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儿臣不知。”
“不知道?为何一谈到何霁月,你总言辞闪烁?”
司徒筠声音如疾风骤雨,噼里啪啦吵得厉害:“当时朕让你去接触何霁月,就是让你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与她青梅竹马十几年,怎么连她喜欢谁都说不出来?”
闻折柳强忍腿痛,自椅子起身,缓慢跪下。
“儿臣愚钝,只顾着同何霁月交好,没留心她身旁会留什么样的男子侍寝。”
“呵,你没留心,朕让你留心的,不就是这个?”司徒筠抄起桌案上的镇纸,“咚”一下砸到闻折柳头上。
“白瞎你一张这么好看的脸!”
闻折柳顶着一脸血,依旧跪得四平八稳:“母皇恕罪。”
司徒筠又朝他这儿砸了只朱笔才消气:“那朕再问你,何霁月此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闻折柳一怔。
在她人口中,何霁月是个不近男色的冷面将领,不会因任何男子心软。
可在他眼里,何霁月心简直不要太软。
他一撒娇,她就妥协了。
倘若心软等同于喜欢,那何霁月心怡的,可是他这般男子?
御书房里烧了一大盆炭,照理说,在里头坐,应该是暖烘烘的。
可闻折柳司徒筠母子俩,一跪一站,谁也不好受。
闻折柳直愣愣跪在地上,四肢发凉,司徒筠端坐龙椅,被他这个一声不吭的逆子,气得持奏章的手都在打颤。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答?”
闻折柳对何霁月从来不说谎。
他性子傲,也不屑于说谎,可对着才几面之缘的司徒筠,倒不至于说不出。
只是若将他的样貌脾性如实相告,难保司徒筠不会将何霁月心仪的病弱美男子,和他闻折柳联系起来。
可若往反的说,司徒筠真送过去一个糙汉,不得何霁月喜爱,也是他担责。
怎么说都是错。
并非他恬不知耻,只是他将围绕在自己与何霁月身边的男性过了一遍,除开何霁月的男性亲人,何霁月的确只对他低过头,红过脸。
“儿臣有罪,在何霁月身旁待了多年,还是不知,何霁月偏爱甚么男子。”
在龙椅上看多了勾心斗角,司徒筠脑袋并非不灵光,不过被闻折柳一言不发的模样,气昏了头,才只一个劲儿骂。
这会儿理智回笼,司徒筠指尖轻敲桌案。
“你与何霁月青梅竹马,她待你,应该不错罢?”
问他与何霁月的相处方式作甚?
要找个与他容貌相似的人,复刻么?
闻折柳斟字酌句。
“何霁月待我,是好友。”
“只是好友?没有别的?”思绪波涛般翻涌,司徒筠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你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他什么表示?你在她面前哭过么?她那会儿是什么态度?”
闻折柳朝别人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
“何霁月是爱护弱小的人,会照顾重病的父亲,也会叫太医过来给儿臣治病,儿臣在她面前哭过,她不喜欢,说太男子气了。”
司徒筠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莫非这何霁月,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对再貌美如花的男子,皆无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情?”
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闻折柳主动问起政务上的事儿。
“您才犯过头风,不宜太过操劳,不知在政务上,有什么是儿臣能为您分忧的?”
“你能帮上忙的,多了。”
司徒筠指了下桌案上撂着的一大堆奏章,伸手示意独孤秋将朱笔递到闻折柳手中:
“将这一摞奏章,每个都看瞧一遍,看过之后,谈谈你的意见,然后朕念一个字,你写一个字,写错一笔,唯你是问。”
这听一个字,写一个字的活儿,直至大中午进膳时才稍停。
可闻折柳一忙起来就没胃口,肚腹里那混世魔王又总动,不好叫司徒筠瞧出破绽来,只勉强用了小半碗米粥。
午后,又是一阵惨无人道的摧残。
迎着落日余晖,躬身退出御书房,闻折柳腿软,险些摔到地上。
他一手撑墙,还是整个人颤得厉害。
步辇在御书房外,仅一步之遥,小白本欲赶紧将闻折柳扶出去,见闻折柳抖如筛糠,又放轻动作,陪他在墙头晃了一会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闻折柳气若游丝,进气听着,比出气还少,细眉微微蹙着,让人瞧上一眼,就心疼不已。
“肚子疼,腿也难受。”
小白生怕他出什么事,拔腿要走:“属下这就去请贺兰太医。”
他话音刚落,贺兰远便现了身。
“参见殿下。”贺兰远携拎药箱的药童,恭恭敬敬给闻折柳行礼。
小白一见何霁月,眉眼登时弯起来,一句“说曹操,曹操到,殿下正找您呢”还没从嘴里冒出来,就被闻折柳抬手打断。
“贺兰太医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儿去?”
这附近没甚么宫殿,加之司徒筠的头风才犯过,贺兰远又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一多半,是要去给司徒筠诊治的。
闻折柳这般问,只不过在布满司徒筠耳目的御书房里,佯装不知。
贺兰远恭敬回话:“陛下头风犯了,传微臣来瞧,殿下,您头上的伤是……?”
“母皇头风犯了,脾气难免暴躁,拿东西砸人,是难免的。”闻折柳轻声细语,温婉如江南烟雨中的小桥流水,“本宫被砸一下,倒也没什么,倒是母皇,总说头疼。”
贺兰远轻问:“您今日玉体可安?”
这是她们约的暗语,问闻折柳身体可好,即问他肚子里那胎,可还安稳。
皇宫守卫森严,只她们御书房前聊一会儿,守卫就来来回回去了好几批,闻折柳不愿让他人见到自己的脆弱,强撑着把扶墙的手收回来。
“略腹胀耳。”
贺兰远意有所指:“腹胀久了,与您的身体,只怕也是不好,待微臣忙过这一阵,便去东宫给您请平安脉。”
闻折柳颔首。
“贺兰太医还有其它事儿要忙,本宫就先回东宫了,再会。”
虽说肚腹微痛,加之小腿抽搐,可闻折柳端坐步辇,也不至于回不了东宫,不过这回东宫的一路上,都得辛苦他维持面上的平静。
好不容易回到东宫主殿,闻折柳躺在榻上,扯过锦被盖住小腹,正欲美美睡一觉,却听小白通传。
“殿下,慕容锦要见您。”
慕容锦?她来找他做什么?莫非,是算前夜接风宴,那没算完的账?
“同她说我没空。”
闻折柳本能回绝,却听去门口劝过慕容锦一轮回来的小白,话语艰涩:“慕容姑娘说,非要与您见上一面不可。”
真就这么急?
“让她在西暖阁候着,说我随后就到。”
好几回从床榻上起身过猛,眼前一黑,险些昏倒,闻折柳吃一堑长一智,扶着床头缓慢起身。
他扯过架子上的外衣,隔着一层层束缚带,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
与慕容锦见面,只怕又是一场硬仗。
贺兰远给闻折柳留下的那副安胎药,早中晚各一回,闻折柳中午在御书房同司徒筠待着,没吃着,索性略过,将晚上那副喝了个干净。
他刻意只漱过口,没熏香,带着一身药气来到西暖阁。
“慕容姑娘私下找本宫,所为何事?”
慕容锦没有那夜的猖狂,只是恭恭敬敬行礼:“臣女谨代表慕容一族,同殿下谈笔交易。”
交易?说得她们跟商人似的。
闻折柳不着痕迹挪了挪身侧软枕,让它支住酸软的腰肢。
“姑娘请说。”
“陛下的意思,是将臣女许给殿下,这笔买卖对臣女而言,不亏,对于慕容一族而言,也百利而无一害,只是……”
慕容锦略一挑眉:“对殿下来说,不太好罢?毕竟您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孩子。”
闻折柳心神剧颤。
这话,应该是她母亲慕容萱教她说的,据他那一夜的观察,慕容锦没有这般的手段和心机。
那就意味着,他有身孕的消息,至少转了两手。
不过,司徒筠应该还不知晓。
她们若想直接惩治他,大可跑到司徒筠跟前,狠狠参上他这个新太子一笔。
可慕容一族得知这惊天秘密,没直接跑去司徒筠那儿,告他闻折柳的状,就证明在她们眼中,他这个新立的太子,于慕容一族而言,还有利用的余地。
况且慕容锦也说了,她是来谈交易的。
他闻折柳,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她们手中,慕容家不该疑心他的合作诚意。
闻折柳呷了一口茶,面无波澜:“慕容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本宫尚未婚配,又何来的身孕?”
“你们朝中的户部尚书安瑞,是这样告诉臣女的。”
慕容锦咧开嘴笑:“作为交换,臣女将您的身世都告诉他了呢,那封信,这会儿应该已经传到中原了,臣女给他的消息是真的,他给臣女的,应当不是假的罢?”
闻折柳没震怒,只是淡道。
“如此么?甚好,本宫还得谢谢他没告诉你,本宫怀的是谁的孩子。”
他面上冷静,心中愁绪万千。
何霁月独揽大权,在中原流通的消息,都逃不过她的法眼,他身世的消息传到中原,那她,岂不是迟早能查到?
不过,从他出逃的那刻起,到现今,他在西越逐步展露头角,他的身世就注定瞒不住。
总有那么一日,他要面对何霁月震惊过后,愤怒的脸。
由慕容锦道出此事,也是天意。
没看到意料之中,闻折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她别说出去的场景,慕容锦自觉没趣儿,蹙眉问道。
“陛下最看重男子的贞洁,这未婚先孕的消息,若传到皇上耳中,殿下怕是要被拉到天牢里,一身好皮囊,哪儿也保不住,您不是读过西越律法么,竟一点都不怕?”
怕,他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苦难当前,怎会不怕?
但怕也没有用。
“本宫有什么好怕的,慕容姑娘若小肚鸡肠,因接风宴上,本宫与你起了冲突,气不过,得了这个消息,大可先告到皇上那头,又何必来找本宫?既是先来找了本宫做交易,买卖不成,也还有仁义在。”
闻折柳素白指尖轻叩乌木桌案。
“明人不说暗话,本宫最大的秘密,都掌握在你慕容一族的手里,你倒不妨说说,要与本宫做什么交易?”
慕容锦没急着提条件,倒先说对闻折柳的好处。
“你若答应下来,陛下赐婚后,臣女会入赘东宫,以解殿下联姻燃眉之急,且,臣女不会碰您。”
闻折柳蹙眉。
“你方才不是说,这与皇家联姻对你们慕容一族来说,是有则锦上添花,无也影响不大么?怎地这会儿,你又肯入赘东宫了?”
慕容锦“扑通”一下跪倒:“我们慕容一族,会倾全族之力,助殿下登基,只是,确有一事相求。”
果不其然,天下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餐食。
闻折柳颔首:“你说。”
慕容锦“咚咚”叩头。
“臣女母亲与臣女,素知殿下与中原摄政王何霁月,私交甚好,还请殿下登基后想想办法,让两国维持现在和平的局面,继续交好!”
闻折柳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
他都不知晓,自己有如此大的能耐,能说服何霁月不动干戈。
可话又说回来,战场上的何霁月,究竟是怎么一番模样呢?
应当是很英勇的罢。
不若慕容锦提起她的姓名,怎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慕容一族给出的报酬丰厚,至少对现阶段的闻折柳而言,没有拒绝的必要,只是闻折柳细想,没
觉得慕容一族能在这件事上捞到什么好。
莫非,是在试探他对中原的态度?
到底慕容一族,与中原长公主何玉瑶这脉交战多年,心中多半有怨。
“今上也有与中原交好之意,你们慕容一族若想维持现状,继续伺候陛下不就是了?何苦来找本宫?”
慕容锦絮絮叨叨。
“陛下有头风,一犯起来六亲不认,脾气气躁,想来殿下您也是知道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晨时犯头风,连发数道政令,夜里神智回笼,觉得不妥,又全改了回来,朝令夕改,实在让臣子们难办。”
闻折柳略一颔首,让她继续说下去。
照理说,司徒筠是他生母,她有如此严重的头风,大概率会遗传给他,可他好好过了十八年日子,还没犯过。
不排除这病延后发作的可能性,至少他现今,的确比司徒筠更担得上皇帝一职。
慕容锦念叨得嗓音沙哑,谢过小白递来的茶水,润过喉咙又道:“且陛下,一直是主战派,这会儿战争停歇,一来,是何霁月率领的赤甲军,势不可当,二来,是臣女母亲不愿再战,以伤病为由推脱。
“陛下找不到合适的将领,无奈之下,才与中原定了和平协议,可保不齐哪一日,陛下慧眼识珠,发现个武学奇才,这仗,又是难免的了。”
是这个理儿。
中原与西越两国交好,他与何霁月的情谊,方可长久。
闻折柳双手交叠,肘部支于桌案。
“两国交好,也是本宫想实现的愿望,只是,太平盛世,无仗可打,你们慕容一族掌管兵马,岂不是要家道中落?”
“这倒不碍事,臣女作为慕容一族下代家主,本就不通武,能在其它政务上,为陛下分忧,也是我慕容一族的福气。”
慕容锦字字铿锵:“这接连不断的战争,已残害边境百姓多年,仗一打起来,两国都民不聊生,臣女母亲与臣女,惟愿世道太平,百姓安康。”
闻折柳呷了口清茶。
“慕容将军大爱无疆,本宫钦佩。”
慕容锦略昂起头:“这么说,殿下是同意了?”
闻折柳语速不疾不徐。
“你提的条件很好,本宫并非不愿,只是要结盟的话,本宫也有个要求。”
慕容锦连连点头:“殿下请说。”
闻折柳清咳一声。
“你我结婚之事,可否不传到何霁月耳中?……若让她误会,本宫也不好劝和。”
慕容锦面露难色:“臣女与臣女母亲,会尽量将这消息锁在西越,可何霁月若派人来查,只怕也……”
闻折柳倒也不意外。
何霁月收集情报来,那叫一个迅速。
她现在还不知晓,他闻折柳是西越皇族,只怕不是没查到,而是查到了,且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个事实,可她念及旧情,不愿相信罢了。
如此说来,她还真是被他骗得好苦。
是该找个时候,好好跟她道歉才是。
“劳你们费心了,能瞒住一时,就瞒住一时罢。”
慕容锦目光闪烁:“殿下,臣女有一事想问,可不知道当问,还是不当问。”
闻折柳欲言“不知分寸就别问”。
可到底双方刚结了盟,他对待盟友,态度如此冷硬,是不太好。
“你先问。”本宫不一定答。
慕容锦眼里闪起八卦之魂:“您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何霁月的?”
“若本宫说是,你当如何?若本宫说不是,你又怎么想?”
见慕容锦嗫嚅,闻折柳扯嘴角,露出个笑:“是与不是,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机缘合适,本宫自会同你说。”
许是总听闻折柳与慕容锦提起自己,闻折柳腹中孩子兴奋起来,有一下没一下蠕动。
虽说她体型还不算大,不至于将闻折柳肚皮顶出一个个拳头,可她到底在闻折柳腹中,她一举一动,身怀六甲的闻折柳皆有所感知。
真闹腾啊,这孩子。
闻折柳缓慢抵住酸软的腰。
心中那块“如何解决与慕容家联姻,又保全自个儿贞洁”的大石落地,他轻轻舒了口气。
腹中这娃娃,应当是个跟她娘何霁月一样,健康活泼的孩子。
何霁月,会喜欢她……罢?
-----------------------
作者有话说:惊喜更新,明天还是还是老时间21:00[抱抱]
外头夜色渐深,连带着室内也昏暗起来,小白点上烛火,映出闻折柳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
“慕容姑娘,你还有其他事儿要与本宫说么?”
他们孤女寡男共处一室,虽说有小白相伴,可传出去,于两人名声而言,总归是不好。
早些将事说完,分开,才是最优解。
俗言道,灯下看美人,摇曳烛光下,闻折柳苍白肤色镀了层淡金,珍珠般晶莹玉润,叫不吃病美人这款的慕容锦见了,耳尖也不自主攀上丝红。
夫郎如此貌美如花,还拼死护着未降世的孩子,他妻主真是好福分。
若非闻折柳心有所属……
也罢,强扭的瓜不甜。
一提到腹中孩儿,总冷脸的闻折柳眼尾弯弯,如风中睡莲,摇曳生姿,她还是识趣些,祝帝后百年好合罢。
相似小说推荐
-
菟丝子(黄山山山山山) [古装迷情] 《菟丝子》作者:黄山山山山山【完结】晋江VIP2025-09-28完结总书评数:726 当前被收藏数:3369 营养...
-
我靠军训拯救霍去病(沐雪焚香) [BG同人] 《(历史同人)我靠军训拯救霍去病》作者:沐雪焚香【完结】晋江VIP2025-09-29完结总书评数:394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