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点也忽然变大,急急敲打在地面,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他怔住,似乎被她的一声声反问敲打碎了美梦。
原本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也一点点落下。
顾一昭冷着心肠,逼自己狠心吐出更多冷情冷言的字句:“何况我与大姐情谊深重,不想有天会因为夫家与她成为仇敌。”
“是,我承认我对世子的确有丁点好感,但我对顾家世交的大部分男子都有好感,也没见我因此要嫁给谁。”
“我不会嫁给世子,还请世子死了这条心。”
萧辰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藏着顾一昭才能看懂的冷漠,刚才那温情似乎转瞬即逝。
他有自己的骄傲。
眼看着自己的做法奏效,顾一昭心里说不出是痛快还是痛苦,她一咬牙,狠狠开口:“萧家虽然富贵,但一切都仰仗圣上喜恶,你我情谊尚浅,没把握能t经得住岁月磋磨。”
“世子,死心吧。”
一句句话语冰雹一样砸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砸到了谁的心,外头的橘黄月季染了红边,似乎也是泣了血。
顾一昭说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推开了萧辰,发狠跑出了走廊。
甚至不顾外面下雨就一头闯进了水雾中,决绝离开,再多留一秒,她都怕自己会反悔。
身后有男子的脚步声,萧辰到底跟过来,撑起雨伞,给她遮了一方风雨,眼见着她躲开,索性将雨伞柄塞进她手里:“就是再厌弃我,伞你拿着吧。”
他似乎在哀求。
可顾一昭一狠心,还是将那柄油纸伞推开,雨伞重重落地,伞骨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有再跟上来,似乎站在了原地。
顾一昭也没回头,她咬着牙跑了。
雨很大,瓢泼大雨从天庭倾注而下,像是哪里的瀑布决了堤,园子里的花草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雨水溅起乳白色的水雾,笼罩着各个院落,顾一昭几乎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在园子里东绕西绕才找到煨芋居的门,冲进去院里的丫鬟们受了惊吓:“这不是娘子吗?”
她们本来在雨里捉了绿头鸭、鸳鸯在水里戏水玩,门也虚掩着,此时都纷纷上前,撑伞的撑伞,换衣裳的换衣裳。
打头的麦花冒冒失失问:“姑娘怎么哭了?”
顾一昭一抹脸上,才发现脸颊上全部是泪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的泪,她居然没发觉。
她含糊道:“不是哭,是雨。”
山茶给麦花使了个眼色,不许她多问,几个丫鬟簇拥着顾一昭进了内宅,脱了湿衣裳,熏了炭火炉,又将她放进热水桶里泡了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又给她端来姜汤除寒。
顾一昭就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她们摆布,直到绞干了头发大被一拥坐在了床上时才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几个月前她遭遇倭寇时不也就这样坐在乡绅家里么?
只是当时满心甜滋滋,挂念着外面的人,可是如今却连惦念的资格都没有了。
丫鬟们见她深思不属,便都识趣出去,由着她一个人烤火,半响麦花才端着一碗姜汤进来:“娘子,尝尝,去去寒气。”
明明才喝过,却又再喝,顾一昭却没意识到不对劲,她只是木然接过姜汤,木然喝下去。
可是喝一口就发觉不对,这次的姜汤里除了红枣紫苏,还有黄芪、红花、艾草等多种驱寒活血的药材味道,跟上次萧辰派人送来的那碗一样。
顾一昭看了麦花一眼。
麦花见她已经明白,就开口解释:“娘子,这是当初风林给我的方子……他说这个驱寒好,让我留着给娘子用。”
至于谁吩咐的,当然是萧辰吩咐过的。
顾一昭不敢多想,低头继续喝汤。
麦花便嗫喏两句:“娘子……今日这么糟蹋自己,可是为着亲事烦扰?这些天您辗转反侧,奴婢睡在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
顾一昭端着汤盅的手一顿,她没想到居然是最粗心最大大咧咧的麦花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您有什么可为难的呢?”麦花坐在床边,跟她掏心掏肺交流,“娘子论家世论人品,哪里配不上世子?再说听风林的意思,世子对您也有意,这不是上好的婚事么?为何要拒绝呢?”
顾一昭苦笑,萧辰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闭上眼睛,眼睫轻轻晃动,已经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睛里轻轻掉落。
“因为……我喜欢他。”
因为我也喜欢他。
喜欢他才会想珍惜那点微薄的情谊。
喜欢他才不想在岁月里磨去那点情谊。
如果不喜欢那这婚事简直就是良配,只要哄着骗着嫁过去,只求自己地位显达,怎么会管丈夫不得志?反正她已经嫁进公侯人家,再怎么也是攀上了高枝。
只是萧辰就再也不能攀登至他想要的位置,萧家也会从炙手可热变成二流世家。
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反正有荣华富贵可保证。
有顾家在士林的影响力,有姐妹们的婚事联姻,还有萧辰的教养,萧辰就算日后不爱了也不会将事情闹得太糟糕,总能给她这个正室夫人留一点体面。
事实上她就算嫁给别人,这样的结局已经算不错了。
然而她不想让喜欢的人也这样,因为不管是前世今生,萧辰都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这份感情越稀罕,她就越不想破坏它。
宁可珍藏在心里,七老八十再拿出来咀嚼回味这份遗憾,也不想相看两厌消磨到一无是处。
麦花恍然,她听得似懂非懂,半天才明白了:“原来娘子就如《玉簪记》里的陈道姑,冷心冷情倒是真性情。”
顾一昭没想到她居然听懂了自己,叹口气,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或许是淋了雨,或许是心情不好,她开始发烧,连着昏迷了好些天,睡醒就喝药,喝完药又接着昏昏沉沉入睡。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初夏。
这回连甚少踏足煨芋居的亲爹都来探望她,还带来一个好消息:“五娘被封为乡君了!”
原来顾一昭当初发现了倭寇在江南布置的内奸,又有了训练百姓为民兵的献计,萧辰将此事悉数报上了朝廷。
皇帝对萧辰很吝于奖励,却对顾一昭很大方,得知她临危不乱发现内奸还勇斗倭寇后,龙心大悦,亲自题写了“巾帼女儿”的牌匾,还封赏了“酉阳乡君”的封号。
没想到萧辰能帮自己一把,他没有贪功,也没有因为两人婚事告吹就瞒报此事,在他与圣上关系紧张的当口还是照常上报了这件事。
顾介甫高兴得眉飞色舞,顾一昭垂眸恭敬听训,想起那天的大雨,说不是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乡君的封号虽然没有对应的俸禄和封田百姓,只是个虚名,但也是本朝石破天惊第一回:以往的乡君都是封赏郡王们的玄孙女,在前朝是封赏四五品官员的妻子母亲。
顾介甫面上恭顺谢恩,也不在相熟人家跟前大办酒席,私下里却整日里笑眯眯,叫高升给五女儿送去了几大箱珠宝金银。
四姨娘更是乐得连话都说不出,太太自豪笑,在家里夸顾一昭:“我们家虽然有几位诰命夫人,可都是出嫁了才有封号,没想到小五还没嫁人就落了个封号!”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大造化!”樱姨娘笑吟吟在旁凑趣。
四娘子虽然面上不屑,但也叫丫鬟送了一份清补凉糖水过来作为恭贺礼。
要不是昔日对手都已经不在园中,四姨娘肯定要去她们面上炫耀,这几天她在园子里走路都恨不得学着螃蟹横着走。
顾家得了这么大的恩典,却始终低调,就算偶然顾一昭去赴宴,还是那般不骄不躁的模样,更兼之瘦了不少,眉宇间多了一丝清愁,让那些世家夫人们越发称赞顾家小五是城府谦逊的人儿,不是那等张狂好夸耀的性子,顾一昭风评甚好,倒让她本人好笑:这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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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得知五娘子得了乡君的封赏,易大家也写来道贺的信件,顾一昭见她的信封里夹杂着一串浅紫的偏翅唐松草花叶,便知易大家的日子定然也是逍遥自在,听说她在云南境内去探访从前的南诏故国遗迹,常常半月才能与外界通上消息。
四姨娘握着信件,不免多事:“也不知你们小舅舅如今在哪里?”
见女儿不满看她,四姨娘不免讪讪然:“娘是个死脑筋,总觉得两人情投意合,配成一对正好。戏文里不都这么演吗?像那《荆钗记》里的王十朋和钱玉莲,《荔镜文》里的五娘和陈三,有情人总要终成眷属。”
她还掐着嗓子学着唱几句戏文:“月再圆,花重发,那其间欢生喜洽,……重整前盟合旧盟。”
顾一昭原先还笑着听,听着听着倒觉不对,先看四姨娘。
四姨娘被识破,这回没有讪讪,脸上反而理直气壮:“听说萧世子急冲冲从京城回苏州,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苏州城也不停留,又直接去了海边卫所,这又是为何?”
原来关心自己的人都已经猜到了此事。
顾一昭叹口气,本来还想着怎么找借口将这件事敷衍过去,就见四姨娘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殷勤相问:“世子有才有貌,你又为何不愿?”
看来是骗不过去,顾一昭只好将自己的心思挑挑拣拣跟四姨娘说个分明。
四姨娘先前还一脸惋惜,觉得白白跑了金龟婿,此时却也沉吟:“还是女儿想得周全,那点子情谊的确抵不过消磨。”
她像想起什么一样:“从前那点情爱留在心里也好,以后心上不畅快了拿来解解闷也罢,反正男人哪里都有一大箩筐。”t
顾一昭没想到娘能这么快接受现实,不免好奇:“娘不怪我?”
“怪你作甚?”四姨娘摆摆手,“反正我的女儿不愁嫁!如今得了乡君的位子,更不用愁了!”
家里出了个乡君太太也高兴,不过她也有自己发愁的地方:“以后五娘子的婚事,倒是不好说了。”
原本瞧中的那些人家如今看起来倒很一般,门第高一些的人家呢,又不一定能瞧得起五娘子的庶女身份。
对此老爷的意思是:“再等等,如今朝堂上不大太平,不如再等等。”
倭寇勾连内奸的事让大皇子身亡,本是太子的大喜事,但后面又影影绰绰传出是萧辰的手笔,而且萧辰做过太子的伴读,这件事就越发指向了太子。
皇上因为这件事斥责了萧辰,就坐实了这件事。
对此顾介甫的想法是:“糊涂!”
萧辰和仰鹤白的姨母是皇帝娘,也就是当今太后,可以说不管哪个皇子即位都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只要在夺嫡之事上站干岸,等新皇帝即位自然要优待前朝皇帝宠幸的臣子。
可是顾一昭倒觉得萧辰必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家享受这么久皇权青睐,等换一个皇帝肯定要靠边站,谁能忍受这么大的落差呢?
萧辰这人看似沉稳有礼,骨子里却是蛮狠霸道势在必得。这样的人不会安分与一时的富贵。
夏天还没过去,京城又闹出一家大事:
皇帝的病也越来越重,一开始还封锁着消息,只有些许身处高位的人能悄悄眉目传意传播这个消息。可渐渐就连寻常些官员都知道消息了,再最后几个月皇帝都不上朝了,就连傻子都知道皇帝的身体是不大好了。
“说是皇上当年做皇子时本就受过惊吓,身子骨先天弱,后面做亲王时又在藩地担惊受怕,所以身子就没养过来。”
等即位后天下俱是难题,夙兴夜寐操心朝政,还要提防着有不臣之心的势力,几种因素掺杂下来,皇帝的身子就一日弱似一日,还在四十岁的壮年居然就已经流露出山河俱下的颓势。
在这当口,萧家向皇帝上书,请求做媒,求皇帝将阚家一位小女儿指婚给太子。
阚家是圣上亲舅舅家,也是萧辰舅舅家,阚家出事后就由萧家实际主持,这份指婚明面上是阚家的意思,其实就是萧家的意思,想要彻底站队太子,让太子的东宫之位站得更牢靠些,也将自己与太子彻底捆绑在一起。
至此萧家是彻底站队了太子,坐实了先前那些猜测。
圣上自然是勃然大怒,斥责萧家是否要巴巴儿等他薨?相比之下三皇子却是四处寻访神医为父治病,听说血肉能做药引子,便取了匕首割了自己的大腿肉给做药引子,吃了不见灵,听说童男子的血更灵,索性将自己侍妾所生的幼子拿来割血。
圣上对这个孝顺的三皇子越加和颜悦色,连着抬举了三皇子生母贵妃掌管宫务必,好几次斥责了太子生母皇后。
萧家却不改本心,还是继续支持太子和皇后,上书请求让太子亲政。
这下是连演都不演了。
皇上气了几次,却也妥协了一部分:没让太子亲政但给他指婚了阚家的小女儿。
这下朝堂里官员不得不重新掂量太子的份量:阚家是皇帝的亲舅舅家,对他意义非凡,萧辰又得皇帝抬举,皇上一口气给太子这两个助力,是不是代表了他的天平到底还是回到了太子这里?
可怜三皇子白割了那么多肉,流了那么多血。
然而三皇子也不甘示弱,没几天他就说要娶青阳郡主。
听说三皇子在京城的一次马球赛上见了青阳郡主,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跪在宫门前求皇帝松口。
原本青阳郡主已经有婚事在身,可架不住三皇子攻势,皇帝一边叹气骂儿子一边将两人的婚事指了下来。
青阳郡主自己愿意,再加上她之前的未婚夫家行事做派太过荒唐,惹得民怨纷纷。
因此眼看着三皇子抢了臣子婚事,满朝言官居然无人说什么。前朝还有抢儿媳的皇帝,这抢一门大臣的婚事算什么?
七娘子颇有些见识:“呸!什么一见钟情!青阳郡主本就养在宫里的,两人自小肯定见过不少面,怎么会忽然开窍?”
顾一昭点点头:“肯定是觊觎青阳郡主家中的兵权。”
又叹气:“若是元风和二姐在,咱们肯定能坐一处骂骂这些坏人了。”
太子虽然扳倒了大皇子,但也落下了恶名,三皇子必然也蠢蠢欲动,想着自己能否分一杯羹,这一年的朝政可真谓是山雨欲来。
正宫嫡出的太子不得皇帝欢心,贵妃所处的三皇子跃跃欲试,还有容妃所生的四皇子也不甘示弱,这几位要角逐皇位,少不了资金支持,自然也就将手都伸到了江南。
顾介甫连着叹气了好几月:“这些祖宗,哪个得罪得起?”
他固然可以不站队,但皇子派人来江南要钱时他还能拒绝吗?拒绝一次可以,次次拒绝是不想活了?
可给了钱,万一另外皇子上位秋后算账,这一顶“通敌”的罪名少不了。要不然看李盐运使前面的那位秦盐运使是怎么倒台的?
他这么八面玲珑的人也不免左支右绌,连着几月下来满脸憔悴,一贯好好保养的一把美鬃都顾不上打理,失了光泽。
顾一昭也跟着忙,她既要在外宅帮着顾介甫整理外面各路人马写来的书信暗件,又要忙着内宅之事——顾介甫命令这段日子赶紧将弘哥儿、三娘子、木兰几人的婚事都办了。
在这样忙碌的情形下,失恋后隐隐作痛的伤感居然一扫而空,每日里忙得倒头就睡,连伤感的梦都顾不上做一个。
因着木兰也算顾家的干女儿,所以顾家也准备了一份丰厚的聘礼,将木兰从顾家嫁了出去,也是热热闹闹十里红妆,惹得江南世家们无不啧啧称奇。
顾一昭也给木兰添了一份丰厚的嫁妆,看着她做新娘打扮,不由得心生伤感,当初刚穿越来时身边也就木兰一个淳厚朴实的,大家难免有几分相依为命的心情,如今看她出嫁,倒有几分嫁女儿的惆怅。
木兰也是哭得梨花带雨,拉着顾一昭的手不愿动,更是挣扎要给顾一昭磕个头。唬得四姨娘拉住她:“可不能,你们如今是平辈,别平白折了五娘子的寿。” ,木兰才闻言起身,却还是给顾一昭郑重福了一礼:“娘子,我走了。”
煨芋居挤着各处的丫鬟,除了原本伺候的丫鬟,还有旁的院子里过来的丫鬟婆子,木兰能以一介丫鬟之身一跃成为平民,又能嫁给盐运使家长公子,简直比戏文里唱得还玄乎,因此别说顾家,就是顾宅到李家一路都簇拥着丫鬟,非要看看稀奇。
祁听莲固然拉着脸满腹不情愿,但也少不得装出高兴的样子迎亲:儿子大婚之日,她拉个脸恐怕给儿子招来晦气。
等木兰出嫁,不久就是三娘子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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