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眼睛一直亮晶晶地盯着桌子上摆的鸭肠。
林肆吃饭时不要求什么,只要享受美食就好,故而大家都没什么拘谨的。
然后林肆就看到祝时溪一直在往锅里烫各种肠子以及内脏。
羊肉是一筷子都没夹。
于是林肆对着祝时溪关切道:“别光吃内脏啊,别的也吃点。”
祝时溪吃肠子吃的津津有味,“谢县主关心,奴就喜欢吃这些呢。”
林肆:行吧,这孩子已彻底变成嗜血内脏狂魔,再也掰不回来了。
左莜依旧稳定发挥,吃不了辣但又爱吃。
五个人吃吃喝喝,话题又不自觉拐到工作上去。
左莜忍不住叹气,“等过完年,我又要忙了呀。”
林肆吃的头也不抬,“不是给你拨了个听雨去吗?”
“还好有一个听雨,不然我就是分身乏术也干不了又教五更天又教小学堂的活。”左莜发出牛马得呐喊。
左莜的教材编写好以后已经给林肆看过,林肆点了头,让她按教材去教,先从识字开始慢慢来,小学堂的孩子不用像五更天那般学的那样多。
能认识几个字,在大宸已算是很了不起,走路可以将头高高抬起来的地步。
梁年虽一直没有太大的情绪,但到底是母女,左莜能感觉到梁年的情绪不高。
左莜问,“可是前几日去陵州廷议受了气?”
封凌当即故作凶狠,“是谁,是谁给梁县令受气!让我去教训他。”
祝时溪也说:“奴有不少折磨人的法子,可教由封娘子代劳,实在不行,奴还略懂毒药与泻药的制作。”
林肆无奈按住这一双猫狗,“虽然我是县主,但是还没有蛮横到要毒害朝廷命官的地步,能别这么嚣张吗。”
梁年被逗笑了,故作轻松道:“谁能给我气受,我将县主这尊大佛摆出来,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是你们感觉错了,快些吃吧,我只是觉得今日的暖锅有些辣了。”
五人又开始风卷残云地吃,林肆吃到肚子圆鼓鼓,才往后一趟。
舒服了。
林肆的余光瞟过梁年,二人目光对视,达成无声的默契。
吃完后,梁年借口讨论学堂的事没走。她在前几日又去陵州参加了廷议,至于内容,她回来以后谁也没说,左莜也没说。
不说的原因只有一个,怕左莜担心。
廷议的内容听起来实在是非常不妙,大宸与南诏的边界频频产生摩擦,皇帝正惆怅是要打还是要派使者谈和呢。
南诏原本属于中原的一份子,上个朝代大覃将这个边境地区赐名南诏,又封当地首领为南诏王,但因大覃边将与太守的残暴统治引发南诏反抗,南诏不光就此独立,甚至还在大覃末年帮助大宸一举灭了大覃。
南诏如今已经衍生出自己的化以及信仰,想要收复回来几乎是不可能,且南诏对大宸也并不是完全的服从,这次边境摩擦只怕与草原上的胡人南下也有关系。
林肆知道南诏,更知道南诏公主是个俏皮毒舌的人设,是卓正初的后宫之一,并在后期劝说自己的父王归顺于卓成初。
至此卓正初完成大统一。
梁年第一次对林肆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大宸的内里已在衰败,国库亏损,官员却富有,草原与南诏虎视眈眈,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而林肆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只是很无辜的看着她,“梁县令竟现在才发现呢。”
梁年:......
林肆又说,“不过梁县令看着如今的黎县,是否会感到一丝安心呢。”
梁年:“当然,若不是县主,黎县不会有今日的日子,纵使我散尽家财,也救不了黎县。”
林肆今年已十三岁,少女昔日圆润的脸颊肉已消减几分。“梁县令只需跟着我的步伐就好,这样就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梁年的脸颊似火烧,倒不为别的,大约是兴奋所致,若是成,那自然最好,若是不成那便是九族陪葬。
“我梁年,自当跟随县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肆浅浅一笑,“梁县令啊,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光明正大穿上你想穿的衣服,站在万人敬仰的位置,你信我吗。”
林肆知道, 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对送孩子去学堂这件事心中有不解。
不管小女郎还是小郎君,六七岁皆可算半个劳动力,他们能照顾弟妹, 洗衣做饭, 收拾家务。
等再大一些,到了十岁,那便是可以砍柴种地, 小女郎学着缝缝补补, 还能挣些外快,完全能算个劳动力。
现在孩子们一天之中一半的时间都要在学堂里,家中的诸多事宜便无人去做。
为了结合黎县的具体情况, 林肆一天只安排两节课,上半天, 一节语文一节数学,放学后孩子们便能回家,继续那些繁杂的家务琐事。
大宸现在的文盲率高的离谱,林肆也不打算教太复杂的东西。
林肆也派人宣传,读了两年书后, 进行升学考试, 成绩不到升学线,但达到技术学堂分数线的, 分流去技术学堂,铁匠木匠随选, 将来会开设作坊, 到时候就直接进作坊当工人。
至于升学成功的,再读一年半毕业后选择就多了,可以去县衙当白直, 可以去面试医学堂,继续学医,也可通过考试留任学堂当西席,若是作坊招管事,也能去报名。
听起来,升学考试成功以后的选择非常诱惑人,许多家长一想到这一点,心中的那点子不满也消散了。
也有家长问,那既没达到升学分数线,又没达到技术学堂的分数线的孩子呢?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回家该干嘛干嘛呗,几十文钱读两年书认字了还不满意啊。”
林肆原本的计划是年备做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学堂的开学,左莜做校长,听雨做西席。
好在适龄的孩子也不多,刚好分了两个班,两个人也教的过来,就是左莜辛苦些,得两边跑。
不过没关系,左莜是一个非常勤劳肯干的牛马,她会平衡好的。
至于另一件事,就是林肆一直打算开设的医馆。
黎县是有一家医馆的,这间医馆是黎县唯一一家医馆,是被世代传承下来的。
至于传到这一代,这位医馆的主人对学医并没有兴趣,只和自己的阿父学了些皮毛,医馆也是三天开门两天不开门。
至于他被选中为部曲队员以后,医馆就更不开门了。
毫不夸张地说,林肆要开设医馆,他只怕是整个黎县最高兴的那个,终于可以摆脱每天都要闻的药味儿了,他也不知为何,从小一闻这些中药味便头晕想吐,但他的阿父不信邪,他越是想吐越让他闻、看,硬生生将那些个药全部认会。
这也导致他更讨厌学医看病这件事,他甚至还主动提出将医馆铺子分享出来,只需要换个招牌即可。
但林肆可不喜欢占百姓的便宜,给了钱将铺子买了下来。
至于名字,林肆想了想,决定搞一把抽象,让梁年提笔写了黎县人民医院六个大字。
原本还想加个第一的,但是这样牌匾就太长了,有点挂不太下。
祝时溪不擅长取名,但黎县人民医院这六个字莫名的给了她一种力量。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
祝时溪喜欢这个名字。
当她看着家人在流放中死去,在牢狱中死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实现济世救人的梦想。
这两年多的时间,真是美好的像个梦一般。
铺子买了下来,但林肆还是想按照祝时溪和唐行的想法来重新改变布局和装修一下。
祝时溪和林肆商讨,林肆说出了她穿书前去医院的常见格局和流程。
挂号,门诊,拿药。
间医馆铺子其实面积很大,完全可以多规划一些区域。
唐行跟着祝时溪学了这么久,加上他本身就是有天赋的人,如今也能独立看病。
医馆开门的那一日,莫静连带着莫禹叶夏兰悄悄的在角落观望。
看着身着白色棉布衣服的唐行熟练的给人把脉开药,三个人都不自觉眼泪汪汪。
“阿行长大了。”
莫静连感触最深,她在梦里见到唐行死在自己坟前的,现在看到他这般模样,心中复杂又感动。
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幸好来了黎县,幸好来投奔了县主。
学堂开学以后,黎县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背着斜跨小书包的小孩子。
这种书包最初开始是石金给石头设计缝制的,斜跨背着,能装很多东西,石金在上面简单绣了些图案,背着很好看。
石头非常满意,背上的第一日就去同学们的面前炫耀。
然后,几乎整个黎县的孩子都背上了这样的书包。
有的是阿娘给做的,像龚静秀这样不会针线活的就自己出布,花钱找人做,也有兰娘这样自己缝的。
林肆偶尔出一趟门,看见小豆丁们背着书包上学,也算是一道风景线。
林肆坐在牛车里没露脸,但黎县的人都知道这是县主的马车,纷纷行礼。
林肆此番出门,不为别的,是要去看部曲队伍的训练成果的。
南双和南乔暂时被林肆拨去教了部曲队伍,封凌暂时则是只教五更天。
比起蛮力,五更天更需要技巧,封凌更为合适。
林肆来到黎县已有三年,五更天最大的孩子也马上十一岁。
在现代人看来,十一岁的孩子就是小学生,完全的小孩子,但是在古代,十一岁已不算小,能做许多事情。
钟地厌与郭寒此次陪同林肆前去。
现在五更天已经开始轮流担任林肆的护卫工作,许是因为五更天这个名字激发了孩子们的中二之魂,小小的年纪护卫在林肆身边时,板着一张脸,故作严肃。
有点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林肆掀开帘子看了一会黎县的街道,熟练的伸出手。
郭寒即可心领神会,将茶递到林肆的手上,钟地厌也端起点心碟子。
现在的林肆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有一辆小破牛车的人,她的牛车是新造的,大得很,里头还有一张桌子,不光可以放茶,还可以放点心瓜果。
林肆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说,“你们表情做这样严肃干什么,我只是看看部曲的训练,又不是什么特别沉重的事情。”
郭寒回,“自从县主将庄园改名为五更天以后,大家都觉得自己身上莫名有一股责任感,不能再当小孩子了。”
钟地厌点点头,算是认同郭寒的说法。
更何况五更天这个名字是他取的,他更不能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他马上就十一岁,已经不小了。
林肆听着两个人故作老成刻板的回答,弯了眉眼,“分明还是稚气未脱的年纪,倒也不必装作这般老成的模样,在我这里,大可轻松些。”
二人表情松动。
林肆又闲聊一般地说,“过段时间,我会再好好挑挑,买些孤儿回来,到时候你们也能当师兄师姐了。”
郭寒喜不自胜,“我也是要当上师姐的人了,看我到时候怎么好好教育那群小孩。”
与郭寒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牛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林肆为这些部曲们专门圈了块空地做训练,现代的战术基础训练,障碍跑,自救互救,3000米跑,这些硬核的全都来一遍。
这些部曲就是以后黎县的士兵,林肆不想给他们养成古代士兵攻城后烧杀夺掠和流氓习气,因此一直在给他们灌输当部曲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他们是为了保护黎县,保护自己的家,保护自己的家人。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是天天循环洗脑。
部曲们知道今日林肆要来,一个个都鼓足了劲想表现的好一些,毕竟今日县主说了,谁表现得好,就得奖励呢,那可是非常丰厚的一笔钱。
趁着林肆还未到,甘郎戳了戳徐绰,叹息一声,“阿言的简化数字学的怎么样,我家阿弟简直蠢笨如猪,就之前,那些个小西席教的那什么加减法,如此简单,硬是学不会,我真是辅导他快气的冒烟,昨日气的我心口疼,还去人民医院,唐小大夫给我看了看,说让我别生气,但是我怎么不生气。”情绪越说越激动。
徐绰心中泛起一丝幸灾乐祸,他家阿言生得好看,那些个小郎君总向她献殷勤,尤其是这个甘安!
别以为他这个做阿兄的看不出来。
徐绰故作安慰,实则炫耀,“我从未操心过阿言的学习,我看的开,她学的进去就学,学不进去以后就老老实实的伺候棉花,也挺好的,只不过我上次偷看她的随堂小测,瞧见是一百分,连附加题都答对了。”
甘郎不听还好,一听心中更是忧愁,“真羡慕你家阿妹如此聪慧,我怎么就有这么个蠢弟弟,这般下去他连技术学堂都考不上。”
尹笙在旁边默默的听,出言安慰,“现在学堂才开学半年都不到,你这般着急升学考的事,是不是太早了,给阿安一些时间。”
甘郎一张苦瓜脸,“不是我着急,两年的时间说来也快得很,他如此蠢笨,我有几次去接他放学,我都觉得我对不起两位西席,对不住县主。”
徐绰添油加醋,“阿安也许就不是学习这块料,将来若真是考不上,就老老实实回家种地也不错。”
几人说完学堂,又聊起今日的训练来。
徐绰对着尹笙道,“队长,得了第一可以请我们吃饭吗?”
甘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是就是,就当是安慰我吧。”
尹笙垂眸,其实他更想要的不是那笔奖金,而是他今日得了第一,她会从县主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吗,会不会庆幸自己随手救下的人现在已经变得很厉害了。
梁年现在很自觉的给林肆当下属, 参加廷议的时,态度也端正了不少。
从前廷议之上她的发言无人在意,自然也鲜少被记录, 甚至当时林肆要来黎县时, 好些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这么一个麻烦但又是皇亲国戚的县主,看她要如何应对。
因此梁年对熙河路的廷议一向是只听不说。
但现在不同,她已和林肆达成一致目的, 她认了林肆做家主, 她在廷议之上不光要听,还要说。
又是一天无聊的廷议,唯一有用的信息是朝廷和南诏经过长达一年的拉扯, 双方终于达成一致议和。
郭自和徐绰在前头驾驶着牛车,郭自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 牛车内是羊以冬坐在在梁年身侧。
现在外面世道不太平,梁年出门廷议,林肆都派五更天和部曲保护。
梁年掀开马车帘朝外看,也许是心境的使然,她看着窗外官道外焉黄草木, 总觉得蒙着一股灰败的死气。若是在从前, 草木草长莺飞,但如今竟连蝴蝶都少了。
廷议结束, 县令们的神色都不太好看,毕竟议和就得付出钱财和布匹, 人人都怕又要增税, 每次增税就会闹出起义,到时候报上去他们不好交差不说,若是规模较大的起义, 县令的头不一定保得住。
众人感叹,当官也是越来越难了。
梁年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失望的同时她又迅速冷静的抽离。
她现在是在给林肆办事,不是大宸。
大宸烂就烂吧。
徐绰现在是个十六岁的郎君,这两年在黎县吃好喝好养的不错,汉话已说的和本地人无异,有时徐绰自己都在想,在草原的那些苦日子难道是一场梦吗。
徐绰一边驾车一边和郭自闲聊,“你家阿妹跟随钱阿婆出去了一个多月吧,也不知何时回来。”
和钱遂一起出去的五更天不止郭寒,一共有七八个人,目的是挑选新一批的孤儿回来培养。
“这次去的地方多,不光是在熙河路,我估计最少还有半个月,倒时也是能听到那群小孩叫师兄。”郭自话音刚落,猛地拉住缰绳。
道路前方是几个面色凶狠的流民,只不过他们站定未动,看来是有些犹豫,毕竟徐绰胡人的优势在补充营养以后彻底显现出来,他身材高大,衬得这几个流民像小鸡崽子。
羊以冬透过牛车帘子的缝隙火速了解情况,她随身佩戴着花装弩,这是一种小巧的暗器,其长度只有二十厘米,极其隐蔽。
徐绰只想快些回去吃饭,今日阿娘午食会做炖羊肉,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
梁年轻叹一声,流民的数量真是越来越多了。
这几人在看到郭自背后放着的剑时慌了神,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急忙窜到一旁的草丛内,不敢再出来。
这可是有兵器的人,哪里是他们惹得起的啊!
牛车继续行驶,只不过羊以冬转过头在后方观察,以免这群流民搞背后突袭。
徐绰:“这是今日第几次了,出了陵州城便一直有陆陆续流民,往年也未见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