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听雪无奈,“知道啦,大后方交给您,辛苦小语最爱的婆婆啦。”
自觉地收拾东西,将拿铁打包好,去工作。
拾阶而上,收起雨伞时,大楼的阴影处里走出一个男人,黑色大衣上仿佛还沾着另一个时区的雨。
梁听雪心跳猛地加快,刚要看第二眼时,才发现往外走的男人是个当地小哥。
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这两年她常常莫名在路上看到男人的身影轮廓,就错觉那是秦崇。
说来好奇怪,明明已经隔了那么远,却总有他随时会出现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走进会议室。
冷色调的灯光下,长桌两侧已坐满了人。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同传耳机的边缘,听见自己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微弱的声响。
“接下来由梁听雪女士负责本次会议的法译中的传译。”
主办方的介绍简短利落。
顾林从耳机里听到“梁听雪”三个字时,猛地坐直了身体,抬眼,只见一个明丽大气的东方女人站起身,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很荣幸为各位服务。”
同声传译的节奏流畅,梁听雪逐渐进入机械而精准的工作状态。
除了一个亚麻色短发,灰蓝色眼睛的女学者不断在偷看自己之外,一切都正常而顺利。
茶歇时,梁听雪取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
她走向自助餐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
“梁小姐。”一个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侧目看过去,是刚刚她留意到一直在看自己的女孩。
她微笑,“你好。”
顾林颔首,朝她递过去一袋文件。
“我这边有几个心理病人的案例,能委托您帮我翻译吗?”
梁听雪礼貌微笑着回答。
公司现有业务已经让她忙到起飞了,她都恨不得推掉更多的业务来陪解语,要扩展事业也等她再长大一些,肯定不是现在。
到了第二天,一个眼熟的绿色文件袋,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这是医学研究院送过来的文件,委托笔译。”
听见助理的话,梁听雪摁了摁突突跳的额角。
还真……执着。
“行,我知道了。”
她将文件按顺序摞好,随手将绿色信笺压到文件最下面。
回到家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整装待发的保姆和小朋友。
梁解语带了一顶粉色的毛绒帽,粉色小裙子和小风衣,坐在推车上晃着两只小脚,一脸乐。
梁听雪不自觉唇角上扬,下一秒,却见到梁解语举起小手朝自己挥了挥手。
“妈妈拜拜!”
梁听雪脸直接黑了下来。
“小语,妈妈刚回家,你跟我拜拜什么呀?”
夏夏替小朋友接话,笑道,“梁小姐,我正要带小语去公园。”
夏夏是个幼儿专业的中国女孩,长相干净清爽,从小语1岁就开始照顾她,对小朋友很上心。
可是今天梁听雪紧赶慢赶回来陪小孩,梁解语却只想着跟她拜拜,梁听雪就觉得醋意大爆发了。
听到公园两个字,梁解语兴奋得晃起了脑袋,“跟姨姨,去找dada!”
梁听雪忍着不快抱胸蹲下来,问小朋友,“小语,dada是谁呀?”
夏夏说,“是个经常跟小语在公园玩的人,小语喜欢叫他dada。”
梁听雪又敏锐察觉到夏夏说到这个被小语叫dada这个人时,脸上起了可疑的红晕。
她放下背包,“夏夏,今天给你放个假,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天我陪小语去公园晒太阳。”
梁解语听懂了妈妈的话,这下更高兴了,眼睛蹭地亮起来,“跟妈妈,去找dada!!”
“好!”
梁听雪看她甜甜的笑,原本酸溜溜的心情瞬间被她治愈了。
午后公园浸在蜂蜜色的阳光里,流浪猫伸了个漫长的懒腰,又把自己蜷成毛茸茸的句号。
小解语进公园就开始东张西望,眼神从绿漆长椅流转到草坪角落突然目光定格。
“dada!”
梁解语颤着小奶音,朝远远的方向喊。
梁听雪循着她指的方向转头,却只看见了一颗笨重硕大的梧桐树。
“小语,哪有dada呀?”
小姑娘坚持不懈地喊着,梁听雪推着她绕了大树一圈,都没看见任何一个人影。
“小语,dada是这棵大树吗?”
她似懂非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结果两只眼睛仍然四处在找。
梁听雪一转头,又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轮廓,像极了某个人。
可是随着长椅上的老先生报纸翻页一关一合的动作,又立刻不见踪影。
梁听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想着一定是最近太缺眠了,居然一而再地出现幻觉。
“dada!”一转眼,梁解语找不见人,急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梁听雪连忙将她抱起来哄。
“dada今天没有来,我们明天再来找他好不好?”
抱着她溜了大半个公园,总算安静了下来。
最后不剩体力地趴在梁听雪肩上睡着,她松了口气。
扛着20斤的小家伙溜达了半个多小时,梁听雪感觉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打道回府。
翌日,同一个会议室里,梁听雪进门,瞳孔猛地收缩。
“我是言界翻译公司,梁听雪。”
她将名片推到会议桌对面,指尖在实木桌面上轻轻一叩,声音清脆。
会议室里温度很低,却压不住她后背渗出的细密汗珠。
“秦总,想让言界翻译作为成泰医疗在欧的独家语言服务商,是吗。”
她翻开文件夹,强迫自己的目光只停留在文件上,而不是主座上那个男人。
昨天很晚的时候,邹婉飞奔着到她的房间里,告诉她成泰医疗想建立长期合作,让她好好把握。
她一大早起床画了个精致妆容,又为了表示尊敬只穿了单薄的正式西装,却没想到对方的老板是……
秦崇修长的手指轻点着触控板,投影仪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流转。
他身上的深色西装是她曾经亲手熨烫过的,领带也是她曾经给他打过的其中一条。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梁总谈生意,都这么急?”
低沉的嗓音像一把钝刀,生生拉她的镇定自若。
第107章 解语是海棠的别名
对话停顿了几秒,秦崇瞥了眼顾林,情绪莫辩,“没有合作意向可以不勉强。”
梁听雪眼皮浅浅跳了一下。
她已经无数次领教拒绝他的下场。
“怎么会没有意向呢?”她合上需求清单,抬眸与他对视。
“秦总给机会,求之不得。”
“本周内,言界会给出服务方案及报价。到时候再跟秦总做汇报与详细洽谈。”
从进门到出门,梁听雪用了不到三分钟。
大门关上的时候,秦崇侧目,眸光凛然,“我什么时候说要找语言服务商了?”
“你叫她来做什么?”
顾林往座椅上一靠,嘴角勾起笑,“是啊,你没说。”
“可你千里迢迢跑这里来,不就是想让她知道你一直在守着她?”
秦崇立起身,没温度落下一个眼风,地阔步离开,“顾林,这跟你没关系。”
身后传来女孩子急促的声音,“你要执迷到什么时候啊?!”
“她眼里已经没有你了!”
会议室的门再次合上,阻断了他不想听的声音。
女人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他抬头,一个熟悉的人影逐渐从白光中廓清,朝他走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他以为梁听雪对自己,避之不及,没想到她会折返回来。
“什么时候来巴黎的?”
梁听雪本来都已经上车了,却怎么想都觉得心慌,想来有些事,还是该当面聊清楚。
秦崇眼神闪了一瞬,“刚来。”
“是吗。”
可从他下意识的躲开眼神中,梁听雪看到了答案。
一直以来出现的熟悉轮廓不是错觉,那人就是秦崇。
她感觉到自己在发颤,狠狠握拳,“那个信托,你找人处理一下,我没花那里面的一分钱。”
“我没给你生孩子,协议不作数,你不用给钱,往后在商言商。”
“还有,离婚手续如果需要我协助,我配合。既然遇上了,我们尽快解决这些事。”
秦崇低头侧着耳朵耐心地听完她的每一句话,气息发沉,“说完了?”
“嗯。说完了。”
梁听雪觉得空气都是凝固的,庆幸自己刚刚当机立断给邹婉打了电话,让她带小语立刻搭上去往吉维尼的火车。
她猜到秦崇来干什么,像无数次噩梦里的情形,他发现了梁解语,要来抢走她。
她等着秦崇的下文,却没想到男人开口,说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什么?”
梁听雪错愕地蹙起眉抬眼,只看见秦崇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雾潮潮的,深切切的。
不像来抢孩子的,倒像……
“我有伞啊,不是拿在手上吗?”梁听雪多少有些无语。
“可我没有。”
他嘴角噙一抹无奈的淡笑,“久别重逢,又刚给你一个大单,捎我一段路不过分吧?”
“神经病。”
梁听雪转头就走。
坐上车时,看见秦崇从大楼走出来,还真没有撑伞。
黑色羊毛大衣衬得他宽肩阔背,却在雨幕里尤为寂寥。
梁听雪眼睛眨都不眨,一脚油门驶离。
这一天的雨像是下不完,到第二天,却又是大晴天了。
秦崇都预料到以后在公园里没办法假装偶遇梁解语了,可脚步还是不自觉走向公园。
就算只有一丝遇见的希望。
或者像那天,远远地看着那对母女俩吵吵闹闹的画面,他也觉得很好很好。
他等到暮色四合,坐得腿都有点发麻了。
该走了。
他无意识侧目看向夕阳,却撞进了不远处的沉目凝视的黑眸。
“小语说的dada就是你。”
下班时梁听雪特意从公园穿过,果不其然,在这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可她看不穿眼前的男人。
曾经的秦崇,会在知道女儿还活着的第一时间将梁解语抢回去。
可他甚至在只有一个保姆看着的情况下见到了她,却没有带走她。
他有别的目的。
“秦崇,你到底想干嘛?”
秦崇眼眸晦暗,心间仿佛千头万绪在拉扯。
“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叫她解语?”
秦崇知道她不想见自己。
甚至是讨厌。
她费劲了心思想摆脱他。
他尤记得在他们决裂的半个月后,季骁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梁听雪裹着头巾,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却紧紧将襁褓拥在怀中,毅然决然地搭上去异乡的飞机。
后来他才知道梁听雪是真的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早产,却骗他孩子已经打掉。
如果不是因为早产,小解语要在保温箱住了十天,她大概一生下小孩要想要走。
可为什么偏偏,她又用心地记住了他的话,不是么。
他说过的,给女儿起的小名叫小棠。
解语花,是海棠的别名。
解语花枝娇朵朵。
她还没出生时,盼她坚强,刀枪不入,可真看到她粉嫩嫩的小脸,却只盼有人疼她,理解她,希望她的一生被全世界偏爱。
最终还是选了这个温柔可人的名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秦崇,只是巧合。跟你无关。”
她掷地有声地说与他无关,可为什么冥冥之中又偏偏选了这两个字?
“好。我知道了。”
秦崇点点头,像是在掩盖什么情绪,可是暗淡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想难过就难过去吧,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清了清嗓子,语调很郑重,“秦崇,小语是我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掌心更湿了,喉间却发干。
可是为了小语,她必须要面对他。
秦崇,“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跟你争小孩的。”
“那你来干嘛的?”
他说,“我只是来看看你。”
只是见一面这样寻常的念头,变得难以启齿了。
梁听雪预想了所有剑拔弩张的可能,却独独没料到秦崇是这样的低姿态,似乎也是在这的瞬间,她才注意到秦崇眼下的两圈乌青。
一个不容易显疲态,曾经常常日夜颠倒,跨时区连轴转,都能精力充沛的人,现在黑眼圈却这么明显。
他垂眸,似自言自语呢喃,语调不失温柔,“小语长得很像你,漂亮聪慧。你把她养得很好。”
“见到你们,我已经很满足了。”
“别担心,我下个礼拜就回国了。以后也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梁听雪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心头莫名其妙被踩了一脚,鼻尖酸酸的,差点有眼泪要掉。
但她忍了,“那秦总请记住自己说的话,我和小语,不喜欢被打扰。”
她没再看他的脸,转头朝公园出口走,刚走到对面大街的楼区,邹婉发来了视频通话邀请。
画面跳转,梁解语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出现在屏幕中,小手抓不稳手机又爱抓,下一秒就只看得见她两个鼻孔。
“妈妈~”
她不自觉笑,“小语玩得开不开心呀?……把婆婆的手机拿远一点,我都看不清你啦。”
“开心!”
邹婉的声音传过来,“你那边的麻烦解决了吗?”
那天梁听雪顾不上跟邹婉解释,邹婉却敏锐地猜到是梁解语生父找来了。
算……解决了吗?
她下意识朝公园看去,铁黑色的大门半敞,秦崇没跟上来。
她似乎也拿不准现在的他了。
对面有旷野的风声,隔着电话都感受得到乡村宁静的心旷神怡。
“小语玩得好好的呢,我们打算多待两天,你不用担心。”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扯唇,“嗯。打算回来时告诉我,我去接你们。”
半周的时间一眨眼溜走了。
期间除了工作上接触,秦崇没打扰她,也没多打听小语的下落。
只是昨天无意间听见有人在跟秦崇确认行程,她才知道他今天要回国了。
脑子里有些乱,他走,关她什么事呢。
不想了。
她定了定心神,拿起医学院送过来的绿色文件袋,指尖沿着边缘缓缓滑动。
刚打开封面,密密麻麻医生的手稿直击眼球,看到咨询者一栏填着“秦崇”二字时,心里一悸,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听雪,小语不见了!”
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如同疾风骤雨。
“什么不见了?在哪不见的?不是已经上火车了吗?”梁听雪瞬间眼前失焦。
“我去买票,夏夏去买饮料,我们两个人都以为对方带着梁解语……”
梁听雪猛地起身,旋转椅在地面划出尖锐的摩擦声,还没听完电话就冲了出去。
地下车库的冷气扑面而来,她颤抖着将钥匙插进锁孔。后视镜里,自己眼下的青黑被日光灯照得发灰,副驾驶座上还留着梁解语的一只小袜子。
她强压自己心头的恐慌,猛打方向盘冲出车位。
手机一直是等待音,每一秒都像折磨。
“听雪?”秦崇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梁听雪忍了一路的眼泪像是开了闸。
“秦崇,是你带走了小语,对吗?!”
如果是秦崇带走的,也比她独自走丢要好,她带着这种希冀想确认什么,对面的通话环境安静得可怕,像是在飞机上,可是没有任何她期待的小孩的声音。
偏偏此时信号中断。
“你说话!!秦崇!!”她急得气血翻涌,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秦崇再度回播过来的时候,梁听雪已经在崩溃边缘。
梁听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火车站的。
途中几次紧急刹车,不友善的咒骂和尖锐摩擦声刺得她耳朵好疼。
“别慌,冷静下来。”
“我已经申请了折返的航线。”
从火车站门口冲进去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直是秦崇那两句话。虽然止不住往坏处想,却莫名又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秦崇赶到时,梁听雪已经翻遍了所有能调取的监控录像,又沿着车站门口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
这个小镇是没有常驻警力的。所以即便邹婉已经联系了警局,可至今没有任何进展。
接到梁听雪电话的时候,秦崇已经飞在波兰上空了。
他花了好一些功夫转飞,已经是最快的路线,却也已经耽搁了几个小时。
急促赶到车站时,看到的是梁听雪一张苍白的脸。
他看见她回头,衣襟翻飞,灰蒙蒙的瞳仁骤然亮起。
她不自觉迎上去,心头包裹着一个声音逐渐清晰。
秦崇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