陈青的手,这是陈青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拉女孩的手, 这种奇妙的触感使得陈青心神一荡, 竟有些不舍得放开。
黑夜过去,黎明到来,两人手牵着手在森林里狂奔了一路。小颖跑累了, 她放开陈青, 手撑膝盖, 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陈青的手一空,竟然觉得心里也一空。
黎明的第一束光穿透林间, 落在小颖身上, 陈青眼帘中映入少女那红苹果一样的脸蛋, 和她额头上因跑步出现的汗珠,蓬勃而富有生命力。
少女看见陈青在发呆,笑了一下, 说:“你发什么呆?城里人都像你这么呆吗?”
她这一笑,如朝阳刺破乌云,在这恐怖的森林里, 陈青仿佛被照亮了。
陈青懵懵懂懂地心动了一下。
小颖环顾四周, 说:“完了,咱们迷路了。”但她并没有因此消沉,而是大大咧咧地说:“我饿了。”
陈青赶紧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饼干,递给小颖。
小颖咬了一口, 说:“这就是你们城里人吃的东西?味道真一般。我想吃野兔。”
“哪有野兔?”陈青问。
“我能抓来,你会烤吗?”
“会。”陈青会烤东西,而且烤得很美味,野外作业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当大厨烤给大家吃。
小颖高高兴兴地抓来了兔子,陈青架起了火,他的背包里什么都有,不光有打火机,连盐都有。
陈青烤的时候,小颖就坐在他身边,坐得很近,直直盯着他看,陈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她看得心脏直跳。
为什么以前别的女同志看我的时候,我不会有这样的感觉?陈青在心里想。
小颖忽然对陈青道:“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挺干净。”
不知为何,陈青烤野兔的手变得很僵硬。
小颖又问:“你有老婆没有?”
陈青一怔,连忙摇头。
“女朋友呢?”
陈青还是摇头。
小颖奇怪道:“不可能啊,你条件这么好,怎么还是个光棍?”
“我对搞对象……没兴趣。”
“别人都有兴趣,怎么就你没兴趣?”
“我……”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别人对搞对象这么有兴趣?搞对象到底有什么魔力?”
“不……”
“你不好奇我好奇。”小颖突然挽上陈青的手,说:“我也没搞过对象,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乐子。”她环视一周,叹了声气,“咱们在山里迷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打算就是咱们可能都会死在山里。你就不想在活着的最后几天体验一把搞对象是什么感觉?”
陈青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从脖子红到耳尖。他不敢看小颖,但尽管他没看小颖,小颖那张笑脸也依然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浮现。
陈青的心脏跳得很快,他感受到了喜悦和期待,跟工作上取得成就的喜悦不同,这种喜悦更像是一把火烧着他焦灼的心。
陈青脱口而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
小颖格格笑道:“我说我要跟你搞对象了吗?”
陈青的火仿佛被浇灭了,失望道:“啊?”
小颖抚掌大笑,“当然是我跟你啦!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小颖拉起陈青的手,“反正我俩都没有搞过对象,就当是死之前弥补一下遗憾,玩玩呗。”
陈青严肃地说:“这怎么能玩?要负责任的。”
“我又没让你负责。”
“可……我想负。只要我们走出这座山,我就去你家提亲。”
小颖随意地耸耸肩,幽幽地说:“可是,没有几个人能走出这座山。”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边在森林里生存,并继续找出去的路,一边体验做情侣的滋味。
陈青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他知道自己喜欢小颖。
单身了这么多年的陈博士在短短几天内开了窍,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会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感情中去。爱情的滋味真好,好到迷人心智,甚至让人丢掉脑子。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有一天晚上,陈青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牵着小颖,继续找路,忽然,陈青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找到了一个红袖章。
陈青取下红袖章,激动得手抖,他开心地抱起小颖,原地转了几圈,笑着对小颖说:“我们能出去了!我们能出去了!”
陈青把小颖放下,解释道:“这个红袖章是我进山时挂在树枝上的,找到这个红袖章,就说明我们离走出森林不远了。”
陈青指着树枝朝向的方向说:“就朝这个方向一直走,一个小时内,我们能走出去。”
小颖幽幽地说:“是啊,不远了。你走吧,我不走了。”
陈青奇道:“为什么?”
他发现小颖脸色疲惫,以为小颖这几天赶路赶累了,他很心疼,便蹲在小颖跟前,对小颖说:“你一定是太累了,来,你上来,我背你出去。”
小颖却迟迟不上陈青的背,过了一会,陈青听到身后传来抽泣声,小颖哭了。
陈青心里一慌,连忙站起来,温柔地捧起小颖的脸,揪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小颖不说话,只是哭。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陈青只好哄她。
小颖哭着摇头。
陈青又着急又心疼,一边哄一边问她“怎么了”。
“你一个人走吧。”小颖说。
“我怎么可能抛下你?”陈青急道。
“你还不明白吗?”小颖突然停止哭泣,那张脸毫无预兆地一变,变得阴森森的。
陈青被小颖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问:“明白……什么?”
“你们会来这里,是不是因为一个相机?”
“是,那是第一支队伍留下的相机。”
第二支考古队之所以坚定要来,是因为第一支考古队留下了一个相机,相机中的照片显示悼青山里有非常值得挖掘的考古遗迹。
“相机是我送出去的,至于第一支队伍,早就死光了。”小颖幽幽地说。
陈青登时毛骨悚然,“你说什么?”
“我把相机送出去的目的,是吸引第二支队伍来,也就是你们,因为山里实在没有口粮了啊。”
小颖步步向前,陈青步步后退。
小颖继续说:“果然,第二支队伍来了。第二支队伍除了你,也全都死了。只有你,听到声音不回头,所以才活到现在。”
小颖伸出手,抚上陈青的脸,“你不回头,悼青山就留不下你。不过没关系,不会回头,我教你回头。”
小颖用蛊惑的声音对陈青说:“你走吧,一直往前走。”
陈青愣了半晌,他看着这个在过去的几天里与他亲密无间的爱人,他想起这几天两人甜蜜的互动,在寒冷的夜里互相依偎、互诉衷肠,他以为他找到了灵魂伴侣,他以为突然闯入他的世界的小颖是上天给他的礼物,没想到只是个骗局。
陈青绝望地笑了一声,他忽然变得很放松,他问小颖:“我一直往前走,你就一直在背后叫我,叫到我回头为止,是吗?”
一向温文尔雅的陈青突然怒吼一声,大声质问:“有意思吗?”
小颖嘻嘻笑道:“有意思。”
陈青看了小颖足足半分钟。
突然, 他绝望地笑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他举着小刀, 刀尖向着自己的喉咙,捅了下去!
关键时刻, 小颖伸出手, 牢牢握住了陈青的刀。
刀刃划破小颖的手掌,但小颖一滴血没流。
小颖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死了不就随了你的意了吗?”陈青露出古怪的表情,深吸一口气, 问小颖:“如果我因此死了, 你这只山鬼, 日后还会想起我吗?”
小颖格格笑道:“我不是山鬼。”
“你会想起我吗?哪怕一点?”陈青迫切想知道答案。
陈青是个执着的人,以前他对做研究很执着,如今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就对这个人很执着。
有的人就是这么一根筋。
小颖眼珠子骨碌一转, 她表情一变, 变得十分哀怨,她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陈青。
“你感动到我了。”小颖说,“我的任务是在山里害人, 可你今天感动到我了,我不想害你。”
小颖把陈青的刀拿开,扔到一旁, 期待地问:“你能带我走吗?”
陈青拒绝不了小颖的眼神。“你愿跟我走吗?”陈青问。
“我不是不愿, 我是走不了。你能救我吗?”
“我要怎么救你?”陈青心里升出一种类似救世主的责任感。
就在这时,一颗种子从树上落下来,钻进了陈青的脖子里,陈青感到后颈刺痛, 但很快刺痛感就过去了。
小颖走到陈青身旁,在陈青耳边吹气如兰,她说:“等我三十年,三十年后我来找你。”她哀怨道:“只要有一个人能等我三十年,我就能离开悼青山,可从始至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你能吗?”
“我能。”陈青下了诺言。
“说到做到哦。”小颖微笑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每天晚上,我都会来入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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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尔合上日记,道:“是那颗种子,陈青离开悼青山时,被一颗种子寄生了,三十年后种子吃掉了宿主,也就是陈青,所以陈青变成了种子。”
周夙说:“离开悼青山后,陈青在悼青山附近等了小颖三十年,这三十年里,陈青还坚持考古研究,他几进悼青山,专注研究独眼人部落的历史文化,他写了几本著作,都在柜子里。这些年原单位的人不是没有找到他,但他以做研究为名,固执地留在这里。”
兰殊尔找到陈青手写的考古书籍,书名叫《独眼人部落文化研究》。兰殊尔说:“真的有独眼人部落?这些书对于考古界来说一定非常珍贵吧?”
“陈青是个做研究的好手,他不仅研究独眼人部落的历史,他还研究出了那颗种子的来历。那颗种子,是悼青山的种子。”
“我只听说树有种子,山怎么也有种子?”
“种子成树,树成林,林成山。看见下面那棵怪树了吗,它会越来越多,大量怪树聚在一起,又一个悼青山原始森林不就出来了吗?”周夙说。
周夙接着说:“对了,悼青山快爆炸了。原来那个悼青山快爆炸了,而新的悼青山长出来了。”
“你也知道这事啊。”兰殊尔说。兰殊尔好奇道:“为什么只有陈青能当悼青山种子的宿主?”
“寄生在陈青身上的种子,需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至少三十年不间断的爱意,才能一直长到吞噬宿主的程度,很少有人能这么执着,陈青是一个。”
兰殊尔指了指周夙身上的伤,问:“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周夙哈哈大笑,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说:“种子吞噬宿主后,想要长成大树,还需要两个条件,一是一捧聚集着鬼气的黑泥,二是一个用血肉为它提供养分的共生体倒霉蛋。”
周夙继续笑,边笑边说:“聚集着鬼气的黑泥,我带来了;而那个倒霉蛋,就是我。”
兰殊尔“哦”了一声,说:“你被你投靠的那个恶鬼牺牲了。她对你真是半分情意都没有。”
周夙低下头,摁住自己腹部的伤口,黯然说道:“如果我因此死了,不知道她日后会不会想起我。”
兰殊尔震惊道:“你怎么跟陈青的想法一模一样?你们都魔障了吗?你们所谓的爱,就是上赶着被虐待?”
周夙绝望地闭上眼。
“我真羡慕你。”周夙说。
“羡慕我什么?”兰殊尔问。
“不经历感情,就能永远快乐。”
兰殊尔摆出一个头大的表情,“我受不了了。”
兰殊尔问周夙:“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小颖跟你投靠的恶鬼是同一只鬼?”
周夙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以玩弄人为乐,她骗了陈青,也骗了你。”
“她没有骗我什么,我是自愿的。”周夙说。
“随便吧。”兰殊尔摊开手,“先不说这个,现在你的问题怎么解决?”
“不用急着救我。”周夙说,“我虽然看起来很惨,但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先把悼青山的问题解决,不出意外的话,悼青山今晚就会爆炸,爆炸将波及周围。你把悼青山的问题解决了,再回来救我也不迟。”
说着,周夙耸耸肩,笑道:“当然,要是不想回来救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现在就进山跟左轻白会合。”兰殊尔说。
“等等。”周夙道,“把陈青写的那几本《独眼人部落文化研究》带上,我估计这会左轻白在山里正忙得焦头烂额,这些书能帮上你们的忙。”
“考古研究的书,能帮上什么忙?”兰殊尔问。
“独眼人部落灭绝前跟悼青山里那些情鬼共同生活了很久很久,所以你不觉得这个部落很有趣吗?”周夙神秘兮兮地说。
第109章 超脱世间
兰殊尔进入悼青山, 悼青山里没信号,但他通过血符定位到了左轻白的位置,朝左轻白的位置狂奔过去。
在悼青山里, 兰殊尔也听到了那些吸引他回头的声音,兰殊尔这人简单粗暴, 摆着一张冷峻的冰山脸, 山里的鬼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压根不给它们说话的机会, 耿直到可怕。山里的情鬼见突然闯进来这么一尊杀神, 纷纷躲开了, 哪还敢靠近。
兰殊尔没有爱人,没受过情伤,在悼青山里简直无敌, 这山就该他来。
杀了几波鬼后, 兰殊尔累得气喘吁吁, 他自言自语道:“不行啊,山里鬼太多了,一晚上怎么杀得完?”
兰殊尔喘了会气, 继续往前走。
林间大雾弥漫。
大雾中,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同时血符显示左轻白就在附近。
兰殊尔以为前面那女孩是左轻白, 便快步走过去, 边走边问:“左轻白?是你吗?怎么只有你一个?”
女孩的轮廓愈来愈清晰,她穿的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身华丽的高奢礼服,这身礼服应该出现在领奖台上, 不该出现在山林里。
兰殊尔察觉不对,他点起照明符,看前面的人是谁。
照明符如明灯亮起,女孩转过身,一张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脸出现在兰殊尔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