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十一不动了,盯着他那苍白的脸色看了许久后她才开了口:“道歉!”
她冷冷开口,两个字便把一直观察着她面色的男人给整懵了。
懵归懵,但男人没有丝毫犹豫,从善如流开了口:“对不住,我错了!”
顺着她的意本是应当,可他答得未免太快了些,冯十一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
“既然错了,那你错哪了?”
她语气听着平淡,郁明却敏锐地觉出了几分胡搅蛮缠的意味。
这样的她让他有几分陌生,也有几分好笑。
他噙着笑沉吟许久不语,成功惹恼了窝在他怀里的她。
“松开我!”
若是往常,她早把他推搡开了,但她眼下只说不动,郁明知道她是在顾忌自己的伤。
她,真是……嘴硬心软!
郁明没有松开她,而是黯然道:“那日我不该对你摆脸色,不该转身就走,不该躲在书房里对你避而不见,更不该将你拦在书门外。我不该与你置气的。是我错了!”
这番话,这些时日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念了无数遍,与之一起盘桓不去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意。
一番话说完,他顿了顿又低语道:
“我那日,只是……想让你多在意我些,哪怕是哄哄我也好。”
怀里的人没说话,只呼吸顿了顿。郁明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一声叹气。
他垂眸,撞进她满是无奈的眼眸里。
“放开我,我看看你的伤。”
伤在左肩,包裹着层层白布,布条上还渗着血,冯十一想上手拆,被他拦住了。
“伤不重,倒是娘子,还发着热,这几日是不是也都没好好用膳,我让忠福送膳食来?”
这拙劣的试图转移话题的把戏,冯十一怎会看不出来。
她坐在床榻上,冷眼看他。
“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何时受的伤,怎么还在渗血。老赵呢?忠平都回来了,老赵应该也回来了。老赵止不住你伤口的血吗?”
冯十一这些年大大小小受过不少伤,太清楚伤口愈合的速度了。他受伤的消息传出京,她听到消息再回京,这一来一回时日不算短,有老赵在,只要不是致命伤,这伤口即便不愈合,也不该还渗着血。
半敞着衣衫,靠坐在床头,郁明垂眸掩住眸中郁色。
“我派人杀了解通,突厥死士刺杀,是我布下的局。重伤的消息是我特地放出去的,本是为了迷惑京中人还有宫中那位。谁曾想,前夜,真来了一波刺客。那些刺客身手凌厉,身法路数都不简单,李正他们没挡住……我这伤,是前夜才伤的!”
冯十一听完,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急赶慢赶奔回来,原是以为他真的命在旦夕,这才一路焦躁赶到京城。可到头来,那重伤的消息竟是他布的局,是假的。偏她刚赶到,这假的竟又成了真,他是真的负了伤,淌了血。
她怔怔看着他肩头缠着的白布上透出的血红。一时间,气他拿性命做戏的恼怒与见他真受伤的心疼,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在她咽喉处,让她话都说不出口。
郁明见她紧抿着唇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的伤处,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他不由得慌了。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她偏头躲开。
悻悻收回手,他唤她:“娘子……”
他声音除了低了些,语调中更带着三分无措和七分脆弱。
“我放出重伤消息,除了为迷惑旁人。我也是想引你回来,你那日就这么走了,我寻遍了京城,怎么寻也不到你。我怕,怕你出事……我也想你,一直在想你。我想你回来……”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垂眸轻语,颤着眼睫,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着她,他将藏在心底的惶恐与思念全倒了出来。
冯十一看着他的脸,心底不由泛起涩意。她下意识张口:“我不是让……”
话到一半,冯十一顿住了。
她本想说自己不是让时寅送了信吗?可看到他这副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信压根没送到他手里,而能从中作梗的,也只有褚十三了……
冯十一不语,本垂眸的人抬眸。
“娘子说什么?”
冯十一摇头:“既然突厥死士是假。那前夜刺杀你的刺客呢?你查清楚是谁派来的吗?”
冯十一问完后,他避开她的视线,摇摇头苦涩一笑:“娘子别担忧,此事我自会料理。”
又来了,又来了……
她,又什么自会料理。
新火旧怒一起涌上心头,冯十一本缓和了的脸色又变得锋利。
“郁明,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口口声声说想我,想我留在你身侧,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这又是何意思?我是你娘子,不是你养在后宅里,只能依附你只知听曲看戏的后宅妇人。你那些谋划、那些凶险,是觉得我担不起?还是觉着我不愿和你担?”
“你以为我那日走是与你置气吗?我是觉着这日子无趣透了,你也烦透了。你非带我进京,又事事不与我说,还派人日日跟着我盯着我,就知道让我出门去听曲看戏。你当我是什么?挂在你腰间的物件,还是摆在你屋里供你得闲就看看的摆件吗?”
劈头盖脑的质问和扑面而来的怒意,让男人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她眼里翻涌的怒意堵住咽喉。
看着她还顶着冻伤的脸颊,听着她那些积压的怨气,郁明只觉得心头又酸又涩。他从没想过,他以为是为了她好的安排,却让她憋了这么多委屈。
“娘子……”他声音发哑,伸手想去碰她,可又被她挥开。
“别碰我!”冯十一揉揉眉心。“你活着就够了。你继续复你的仇,做你的事吧。只这一次,下回你便是死了,我都不会再回来看你了。”
她的话刺耳锋利,像刀子狠狠扎在他心上。郁明看着她变得决绝的神情,顿时慌了神。他不管她的拒绝不管她的挣扎,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你是我娘子,不是什么后宅妇人,更不是什么挂件摆件。你是我想护着一生安稳的娘子。”
说着话,他的另一手探出,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指尖:“那些朝堂阴私、人心算计,太过诡谲,又注定要沾血。我不想脏了你的眼也不想脏你的手。我本想着,这本就是我的事,我不能给你想要的日子已是我的错,我又怎么能将你牵扯其中。我不是要瞒你,也不是要推开你。我只是想护着你。”
说到这里,他喉间哽了哽,眼底泛起红意:“是我自作主张,是我想当然了。往后,我的所有事,定然一字不瞒地告诉你。你不想人跟着,那便不跟着,你不想听曲看戏,那便不去。你想去何处,想做什么,想知道什么,都由你。只要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他攥着她的手微微发颤,声音也在发抖,眼眶更是泛了红。他褪去了所有的温和,沉稳,将心底的惶恐和慌乱都赤裸裸摆在了她面前。
冯十一本还怒着的,可见他这样,心头的怒意顿时泄了大半,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盯着他看了许久,冯十一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告诉我,前夜的刺客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见她软了音调,男人本是欣喜的,可再听她的问话,男人僵住。他摩挲着她手背的冻伤,眼底满是犹豫。
“其余事,娘子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娘子。只这事,娘子别再问了好吗?”
冯十一刚柔下的眉眼又变得锋利,她刚想继续质问,可见他那样,她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先是怔了怔,随后缓缓开口。
“是褚十三,褚十三派来的人是不是?”
若是旁人,他何必这么犹豫挣扎,明知道她在气头上,明知道他不说她会更生气,他还如此……那只剩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他知道,他说了,她会更生气!
冯十一问出了自己的猜测,换来的是男人久久的沉默不语。见他那样,冯十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个两个,是要气死她是吗?
冯十一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都粗重了不少。本握着她手的男人,转而拍上她的背。
“娘子还发着热,先不想这些好不好。我肩头的伤也疼得厉害,有些坐不住了。”
看看他还在渗血的肩头,冯十一抿抿唇,没说话,只是强势将他摁回床榻躺着。而她,则盘腿坐着,憋闷着生气。
她生着气,男人也不敢搭话,只默默看着她。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角落的炭盆灭了一个,屋子里的温度又降了些,呆坐着的冯十一也感觉到了冷,她转眸看一圈,闷闷开口:“怎么没烧地龙。”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扯了扯被褥往她身上盖了盖。
“娘子身上有冻伤,又发着热,受不得热。”
原是为了她……
冯十一缓缓脸色,可再看看自己涂满药膏,变得丑陋的手,又看看他。她皱起眉,举着手,怼到他眼前。将心头的憋闷化作对他的气,一股脑发泄出来。
“重伤?你如今就该庆幸你真伤了。否则就为我这一路赶路,还有我的手,我也非得打到你真重伤不可。”
看着她的手,他自然是愧疚和心疼的,但说实话,欣喜更多。
因为,这是她在意他的证明和证据。
“都是我的错……娘子,就原谅我吧。”
原谅自是不可能就这么原谅,但他受着伤,冯十一又不能对他做什么。而且,她也有些难受。
瞪他一眼,躺回床榻上,窝在他身侧,冯十一又阖上了眼。
几日几夜未眠,虽然睡了一觉,但这远远不够。
刚阖眼,男人微凉的指尖便探来,抚了抚她的眉心。
“娘子用些膳再睡好不好,娘子想吃什么?”
冯十一睁眼:“烧鸡……”
见他露出狐疑的神情,冯十一正经道:“我没开玩笑,我病了,就想吃烧鸡。”
“好,那就吃烧鸡!”
第80章
买个烧鸡本是个最简单不过的事,但她让忠福买烧鸡时还顺道帮她去取个东西。他本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忠福回来后,他坐在床榻上听到了老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和几近癫狂的笑声。
他这才知道,忠福取回来的是什么。他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林青峰,那夜为什么要去杀解均。
原来都是为了老赵……
她走后,他遍寻不到她,察觉到她行踪,正是她去杀解均的那一夜。解均那,他早早便派人盯着了,他早知道了解均做下的事,他本谋划好了一切,可没想到她突然出手了。
那夜,他坐在黑夜中,静静听着下头人一遍遍来汇报她做下的一切。在她将人一个个挂上戏台时,他才出了手,让下头人替她引开了金吾卫。
那夜后,他压下心头想将她打晕捆回来的冲动,派人煽动了言论,煽动了民心,替她抹去了所有痕迹。做完这一切,他便默默等着她归家。
而她非但没归家,反倒与褚十三一同踏出了京。
听到消息时,他没有犹豫便带足了人,可当他登高,看着她纵马出城,像一柄终于挣脱了鞘的剑的洒脱模样时。他顿住了所有动作,他没有拦她,也放下手中本已开弓对准了褚十三后背的箭。
他想着,罢了,放
她走吧。
可真当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时,他便后悔了。谢通本就是要杀的,他要用谢通的命当做父兄今年祭日的祭礼,至于自爆身份,刺客重伤……那都是为了引她回来顺手为之的戏码罢了。
他本都计划好了,若她不回来该如何……
好在,她回来了,他原本的计划不用进行了。只是没想到,褚十三会因为她的选择而愚蠢到亲自将他的人送上门。
自爆身份后,全京城的视线几乎都落在这宅院上,他怎么会没有防备呢!
这场以身设下的局,让他彻底看清了她的反应,也终于明白褚十三在她心中的分量。即便褚十三当真伤了他,她流露的不过是一时气恼,她既不会因此记恨褚十三,更不会为了他向褚十三讨还什么。
他与褚十三,在她心里分量是相当的。
他是她的夫君,可她并未因此多偏护他半分。她之前种种护短,更像是在维护自己的所有物。只因他是她的夫君,旁人碰了便是触了她的底线,她自然会暴怒。但褚十三不同……
说到底,她不爱他。
他与她之间,陷下去的终究只有他一人。她随时可以转身离去,潇洒得不留一丝痕迹。而离不开、舍不得,费尽心机想将她留在身边的,从来都只有他。
赵靖川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她。他反问赵靖川,为何执着于阿姐。
赵靖川沉默了,他也沉默了。
这世间的感情,本就是最说不清、道不明、也算不清的东西。
若说她到底有何不同,他仔细回想,或许从初见她第一面时就注定了。那日他看着她,竟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心底涌上久违的欢喜。在他为她放弃了不娶妻念头,放弃了多年自厌情绪,从想娶她,想为她养好身子,再想为她好好活下去时,他便再无退路了。
他离不开她,他也不能没有她。
父兄不在了,若再失去她,他会死。
所以,即便她不爱他,也无妨。他爱她就够了,只要她能留在他身侧。
听着外头老赵的哭声,看着默默吃鸡的她,郁明收回思绪,垂眸笑笑后,单手端起放在一侧的粥呈到她眼前。
“烧鸡油腻,娘子要不还是喝点粥吧。”
冯十一双手涂着药膏,这烧鸡都是忠福撕碎了给她端进来的。而他一手端着粥,另一只手肩头受着伤。两人四手,竟腾不出一只来舀粥。
四目相对,冯十一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手里的粥,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瞬间理解她意思的男人,放下粥,将托盘放在自己膝上,再将粥放在托盘上,然后单手喂她。
一喂一喝,两人配合地十分默契,直到冯十一“呕”一声,突然反胃了一声。
本柔情看着她的男人瞬间变得紧张,她还没如何,他便急急嚷道:“忠福,将老赵……”
话到一半,一股浓郁的药膏味钻入他鼻尖。是她,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叫老赵,是烧鸡太油腻了!”
他此时本该回一句:“方才我都说过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粥和烧鸡端得远远的,然后给她端来了一杯热水。
“娘子为何病了要吃烧鸡。”
冯十一捧着茶杯,摩挲着杯沿。
“因为我幼时病了,阿婆就会给我买烧鸡。”
那是她对阿婆,对那段有人照顾,有家的时光……为数不多的记忆!
后来,好长好长的时光里,她病了又病,可再也没吃到烧鸡。直到有一次她烧糊涂了,睁眼就看到褚十三带着面具,带着一身血腥气给她拿来一个烧鸡。
她不知道褚十三怎么知道她想吃烧鸡的,也不知道这烧鸡褚十三是怎么弄来的。她只记得,那天她边吃边吐,爱洁成癖的褚十三不厌其烦给她一遍又一遍清理。从那一日起,她就暗暗起誓,要对褚十三好一点。
记忆回转,看着怔怔出神的他,冯十一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郁明回神:“何事,娘子说便是。无需商量。”
看着他专注的眸光,冯十一难得有些踌躇。
“那个……就褚十三的事。他派人伤你,此事是他不对,我定会给你讨个说法。你受了伤,我定也会让他见血。就是,此事……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他这个人一贯小心眼,你若真跟他较上劲,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派人伤我?难道不是派人杀我吗?”郁明扯了扯嘴角,声音听不出情绪,“就因为我没死,所以娘子要我别计较?”
冯十一被他的话一噎,面色讪讪。她何尝不知自己理亏。他肩头的伤摆在眼前,是褚十三的错,她却要他不计较,这本就是强人所难。可她总不能见他们两个人真的杀个死去活来,最后死一个吧。
可她又没法硬逼着他受这份委屈。一边是理,一边是情,左右为难间,她生起了自己的气。
“算了,就当我说错了话了。你爱如何就如何吧。”
看着她垂着眼帘,一副憋闷样子,他心头刚冒起的那股子火气忽然就散了。他抬手,揉揉她的头:“我答应你,此事我不跟他计较,但若是再有下一回……”
冯十一抬眸看他。
“有我在,他不会再有下一回的。”
本一脸无奈的人听到她的话露出诧异和欣喜。
“娘子的意思是,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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