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喧嚣渐平,帐内也因为这片刻的相拥,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安宁。
半夜喧嚣,冯十一上榻时已近天明。她沉沉睡去,醒来后身侧又不见他的身影。问过忠福,才知道他又去议事了,冯十一听完,伸了个懒腰,又窝回了榻上。
冯十一慵懒自在,她的夫君此时却在面对一众面色紧张的将领。
“纵火的细作虽已抓到,但昨夜一场火,烧毁了近大半粮草。后方将士虽在竭力打通通道,可短时间内必然无法畅通。按如今剩下的粮草算,最多只够全军支撑一月。突厥大军又摆明架势要围困我们,等我们粮草断绝后大举进攻。我们,断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是啊,眼下的境况,不正与十年前一般吗?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此言一出,大帐内陷入一阵莫名的寂静。原本一脸忧心的将领们脸色瞬间僵住,齐齐看向主位上的人。
面对众多视线,郁明面色未变,只是揉了揉眉心道:“既如此,各位将军有何提议?”
见他并未因那句无心之言变脸色,众将领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有人开口道:“突厥有五万大军,我军如今不过两万,正面出击自然行不通。既然他们能派细作烧我粮草,我们何不也去烧了他们的粮仓,顺道抢些回来?”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此法可一试!”
烛火噼啪作响中,斥候营副将上前抱拳道:“属下派小队侦查过,突厥粮仓设在主营南侧三里外的山坳里,守卫约莫一千人。”
“一千人?”郁明抬眸,“这么少吗?”
一直立在后侧的李正上前道:“那山坳里的粮仓或许只是幌子,真正的粮草应当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郁明没说话,一个将领插话道:“那便分两队。一队佯攻山坳粮仓,吸引主力;另一队轻装潜行,寻出真正的粮存储地。”
话音落下,帐内安静下来。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这趟凶险万分,尤其探寻真粮仓的一队,几乎是深入虎穴。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末将愿往!”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辎重营副将葛老六。他腰杆笔挺,面容带着几分愧色与坚决:“末将没能护住粮草,此事难辞其咎。末将愿意戴罪立功,哪怕拼了命,末将也要把突厥的粮草给抢回来!”
郁明看着他,见他眼中满是恳切,沉吟片刻道:“葛副将,你熟悉粮草调度,若真能找到突厥粮仓,自比旁人更有章法。只是……深入敌营,不比守在营中调度辎重……”
话未说完,急脾气的葛老六已脖子一梗,往前半步抱拳道:“将军放心!末将这些年虽在辎重营,手上功夫却没丢下过!刀枪弓箭日日操练,绝不含糊。末将真能去!”
葛老六说完,帐内静了静。郁明没说话,只静静坐着,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摩挲。葛老六急得额头冒汗,正要再开口,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末将去吧。”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今日一直沉默的骑兵营副将陈鹏。他从队列中走出,抱拳垂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末将统领骑兵营多年,麾下弟兄最擅奔袭潜行。论深入敌营的机变,或许比葛副将更合适。”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连烛火似乎都顿了顿。葛老六急道:“陈副将,你……”
葛老六还想争辩,郁明却抬手止住了他。陈鹏则继续说道:“且末将与突厥交手多年,熟悉他们的布防路数,暗哨的换岗规律、营地的巡逻死角。让末将带队,至少能让底下的弟兄们少些风险。”
陈鹏此言一出,军帐内沉默了一瞬,就连本急吼吼的葛老六也闭了嘴。
郁明用指尖敲了敲桌案,打破寂静:“那就这般定下。陈副将带队。”
随即他转向斥候营副将:“你派三个最熟悉突厥营地的弟兄,随陈副将同行。先探虚实,再动手。”
“是!”斥候营副将应声。
郁明又看向李正:“你带五百精骑,给陈副将做后援。得手后,立刻回撤。”
李正沉声应道:“属下明白。”
郁明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突厥主营的位置:“那佯攻一队呢?”
“末将愿往!”立刻有两人出列,一个是前锋营的张都尉,一个是步兵营的刘将军。
郁明略一思索,点了张都尉:“带两千骑兵去。到山坳附近造势,火要烧得旺,动静要闹得大。但切记,只在山坳外围周旋,别真往上撞,也切莫恋战。”
张都尉抱拳:“属下省得!”
部署既定,众将领陆续领命退下。郁明则将陈鹏留了下来。
帐内只剩两人,烛火在案上明明灭灭。郁明抬眸看向陈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推到他面前,声音平淡:“该怎么做,你都清楚吧。”
陈鹏垂首而立,指尖微微收紧:“末将明白。”
郁明颔首,没再多言,只默默点头:
“既如此,那便退下吧。”
陈鹏拿起那封信,转身出帐,走到帐边时忽然顿住脚步,回首:“还请将军护我全族周全。”
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出帐外。帐帘被风掀起,卷进一阵沙尘。帐中只剩郁明一人,他背对帐帘立在舆图前,清瘦的背影笔挺如松,透着孤寂。
当夜,突厥军帐中,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快步入帐。他无视帐内的嬉笑打闹声,恭敬垂首拱手:“主子,这是方才截获的信,从萧关内传出的。”
榻上左拥右抱、满手柔软的人闻声,慵懒抬眸:“从萧关内传出来的?”
黑影应道:“是!”
“拿来我看看!”
短暂的沉默后,帐内响起一声轻呼,原本被人揽在怀里的舞姬被猛地推搡在地。而本慵懒靠在榻上的人已然起身,手中信纸被捏得发皱。
“好一个阿史那骨咄禄!”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寒意,“什么骁勇善战的第一猛将,原来全靠安插细作!想偷袭粮草?那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黑色身影低声道:“主子,没有大将军的命令,调不动兵。”
“调不动?”那人转过身,烛光映出他眼底的阴鸷,“那就把那片山坳烧了!宁可错杀,也不能让他们讨到半分便宜。顺便,也让父汗瞧瞧,阿史那骨咄禄,早就不是什么草原雄鹰了!”
“是!”黑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帐内重归寂静,被推倒的舞姬瑟缩着不敢起身。立着的人却似忘了她的存在,只望着帐外的夜色,手指在腰间的弯刀上轻轻摩挲,指腹碾过冰冷的刀鞘,眼底翻涌着寒光。
再出帐时,郁明能清晰感受到军中那股因粮草被烧而低迷的气氛。
风卷着焦糊的气息掠过军营,带着未散的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人难受。巡逻的士兵在浓烟下低着头,行走间都透着几分有气无力,偶尔与郁明对上视线,也只是匆匆移开,眼底满是惶惑。
看着眼前景象,闻着鼻息间呛人的气味,郁明抿了抿唇,没有多言。行至大帐,即将进帐前,他顿住脚步,对李正道:“照计划行事,若发觉不对,立即后撤,切莫恋战。一切以自身安危为前提。”
李正颔首应道:“是!”
当夜,紧闭的关门悄然打开,数队人马顶着月光隐进了夜色里。
第二日,冯十一醒来时,发现她夫君难得还在她身侧躺着。出帐后本想去看看时寅,又发觉平日里紧随她夫君身侧的李正也没了踪影。
冯十一正想问问他,李正的去处,营中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先一步吸走了她的注意力。昨日还死气沉沉的军营,此刻不知为何格外热闹。
冯十一不解,看向身侧的人,他却只是含笑不语。还是刚从医帐回来的老赵兴冲冲地凑过来为她解惑:“巡防的士兵在东边崖壁上发现了好大一群岩羊!这下好了,有羊肉可以吃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欢呼。冯十一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两个身材健硕的将领正朝着他们走来。
走到近前,两个将领错开眼神,没看冯十一,依礼唤了声“见过夫人”后,便将目光投向她身侧的人。
往日里,在层层护卫的把守下,大帐附近寻常士兵不会靠近,一众将领更不会来。而今日他们不顾规矩前来,显然是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
“将军,这些羊该如何处置!”
郁明淡淡道:“都杀了吧。给底下弟兄们驱驱寒,也开开荤!”
得了准话,两个将领不再逗留,转身便走。
他们刚走出不远,冯十一就听到一阵更高昂的欢呼,显然是士兵们得了消息,兴奋得难以自抑。
听着士兵们高高低低的呼喊声,冯十一扭头看向身侧的人。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松弛。冯十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让人从暗道送进来的吧。”
郁明转头看她,点了点头:“总要给他们一些盼头。”
不多时,军营上空便飘来隐约的肉香,混着木柴燃烧的气息,一点点驱散了大火残留下的焦糊味。
虽说寻到了一群岩羊,可军营里有两万人,显然不够分。伙房的伙头兵索性将羊全都杀了熬成汤,这样便能保证每个士兵都能分到一些,尝上点肉味。而送到主帐的那罐羊汤,里头的肉要比汤多上不少。
自受伤后,冯十一的饮食清淡,唯一带些滋味的,便是每日那三大碗苦药。如今难得见着荤腥,偏这羊肉是发物,与她正服的药相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罐子肥嫩的羊肉,全进了老赵、忠福和下头护卫的肚子里。
见老赵吃的满嘴油光,面色也红润了。冯十一幽幽开口:“吃饱了吧。人什么时候给我弄醒。”
楚伯棠交给老赵大半个月了,因为是蛊毒老赵救不活她也认了。可眼看着人都快死了,老赵却连弄都弄不醒。冯十一烦躁之余,顺带着看老赵也有些不顺眼。
刚吃了羊肉、喝了热汤,身子熨帖了些,心情刚舒展几分的老赵,冷不丁听到这话,还没扬起的唇角瞬间又垮了下来。
行医多年,老赵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这蛊毒他本就从未接触过,这些时日即便翻遍了医书,也寻不到半分解法。针灸更是不敢轻易下,生怕稍一刺激,那藏在心口的蛊虫便会乱窜,徒增凶险。
见老赵垮着脸,满脸为难,一直默默旁观的郁明轻轻捏了捏他娘子的掌心,低声道:“老赵这些时日,日日挑灯翻医书,眼都熬红了。楚伯棠的情况特殊,急不得。”
冯十一哪能不知道情况特殊。但让她别急,她怎么能不急,眼看着人都要死了。
冯十一横了他一眼:“你们如今倒是好,同出一口气。”
老赵知道冯十一只是发些邪火,所以并未把她这话往心里去。反倒是郁明,听了这话,牵着她回帐后,抱着她又哄又亲。到了后头,窝在他怀里的被亲嘴唇微肿,舌尖发麻的冯十一,终于回过味来。他哪是在哄她,分明是借着哄她的名头占她便宜。
冯十一垂在身侧的手刚搭上他的腰间,还没来得及掐下去,他已捧着一个匣子放到她面前。打开一看,里头装着满当当蜜饯和糕点。
冯十一抬眸看他:“哪来的?”
郁明捻起一块糕点送到她嘴边:“和那些羊一起从暗道送进来的。娘子吃不得羊肉和荤腥,委屈娘子用这糕点先解解馋。”
冯十一张口咬下送到嘴边的糕点,眼神却依旧落在匣子里的蜜饯上。她此番受伤后日日喝药,来时虽带着蜜饯,可最后一颗今晨刚随药吃完,本以为接下来只能硬扛苦药了,他却悄无声息地续上了。
口中满是糕点的甜香,冯十一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你掐着时间让人送来的?”
郁明坦然应道:“嗯。”
这暗道本就隐秘,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因为怕被人察觉,所以尽量能不用便不用。而郁明原本的计划,只是在粮草被烧后,从暗道运一批羊进来稳住军心。
而她在他的计划外突然来了,受了伤,既吃不得荤腥,又怕苦离不得蜜饯。眼看着她带的蜜饯见底了,他只能让李正引着陈鹏,连带着藏匿在军中的细作提前动了手。随后,才让底下人将这些糕点蜜饯,连同那些岩羊,一并从暗道送了进来。
虽折腾,但为了她,这也算不得什么,而郁明也没打算让她知道这些。
“不过顺道,娘子可还喜欢?”
平日里,这些糕点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如今是什么情形!
冯十一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波动。再抬眸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
这一下亲吻来得又急又快,刚触即离。郁明看着她那依旧带着微肿、透着红润的双唇,眼眸渐渐深沉,正当他俯身打算向她靠近时,帐外忽然传来声音:“将军。”
眼看着他靠近,本打算迎向他的冯十一身子一僵,而郁明眼底的情欲也迅速退去,多了些不耐。
就在他拧眉时,窝在他怀里的冯十一直起身子推了推他。
“你去吧。”
说着,她便要起身,可刚站直身子还没迈步,手腕就被
他牢牢扣住。她扭头看去,只见他扣着她的手腕也跟着起了身。
“娘子陪我一道去。”
冯十一一怔:“你去议事,我跟着做什么?”
因为受着伤,所以来军营后,除了头一回他带着她去医帐看时寅。余下的日子,她几乎就呆在帐中。偶尔出帐多透了会气,忠福还会私下偷偷告诉他,然后他回帐免不得都得念叨她几句。再加上他那不愿她被将士多看的小心思……今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要带她一道!
冯十一狐疑看他,郁明则牵住她的手。
“不是议事。这些时日,娘子在帐中也闷坏了。老赵说娘子身子好多了,该出去走走了!”
老赵说……老赵说……
老赵的话他倒是听,前两日她自己说身子好多了,他怎么就不肯听?
冯十一心里嘀咕同时,愈发觉得她方才的话没说错。他如今和老赵就是妥妥站在同一战线。
而冯十一还没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被他裹上披风牵着出了帐。
他牵着她,没有往平日议事的军帐去。而是往军营东面去。
起初,还能见到一些巡防士兵。可越走,所见士兵越少,营帐也越稀疏。最后,他牵着她立在了一处偏僻营帐前。
营帐外不见一人,掀开帐帘,营帐内四周却立着十几个提着刀,眼神警惕的黑衣身影。而这些黑衣身影,冯十一一眼就认出,正是李正手下的一众护卫。而营帐中,除了这十几个黑衣护卫外。还有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被塞着布团,在地上徒劳蠕动的士兵。
冯十一看着地上的那几个士兵刚拧眉,一个黑衣护卫走上前,双手呈上了一个层层包裹的油纸包。
“将军,这些都是在他们身上发现的。”
郁明没动,他身后的亲兵跨前一步接了过来。而立着的郁明,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士兵,眼眸冷得像淬了冰。
就这么,看了几眼。他没说一句话,转身便带着她出了营帐。他们刚迈出营帐,身后便传来拳头砸肉的声音还有闷哼声。
听到声音,他脚步未顿,牵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而目睹方才景象,又听到声音的冯十一本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侧眸看去,只见他嘴唇紧抿,下颌紧绷,周身都透着一股低气压,她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很快,他牵着她进了老赵的营帐,而冯十一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亲兵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帐中除了昏迷的楚伯棠,再无旁人。老赵没有顾忌,仔细查看了油纸包里所裹的白色粉末后,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断心散,毒中剧毒。就这么一包,若是倒进河里,哪怕被水流稀释,顺着河道下去,也能毒死沿岸近百里靠河而居的百姓。更别说直接下在酒水、汤羹里了。”
闻言,冯十一一愣,她身侧的人则是面色一沉。
而老赵继续道:“虽是剧毒,但制此毒所需的断心草却极难得。能弄出这么多量……”
老赵话到即止,没有再多言!
而深知是怎么回事的郁明也没打算让他再说下去。
“这毒你能销毁掉吗?”
老赵一愣:“能是能,不过……留着许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冯十一身为杀手,背后阴人阴惯了,一听就知道老赵什么意思。郁明也瞬间明白,他沉吟片刻,看向老赵:“先妥善保管吧!”
从老赵帐中出来,回到大帐,冯十一再沉不住气,直截了当地问:“这些毒,原本是要下在今日的羊汤里的,对吗?”
郁明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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