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崇一定有办法。
画面定格在出站口,小语的身影最后出现的地方。
“监控断在这里,后面没有了。”
她的声音发颤,眼眶通红,摇摇欲坠,却又死死咬着唇,硬撑着。
她要自责死了。
为什么会让小语离开自己那么多天?秦崇有什么好躲的?
她没察觉自己紧紧拽住了秦崇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浮木。
监控画面定格在下午3点13分,车站内,寻人广播一遍遍重复着法语和中文的电子音,机械而冰冷,听得人心头发慌。
饶是她已经跟他重复过无数次小语走丢的情形,仍然不放心地补充细节。
“秦崇......”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
她想求他,想让他帮忙找小语,可他们已经离婚了,她没资格要求他做什么,更何况......她还刚告诉他别来打扰她们的生活。
可现在,除了他,她还能指望谁?
“警局的响应没那么快,你有办法的对吗?”
她哽咽,“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小语?”
额前的发丝凌乱,不知道哭了几回,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他有多煎熬,能想得到她比他煎熬上万倍。
“说什么傻话?”
“小语不是我是孩子?”
她感觉到自他宽厚掌心的温度覆盖上肩头,熟稔的感觉像一股酸意侵袭感官。
“别担心,如果是有所图的人,他不敢伤小语。”他低声道。
“如果是小语自己跑开的,我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人就近在儿童易滞留点搜寻。”
他掏出手机划开实时定位界面,十几个绿色光点正在地图上移动。
此刻那张穿着红色外套的笑脸,正同步出现三十名保镖手机上,几个主要路口,都已经布人守着监控探头。
“不慌。”
梁听雪点点头,果然如愿听到她想要的答案,眼角却又红了一分。
“喝口水。”
嘴唇被她下意识又舔又咬,几处泛白的死皮被咬得微微翘起,渗着淡淡的血丝。
梁听雪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渴。”
“秦先生?”
邹婉和夏夏进来的时候,秦崇正低头跟梁听雪耳语,她甚至没察觉自己大半个身子是倚靠在他身上的。
夏夏一脸不可置信,这个公园里常常跟小语玩的男人……现在看起来跟梁小姐这么亲?
她脑子还乱着,邹婉却一眼看出这个人是谁。
她接过秦崇手中的,送到梁听雪唇边,强势道,“你照顾好自己先,身体垮了怎么找孩子?”
更多自责的话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徒增焦虑。
邹婉有心看了秦崇,“你是小语的爸爸,对吗?”
梁听雪还没赶到现场的时候,秦崇直接给邹婉打了电话,匆匆几句交谈,她都感觉得出这个男人不寻常的能量场。
邹婉一直以为梁听雪所托非人,如今看来似乎没那么不堪。
他点点头,拍了拍梁听雪的肩,“听雪交给你们,我去失踪前的最后地点再看看。”
广播里的寻人启事已经循环播放了八十多遍。
当秦崇将小娃娃托在肩头走进车站监控室时,梁听雪的高跟鞋在光滑的地砖上打滑了两次才跑到跟前。
红色的小外套上沾着一块冰淇淋渍,已经干成了浅褐色的糖霜。
又长又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软软地趴在秦崇肩膀上,踏踏实实睡着了。
梁听雪眼泪一下就忍不住了,哽咽着压低声音,“把小语给我。”
她伸手要去抱,小娃娃却抓着秦崇的衣领不肯放。
秦崇试着要将她从肩上撑起来,倒惹没安全感的小解语从梦里哭出了声。
他连忙拍拍她的背,动作几分笨拙,几分轻柔。
“不哭不哭,爸爸在。”
梁听雪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讷讷看着曾经在梦里上演无数次的场景,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放心,我已经检查过了,小语没受伤。”
“只是哭了好些时间,累坏了。”
“我抱着她睡一会,好吗。”
梁听雪猜到秦崇接触小语好些时间了,却没想到小语对秦崇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
能扒着他不放手,把他当做安全的臂弯。
可是现在她也不好说什么。
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耽误你行程了。抱歉。”
秦崇睨着她,眸色渐浓,深意却又在瞬间消弭,转为笑意,“我倒是希望你遇到事情就都像今天这样。”
她困惑,“什么样?”
“第一时间想到我,打电话给我。”
她背脊一绷。
看到她僵住的神色,秦崇没再添火。岔开话题,“你也休息会。”
她颔首,不自然地走到车站外,等小语醒来。
眼神却不自觉朝他们身上瞟。
小语虽然是早产儿,但这两年养得好,能长肉,敦实得很,可在秦崇怀里就显得好小一只,他一个大掌就将她完全托住了。
父女俩光是那么靠在一起,都和谐又吸睛。
“万幸小语平安找回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一直忍着情绪的邹婉直到此时才忍不住流下眼泪。
梁听雪猜出她想说什么。
受故人所托,邹婉又没有子女,所以一直拿自己当女儿一样看待。
一定是觉得对不起粱母了。
梁听雪竟然恍惚有一种感觉,邹婉银白的头发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多出了一大半。
从监控中看得到,邹婉是将小语交给夏夏后才去买票的。夏夏没在小语被一旁的糖果店吸引走时马上跟过去,反而转头去买了饮料。
邹婉却没为自己辩解,将责任都揽在了身上。
“邹老师别这样,您照顾小语已经够辛苦了,这些天还让您自己带着在外面这么多天,是我没考虑周全。”
邹婉叹了口气,没在说什么,目光却在三人身上来回流转。
幸好,虚惊一场。
休个假莫名其妙被秦崇薅来找走丢儿童,周令整个人都暴躁了。
在见到秦崇和梁解语父慈女孝的画面时,他暴躁的情绪更浓烈了。
“小语叫爸爸。”
梁解语整只坐在酒店吧台桌上,抓草莓塞嘴里吃。
“dada!”塞满草莓的小嘴口齿不清。
秦崇耐心一字一顿地纠正,“是爸爸,ba-ba-”
梁解语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
突然眉眼弯弯地笑了。
“dada!”
秦崇的额头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
周令笑到胃痛,“7国语言天才梁听雪的女儿?你确定?”
“完了,这块基因绝对是随了你。”
秦崇狡辩,“长大就会说了,她只是还小。”
一通折腾下来,深夜了,包括周令和秦崇临时码来的人,全都在吉维尼的旅馆临时歇脚。
到店时小语还趴在秦崇身上睡觉,再次听见小朋友叽里呱啦的声音时,她从房间里匆匆跑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幕。
小解语一见妈妈,开心得不行,要她抱抱。
梁听雪还后怕着,又心疼又生气,伸手将她抱起,脸却不自觉拉下来。
“小语,妈妈有没有跟你说在外面一定要拉住婆婆和夏夏阿姨的手?”
“怎么可以看到冰淇淋就自己跑掉呢?”
“被坏人抓走怎么办?那你就见不到妈妈了,也见不到婆婆了!”
她不自觉语气加重,小语被训得泪眼汪汪,嘴巴一瘪,居然扭头要往秦崇怀里钻。
“dada抱抱。”
他苍白替小朋友解释,“小语其实没走远的,只是从一个冰淇淋摊走到了另一个,恰好那个摊子的老奶奶是聋哑人,又怕她被坏人带走,才一直将她藏在车里。”
其实秦崇的人已经经过冰淇淋摊子很多次,老人都当没看见。
直到秦崇敏锐地听到小语被掩盖的哭声,老人才将小语抱出来。
她跟警察反复用手语表示,那些男人看起来都不像好人。小娃娃长得太好看了,她怕被人拐走。
可是梁听雪听完脸更黑了。
“小语该睡觉了。”
她一把将梁解语抱过来,也不管她哭,先扛走再说。再在秦崇面前待一会,她都要变成十足的恶人了。
察觉到梁听雪真的生气了,小语也不敢再闹,只是眼巴巴看着秦崇离自己越来越远。
进了房间,小语立刻又扑向邹婉,找到新的靠山。
就她脾气不好。
屋外周令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一脸贱,“不会说话就把嘴捐了呗,一说话老婆孩子都跑了。追妻路漫漫啊,我看你是追不上了。”
“趁我飞机还没出发,跟我一起走呗。”
秦崇不为所动,“我不像你孤家寡人。”
周令,“你在这守家,人家承认你的家庭成员了?”
秦崇,“承不承认,梁听雪都是我老婆。”
周令:......
“承不承认解语都是我的孩子。”
周令:“......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不要脸。”
秦崇微笑,“你要脸,要脸到将周落棋亲手交到别的男人手上,觉得很体面?”
周令像被踩到了尾巴,“(骂太脏已和谐。)”
周令在半年前终于找到了周落棋。
以及她的男朋友。
巧得很,还赶上了求婚现场,看到周落棋泪眼盈盈地答应了别人,还被要求出席婚礼,充当娘家人的角色,挽着她入场,亲手送她嫁人。
那几天秦崇天天在莫名其妙的点接到周令的电话。
幸好有时差。
周令深夜独自买醉到时候,法国刚到晚上吃饭的点。
安顿好小语睡觉后,梁听雪想找秦崇道谢。
刚出门,就看见秦崇在跟酒店的服务员用法语流畅地沟通。
刚刚在车站里,她也听见秦崇跟工作人员对话了,虽然用的都是简单词汇,但是已经是在法生活完全没问题的程度。
“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没等秦崇自己说,周令抢答,“这死变态在法国已经待一年多了,每天当跟踪狂,尾随你,你倒是够心宽的,这都没发现。”
秦崇后槽牙明显紧了紧,碍于梁听雪在不好直接打人。
“不是故意要骗你,是怕你多想,我没有打扰的意思。”
周令:“听雪,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梁听雪多少知道这两个人从小相互损到大,却不知道自己当下应该怎么反应。
毕竟她是来道谢的。
她抿抿唇,“你以后想见小语,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本来,她确实不希望秦崇再在眼前晃,可是今天这件事之后,她好像找不到拦着他们见面的理由。
何况来自亲人的爱那么珍贵,又必不可少。
“好。”
周令看他古井无波的表情,却有一种错觉。
秦崇的狐狸尾巴在他身后摇来摇去,翘上了天。
他无语地看向梁听雪,“你这辈子活该被他耍着玩。”
......
回巴黎的车是秦崇安排的,因为梁解语吵着要跟秦崇坐一辆车,梁听雪也只好跟着上。
梁解语坐车是很费妈的。
不坐安全座椅,就要大人抱,抱着也不老实,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带她坐车是最头疼的事情。
在梁解语第三次从她膝上蹬着她小肚子往上爬时,秦崇直接把小朋友抱走了。
“你眯会,我来陪她玩。”
梁听雪本来想拒绝,但是想起这一路都要这么过来,她选择了闭嘴。
一路上就听见梁解语咯咯咯直笑。
梁听雪忍住了扭头去看的欲望,闭目养神,眼帘上却自动显现出秦崇逗小孩的和煦表情。
秦崇一路送她们到了公寓门口,放下梁解语,人却不走。
“有次卧吗。”
次卧?什么意思,他还想住下?!
梁听雪眉眼微沉,语气略带警告,“秦崇。”
男人眼皮低垂,“我后天要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来。”
“我只是想多陪陪解语。”
第112章 心理咨询记录
一时心软的连锁反应是,大半夜梁解语不睡觉吵着要两个大人一起陪她睡觉,她一生气自己到客厅反锁上门,听他们聊天的声音生闷气。
以及一大早秦崇顶着惺忪睡眼地站在她家客厅里,堂而皇之。
“你安心去上班,小语今天就别送去邹老师家了。”
“我会给她做饭吃,上午给她讲绘本,下午带她去公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语还在睡,秦崇说话的声音尤其轻。
低低哑哑的,像他身上毛衣的轻暖感,摩擦耳膜时痒时而暖,所经之处泛起细小的战栗。
梁听雪笑容挺冷,“你对小语的行程了解得挺清楚。”
“嗯。”
装都不装了。
“谢谢你让我能光明正大地跟她玩。不用再像个卑劣的小人一样,在阴暗处躲着偷看。”
还真诚上了。
梁听雪语塞,最后臭着一张脸出了门。
到办公室的时候,案上又多了几份文件。
她昨天情急之下蹬飞的办公椅和弄乱的桌子已经被助理收拾过了。
但一进到这个环境里,昨天看见秦崇做心理咨询的文件却立刻闪到眼前。
她抽出被压在最底下的那一份,重新翻开。
笔记本是深蓝色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
梁听雪的手指在封面上停留了片刻,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秦崇—心理咨询记录—保密文件”几个字。
她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英文圆体的手写咨询记录本,右上方显示出第一次心理咨询的日期。
四年前。
梁听雪一眼就认出,那是陪秦崇海岛疗愈期间的日子,首先的想到的是秦峥逝世给他带来的打击。
「7月23日」
「患者主诉:反复出现关于女友的噩梦,伴随强烈焦虑和怀疑。」
「患者描述梦境分为两层:第一层梦见女友梁某持刀刺入其腹部;第二层则梦见自己亲手掐死梁某。」
「第一层梦境真实存在,但患者不关注。」
「第二层是幻想,他很在意。」
「患者无法在女友面前入睡。」
「访谈实录:我不敢在她面前睡着,特别是当她侧卧时,脖颈曲线和梦里我掐死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访谈实录:甚至醒着相处时,我都一直能想到梦中的细节。」
「访谈实录:唯一能想到的方法是改变梦的结局,但好像越努力,我掐住她脖子的细节就越真实。(患者停顿12秒,用掌心反复摩擦膝盖)」
「患者希望改变梦境结局。」
......
「患者对真实创伤事件(第一层梦境)表现出情感隔离,而对幻想暴力(第二层梦境)产生过度情绪反应,符合创伤后认知解离特征。」
「能明确区分梦境与现实,但对创伤记忆存在选择性回避,对第二层梦境的反复侵入性想象,已达强迫思维标准(Y-bocS评分:18)。」
梁听雪的手指颤抖起来。
她没想到秦崇有心理障碍的理由是自己。
她早就忘了要翻译。
甚至没有打开自己用来输入的平板,直接翻完了一大半的手写稿件。
一阵突兀铃声响起,她吓了一跳,差点打翻咖啡杯。
旋即是秘书打进来的公司内线通话,“梁,医学院那边的顾林教授,是找你的电话。”
她稳了稳心神,平缓自己的气息。
“帮我接通。”
“梁小姐,咨询记录看完了吗?”
“早知道贵公司效率这么低,我就不建议让你们做服务商了。”
顾林的声音褪去了前几日学者般的克制与工整,此刻像一把缓缓出鞘的软刃,尾音拖着慵懒的鼻息,字句间却藏着针尖般的锐利。
“顾医生,您将秦崇的病例送过来,是想做什么?”
晚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踝,梁听雪才发现自己把围巾落在了办公室。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得刺眼,她盯着跳动的倒计时数字,突然想起病历里那句,“企图用冷漠赶走她,又无法自抑地靠近。”
她没想过秦崇从来不与她同床共枕是因为怕伤害她。
更没想过他困郁在她一时的隐瞒里,被噩梦缠绕了那么多年。
可是就算这样,就能抵消掉一切他对她做过的伤害吗?
顾林说,秦崇断不掉和她的羁绊,应该由她梁听雪亲手了结。
没结果,就别再让他继续消耗。
她又想到记录里药物干预一栏,服用治疗失眠的药剂,从前几年的1mg到后来的6mg,仍然无法让他入睡。
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门开的瞬间,来自另一端大陆的菜肴香气充斥着整个小公寓。
灶台上的砂锅还冒着热气,男人穿着一件黑色毛衣,高大的身影将厨房撑得满满当当。
小朋友听见门口动静,从玩具堆里迅速露出头,甜甜地笑,“妈妈!”
小姑娘的笑容不管看几次都超级治愈,她瞬间就被公寓的温馨感染,张开双手迎接扑过来的小肉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