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沈玉山下一句忽然转变了话题:“天色已晚,公主不如留下一同用晚膳?”
这生硬的话题转移让萧玉鸾沉默了一瞬的,看沈玉山的眼神有几分怀疑,但最后还是答应留下,希望不是她多想。
与此同时,镇北候薛沉也在公主府扑了个空。
当晚,宁王便知他说出的几处证据已经被人结捷足先登,却还不止那两处,还有一处,那是萧霁根据杨大表哥所呈消息推测而来。
宁王气急败坏,“沈!玉!山!”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目眦欲裂,胸膛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老匹夫!安敢如此戏耍于本王!”
“快,派人去杀了他!快!”
宁王已然失去理智,下属劝说无果只能执行,然而派出的人却了无音讯。
这让宁王在极致的愤怒与恐慌中,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踱步,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确实,沈玉山既然敢如此算计他,必然早有防备,最重要的是那些自己说的证据很可能已被沈玉山掌控并即将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而父皇……宁王脑海中浮现出皇帝冰冷的审视和安王被幽禁搜府的下场。
他绝不认为那个多疑又薄情的父皇会在这“证据确凿”的时刻偏向自己。
父皇要的是掌控,父皇恐怕乐得看见他们兄弟相争,他好从中制衡,甚至……一网打尽!
求父皇主持公道?无异于自投罗网,恐怕会落得比安王更坏的下场。
他的罪名足以让他被剥夺封号,降为庶人,而且名声尽毁。
在萧霁重新复位的前车之鉴下,宁王可不觉得他的兄弟会让他再复刻一次。
求助无门,反击无力……巨大的压力和被背叛的愤怒交织,将宁王逼到了悬崖边缘。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在他走投无路的心底滋生、蔓延,迅速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
既然父皇不公,盟友背叛,所有人都想把他摁死……
那他又何必再守着这君臣父子的规矩?!
是夜,宁王一身素服,只带着两名心腹,叩响了宫门,声称要面圣请罪。
消息传入紫宸宫时,萧元成已然睡下。白得安小心翼翼地将皇帝唤醒禀报。萧元成被扰了清梦,本就心情不佳,听闻宁王此时求见,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烦。
“呵,现在知道来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嘲讽,“让他在外面跪着。朕倒要看看,他能跪多久,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白得安领命,心中暗叹。
宁王就这样被晾在冰冷宫门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夜露寒重,他的心也一点点沉入冰窖。这漫长的等待和刻意的折辱让滋生出更多的怨愤和极端。
果然如此,即便是儿子,他也不会有一丝心软。
终于,宫内传来旨意,宣他入内。
宁王被引入紫宸宫,起先闻到的便是浓重的药味,泛着苦涩的味道却让他内心泛起一丝意,看来是真的病了。
等入了内殿,见到萧元成,宁王内心便更加笃定了。
只见半透明的床幔被放了下来,隐隐绰绰地看着萧元成半倚在床榻上,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
“儿臣……罪该万死!求父皇恕罪!”宁王扑通一声重重跪在龙榻前,以头叩地,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几分穷途末路的真实惶恐。
这不全然是演技,宁王是真的怕了,在这位执掌江山二十多年的皇帝面前,他还太稚嫩。
然而宁王等了半晌,倚靠在床榻上的人却并未开口,他心中更慌,只好再次重重磕头:“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父皇看在父子情分上,饶儿臣一命!”
萧元成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锥:“在你来之前,御史台已经将你的罪状,一条条,一桩桩,连带着那些铁证,都呈给朕看过了。”
他微微抬手,指了指榻边小几上那一厚摞奏折。
“贪墨军饷,挪用国库,结党营私,桩桩件件,触目惊心。你做出这样的事,无异于在挖朕的墙角,你觉得朕会原谅你?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最后一句已然是咬牙切齿。
宁王面色瞬间惨白,他没想到父皇已经全部知道了!但皇帝的话更让宁王愤恨,他猛地抬头,长期被压抑的委屈和怨恨竟猛地爆发出来:
“千刀万剐?父皇!您竟然能对亲生儿说出这样的话?”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不平,“您还当儿臣是儿子吗?哈哈,也是,您从来就不喜欢儿子,若不是侥幸排个老三的位置,恐怕就要像老七老八老九那样一年都见不到您几次了……”
宁王越说情绪越激烈,或许是笃定自己在萧元成这里的印象再也无法挽回,这个皇位也与他无关,他把这些年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儿臣自小文武双全,哪一样比兄弟们差了?可您眼里只有大哥的勇武,二哥的才华,老四那个病秧子您都多有关照!更别说老六了,可您对儿臣呢?一直不冷不热!儿臣也是您的儿子啊!儿臣也需要您的看重啊!”
他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怨气一并吐出,状若疯癫:“儿臣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父皇就完全没有责任吗?!若不是您一直偏心,若不是您让儿臣觉得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您的夸奖,儿臣何至于于钱财一道谋划?就是为了以后……”
“放肆!”萧元成被这番悖逆之言气得猛地坐直身体,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红,“你自己心术不正,犯下滔天大罪,竟还敢怨怼于朕?!真是死不悔改!朕要将你废为庶人!从此与朕再无关系!”
这些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斩断了宁王心中那根名为“父子亲情”的细弦。
他所有的哀求、委屈、表演,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疯狂的杀意。
他眼中的泪水尚未干涸,却已被赤红的血丝和狰狞所取代。
就是此刻!
只见宁王如同绝望的困兽般暴起!他抽出一直暗藏于大袖中的短刃,带着所有的不甘和怨恨,直刺向那个无情的皇帝心口!
半透明的帐幔被大力压下,起到的微弱阻拦让萧元成获得了躲避的机会,他侧身一翻。
那致命的一刀未能刺中心脏,却狠狠地扎进了萧元成的右肩胛,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明黄的寝衣!
“护驾!”
白得安本就只退在不远处的珠帘外,这么大的动静让他霎时间尖叫,他也立刻上前死死抱住了宁王的腰,让他不能再寸进一步。
殿外的侍卫想要涌入却被宁王带来的心腹缠斗在一起,不过殿内还有几位内侍,宁王状若疯虎,还想补刀,却被数名内侍死死拦住,很快便被制服,按在地上。
“逆子!你这个逆子!”萧元成捂着流血的肩膀,又惊又怒,脸色因疼痛和暴怒而扭曲。
他看着被压在地上仍在挣扎嘶吼的儿子,看着肩头不断涌出的鲜血,再想到之前安王的谋逆之言,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和恐惧直冲头顶。
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白得安,踉跄着几步走到墙边,“苍啷”一声抽出悬挂着的天子宝剑!
“陛下!不可!”白得安和暗卫首领惊呼。
但盛怒和恐惧中的萧元成已然失控,他提着剑,走到被死死压制的宁王面前。
“朕杀了你这个孽子!”萧元成怒吼一声。
宁王抬起头,眼中满是疯狂的恨意和不甘,他也不甘示弱地怒吼,“你杀啊!你杀了我,你就是名垂青史的皇帝了哈哈哈,‘杀子’这个名声可还好?”
宁王嘶哑的狂笑声在殿内回荡,充满了恶毒的嘲讽和绝望的挑衅。
这句话如同最尖锐的毒刺,狠狠扎进了萧元成最敏感、最在意的神经上!他一生追求权势,晚年更是渴求长生与身后贤名,宁王嘲讽精准地击中了他的痛处。
“闭嘴!朕是天子!朕杀的是乱臣贼子,是谋逆弑父的畜生!”
萧元成额头青筋暴起,理智彻底被狂怒吞噬,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天子剑,眼中再无半分父子之情,只有帝王对叛逆的绝对冷酷和一丝被说破心事的羞恼。
可宁王依旧不信萧元成会真的动手,他仰着头就那么执拗地看着萧元成,而后笑意戛然而止。
“噗——!”
利刃毫不留情地狠狠刺下,精准地贯穿了宁王的胸膛。
第242章 山雨欲来
宁王身体猛地一僵,口中猛地汹涌一股鲜血。他死死瞪着萧元成,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震惊,怨恨,有痛,有不甘,似乎还有一丝解脱,最终所有的光芒都迅速黯淡下去,身子止不住地往后倒去。
原本压着宁王的内侍已经吓疯了,腿止不住的颤抖.
萧元成喘着粗气,猛地拔出宝剑。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有几滴恰好溅落在那尊象征着长生渴望的“长寿鼎”上,在古朴的青铜鼎身上留下几点刺目又诡异的猩红。
看着儿子瞬间毙命的尸体,感受着肩头仍在作痛的伤口,再看那被至亲之血玷污的长寿鼎……“名垂青史”、“皇帝弑子”的诅咒言犹在耳,萧元成只觉得一阵极致的寒意和眩晕袭来。
他一生算计,掌控一切,此刻却亲手结果了自己儿子的性命,还被冠上如此难听的名声。连日来的愤怒、惊吓、此刻弑子的冲击、失血的虚弱,以及之前服用的那些虎狼之药埋下的隐患同时爆发!
“呃……”他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天子剑“哐当”一声脱手落地,整个人向后倒去。
“陛下!”
白得安和暗卫首领惊骇欲绝,慌忙冲上前扶住昏迷过去的皇帝。紫宸宫内顿时乱作一团,太医被火速传来,手忙脚乱地进行救治。
“总管,总管,怎么办?要不要请几位王爷来?”
白得安慌乱之时听到这句话,怒从心来,“请什么王爷,还敢请王爷?去传尚书令,金吾卫将军……还有宗正。”
他一连点了几位重臣,而后又压下心中的恐惧上前一步探了探宁王的鼻息,果然一丝生气也无……
太医匆匆到来也为殿内的局面震惊恐惧,他的眼睛紧紧盯在躺在地上的宁王身上,正打算过去却被白得安拦住。
“张太医,你要看的人是陛下。”
张太医被白得安一拦,瞬间清醒过来,冷汗涔涔而下。
“是是是!”张太医连声应道,连忙提着药箱,小跑到龙榻前,颤抖着手为昏迷不醒的皇帝诊脉。
这一诊,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皇帝脉象紊乱浮滑,时快时慢,分明是急怒攻心、气血逆乱之兆,加之肩头外伤失血,几重打击之下,龙体已是有油尽灯枯之象!
他不敢怠慢,立刻施针用药,全力稳住皇帝的心脉,先保住性命再说。
殿内一时只剩下太医忙碌的声音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白得安强自镇定,指挥若定:“来人,将……将逆王尸身暂且移至侧殿,任何人不得靠近!清理殿内血迹!”
有小太监手脚利索地拿着东西进来了,擦干净地上淋漓的血点,在看到那尊被萧元成爱护放在卧室内的长寿鼎时,犹豫着询问大总管。
“总管,这鼎上的血痕……”
他指着那尊染血的长寿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东西本是吉祥之物品,可此时染了鲜血,铜绿和鲜红对比,看着格外渗人。
白得安也咽了口唾沫,“擦,赶紧擦掉!”
而后他又厉声对殿内所有侍卫、宫人下令:“今夜之事,若有半句泄露,诛九族!”
众人噤若寒蝉,纷纷低头应命。
很快,被白得安点名的几位重臣——尚书令沈玉山、金吾卫将军、宗正寺卿等,皆以最快速度深夜入宫。
当他们踏入紫宸宫,便感受到那凝重到几乎凝固的气氛,再得知陛下昏迷、宁王被诛的惊天巨变时,无一不面色大变,骇然失色。
“这……这……”宗正寺卿看着被移至偏殿、盖着白布的宁王尸身,老脸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皇子弑父未遂,反被皇帝亲手诛杀……这简直是萧氏皇族前所未有的丑闻和惨剧!
金吾卫将军则立刻意识到京畿防务的紧要性,立刻请示白得安和在场位份最高的沈玉山,要求加派兵马,严守宫禁和各王府,防止再有变乱发生。
沈玉山面色沉痛无比,眼中却深处一片冷静甚至带着几分兴奋。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臂,那里晚上刚被刺伤,不用考虑便知是谁干的。
他先是上前仔细询问了太医皇帝的病情,又与其他重臣快速商议,迅速做出了几项应急决策:
严格封锁消息,对外只称宁王急病暴毙、陛下因哀伤过度及旧疾复发而卧床静养;京城即刻实行宵禁,由金吾卫和巡防营共同维持秩序;严密监控各位亲王王府及朝中重臣府邸,但有异动,立即上报。
他的安排井井有条,面面俱到,迅速稳定住了在场众人的情绪和局面,似乎真的是忠心耿耿。
白得安看着沈玉山镇定指挥的背影,心中稍安,却又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但他此刻已无暇多想,陛下的安危和宫中的稳定才是第一要务。
然而,躺在龙榻上的萧元成,即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和惊惧。
宁王临死前的诅咒、鲜血溅上长寿鼎的画面、以及儿子们一个个野心勃勃的脸庞,正交织成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缠绕着他,吞噬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这一夜,紫宸宫的烛火彻夜未熄,沉重的气氛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
睡梦中的青梧也被一阵喧闹吵醒,她睁眼时,萧霁已然起身刚从门外走进来。
青梧揉着惺忪睡眼询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黑暗遮住了萧霁紧缩的眉头,他低声道:“没什么,就是两条街外忽然起了火灾。”
青梧霎时间惊醒,“火灾?”
萧霁走过来将她又摁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府中小厮已有人去帮救火了,应当无事。”
接下来却又传出京中还有其他地方也出火灾的事,这便让人嗅到了一股不妙的味道。
两人再难入眠,萧霁已经出去指挥府兵保卫王府,又带着侍卫前去京城守备的府中,京城守备早已穿戴整齐,正指挥士兵巡逻。
众人都闻见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不过随着火势控制,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事发生,只不过很快便有重臣连夜入宫的消息被禀报了上来。
天刚蒙蒙亮,等萧霁带着人骑马抵达皇宫门口时,武王,文王,已经到齐了。
三个兄弟第一次有着同一个目标。
“老三到底在里面搞什么了?”
“重臣入宫……这是要立储?”
文王看着萧霁玩味地说了一句。
然而未要他们叩门,皇宫的大门已然打开,示意他们长驱直入,这番表现又让三人感觉愈加诡异。
第243章 见皇帝
萧元成在一片浓重的药味和撕扯般的剧痛中艰难地恢复意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让他从未感觉如此虚弱和接近死亡,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从心底感到恐惧和暴怒。
皇帝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到了围在榻边的几张面孔——尚书令沈玉山、金吾卫将军、宗正寺卿,还有几位内阁重臣。他们个个面色凝重,显然已在此守候良久。
“陛下!您醒了!”白得安惊喜的声音带着哽咽,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点参汤吊气。
几位重臣也立刻围拢过来,纷纷躬身行礼,语气充满了忧虑:“陛下万福!龙体为重!”
萧元成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发出一串沙哑的咳声。他勉强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示意自己还活着。
短暂的沉默后,尚书令沈玉山上前一步,他代表着所有在场重臣的共识,神色沉痛而恳切,缓缓开口:“陛下,今夜惊变,实乃国朝之大不幸。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逆王虽已伏诛,但陛下龙体受损,亟需静养,朝政庶务却不可一日停歇……”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皇帝的反应,见其只是闭目听着,呼吸却略显急促,便继续谨慎地说道:
“臣等深知陛下痛心疾首,然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安稳计,臣等冒死恳请陛下……早定储君,令储君暂行监国之权,处理日常政务,以固国本。陛下则可从旁督导,如此既不误国事,亦能确保陛下安心静养,龙体早日康泰。”
这番话,沈玉山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从臣子关心君父、忧虑国事的角度出发,合情合理,几乎挑不出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