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看着他,冯十一开口:“那条暗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去庆州?”
郁明一怔,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沉默片刻才道:“今夜,我让人护着娘子……”
见他竟真敢接话,冯十一被气笑了。
“不用今夜,我立马就走。”
她直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郁明看着她,心底五味杂陈。
她刚到时,他确实一心想送她离开。可方才,她自己开口问起时,他才发觉,他舍不得!他舍不得让她拖着这副病体离开,更不敢在她显然还在气头上时,放她离开自己身边。
郁明垂了垂眼,再抬眸时,直起了身子,跪立在她面前,随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碰她。她甩开一次,他也不恼,仍执着地伸过手去,直到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握住她的手后,他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一手环住她的腰,侧过脸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另一只本握着她的手,则顺势牵引着她,让她的掌心缓缓覆上自己方才被她不小心打中的那侧脸颊。
“娘子即便真要走,也先消气好不好?”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恳求和示弱,“是我的错,娘子别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冯十一低头看他,视线里只有他的发顶。她看不见他的神情,掌心却清晰地感受着他脸颊的温热,连同她留下的那处指印带来的微凸触感,一并烙在她掌心。
本还烦闷的心,因为他的语调,姿态,还有掌心下的温度,悄悄软化。
她蜷着掌心,抚了抚他的脸颊,终究没再抽回手。
而冯十一掌心的动作,让本放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侧贴在她小腹上的脸轻轻蹭了蹭,带着小心翼翼的依赖。
“其实……”他顿了顿,声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我是怕。”
听到他的话,冯十一指尖微颤,心头莫名发紧。
“怕什么?”
冯十一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让她覆在脸颊上的手又贴得紧了些。“我不敢告诉娘子,是知道娘子若知道,必定要跟我一道来。可我就算把所有计划都盘算好了,心里还是怕。怕万一哪处出了疏漏,我会像十年前失去父兄那样,再失去你。”
掌心下的肌肉微微发紧,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也跟着轻轻颤抖。冯十一看着他的发顶,想起初见时他温润含笑的模样,再看此刻他这副脆弱的姿态,心口那点残存的气闷,也化成了说不清的酸涩。
她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抚过他微乱的发丝,而后将手覆在他环着自己腰的手背上,声音哑得厉害:“我多厉害你不知道吗?就算打不过,我还会跑啊!”
他没抬头,只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勒得喘不过气。
“娘子总说自己厉害,可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会疼、会流血。娘子眼下这副模样,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娘子于我而言,比性命还重。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算为父兄报了仇,又有什么意义?”他的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到那时,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音调带着浓重的鼻音,紧紧贴着她的模样,活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
冯十一喉头发紧,抬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就你惜命?我便不惜命了?好了,起来吧。我半夜没合眼,困得厉害,身上也疼。赶紧起来,别勒着我了。去把老赵叫进来给我看看。”
他闻言愣了一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慢慢松了些,但他没立刻起身,只是侧着脸在她小腹上轻轻蹭了蹭后仰头看她,眼底满是忐忑:“那娘子还生气吗?还要走吗?”
明明是他动不动就说要送她走,她方才会那么说,也只是一时气急罢了。
心底的气虽在他三言两语间消散了,可对上他的眼,冯十一面上刚露出的软意瞬间收起。绷着脸,摆出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再不松开我,我立马就走。”
他本还环着她,用脸蹭着她,听见这话,立刻松了手。撑着膝盖便要起身,可许是跪得久了,起身时他一踉跄,竟又跌坐回地上。
跌坐在地,他随即仰头望她,眼里既有慌张,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窘迫。
冯十一被他这模样勾得差点笑出声,可面上却依旧板着,语气也硬邦邦的:“还愣着?我疼得厉害。”
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爬起来。站稳后先扶着她在榻上坐好,然后转身就走,语气急切:“我这就去叫老赵,娘子躺着别动。”
冯十一看着他转身往外走,脚步飞快,她轻哼一声后,摩挲了下掌心,忽然开口:“站住。”
已走到帐帘边的人猛地刹住脚步,扭头看她,眼里带着疑惑:“怎么了,娘子?”
冯十一朝他招手:“顶着那张脸出去,是想让人看笑话?让忠福去。”
郁明愣了一下才恍然,随即笑了笑:“无妨的。”
“无妨什么无妨?”冯十一瞪起眼,“外头都是靖北军旧部,你想让他们看你这个少将军的笑话吗?”
关起门来,怎么都好。出了门,冯十一可不允许别人
看他笑话。
因此,就在忠福去请来老赵,老赵一边给冯十一把着脉,一边不自觉将目光放到她夫君脸上时,冯十一呵斥他:“看什么看,专心把你的脉。”
被呵斥的老赵不情不愿收回眼神,随后暗地里,背着冯十一,在给她开的药方里,不动声色加了一味格外苦的药。
全然不知的冯十一,在龇牙咧嘴喝完了苦药后,被郁明抱上了榻。上榻时,他脸颊上的红印消退了不少,但眼底的疲惫却怎么掩都掩不住。
他将她在榻上安置好后,转身要走,冯十一伸手扯住了他。
他回头,看她,冯十一梗着脖子硬生生道:“一夜没睡,你又要去哪?”
见她语调虽生硬,但言语中全是对他的关切,郁明脸上扬起笑:“我去换身寝衣,然后便回来陪娘子睡。”
换完寝衣后,他便上了榻,将她环在怀里。而本就受着伤,半夜没睡,又生了一场气,又喝了一碗带了安神药材的汤药的冯十一,窝在他怀里很快便入了眠。
而她身侧,一夜未眠的男人,此时却丝毫没有困意,紧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后,他闷笑了一声。
他娘子,还真的吃软不吃硬!
原以为,把事情全盘托出后,她少不得要勃然大怒。没成想,不过寥寥数语,她便消了气。
但她会如此,不是因为他多会哄人。也不是她性子变温和了,而是……她终究是对他心软了。
收回眼神,郁明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即收紧臂膀将她抱得更紧,感受着她的柔软,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不知过了多久,他也终于泛起困意,眼皮越来越沉,抱着她深深睡去。
位于军营中心的大帐内陷入一片寂静时。军营西侧却正热闹。
李正带着士兵拉了一车又一车的粮草运到位于军营西侧的营帐时,本因雪崩而不免惶恐的将士,看到这一车一车满载的粮草,不安褪去同时更是惊喜。
“将军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早早就备好了粮草。”
“这么多的粮草,怎么都够我们撑上三月的。”
“这许多粮草原本都藏在哪啊。怎么都没有看到啊!”
士兵们议论纷纷之际,正指挥麾下士兵卸粮的骑兵营副将陈鹏,笑着凑到李正身边:“李正,这些粮草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先前都藏在哪儿了?”
面对嬉笑着凑近的陈鹏,李正咧嘴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十多年前,将军在这同少帅练兵演习时,曾在东面崖下挖过几个洞穴,本是想用来藏人偷袭少帅的。结果还没等潜入洞穴,就被少帅一网打尽了。偷袭虽没成,但这洞穴倒是一直留着。一留,留到如今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陈鹏恍然大悟,随即又问:“有这么多粮草,将军怎么不早说,非要藏在洞穴里?”
李正左右看了看,凑近陈鹏耳边低声道:“这些粮草,都是将军自掏体已钱买的。将军本是想留着做后备,若是朝中的粮草能按时送到,这些就用不上了,到时候将军再把粮草卖掉,好把体已钱换回来。”
李正压着声音,一脸神秘。陈鹏也下意识放低了音量:“将军如今花点钱,还得这么小心翼翼,是因为夫人吧?听说将军的夫人来了,是真的吗?”
李正点点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将军的夫人哪儿都好,脾性也好,就是粘将军粘得紧。离不将军半步。将军也极疼爱夫人,将军这些年身上本就没多少银子,成婚后大多银子也都给夫人买衣裳首饰了,买粮草的这些体已钱,还是将军存着防万一的。如今全填进了军中,也不知等路通了,兵部认不认这笔账。”
李正说得摇头晃脑,满脸愁绪。陈鹏也跟着叹了口气:“将军这些年,怕是过得也不易。如此还能做足准备,实在是……”
两人相对而立,齐齐长叹了一声。眼看粮草差不多卸完了,李正挺直身子道:“粮草卸的差不多了,这边得抓紧看好。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找葛老六,让他加派人手戒备。”
说着,李正迈开步子,一边喊着“葛老六”,一边往前走去。
走出老远,李正拐了个弯,忽然收了声,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看见后,闪身钻进了一座大帐。刚进帐,就有人凑上前来低声道:“老大。”
李正环视了一圈帐内身着夜行衣的人,点头吩咐:“把人都盯紧了,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帐内众人齐齐点头,没有出声。
不过一句话功夫,李正便又钻出了帐。出帐后他揉了揉脸,嘴角一扯,又开始大声嚷嚷:“葛老六!又躲哪儿偷懒去了?嘿,怎么到处找不着人!”
大批粮草归置好后,军营中原本有些浮动的军心重归平静。而此时,军营中心大帐内,相拥而眠的夫妇俩也醒了。
四目相对,看着她,郁明噙着笑,刚想伸手捋顺她睡乱的发丝,就听她冷哼一声:“别碰我,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等料理好这摊子事,你且等着。”
她脸上还带着睡痕,却一本正经地放狠话,她这模样在郁明眼里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但郁明还是顺着她:“嗯,娘子先记着。到时,我一并向娘子赔罪。”
见他态度良好,冯十一选择暂时先放他一马,枕着他的手伸了个懒腰,窝在他怀里懒懒道:“我想去看看时寅。”
郁明应道:“好,那娘子先起来用膳吧。”
简单用了些吃食,又喝了一碗苦涩的汤药,冯十一便被他裹上斗篷,牵着走出了帐外。才走几步,她就察觉到不对:“昨日不是这个方向啊。”
郁明没说话,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几步,两人在不远处一座大帐前停下。刚定住脚步,夫妇俩眼神同时一凛,牵着的手没松开,两人也没对视,却极有默契同时侧身点步,腾空后退了数尺。
而就在他们腾空的瞬间,一个健硕的身影从大帐内凌空飞出,狠狠砸向不远处堆积的雪堆。那雪堆看着松软,实则是被反复拍打压实的冰堆,坚硬又冰冷。硕大的身躯砸上去,不仅将冰堆撞得碎裂,他自己也在撞上的瞬间闷哼了一声。
夫妇俩稳稳落地时,那身影正弓着身子蜷在地上,露出一副痛苦模样。冯十一打量了片刻,侧头看向身侧的人:“这是岑成?”
郁明盯着看了几息,点头后拉着她走近。他们刚靠近,本在地上蜷着的岑成便利落翻身站起。也不知是带着面具没瞧见他们还是怎么,他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老子就不信了,今日这饭非得给你喂进去不可!”
气势十足,语气也很凶悍,可待他进了帐,夫妇俩跟着走到帐外时,就听见:“姑奶奶,求你了,好歹吃点吧!我本就得罪了夫人,再把你饿坏了,夫人非弄死我不可啊!”
不过眨眼间,语调大转变,夫妇俩没忍住齐齐轻笑出声。笑过之后,郁明转头看向冯十一,冯十一感受到视线,转眸瞪他:“看我做什么?我可没对他做什么。”
郁明挑眉:“我什么都没说,夫人急什么?”
冯十一下意识想反驳“谁急了”,转念又觉犯不着和他争辩,便没再说话。
听着帐内岑成高低起伏的哀求声,冯十一没急着进去,反倒问他:“怎么把时寅挪到这儿来了?”
郁明解释道:“先前把她安置在医帐,是因为老赵在那边。如今挪到这儿,一来方便娘子探望,二来也方便老赵照看。附近我让人守着了,寻常士兵不会靠近,不会唐突了娘子。我忙起来顾不上娘子时,娘子也能自己出来透透气看看时寅。”
冯十一站着没动,睨着眼上下打量他:“唐突我?我看是你不想让那些士兵瞧见我吧。”
就昨日他带自己去医帐看时寅,那恨不得用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气模样,还说什么怕唐突。真当她不知道他想什么啊!
小心思被戳破,郁明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而冯十一懒得跟他掰扯,斜了他一眼,径直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掀开帐帘的瞬间,帐内正半跪着捧着碗、急得抓耳挠腮的岑
成转眸看来。看清是冯十一,他那健硕的身型瞬间僵住,随即慌忙起身,顾不上拍去身上的雪尘,忙唤了声:“夫人。”
刚喊完冯十一,他又瞥见紧随其后进来的郁明,连忙补了句:“将军。”
郁明微微颔首,冯十一的视线却径直越过他,落在了呆坐在桌前的时寅身上。
那张原本灵动的脸,此刻只剩一片木然。他们进帐时,她连眼波都没动一下。看着她这副模样,冯十一只觉心口闷得发紧。
迈开腿,冯十一一步步走近,就在她即将走到桌前时。本立在一侧的岑成下意识挡到她身前,而她的手,也被追赶两步上来的郁明牵住。
冯十一回眸,眼神平静无波,郁明眼中则带着淡淡的担忧:“娘子,时寅如今状况不稳,随时可能暴动。你身上还有伤,若是被她伤到……”
郁明欲言又止,挡在前面的岑成也连忙附和:“夫人,将军说得对。时寅姑娘如今力气比先前大了不少,暴动起来又毫无征兆,万一伤着您可怎么好?”
两人都怕时寅伤到冯十一,冯十一自己却淡然:“让开,我只说一次。”
这话虽是对着岑成说的,实则也是讲给她夫君听的。
岑成还在犹豫,而眼看他娘子就要失去耐心的郁明则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沉声道:“让开吧。”
到底还是正经主子发话有用。岑成立马让了道。
就这么,冯十一朝着呆坐的时寅走去,她走一步,身后的两个男人便跟一步。等她在时寅身侧坐下,两个男人更是绷紧了身子,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唯有冯十一依旧淡然。她看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膳食,拿起那碗粥,舀了一勺凑到时寅嘴边:“来,大丫,喝粥。”
而原本木然的时寅,听到这话竟动了。眼神虽依旧空洞,但头却缓缓转头看向冯十一。就在两个男人屏息戒备时,她又轻轻张开了嘴。
一勺粥送进口中,咀嚼几下咽下后,时寅又主动张开了嘴。
冯十一满意点头,又舀了一勺送进去,用哄孩子的语气夸道:“大丫,真乖。”
目睹全程的两个男人见到此景都愣住了。
岑成惊讶的事,为难了他多日的事就这么被人简单完成了。而郁明,则是讶然,他夫人居然还有这一面。
就这般,在两人注视下,冯十一将一碗粥喂得干干净净。粥喝完了,时寅还张着嘴,冯十一伸手帮她合上,随即转眸道:“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这守着。”
冯十一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能稳住时寅,郁明虽仍有些不放心,却已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他看了看冯十一,又看了看岑成:“我确实有些事需要岑成去办。忠福会来照看时寅的。娘子的身子还得养着,待一会儿可以,别久坐,得早些回去躺着。”
郁明絮絮叨叨,冯十一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有事赶紧去忙。”
郁明又看了她几眼,终于在她要不耐烦前,带着岑成出了帐。两人刚走,忠福便走了进来。冯十一没理会忠福,只抬手抚了抚时寅的头:“说了多少回,让你离开青衣阁,偏不听,这下好了,成傻大丫了吧。”
冯十一语调轻松,眼底却藏着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相似小说推荐
-
古代天灾,美食种田逃荒日常(关羡) [穿越重生] 《古代天灾,美食种田逃荒日常》作者:关羡【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08-26完结总书评数:386 当前被...
-
绝交后还能结婚吗(祝古栗) [现代情感] 《绝交后还能结婚吗》作者:祝古栗【完结】晋江VIP2025-09-27 完结总书评数:6462 当前被收藏数:1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