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陷入死寂,这种死寂并未持续太久,门把手被
拧动了。
一人一鬼两怪两神都唰地看过去,推开房门的正是司凌先前在休息室见过的坚赞。坚赞打开门后就恭敬地退后了半步,一个苍老瘦小的身形从他身后显现出来。
“贡布。”司凌眉心跳动,对这个答案毫无疑虑。
贡布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只看向白玛。在目光触及她身侧的朱孟薇和黎琪时,贡布眯起了眼睛,最后笑了起来:“哦,我的女儿,哈哈……”
白玛沉默地怒视着他,起先大家都觉得贡布的笑是出于突然面对父女反目而生的自嘲,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他笑得十分舒畅,连气色都红润了些。白玛不由皱起眉头,贡布边笑边摇头:“这太好了,白玛,本来出于对你的父爱,我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心存歉意,但现在你为我打消了这种歉意。”
他语中一顿,很是真诚地凝视着白玛说:“你的确是最让我满意的孩子。”
“Shutthef**kup!!!”穿着优雅礼服长裙的白玛爆出一句和她的形象极不相符的粗口,她大步上前,显然想和贡布理论,但接着,贡布身后出现的人让她瞳仁颤栗,愕然刹住了脚,“你……”
一名身着民族服饰的妇人被顿珠架了进来,她虽已人过中年,但身材依旧姣好,面容也保养得宜,只是此刻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也被白布塞着。
在看到白玛时她整个人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地想要叫嚷什么。
司凌因此很轻易地猜出了她的身份:“达娃。”
达娃的情绪极为激动,那块白布在嘴里塞得严严实实,但在她的奋力挣扎下竟然被顶了出来。
她大喘了一口气,接着就是怒不可遏的质问:“白玛,你怎么能背叛你的父亲!你的上师!”
啊???
——结界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个表情。
除了白玛本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白玛脸上的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她没有震惊,也并不怎么难过,就连刚才面对贡布时的愤怒都荡然无存,她只是望着母亲无言了一会儿,然后嗤地笑了:“Mom,如果真的有轮回。”她连连摇头,“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
达娃几近癫狂,在白玛对她无言相望的时候,她的质问就不曾停止过。在这句话之后,质问变成了恶毒的咒骂:“如果有轮回,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业镜会看透你的罪孽,阎魔法王会对你施加酷刑!你会被铜锅烹煮,被铁鹰啄目!”
“够了!”白玛的声音盖过了她,歇斯底里地嚷道,“那就去死吧!我们一起去死!让我们看看谁会下地狱!!!”
哦,其实都会下地狱的——司凌这样想,但她自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看向白玛,这个年轻优秀的女孩子才二十多岁,即便在人类中她也很年轻,但在司凌和她接触的整个过程中,她的沉着冷静始终远超她的年纪。
哪怕在以为司凌会杀她的时候,她都仍旧优雅从容。
可现在只因为母亲的几句话,她崩溃到失控了。
司凌沉吟了一会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告诉白玛:“好了好了,你冷静点,等他们都死了,我亲自去找阎王谈谈,让他好好收拾你父母,他怎么也得给我这个面子。”
这回换结界外的人都愣了一下,达娃的咒骂也停住了,她打量着司凌,试图判断她这话的真假。
贡布转而发笑:“哈哈,你口气还不小!待我把你们都炼了,且看看阎魔法王来不来替你报仇吧!”
他边说边在坚赞和顿珠的搀扶下盘膝坐到地上,坐稳后他立即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静待施法。
坚赞走向达娃,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达娃瞳孔骤缩,即便她刚才咒骂着白玛的不忠,此刻面对死亡的威胁,她还是露出了惊恐。她向后退了一步,后脚跟不慎踩到袍摆,重心不稳跌坐下去,但仍在费力地向后躲闪:“不……不要……”
“抱歉,师母。”坚赞步步逼近,眼中不无愧色,“为了师父的大业,您必须献身。您会去往福乐境界的,在那极致的乐土,您所期望的一切都会如愿。”
司凌听得额上青筋直跳。
“福乐境界”这一宗教概念她是听过的,先不追究这和她认知里的三界轮回有没有出入的问题,就说在宗教领域……它也不是这种解释啊!
那应该是一片净土,是纯净、崇高的地方,只有超脱凡俗的精神力可以抵达,在那里获得安宁。
而在坚赞口中,这片净土似乎被描绘成了满足贪欲的地方,用于给不愿赴死的门徒画饼……?
邪.教不愧是邪.教。
司凌不屑地撇嘴,旁边的白玛却慌了,她冲向达娃和坚赞所在的方向,如果不是朱孟薇和黎琪及时拦住了她,她一定会扑到结界上去:“放开她!你要干什么,混蛋!你欺师灭祖!”
司凌完全理解白玛的心情,但她无意再为此多说什么,只看向打坐的贡布。
他到底想怎么做呢?
司凌出神之间,白玛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司凌侧首一看,白玛已晕厥过去,朱孟薇和黎琪正一齐托住她的身子,将她扶到离结界远一些的地方。
她再度看向达娃,只见达娃已经被坚赞割了喉,身子无力地倒在地上,鲜血在地上淌了一大片,但达娃尚未断气,大睁着眼睛在血泊中抽搐着。
接着,司凌很快发觉达娃并不只是被割喉那么简单——如果是割喉,她最多在两三分钟里就会因为失血过多和缺氧的双重影响失去意识,陷入休克状态。但达娃的一直那样抽搐着,大张着嘴巴试图呼吸,鲜血也只是在最初的十几秒里流得很快,到后面就变得很慢了,慢到司凌能清楚地看到血珠从伤口处一滴一滴滚落的过程,同时,这缓慢的出血又并没有完全停止的意思。
“你……”司凌倒吸凉气,盯着贡布惊道,“你敢筑生魇!”
所谓筑生魇,哪怕对司凌来说也是个很陌生的词汇了,她对这种秘术的记忆还停留在它刚在人间诞生的时候。
那时,由于这种秘术过于残忍,酆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最后好像连阎王都觉得这的确不能忍,去天庭亲自面见了天帝,央求天帝布下雷劫劈死了创立这法术的修行者。
可它竟还是流传了下来。
司凌认出“筑生魇”,局面就明朗了大半:
简单来说,达娃的血之所以流得那样缓慢,应该是坚赞在将她割喉后施了法,目的就是延续她的生命。
如此一来,她就会一直深陷窒息与失血带来的痛苦中,既不能活,也无法真正断气。
在这个过程里,她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怨气,贡布引动怨气加以利用就能为法术提供加持,令法术功效大增。
也就是说,达娃现在成了一块“蓄电池”。
除了她之外,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先前击杀目标凝结的怨气应该也都被贡布收敛在了这里。这老混账物尽其用,倒是一点都不浪费。
司凌心里有些慌了,她不清楚贡布要用达娃加持什么样的法术。而且她从未亲身经历过筑生魇,也不知道这种加持会为法力提供什么程度的助力。
……要不都说邪修可怕呢?天赋异禀又不走正道,偏偏还能激发更强大的力量,真的很难搞。
她只能静观其变。只见坚赞和顿珠都在贡布身边坐下来,与贡布围成了一个三角形,同样开始盘膝打坐。
随着咒语的推进,司凌清楚地看到一股黑烟从达娃体内飘散
出来,灌入三角形的中心点。
接着,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弗蕾迪丝!”司凌回过头,看到伊丽莎白正惊慌地扶住突然向前栽倒的弗蕾迪丝,弗蕾迪丝大口喘着气,茫然地张望四周,只觉身上没有力气,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司凌正心念一动,又见守在白玛身边的黎琪蓦地喷出一口金血,朱孟薇一惊:“你怎么了?!”
司凌这下心里有底了——原来贡布要用达娃加持的,就是炼化她们的咒语。
她原本还以为他要先用点什么歪招废了她们的战斗力呢!
这个判断让司凌骤然放松了大半,她信手向身后一指:“天罡立界,地脉镇邪!”
一道雾蓝色的光晕从指尖飞出,瞬间化作一弧半圆,比那薄膜般的结界要小一些,但足以将伊丽莎白、白玛她们都护在里面。
司凌自己无意进去,虽然理论上这结界也能为她提供保护,但结界要守护的人越多,对她的修为消耗就越大,算下来可能跟她留在外面直面贡布的炼化半斤八两吧。
贡布虽然闭着眼睛却对房间里的一切动静了然于心,笑了一声:“小女鬼,我劝你还是进去。虽然挣扎没有意义,但至少可以让你觉得自己尽力了,你说呢?”
司凌不理会他语中的调侃,静静抬眸,看着那层绿色薄膜。
不管怎么说,人类修行者所布的正常结界不应强大到能扛住她的两次法术,哪怕这个结界是贡布的所有弟子倾全力筑起的,也不应该有这样的力量。
此外,即便前两次的法术都被消解,她还是觉得她是能攻破它的。
贡布注意到她的视线,复又笑说:“我感受得到你的强大,也不否认你有能力攻破它。但请允许我提醒你:在你攻破它之前,你每次施法的能量都会被它吸收,在它破碎的瞬间,法力的反噬或许不足以让你丧命,但你的几个朋友……”
他“善解人意”地停住了话。
“反噬”?
司凌捕捉到这个字眼。
普通的结界被外力摧毁也很有杀伤力,但绝不仅仅是“反噬”,向贡布这样身在结界之外但离得太近的人也会受到伤害。
这有点像是人类所熟悉的“爆炸”。
而贡布的描述,听起来更接近“内爆”,只伤害结界里的人,他在外面丝毫无惧。
司凌眯起眼睛:“结界是单面的。”
她似乎在询问贡布,但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答案大抵也只有这一个了,这就是贡布的弟子们在夜空里布下的那个结界,现在被“浓缩”在了这间小小的地下室里。这本来就会让结界法力更强,而结界又是单面,也就是只针对内里的突破,完全放弃对外的防御,这又能让结界内部的力量翻至少三倍。
司凌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这结界拿捏住了。虽然三万年的厉鬼生涯让她看淡了很多事情,但她依旧做不到为了所谓的任务或者私利拖其他鬼怪一起魂飞魄散。
她复杂地皱眉:“附近都是我们的人,你怎么敢?”
“他们要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贡布神色淡泊,“就算有一部分活下来,他们也要有本事找到这里。”
司凌一怔,心下又一次默念:“幽冥彻视。”
目之所见让她心里一沉。
自从发现这里设有结界,她就没有尝试用传音符或者通冥盘和其他人联系,因为屏蔽这种法术是所有禁锢结界最基本的属性。
只是一般而言,这样的结界是屏蔽不了“幽冥彻视”这类咒语的。也就是说当其他人发现她们久久不归,会这道法术的高级鬼怪就可以施法寻找他们。
可现在当她念动这道咒语看向结界外,近在咫尺的贡布三人在咒语中反倒不见了踪影。于是可想而知,如果有人在结界之外施咒,同样也看不到结界里的人。
司凌不得不承认,贡布确实是个人物,法术都用在了刀刃上。
她索性也盘膝坐下来,隔着一道薄膜式的屏障遥遥相对,懒洋洋地啧嘴:“老混球,你炼化我们需要多久啊?”
这不客气的称呼令贡布眉心倏皱。司凌也知道这称呼不好听,但她怕自己好好问得不到答案。
不出她所料,贡布听到这个称呼便沉下脸不再理会她,但旁边的顿珠扭过脸,狠狠剜了她一眼:“孽障!我们师徒三人不眠不休,一日便可炼去你二三百载的修为!等要化作清魂一缕的时候,看你还怎么嚣张!”
“一日两三百载啊……”司凌双臂往身后一撑,漫不经心地笑了。
人类不吃不喝,三到七天就会丧命,再加上“不眠不休”必然会死得更快。不过这三人都有修为护体,这部分可以不做这算,那就还算他们能活十天!
每天炼去两三百年,十天时间,也就是上限两三千年。
——事实上,无论贡布还是顿珠,对此胸有成竹都是完全有道理的,因为把时间往前推两三千年,最早已能溯至西周,最晚也是西汉。
哪怕在漫长的华夏文明中,这也是很早的岁月了。
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地府应该也没几个鬼的存在年头能有这么长——因为其中99.99%在几百年之内就会去投胎,剩下的极少数里还会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各种意外魂飞魄散。
只可惜,贡布显然就遇到了意外。站在因果报应的角度,这也不失为他罪恶人生的一场报应。
司凌心里为数不多的焦躁不安被打消一空。她看看被护在结界里的几人,只要她们的状态是平稳的,贡布他们这慢吞吞的炼化速度让她有的是时间想办法破局了。
比如,她豁出去硬扛一把?
虽然这个会“内爆”的结界,但她可以用自己的灵体扛住全部伤害,这样的好处是黎琪她们不会魂飞魄散,连白玛这个凡人都可以活下来。
坏处则是她的修为会折损不少。
但这个损失她也是不必自己承担的——她可是为阎罗王和撒旦出任务遇到的意外,被保护的人里又有两个路西法的学生,修为折损说破大天都算工伤。
那她到时候和这三位要几颗灵丹把折损的修为补上,她过分吗?
她不过分。
阎罗王和撒旦自掏腰包都得满足她。
司凌的算盘打得响亮,数千里之外的酆都,阎罗王莫名感觉鼻子有点痒,连打了三个喷嚏。
灵薄城下方建立在地狱火焰中的黑色城堡里,原本正大发雷霆的撒旦突然感觉头皮一阵阴凉,这诡异的感觉让他的暴怒停顿了一下,眼前两个瑟瑟发抖的手下困惑地抬头看他,场面有点尴尬。
鬼怪学院里,路西法心情大好地刚走进办公室,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在心头一激,他不禁一怔,试图仔细摸索那种感觉,但已经找不着了。
离吞巴庄园相隔几里的戈壁上,一场战斗刚刚结束了。
如果将这场战斗视作比赛再安排一些观众,观众们多半会觉得这赛事虎头蛇尾——因为战斗的最初,僧侣们虽然声势浩大地布了很多法阵,但都是用于自保的。这些法阵并不直接对鬼怪们发动袭击,碍于冥冥之中的法则,鬼怪们纵使主动攻击也无法对他们造成太多伤害,双方都很有虚张声势的味道。
但当他们布置好自认足够完善的法阵,坐在法阵之中开始念动第一波攻击型的咒术,局面瞬间就不一样了。
……如果那些死去的僧侣有机会在地狱里给小妖小鬼们讲述这惊心动魄的经过,他们大概会这样讲:“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们的第一波法术施放出去,看着那些鬼怪尖叫着四散而逃,每个人心里都很痛快。”
“但突然间,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展开巨大的羽翼横在双方之间。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在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咒语袭击下灰飞烟灭,但他自己毫不在意,就这样张着羽翼在那儿等着。”
“后来我们才明白……他就是故意去接那些伤害的,他需要借此打破冥冥之中的法则,让他可以以鬼怪之身对我们直接造成伤害。”
这时如果叙事者进行战术性停顿,小妖小鬼们大概会急切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叙事者只能叹息摇头,“我也说不清楚过程是什么样,反正一眨眼的工夫,我就看到自己的肉身已经躺在地上了。我用了好
几分钟才让自己接受,我应该是死了。”
方才的战斗就是这样结束的。
泫敕对这种速战速决十分满意,这让他隐隐回想起了一些曾为天帝征战四方的荣光。
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瑕疵,那就是他很遗憾司凌不在这里,否则司凌应该也会很享受这种酸爽。
在确定所有人都失去了战斗能力后,泫敕转身回到戈壁上。高级班的大鬼怪们相对矜持,不愿意拾人牙慧,只是颔首对他表示敬意。中级班的小鬼怪们就顾不上这么多了,为了尽快升入高级班,他们欢呼雀跃地冲下戈壁,给那些尚未断气的僧侣挨个补上致命一击。
泫敕登上校车,在车窗前目睹了整场战斗的密米尔张口就说:“同学,你下次能不能打得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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