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的弥哥儿跟着探出头去看,拍手笑:“是萧世子!”
顾一昭抬着窗帘的手就顿在了半空,差点丢了魂。
六娘子和四姨娘同时觑了她一眼。
“他怎得回来?”
外头老爷的船已经停了下来,与萧世子交际了起来。他亲自下船来邀请世子上船,世子不上船,老爷的人却很机灵,将酒桌摆下来摆酒请世子就坐。他自然是觉得面上有光。
“原来世子是来辞行的,也是,我想着他与大女婿交好,又备受老爷照顾,这回老爷要走,他于公于私都要来辞行。”太太放下心来。
等喝了几回酒,外头人来禀告:“世子说要给太太也敬一杯茶。”
太太自然是应了下来,自有人带着萧辰上船,船舱狭小,一时也不好再下船换个地方,顾一昭就和其他女眷们躲在竹帘子遮着的后舱里。
萧辰今日穿着常服,执子侄礼,大红色的袍角上缀着暗色青金石,一顶金丝冠衬托得他意气奋发,他神色却很郑重:“听闻伯父伯母要走,特来奉上清茶一杯,给伯父伯母辞行。”
“客气。”太太很是纳罕,往日里傲气的世子哪里会这么恭敬?又觉得是看在仰鹤白的面子上,所以也自然而然受了礼。
顾一昭躲在竹帘子后面,觉得他的目光似有似无,隐约朝竹帘扫了一眼,顿时觉得极为心虚,偏偏这时候四姨娘手里的扇子不慎掉在了地上。
“不知诸位妹妹们……”萧辰自然问。
太太想想就招招手:“也罢,两家是世交,如今要走,见个礼也不算什么。”,招呼女儿们出来见礼。
出来的是五个小娘子,一水排成一行,跟萧辰行礼。
萧辰自然是回礼。
再抬头时顾一昭觉得自己面上有一股视线扫过,她不敢多看,赶紧又低头,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地毯,专心致志琢磨这种桑蚕丝掺杂了羊毛的地毯,可第六感总觉得身上黏了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萧辰却没有如她担心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他行过礼,简单寒暄几句,就起身要走:“别耽搁了看好的出门吉时。”
说着就下了船。
顾一昭坐在窗边,心乱如麻。
偏偏六娘子掀开窗帘还要看个究竟,一会念叨:“世子下船了,跟爹爹告别了,开船了,他上马了,他还站在岸边看我们呢……外面只剩下个影子了……哎拐弯了我看不见了!”
惹得太太笑:“小六是个才女性子,今日也凑热闹?”
“船上无聊嘛。”六娘子撒娇。这些日子她与太太的关系也显著缓和,从前泾渭分明,如今也能说笑两句。
她们说说笑笑,只余了顾一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船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t依次经过济宁,东平湖,随后下了船又换马车,到了武安。
一行人进了绵延不绝的太行山,过了黄泽岭眼前风景就骤然不同,从平坦的平原骤然升了一个台阶一般,进入了高原,窗外的风景也从绿意盎然的娇羞到大气爽朗的开阔,顿时觉得整个人的心胸也跟着为之开阔。
过了辽州,就拿出了厚衣裳,往常在苏州时还穿着薄衣服防着秋老虎呢,此时却觉得冷,都套上了初冬的薄外套。
这些天在路上,几个小娘子也跟着太太学习地形,知道太原府是西山和东山夹杂着汾河,河谷里坐落着满城人家。
还知道太原府事关重大,西边接着陕西的榆林卫,北边接着大同卫,西北过了神木和镇西卫,就是沃尔都司,外面是北地鞑靼的地盘。
除此之外,就是给她们讲述老家的情况:
顾介甫兄弟有四个,按照《诗经》里“生甫及申”的排行。
大伯顾介生是祖母嫡出,自小聪慧,科举高中后就在外面做官,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翰林的位置,很得师长和上级喜爱,奈何得了一场风寒就一命呜呼,顾家也就集中精力将宝都押到顾介甫身上。
长房留下的是大伯母林氏,她膝下一个女儿顾寿宁,早些年嫁出去了。
三叔顾介及是顾介甫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是姨娘所生,不过他不擅长科举考试,勉强中了个秀才的功名后就在老家负责经商、外联这些事务,他虽然不爱读书,但在经商上有天赋,这些年在顾介甫官职的庇佑下将家里生意越做越大,很是能补贴到顾介甫。
三叔婚嫁的是当地儒商家族的女儿胡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唤作常宁。
最小的四叔顾介申也是庶出,为人忠厚有余但智商情商不够,说话常常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早早就告别了家里承重梁的地位,在连续几次科举不利之后索性就放弃科举考试,专心打理顾家的家务琐事。
他的妻子也贤惠忠厚,是当地地主家的女儿方氏,三儿一女,女儿唤作盼宁。
下面还有两个夭折的叔叔,五叔、六叔都是祖母嫡出,可惜都没挺过二十岁。
家里的祖母贺氏接二连三丧子,膝下只余了个小女儿顾依音,所以早就潜心看经念佛,对世事看得很淡,家里的家务也都由大伯母林氏主持。
等马车行到榆次时,外面的管事就来汇报:“三老爷带着三夫人亲来迎接,听说在城门外侯了半个月了!”
三老爷就是老爷一母同胞的弟弟,老爷很是激动:“赶紧招来见面。”
太太却闻言很不大积极,顾一昭敏锐捕捉到跟着太太的钱妈妈甚至还撇撇嘴,不由得对三老爷一家很是好奇。
第77章
榆次县城很是繁华,满大街的店铺,听说宋朝时有位皇帝为了防止并州府原本的州府晋阳产生王侯,就毁了晋阳城,将并州府迁到了榆次。
三叔身着石青潞绸长衫,脸颊圆润,看着也有应酬的肥肚子,像是个肥胖版的顾介甫,但眉目仍旧清秀,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必然也是个翩翩美男子。
他开口却截然不同,说话热情圆滑,让顾家上下想起江南一带的商人:“二哥一家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吧?我略微备了些酒菜,给哥哥一家梳洗盥洗,马上就要到太原了,到时候也能好好喘口气。”
虽然不太习惯于三老爷的热情,但听说很快就能结束旅程,大家还是大大喘了口气:这一路太过颠簸,先是晕船,大半的人晕船吐了,后面好容易习惯了行船但又下了船,上岸后连着好几天大家都觉得地面还在晃悠,等好容易习惯了地面,又发现马车太难坐了!
非常颠簸,几天下来屁股都要颠成好几半!
这还是建立在有大半世仆都是北方人能习惯家乡风土的情形下!那些南方新买的仆从连带着四姨娘这样的主家吃食都吃不惯,简直昼夜都是煎熬。
顾介甫对亲弟弟很是亲热,一把拉住他的手:“三弟!”,两人涕泪俱下,表达了一番兄弟情深。
这时三叔身后的三婶也热情迎上来,她穿着时兴的水田衣,满身的水红鹅黄嫩绿亮紫的补丁,好多官府禁止的颜色,虽然民间渐渐宽松百姓们偷着穿,但没有她这么嚣张的,满身铺满了颜色。
不过——
看着非但不好看,反而别有一番土味。
崔氏倒客气,也拉着她的手:“三弟妹这么客气,居然亲自来接我们,真是受宠若惊!”,原本这种原地迎接的事都是派个管家来就好,谁知三叔出动不说,三婶居然也跟着过来。
“嫂子可莫要羞煞了我。”三婶笑,“我是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好出门玩玩!”,她帕子一甩,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她这么一自嘲,旁人反倒不好怀疑她的动机,只能领情。
崔氏嘴角绽放出一个苦笑的影子,又拉起了她的手寒暄家常,亲如姐妹。
顾一昭看在眼里,先是觉得这个三婶果然是个厉害人,又觉得太太这些年长进了不少,居然能不挂脸,看来在苏州府做官夫人这几年她也大有成长。
因着榆次县靠近太原府,所以顾家在这里也有产业,三老爷带着一行人坐着马车前往,是一个两进的大院子。
在院子里略微歇了一夜,第二天一行人又往太原走。
一天后顾一昭终于站在了太原城前头。
这座城池修建得宏伟坚固,比起江南的白墙黛瓦,这里是朴素的青砖石块,虽不如江南秀气婉约,但更加牢靠厚重,一看就是久经战火侵袭过的重地。
三夫人殷勤给太太讲解城中风景。待到府上时,外头有人禀告:“老夫人不知道今日到,正好遇上十五,带着府上几人去外面上香了。”
老爷太太倒没觉得受轻视。一来他们熟悉老夫人,知道她每次遇到十五都有带全家人去上香的习俗,二来古代交通不便,往往能在说定的时间波动三个月到达都已经算准时了,所以并不能要求全家人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自己。
其他人不在,但院门口二房的女儿正在门口翘首以盼,她跟顾一昭同龄,身着软烟罗白纱衫,对襟圆领滚镶花边的粉红比甲,穿着八宝蝴蝶挑线裙,发间簪着琉璃簪,手腕戴着硕大金镯子,又富贵又显眼,花枝招展如一只蝴蝶。
“常宁!”三婶的面上露出一丝意外,转而笑道,“还不见过你二叔二婶。”
“二伯父好,二伯母好!”常宁向长辈打招呼,还算勉强行了个能看的礼。
老爷和太太身边的人早就将备好的见面礼送过去,顾一昭几个才后知后觉她们几个都没拿到三叔三婶的见面礼呢。
三婶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石的长命锁递给弥哥儿:“弥哥儿收着,以后做个状元郎!”,但对其他几位小娘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像是不存在她们这些人。
顾一昭了然:原来在三房眼里,她们这些庶女等于空气,要不然刚才常宁见礼时也未给她们这些姐姐妹妹打招呼,显然是目中无人的很。
她还好,四娘子气得瞪了常宁一眼,六娘子更是攥住了拳头,七娘子昂起头不看常宁。
太太扫在眼里,只不过她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跟三房翻脸,只在三弟妹殷勤请自己去吃饭时不咸不淡笑道:“累了一路,我也是无心去,恐怕要辜负弟妹这份心思了。”
眼见着三夫人脸色不好时,又不咸不淡添了一句:“三弟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我生气吧?”
“怎么会?嫂子想哪里去了?”三婶咬着后槽牙笑道,“倒是我们想得不周到,不应该在哥哥嫂子舟车劳顿时就大动干戈。”
一路殷勤扶着太太进门,一叠声笑道:“我们特意收拾好,嫂子莫要客气,就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似乎刚才的那个下马威不算什么。
好容易敷衍她走了,钱妈妈嘀咕一句:“还莫要客气?本来就不用客气,说得好像这就是她的资产一样!”
顾家还未分家,这些田产房舍都是公用,他们一行人要住也是随便住,倒不用领三夫人这个情。
崔氏也无奈笑,一边扭头卸钗环一边道;“当初在太原时她就很机敏,带着我说是我们最亲,可扭头就给我挖坑,我当时年纪小,没少在她手里吃亏。”
如今看来她还是那么难对付!
眼见着旁边的五娘子露出思索的神情,就失笑:“你这回孩子肯定是讨厌上这位三夫人了,只不过居家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还是莫要思虑过多,不长个子呢!”
五娘子却笑问道:“这位三婶为何穿着水田衣?我一路过来听母亲说穷人才穿水田衣,可看三叔一身潞绸衣裳,就知道三房不是没钱。”
水田衣t类似百纳衣,是将无数片巴掌大菱形的不同颜色布料拼凑在一起,只有外面买不起整块布料的穷人才会这么穿。潞绸是山西长治特产,因此太原府的富人都习惯穿潞绸。
太太和钱妈妈相对一笑:“恐怕是想装穷,只不过没想到小叔子穿得富贵,她那个女儿也是当众打脸,倒让她一番举动显得造作无比。”
顾一昭陪完太太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比起江南摊大饼似的错落各处,太原老家的宅邸就要更紧凑也要更封闭一些:除了五进的大宅院,除了密密麻麻的四合院,周围还穿插着修建着不少二层三重檐木构楼阁。
顾一昭自己居住的就是其中一座小跨院,她倒不挑剔,带着丫鬟们洒扫完之后就将行囊放置铺好,舒舒服服泡澡后就开始安稳躺在大床上补觉——趁着长辈们不在,明天早上不用请安,她决定睡个天昏地暗,先将这些天的疲惫消除再说。
在三房居住的跨院里,三夫人正训常宁:“穿得肃穆简单些就是,我说了要叫你穿得朴素些,怎么这么花哨?”
她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常宁格外骄纵,嘴一噘:“她们都是苏州来的,伯父又是大官,我才不要露怯呢!”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顾右盼;“我是太原府的,爹又是一介平民,本就低人一等,再穿得素净万一被她们嘲笑乡巴佬怎么办?”
她嘟着嘴,很是不满意。
三夫人舍不得骂女儿,转而怪顾一昭几个:“也怪她们,不过是庶女拿什么乔?一个个穿那么花枝招展,二嫂也是太惯着她们了!”
常宁不服气嘀咕了一句:“看她们衣衫也没多时兴嘛,看着灰头灰脸……”,对镜子理理花黄:“倒是她们挂着的玉锁很漂亮,娘,回头您帮我也打一个,免得她们笑话我乡巴佬。”
“她们嘲笑你乡巴佬才好呢,你好跟二伯去哭,我们才好从你二伯父手里拿钱。”三夫人给女儿出主意。
常宁点点头,懵懵懂懂学习着,眼珠子一转,又问:“娘今日对二房这么殷勤,是为了跟二伯父手里拿钱?”
“何止啊!”三夫人指点女儿,“还要撺掇着你二伯母从你大伯母手里夺回管家权呢!”,大房虽然死了丈夫,但她是老夫人的嫡亲儿媳妇,又占着一个长,所以一直牢牢把控着府上的管家权。
她自己是抢不过大房,可二房当着官,又是府里最有出息的男丁,二夫人的亲爹更是阁老,区区管家权还不是想抢就抢?
“可是娘……”常宁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娘让二房夺回来,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啊!”
“你想想啊,二房难道还在这山里待一辈子?”三夫人指了女儿额头一下,“反正你二伯父肯定会起复,你二伯母以后要走,不能当家,到时候我也能顺顺当当拿回管家权利。”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得意一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78章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黄昏时已经见到了祖父顾老爷子和祖母贺氏,祖父头发已经花白,望之森严,反倒是祖母头发并没有全白,反而像是稍稍上些年岁的中年妇人,或许是常年烧香拜佛,她气质也浸润得慈眉善目。
大伯母林氏则符合守寡穿着,藏青色底衣搭配鸦青直领比甲,袖笼领缘都没有任何装饰。让人怀疑若不是公婆在世她肯定已经终年穿起了孝衣。
大伯母唯一的独生女儿顾寿宁已经出嫁,这回并未归家,所以见不到,大伯母一见几个小娘子就一脸慈爱,或许是想起了女儿:“一个个倒都长高了。”,叫人给她们分发见面礼,很是亲切。
最小的四叔顾介申一脸憨厚,站在旁边搓手:“没想到二哥回得这么早,嘿嘿,早知道我就不跟着娘烧香去了。”,虽然很热情,但这话还是让老太太眉头一跳。
顾介甫倒是知道这个小弟说话最不过脑子,赶紧打圆场:“母亲为全家礼佛,这是大好事,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跟着受佛光庇佑,若是下回有时间,我也要厚脸皮请母亲带我去祈福。”
几句话就让老太太神色稍霁。
偏四婶又开口:“二伯是信儒家的,儒家不是不许信怪力乱神么?”让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氛围又变得紧张。
“咳咳……”顾老爷子本来在喝茶,听到这句话呛了好几声。
顾一昭垂首看手,努力憋住笑意:果然四叔四婶两口子都过分忠厚啊……
不过情商智商不够的人心思都摆在脸上,更好相处,不像三叔三婶两口子,看着热情,听着说话滴水不漏,可随便就能给人埋一个大坑。
他们的女儿盼宁生得粉雕玉砌,说话坦率可爱,见姐妹们过来亲亲热热就凑过来:“我可盼着有玩伴呢!在家好无聊!”
这就是说常宁在家跟她玩不到一处去。
顾一昭瞄一眼铁青着脸的常宁,不由得再次好笑:盼宁果然跟亲爹妈一样,说话直爽。
顾老子不耐烦敲敲茶杯,待到大厅安静后才开口:“既然二房回来了就安心待着,老二你写字煮书,潜心做个富家翁也没什么不好。老二媳妇则要带着内宅女眷们安稳做事,洒扫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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