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有什么不好?”崔题说起游历四方的经历眼睛都忍不住发亮,“外头名山大川各有风姿,能听到许多往日里听不见的故事,还能见到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还有志怪故事,总比在朝堂上与人蝇营狗苟来得好。”
太太摇摇头:“爹娘听说你要我这里,还写信给我叫我劝劝你,说玩够了就赶紧回家举业,没想到……你啊!”
她叹口气:“也罢,我们是槛中人,看不透你这世外高人的洒脱。还是二嫂猜得对,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改主意的。”
崔题笑嘻嘻:“二嫂可是咱家最清醒的人,比老头子都清醒。”
他这么调侃亲爹,太太“啐”他一下,见他瘦黑,又赶紧张罗着让厨下去给他做菜。
小舅舅来了让顾家骤然热闹起来,恰逢将要过年书院也放了假,李宾、弘哥儿、赵飞鸾几个半大小子结识了小舅舅之后惊为天人,连同小娘子们,每日就如猴儿一般缠着小舅舅讲他的旅途见闻。
小舅舅俨然是个孩子王,来者不拒,带着孩子们到处玩,几天功夫就将家中的园子逛了个遍,又嚷嚷着闷。
太太便出了主意:“正好她们几姐妹结社,你不如去做个裁判?”
小舅舅欣然允诺,他很有专业判官的敬业精神,备好笔墨桌椅,自费拿出一方琥珀砚台做彩头。只不过他嫌弃在园中无趣,又提议:“我看外头云压得很低,想必明日必有大雪,不如带着外甥女们去爬虎丘看雪中山景才是一绝。”
太太答应了爹娘要照料幼弟,担心自己不答应他嫌闷,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可带着这么多女儿去爬山,她又担心不安全。
跟张夫人抱怨,张夫人出主意:“叫他们多带几个家丁,找力气大的仆从抗上屏风帷帐,戴上帷帽爬山,等到休息地时挡上帷帐遮挡,再者说是下雪,雪天也没几个人爬山。”
既然都要去,张夫人也吩咐自家儿女跟上:“难得有出门玩耍的机会,我就厚着脸皮也让我家那两个去看看?”
“姐姐说什么话。你我还有什么客气的?”太太自然是欣然答应。
小娘子们听说能出去爬山都齐齐欢呼小舅舅最好了。
易大家听说学生们要去看雪中姑苏,也来了兴致t想同去,正好她在教四姨娘画画,四姨娘便也磨磨蹭蹭表达出了想去的意思。
太太自然是欣然允诺,她不能去,又担心弟弟是粗疏照看不周,四姨娘就算是顾家成年女眷,她能搭把手看顾孩子们最好不过。
小舅舅观天色的本领还是很强的,等第二天晨起时,天空云脚低垂,天色阴沉沉,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雪。
最后去的人足足有十五人,红日社八个成员,之外大哥、卢兰陵、赵飞鸾、小舅舅四个男丁,又有易大家和四姨娘。
再加上要去的仆从护卫,浩浩荡荡排了一条街的队伍。
小舅舅无奈苦笑:“居家过日子好生麻烦,想当初我带一仆背着干粮就爬了华山第一险峰。如今去个比楼还高不了两层的虎丘倒有许多人。”
易大家瞥他一眼:““城小而固,胜之不武,弗胜为笑。”
这是《左传》里一个典故,说得是晋国将领荀认为攻打偪阳城胜之不武,直指崔题自己以闯荡四方的经验与闺阁女儿家比较,有点胜之不武。
崔题摸摸鼻子,乖乖不说话了。
太太来正门送他们,却见宾哥儿巴巴儿等在门口,见弘哥儿一行人就央求:“我也能跟着去么?”
弘哥儿不愿意:“我妹妹们要去,你跟着去做什么?”,他很警惕瞥了宾哥儿一眼。
“这么多人呢!赵飞鸾都去!卢兰陵去!小舅舅也去!”宾哥儿磨磨蹭蹭,央求弘哥儿。他这么爱热闹的人,怎么会错过这样好玩热闹的事?!
弘哥儿看向太太,太太要摇头,老爷却使了个眼色,小声跟她说:“弘哥儿身边那个同窗李盐运使家宾哥儿不是与弘哥儿素来交好么?听弘哥儿讲他也算是个循规守礼的好孩子,再说他去了一层保障:苏州这地界谁敢动盐运使儿子?反正有这么多长辈跟着,又有帷帽戴着,也不算是没规矩。”
盐运使可是圣上直接任命的心腹,是苏州城今年背景最雄厚的地方官。
太太便点点头。
目送一行人离开后,太太偷偷问老爷:“要借李家的护卫,我们这一招岂不是狐假虎威?”
老爷就笑:“我们这叫借东风!”
反正是李宾自己开口求着要去,不算他们家上赶着,不怕盐运使怪罪,而且两家孩子关系好了,盐运使心中也与他多几分亲近不是么?
等行到山脚下,鹅毛大的雪花已经纷纷扯满了天空。
小舅舅评论雪景:“姑苏的雪有一点好,不是雪霰粒,而是飘逸的鹅毛雪花,看着舒爽。”
下雪有一点好处,就是山上没有闲杂人,除了他们一行人,居然路上再无他人。
倒让四姨娘省了许多担心,她今天第一次勇挑大梁,要作为大人监护一大堆小娘子,所以心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什么茬子。
等到了山脚,看着四下游人稀少,这才松了口气。
许久未远行,顾一昭自觉气喘吁吁,好在姐妹们与她相同,大家都累得喘气,好在此时雪花刚刚落下,地面还未有积雪,所以走起山路来格外有意思。
走了半天他们就到达了虎丘山顶,顾一昭惊讶:“这么矮吗?”
“下着雪,又带着你们一群没出过门的小孩,当然是要往安全处走,若是我自己今天就去爬穹窿山,在山巅温一壶酒远眺太湖,赏姑苏雪景,不知有多惬意。”小舅舅很有几份自傲。
但看见旁边易大家的神色后,他又收敛了几分,改口道:“这里也别有一番风味。”
几人借用了山间的房舍,这房舍为有钱员外所建,平日里也能对外租赁,顾家花了钱就赁了房舍,一群人上了二楼,在亭中观赏姑苏雪景。
这座山舍专为欣赏景色所建,四面有窗,屋内却很是暖和,坐在屋舍中男女各坐一边,中间用屏风遮住,早有仆从在屋内燃起了火炭,小娘子们烤着火喝着热茶,加上手里捂着手炉,身上穿着厚重大毛衣裳,非但不冷,反而觉得浑身热乎乎,正好有闲情逸致看雪。
虎丘风景的确也不错,此时雪花越落越大,扑扑簌簌落了湖面、山顶、树梢、塔尖,到处一片纯白,偏还有扯着棉絮的雪花还在不断往下坠落。
原本熟悉的江南水乡景色映照在雪花里更显韵致。
大家赏景,李宾只惦记着吃:“我早看你们带着厨子,不知是什么好吃的?”
顾一昭笑:“带了锅子,这么冷正好吃点热乎的暖暖肚子。”
卢兰陵也惊讶:“我们范阳有锅子,不过是做好了端上来,不知道今天吃的是这种吗?”
带了两个锅子,男女分桌,寻附近一座寺庙里知事僧借了泉水,自家带来的炭火点燃,转眼就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茫茫水蒸气在屋里弥散,让人在雪天觉得很暖和。
“难道是要泉水煮茶?”李宾纳闷,“风雅是风雅,可是有点饿啊。”,喝茶水只能让人越喝越饿。
弘哥儿回答:“是我妹妹想出来的主意,用这种锅子涮肉吃。”
李宾大喜:“风雅,风雅,这才是真风雅!”
随后有仆从将一盘盘肉和菜端上来。
这是顾一昭的主意,她们这顿饭要在户外吃,可又下着雪,从家里带食盒过来肯定都晾凉了,自家厨子来园林借主家的锅灶又觉得不干净,而且冰天雪地在外面厨房洗菜,想想就替灶娘的手指关节担忧,索性就在温暖的家里切好配菜带过来,大家省事。
锅中热水咕咚,弘哥儿自家吃过,所以自己动手将肉和菜都涮进锅里,还教李宾:“这锅子是自己动手才有意思。”
崔题赞叹:“倒让我想起《山家清供》里的拔霞供。”
炭火沸腾,手切肉在锅中蜷缩浮沉,蘸点蘸料吃进嘴里肥瘦相间,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另有香菇、木耳等物,都是各有意味。
此时窗外雪渐渐大了,雪花飘散,林中沉静,白雪皑皑,唯有楼内热气熔融,温暖如春,铜锅沸腾,美食飘香。
大家都觉得有趣。
二娘子更是赞叹:“同样的菜式,怎么在外面反倒觉得更香了?”
“就像那次我在眉山差点断粮,吃最后一根素鸡居然觉得奇香无比。”崔题就说起自己游历山河的趣事。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易大家也认真侧耳倾听,没了刚才对崔题的不屑。
吃完饭后撤走了锅灶,大家又围着炉灶煮茶。
小舅舅就提出正题:“今儿个下雪,就以此情此景每人作诗一首,作为本次赛诗会的题目。”
饭后考试不利于消化!顾一昭满腹抵触。
然而大家都饶有兴致,几位儿郎们都跃跃欲试:“我们也要比。”,四姨娘与易大家也决定在这里摊开桌面画雪景。
当即大家各自才思泉涌,纷纷落笔,或画画,或作诗。
顾一昭提笔半天,在宣纸上写一个“腊月雪忽至,送我满头霜。”
剩下就绞尽脑汁再也续不上了。眼看要交卷,就胡乱写了个“非我夸海口,天下第一妆。”
一炷香的功夫,大家都交卷,小舅舅开始一首一首评选,大家都凑在一处看热闹。
六娘子所写自然又是最好,小舅舅和易大家都赞不绝口:“自在飘逸,不落窠臼。”
二娘子的诗句也得了赞赏。
卢兰陵倒觉得大娘子写得好:“这首诗清新,如小品文一般。”
大姐赶紧打岔:“我随便写的,不算什么。”
顾一昭心里知道大姐是不愿意跟卢兰陵结亲,所以刻意疏远卢兰陵呢,不由得心里又叹息。
她在这里看别人热闹,却不提防轮到她的歪诗被点评:
腊月雪忽至,送我满头霜。非我夸海口,天下第一妆。
小舅舅皱眉:“好……”
他搜刮尽脑子,只想出一个词评价:“好毒辣的诗。”
毒辣在让他哑口无言。
姐姐妹妹们笑作一团。
儿郎们也忍俊不禁,顾一昭不依:“小舅舅才毒辣呢!我是初学者,难免笨拙,舅舅不应当取笑我。”
“实在不是取笑,而是……发自内心。”小舅舅神色沉重。
大家更加笑作一团。
这回赛诗毫无悬念是顾一昭又输了。
姐妹们就笑:“下回又是五娘子坐庄。”
二娘子曦宁调皮,故意道:“我懂了,五妹是喜欢请客,故意寻这机会呢。”,恼得顾一昭去挠她痒痒。
六娘子毫无悬念得了透明的琥珀砚台,大家都凑过去看,淡黄褐色透明琥珀磨制成的砚台,里头还包裹了小虫和松针,看着很有意思。
“多谢小舅舅,我一定妥善保管这一方砚台。”六娘子郑重答。
六娘子拿了奖,想着书上有“烹雪煎茶”的典故,就带仆从去娶雪中竹叶上的雪,打算煮沸了给大伙儿烧茶喝,大娘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便跟着她同去。
因着雪大周围又没人,大娘子就体贴得不让别人下去陪同:“在窗口就能看见下面,有什么事大家都尽收眼底t,下着雪,就不下去了。”
四姨娘到底还是不放心:“我陪着你们便是。”
眼看着采完雪正要上楼,就见竹林小径那头走过来几个人,为首那个抱拳就大声道:“雪天相遇,真是好大的缘分!”
四姨娘警惕拉着两位小娘子拔脚就走,将采雪的陶土钵落在了地上都没顾上拿。
大家也都围在了窗边,往下看去。
赵飞鸾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那人是邓毅连。”
邓毅连?
不就是上次山道上抢道还出言不逊的那个坏人吗?
顾一昭也想起来了,很是着急,忙两步并做一步去接姐姐。
好在种地出身的四姨娘动作远比一般内宅妇人敏捷,一手扯了一个小娘子已经进楼了,眼看就马上上二楼。
邓毅连眼见三人要走,赶紧大声喊:“小娘子,小娘子们留步,在下并非歹人,而是归华堂邓家邓毅连,因见娘子们雪下扫竹的风姿,为之倾倒,所以才上前一问。”
眼看他说得不成样子,楼上崔题冷冷开口:“大声呼喊旁人家女眷,你真是归华堂的人?”
邓毅连抬头,见楼上阁楼站了好几个儿郎,其中还有最怕的赵飞鸾,当即心里打个忽。
本来他最怕赵飞鸾,可是却见到人群里还有顾温弘。
顾家嘛。感觉那个顾介甫没什么骨气,上次他当着顾家小娘子的面骂了顾介甫是小白脸,谁知顾介甫居然舔着脸跟自己亲爹就此攀附上了关系,这让邓毅连对顾家人有点轻视。
他就嘿嘿一笑:“怎么不是了?我们都认识呢,赵公子跟我家沾亲,顾知府是我爹座上宾。大家都算通家之好。”
“谁跟你通家之好?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李宾吃了顾家的美食,正期待着用雪水煮茶清清口呢,谁知道冒出个不速之客。
他的脾气就不大好,仗义执言开口。
“这不是李公子?”邓毅连脸皮城墙厚,非但没有恼火,反而笑嘻嘻搭讪,“没想到大家都在,那我岂不是也能来?”
说罢就提起靴子,看那架势就要上楼。
女眷们这边起了不少骚乱,上次听大姐姐说过邓毅连在山间的事,今日又眼见他嚣张跋扈,便都对这人存了几分排斥。
李宾恼火了,隔着窗户挥舞拳头:“若是你听不懂,我也略懂一些拳脚功夫。”
元风也恼火了,就要冲下去打人。还是赵飞鸾拉了妹妹一把,示意她冷静。
小舅舅则不语,直接从二楼将窗户开大些,随后纵身——潇潇洒洒从二楼跳了下去。
大家惊讶,免不了惊呼一声。
就连那邓毅连也面色煞白。
他没想到这堆公子哥里居然有了练家子,本来想欺人,此时也生了畏惧之心。
要是这男子冲他比划拳脚,想必不好收场。
却见小舅舅轻松落地,捡了六娘子落下的陶土钵,又潇洒利落纵身一跃,借助外头的竹子,脚跟一点上了二楼窗户,翻身进来。
全程那陶土钵晃都没晃,里面的雪原样放在里头。
大家惊呼。
邓毅连面色煞白,连声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他为非作歹,自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大家看向小舅舅的目光已经全然佩服无比了。文能浪迹山水,武能轻功驱赶宵小,这不是全才是什么?!!
易大家也不例外,她今天本来对小舅舅不假辞色,此时神色好了许多,甚至还上前问他:“是自己请的师傅,那师傅可愿意教授女子?”
小舅舅不好意思笑笑:“我平日里行走山岳,也跟着镖局里师傅学了些招数,否则难免遇上歹徒。”
古代治安没那么好,就算带上仆从也都难免遭遇强盗,所以自己会点保命技很必要。
他还给易大家热心推荐自己的师傅:“沧州那里是镖局世家,我师傅就是那里人,那边除了有男镖师还有许多女武师,能贴身教导女子。”
等回到顾府后,小舅舅还特意又寻了易大家一回,将自己师傅的名帖递给她:“你可以去学武,顺带去看沧州铁狮子,那是大周广顺三年精造,历经许久都仍旧闪亮,据说能镇海,被称作镇海吼……”
絮絮叨叨跟易大家分享旅途见闻。
这回雪中游虎丘的经历太过有意思,困在深闺中的小娘子们都意犹未尽,就连遇到邓毅连这样不好的插曲都被大家自动忽略。
四姨娘找到太太汇报了这件事,太太也无所谓:“我听老爷说过,他如今与邓家交好,想必是那邓公子为人孟浪,好在有惊无险,也就算了。”
易大家等不及去沧州学武术,自己拜托了太太在苏州寻女镖师。
以顾家地位此事自然不难,太太很快就寻了两位女武师进宅教导大家习武健身。
易大家自己学,还要自己学生学:“不如让小娘子们都跟着女武师学些拳脚功夫?”
顾介甫闻言大摇其头:“难道要拳打公婆,脚踢丈夫不成?”
不过太太劝他:“女孩子身子骨强健,以后也好说婆家,再者日后生育时也能少遭不少罪。”
顾介甫便应了下来。
于是小娘子们的老师就又增添了两位,变成了六位老师,五门课程,每天忙得团团转。
轮到有空第三次结社时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顾一昭准备了咸菹和麻羹豆饭①。惹得社团姐妹们嚷嚷:“怎么能用这样乡野的粗糙食物应付?”
顾一昭笑:“黍曤是选了今岁新出的豆和米煮出来的,咸菹是用各色杂菜干加糯米胡麻汁腌渍出来的,一会你们别跟我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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