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放过这机会,二姨娘不是有心算计自己吗?那就得承担后果。现在这些围上来凑热闹的仆从正好是现成的传话筒。
顾一昭索性唤来山茶如此这般吩咐一二。
过几天府上就隐隐约约传出了流言:“五娘子的机缘都来自田庄上大斗进小斗出,不过也奇怪,那庄头在府里也劳作了多年,怎么会做出这等不灵醒的事?”
五娘子抬举仆从的事近来是府里上下的热门新闻,所以这个疑点迅速被传播。
二姨娘本来在恼火顾一昭得志,可听了流言后就顾不上恼火,只有着急上火了:这要是被大伙儿扒出管事女儿紫濹在澹月坞当差的事,只怕迟早这把火要烧到自己身上。
而且太太是认识紫濹的,万一这事要是传到太太耳朵里,她只消一多想就能推断出前因后果,那自己的谋划岂不是直接败落?
可她又不能出面去辟谣,否则是越解释越乱,只能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脸上发几个大疮。
眼看着消息进一步要扩散,顾一昭却出面去找太太:“母亲,近来府上有些流言蜚语,只怕传出去对我们府上不利,还请娘亲约束一二。”
太太也知道这件事,略思索明白了其中蹊跷,称赞顾一昭:“我的儿,还是你知道顾全大局。”
两个得力干将,一个处处陷害,嚣张到损害太太颜面都无所谓;一个则处处忍辱负重,宁可自己吃亏也要保全太太颜面,不将吃过的亏声张。
太太的心就越发偏向了五娘子。
她也想将此事查明,即使松江府管事与二姨娘没勾结,大斗进小斗出都不是小事。
所以太太当天就发话让自己陪房铁头出面,将管事扣在了府里,叫人使手段盘问。
松江府管事一口咬死,自称喝酒糊涂了,是儿子办的差事。
铁头哪里能听信他?当即用了些手段,管事便都招供了。
铁头审问出一个重要消息:“管事当时痛哭流涕,说自己左了心思,得了二姨娘好处,听了二姨娘鬼话。”
松江府管事也有自己的盘算,他年纪老了,儿子却没出息,想通过二姨娘抱太太大腿,给儿子寻个生机。
这么多年他眼看着二姨娘在太太跟前颇有面子,又觉得五娘子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便同意了二姨娘的建议,想做做手脚。
本来这事就算揭发了也无所谓,他大可以推辞说自己弄错了。
可五娘子隐忍不发,只去寻太太,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要将此事悄无声息掩盖,反而惹得太太想要替她解除冤屈。
审来审去,给他定了罪。
田庄上的事算是彻底入账,该处理的处理,该高升的高升。
太太却仍旧脸色难看,念在管事多年辛劳的份上并没有再处理,可这管事之位却是不保了,当天就让他自己告老还乡,悄无声息将这事解决了。
可太太对二姨娘的怒火却更旺了:谁不知她最抬举二姨娘?谁知道却被如此背叛,为了一己私利就在老爷跟前闹起来,害得她在老爷跟前大大丢脸。
因此叫二姨娘叫过来,狠狠斥责了她一番:“没想到你如今也眼大心大,连个孩子都要算计?”
“太太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呢?”二姨娘还要装傻。
“你倒是看我活着喘气?恨不得将我气死不成?”太太冷笑一声,“人证都自己招了,你还要怎样?”
说罢就给旁边的钱妈妈使个眼色。
钱妈妈一五一十将掌握的罪证、管事的口供说了出来。
二姨娘这才知道慌,脸色微微发白。
没想到。没想到五娘子居然能将已经过去的事又翻起来。
她原以为这回这件事就这么了了,没想到五娘子忍而不发,憋了个大的等着她呢。
二姨娘抬头瞥太太的脸色,就见铁青一片,心如鼓擂:“太太饶命!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太太哼一声,“你还没个孩子懂事,我看是我素日里太倚重你,反而害得你心眼子大了起来,才会一次次踩着我的脸报复五娘子。”
“不是的,不是的。”二姨娘泪水涟涟,赶紧辩解,“您往常最爱护我,处处器重我,可是如今却最看重五娘子,妾身难免心里失衡……才迷了肠子,做出那样的事……”
太太失笑,旁边的钱妈妈先骂二姨娘:“二姨娘好大的架子,如今还怪上太太了?太太想抬举谁就抬举,你管得着吗?”
说罢还顺便得意瞥了郑妈妈一眼。
二姨娘不敢辩解,连着重重往地上磕头,一会功夫额头就渗出了血迹。
可太太不喊停,她就一直不停地磕。
钱妈妈在心底摇摇头,觉得二姨娘太狡诈了些:难道指望这个就想逃罪?
这是五娘子发现了,没发现呢?难道就让家里粮仓损失那么多粮食?
这举动明面是为难五娘子,实际还在试探着图谋家里的财产,说是小偷都便宜了她。
太太似乎也想到了这出,叹口气:“硕鼠啊硕鼠。”
可见二姨娘额头上油皮磨破,脸上也流下了血印。
太太又心生忍,开口道:“也罢。”
“既然知错了,我也在老爷和四娘子跟前留你几分体面,以后你手里捏着的钥匙就交给小五来管,你也不用再管家了,正好去自己住所天天念经,抄抄女诫,也算是你我一场缘分好聚好散,你觉得如何?”
二姨娘泪流满面,泪水糊着血水流在脸上,她却顾不上擦,只一个劲行个大礼:“多谢太□□典。”说罢跪行着出了正堂。
等她出去后钱妈妈就感慨:“太太也太心善了些,若是哪个内宅管事跟人里应外合谋夺家财,赶出去都算轻的。”
一般家庭会送去报官,让这人付出代价,或者索性赶走,提脚卖掉。
“算了,我们毕竟相伴那么多年。”太太摇摇头,将那些不悦都压下去,“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过段日子再把钥匙给小五,如今你先收着。”
“是!”钱妈妈大喜。心里越发感谢顾一昭,觉得五娘子是自己的大福星。
顾一昭丝毫不知这件事,只知道二姨娘自此深居简出,便猜测太太对她进行了处罚。
这段日子她发现了一件更好玩的事。
那仰鹤白送乡君回老家之后,并没有回京城,而是随着萧辰去了东南沿海。
眼看冬天到了,他派人给顾家送来许多节礼,说是感谢顾家盛情款待他。节礼有许多闽南的特产,
顾家人原先有一半在泉州,所以觉得很亲切。
太太倒不感兴趣:“难为他知恩图报,你们姐妹几个去分了吧。”,顾一昭就明白老爷在泉州任职那几年太太并不开心。
仰鹤白还送了一个小丫鬟,这个小丫鬟口舌伶俐,说话嘴皮子飞快,绘声绘色讲述仰鹤白一行人南行路上遇到的各种趣事。
顾一昭这才知道原来大雍有人专门培养这样的小娘子,为的是在高门大户里给无聊女眷讲故事解闷。或许是古代没有留声机,只能用这种人肉的方式来代替。
只是培养这么个人儿费用高昂,也不知道仰鹤白怎么如此大方?
要说接待之恩,这一路上哪个官员敢不好好接待这两位公子哥?又怎么偏偏往顾家答谢?
这小娘子唤作黄莺儿,描述故事绘声绘色,一路说起他们见过的名山大川,逗得全家大乐。
太太要赏赐,问她:“哪里人?”
黄莺儿笑答:“奴婢是范阳人。”
太太惊讶:“巧了不是,我家大姐儿外祖家也是范阳人,就将你赏给她吧。”
顾一昭蹙眉。
想起遇见仰鹤白时他面对大姐的一些反常举动,顾一昭恍然大悟,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仰鹤白喜欢大姐姐!
仰鹤白15岁,比曼宁大三岁,不过因为他一贯吊儿郎当的作风看上去就比实际年龄小,居然让顾一昭一时没想起早恋。
顾一昭笑眯眯八卦:原来还能近距离围观一下古代少男少女的美好爱情?
果然之后就见仰鹤白时不时往家里送节礼来,类似草编蚱蜢、陶制阿福等等好玩的东西。
顾一昭吐槽:难道少男少女早恋这么淳朴吗?送的都是小孩玩具?
此外仰鹤白给各位姐妹也都有礼物,或许是见顾一昭与大姐常来常往,给顾一昭的t就比较用心,比如一样的杏干特产,顾一昭偷偷研究过,包给顾一昭和大姐的就又大又圆,一看就是好好挑过的。
顾一昭就想起“拿着一大袋咕卡贴纸,这门婚事妹妹先同意了”的梗
仰鹤白是将她当做曼宁的小跟班了。
顾一昭好笑。不过又不能出言提醒大姐,她总不能说:“大姐,我看仰鹤白送东送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你也早做打算。”
仰家贵不可言,不一定会要这么个儿媳妇,万一提醒了大姐,勾起她儿女之思,反而害她日后伤心怎么办?
再说了,跟权贵子弟谈恋爱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重则殒命,轻则心身受伤。
顾一昭就只好装哑巴。
眼看着初冬将至,顾家也开始定制冬天的衣服。
冬天的主要衣服是皮草,什么银鼠、海龙皮、狐皮、貂绒,都是要做出来御寒的。
怪不得古代的书里常会写“拿了冬天的皮衣去典当”,这一件皮草价值不菲,动辄折合人民币几万几十万,拿去典当也够过一年的。
曦宁见识广:“听说有些高门大户败落之后,后代会拿存留下来的皮衣去卖钱。”
老爷平日里要上衙,就给他做一件石青貂裘的氅衣。
顾一昭没什么皮草知识,只记得前世说紫貂是好东西,就问太太:“怎么不做紫貂的?”
太太好笑:“这种当然比不上紫貂,但紫貂是皇家才能用,大臣用就是僭越,会砍头的。”
顾一昭:……
她不由得感谢幸亏自己穿越到了深宅大院,否则要是穿越成了官员,只怕第一个冬天就会稀里糊涂脑袋落地。
太太最怕冷,所以做了几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氅衣,几件海龙皮排褂。
女儿们也跟着做了几件狐狸皮的,有被称作“乌云豹”的沙湖皮,有赤狐皮,白狐皮,各个挑选自己所爱的颜色。
大姐选了纯白,曦宁最爱大红,选了赤狐皮,顾一昭默默摇摇头:“我还是算了。”她穿不惯皮草,用棉衣御寒就行。
“真是土包子,什么都没见过。”顾一昭挤走了二姨娘,四娘子心中不忿,可她毫无办法,只能心里偷偷骂骂出出气。
小娘子们正围着绣娘叽叽喳喳做衣衫,就听外面通禀:“外头来了个客人。”
太太将顾一昭叫过去,小声告诉她:“这是范阳卢氏的子弟,听说颇有出息,是你大姐舅家表哥,你祖母来过信,说范阳卢家想让曼姐儿嫁过去。”
范阳卢氏和太原顾氏当年结下了姻亲,本以为就此能联手,谁知卢家小娘子嫁进来没多久就被老爷气死。
两家也就关系冷淡了许多年,如今愿意重提婚事,是想重修旧好的意思。
“范阳卢氏一贯就很照顾弘哥儿和曼姐儿两个外甥,如今提起婚事,想要将曼姐儿嫁过去。”太太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虽然我不应该多掺和曼姐儿的婚事,但能嫁进一贯爱护她的亲舅舅家,人生也顺遂。”
听说舅舅温和,舅母慈爱,都很疼曼宁,先前曼宁在太原时他们时不时就打发人送了节礼过去,一年不断,常常才收了中秋的礼冬至的礼就又上门了,要不是如今在苏州,怕打了太太的脸,只怕节礼还是不断。
顾一昭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说我看仰鹤白很喜欢姐姐?
何况仰鹤白并没有表示过他的感情,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少年心事罢了。
便只能沉默。
【作者有话说】
来啦[比心]
第39章
“曼姐儿这孩子幼时丧母,也算是个命苦的,只盼着这门婚事能结好点,让她后面过得平顺些。”太太跟顾一昭絮叨,“就由你带着你几个姐妹来安排给卢氏的接风宴和住行之事,你可愿意?”
太太的心态,一方面是想款待卢家,让曼宁未来婆家看看顾家财势,不敢轻慢曼宁;一方面也是想让卢家看看,她作为继室持家有道。有一种微妙的不想让前妻的娘家示弱的心情。
可如今她四月就要生,哪里来的精力主持这些事?便都交给了顾一昭。
顾一昭自然愿意:“母亲放心,我一定准备齐全,不叫我们家在范阳卢氏前头丢人。”
她便和诸姐妹几个先去安排卢家的住所,卢家人是亲戚,自然要住在顾府,不能上外头的同乡会馆、驿站去住宿,否则让人嘲笑顾家。
这倒好安排,顾家房子多得是,就将外院老爷书房隔壁的院落专门布置一番,这本就是给贵宾准备的客房,只要请仆人洒扫,再准备些新晾晒好的褥子枕头进去就好。
这点大姐倒很有经验,开口道:“上回我们在正午日头下面晒被褥,这回也一样就好。”
惹得姐妹们都笑,曦宁胆子大打趣道:“大姐的表哥怎么这么好的待遇?”
大家都笑,大姐也笑:“曦宁这张嘴啊!”。
顾一昭留意打量大姐,却见她神色坦荡,并无恋爱时的害羞,便知大姐对卢家表哥坦坦荡荡,没有半点男女之思。
顾一昭摇摇头。
准备好了住所,大家便去布置接风宴,曦宁自然是又负责摆盘这些,三娘子和四娘子分别从库房监督着搬运碗碟和桌椅,顾一昭拟定菜单:“表哥是范阳人,不如做些范阳菜上去?”
“他是范阳人,苏州的厨子做得再好也比不过范阳本地厨子地道,不如给他做些苏州菜,也让他尝尝江南特色。”曼宁摇头。
“我倒觉得五姐说得有道理,”六娘子在旁边插话,“有人口味固定,就是喜欢家乡味,他这一路也走了几个月,都没有吃到过家乡菜,不如给他加那么一两道家乡菜,也显得我们待客花了心思。”
就此说好,曼宁张罗着叫李贵媳妇做江南菜,顾一昭传了外面管事叫去外头范阳同乡会馆请了厨子过来掌勺,做两三道范阳菜。
因着是亲眷,所以小娘子们没有回避,顾家全家一起在听松堂的正院里见亲戚。
范阳卢家表哥卢兰陵是书生风格,头戴纶巾,身穿书生斓杉,腰间挂一方汉白玉玉佩,长相不算出众,但气质很是文质彬彬。
他开口也极有礼貌,上来就给老爷、太太请安行礼,恭敬如自家子侄。太太本来还担心卢家想给续弦下马威而忐忑,此时也打消疑惑多了几分亲近:“好孩子,这一路风餐露宿,想必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不算奔波。”卢兰陵一笑,风清云朗,“坐船沿着京杭大运河顺流直下就好,只不过有些晕船,如今下了船还觉得脚底下地在转。”
顾介甫爽朗笑:“我们北人是坐不惯船。”,又给他引荐顾家少爷并各位小娘子。
卢兰陵很有风度,眼不斜视,认真行礼,还给大家都带了礼物,什么金银细丝编织的花丝镶嵌小玩意儿、剪纸、定窑白釉的挂件之类,每个人都没落下,连在襁褓中的八、九娘子两位都有礼可拿。
再加上他带来范阳卢氏送了一船节礼,有香肠、月饼、金丝挂毯、涿州贡米等种种范阳特产,让顾介甫很是开怀。当年他因为前头妻子病逝的事与妻兄家结仇,两家这么多年一直淡淡,没想到这回对方拿出了要重修旧好的架势,让他心头一松。
眼看到饭点,郑妈妈相请诸人去外面花厅吃接风宴,男女分桌,中隔镂空屏风,既能男女不同席也方便互相听见动静。
卢兰陵看见饭菜后就赶紧又道谢:“谢谢姑父、姑母盛情款待。居然还特意做了我们范阳的美食。”
顾介甫一愣,看看饭桌,笑了:“你谢错了人,这菜肴是你几个表妹准备的。她们如今跟着你姑母学管家,正好你姑母身子不方便,便由她们代为处理家事。”
既让卢兰陵知道这是表妹准备的,又点明事出有因不得已才让表妹上操持,并不是上赶着讨好他。
要嫁女儿就要矜持些端着,不能让他觉得自家女儿好打发。
卢兰陵红了耳尖,赶紧起身又冲屏风那头作揖:“多谢姑母,多谢表妹。”
惹得大家吃吃笑。
他的脸就更红了。
“好了好了。”顾介甫打圆场,“别取笑你们表哥了,正经吃饭才好。”
餐桌上除了冬笋腌笃鲜、四季烤麸、马兰头香干、爆炒河虾仁这样的地道江南菜,还有焖酥鱼、焦烙炸、督亢面这样的范阳美食。
卢兰陵小心尝着菜式。
四季烤麸甜中带酱,微微发甜的口感正好与烤麸弹牙的口感相配合,很是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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