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时候,林肆搞了个夜校,即是在夜间教识字和简化数字,学堂里的学生们由听雨和左莜挑选了一部分,在夜间给黎县的大人们讲课。
至于为何要选在夏天,夏天天黑的早,吃完晚食去听课,天都还亮的很,太阳都没落山呢。
虽然教材是由听雨和左莜定,但是教书的是小孩子们,因此非常有可能会出现孩子教父母这样的奇怪场景。
好死不死,这样的场景被石头遇到了。
自从上次和郭自聊了以后,石头终于是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学习进步了非常多。
看着台下望着自己的阿娘与阿父,石头丝毫没有觉得尴尬。
他现在是西席,课堂之上,没有什么父子母子,有的只是西席和学生!
因此,石头的眼神丝毫没有在康竹青与石土的眼神上停留。
他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教学机器罢了。
夜校是自愿的,不是强制性,也收费,因此有一部分人不愿意来,林肆也不勉强。
康竹青自从知道了夜校的消息,是铁了心要来的,她从前做梦都想要识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得把握住。
石土则有些犹豫。
倒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担心自己能不能学会。
“那小孩子都聪明,不像我们年纪大了,学不会怎么办。”石土一脸担忧。
康竹青瞪他,“只要认真学,肯定能学会的,金娘和石头都说这不难。”
“我上次看见石头写作业了,那什么简化数字符号像蝌蚪一般,歪歪扭扭的,我哪里认得啊!”
最终石土还是没拧过康竹青,一同报了名。
只是没想到教他们的还是自家儿子。
石头端着十足的西席架子,背着手说起什么毕业证书,优秀毕业生之类的话。
康竹青想做那个优秀毕业生,不为别的,说出去好听,尤其是隔壁家的,气死他们。
一想到隔壁那户人家,康竹青的心情都好上了几分,那家儿子和石头年岁差不多,也是送去学堂读书,但是那个成绩差的惨不忍睹,莫说升学了,估计连技术学堂都悬。
那家两口子在家急的团团转,又不舍得对儿子动粗,只能一个劲的哄着。
结果孩子越哄越不学,扬言大不了毕业就种地。
康竹青没事就趴在院子里听,一边听一边偷笑。
石头背着手说完了前言,便着手开始教课,木板立在上头,石头用黑黑的炭笔写字,一边写一边教。
底下的大人就跟着石头读。
这场景该说不说,竟也意外的和谐?
一堂课结束,石头突然明白为何听雨西席总是说,“你们在下面搞什么小动作,我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看的是真一清二楚!
不过好在他的阿娘阿父学的格外认真,没给他丢脸。
卓正初看着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将铁锹放置一旁,开始思考明日的路线。
他今年十六岁,全家被满门抄斩已过去五年。
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他永远无法忘记父亲将伪造的户籍文书交给他之时眼中的决绝。
“我卓家不能绝后!阿初,你逃出去以后就安稳的结婚生子,切记不可想复仇之事!”
但是卓正初恨啊,父亲待他这样好,母亲是那样和善的一个人,他们家怎么会贪污赈灾的银子呢。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父亲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卓正初靠着这个信念撑过了五年。
他隐姓埋名来到这个这个偏僻的小县,自己一个人生活也已有五年之久。
至于今日为什么要思考人生,全然来源于他昨夜做的一个梦。
梦里,在这里的第六年,他依然下定决心要报仇,于是他决定走出这个偏僻的小县,也和在这里认识的青梅竹马道别。
青梅竹马红着眼眶,温温柔柔地将她做的麦饼给自己装上。
而自己喊着什么莫欺少年穷,背了个包袱便走了。
但接近一年的时间他都过的饥不饱腹,他尝试去参军,却得知现在只招募府兵,即吃穿自己负责,打仗用的器具自己准备,等朝廷应召时还必须前去。
卓正初被这政策吓到了,当即就跑了。
就在他人生低谷时,转机出现了。
津北路朔州一做纸生意的富商看上了他,说他面相好,生的好,将来定有造就。
问他愿意不愿意当自己的女婿。
卓正初当然愿意,且不说他空喊复仇口号实则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这富商家的女郎只是身体有些孱弱,但知书达理,温柔体贴。
又过一年,寒潮来袭,瘟疫肆虐,天下顿时大乱,各路纷纷农民起义,要看大宸江山就要保不住。
卓正初心中的复仇之火也熊熊燃起,他要出去闯一闯,他要拿下狗皇帝的人头,狗皇帝杀他满门,他也要杀的狗皇帝全家,还有当初那些参与这件事的官员,他全都认真的记下,这些年,每一个晚上,他都会看完这些名字再入睡。
他的发妻十分体贴,给了他一笔钱,支持他出去闯荡。
卓正初出去先是意外遇到了一个心灰意冷的小兵,一问才知朝廷已经许久没有发军饷了,小兵家中父母皆死于瘟疫,姐姐也不知所踪。
卓正初问小兵愿不愿意跟着自己混,小兵答应了。
当然,他也遇到了很多红颜知己,受伤他替他疗伤的柔弱侍女,活泼毒舌的南诏公主,泼辣大胆的二婚寡妇,天真害羞的官员之女等等。
一路艳遇实在是有些多。
到最后,他登上了皇位,梦境到此结束。
卓正初本以为这就是个梦,但他醒来后却清楚的记得每一件事,就像刻在他脑子里一般。
为了验证这个梦的真实性,卓正初在这个小县里等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全部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比如七日前,青梅竹马阿青会给他送果子。
六日前,一直看不惯他的小胖会给他使绊子。
五日前,隔壁的阿婆出门会踩到狗屎。
这让卓正初更加确定了这也许不是梦。
而是未来。
卓正初激动的一晚上都没睡着,他现在有了这些记忆,岂不是能更快报仇,更快做皇帝?
阿青来给卓正初送水。
见卓正初低着头,便问:“正初阿兄,在想什么呢。”
卓正初望着阿青,正色道:“阿青,我明日便要出去闯荡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莫欺少年穷,等我闯出了名堂救回来娶你。”
阿青羞红了脸,“好....我等你,明日我给你送麦饼。”
卓正初将那把铁锹赠与阿青,“这铁锹你拿着吧,明日我就走了,也用不上了。”
阿青将铁锹拿回家,兴奋的数手指,“这是今年说要出去闯荡的第三个,余下的还要等考取功名的两个,去挣军功的一个。”
阿青想,她不是花心,她只是心碎成了一片一片,想给每个男人一个家罢了。
这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人最好骗了。
卓正初全然不知道自己只是阿青众多阿兄之中的其中一个,他已经想好了路线,先去朔州,娶他原来的发妻,闯荡需要大笔的金钱投入,上辈子若不是莫家给的初始资金,他的成功不会这么顺畅。
既然十八岁的他能被岳父看上,十六岁的他也一定可以!
第61章
从西广路到朔州, 卓正初虽有前世记忆,但到底囊中羞涩,一路只能靠阿青给的麦饼充饥。
卓正初一边啃麦饼, 一边有些可惜梦的是节点不太对。
他还不知道当上皇帝以后是什么感觉呢, 不过大仇得报,也甚是快意。
但没关系,他靠着这股记忆, 这辈子定能更快打败那些流民帅, 更快报仇,更快成为皇帝。
想到这里,卓正初将啃了一半的麦饼放回包袱里, 又喝了些水,将一片大大的树叶顶在头上, 准备继续走。
顶树叶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防止晒黑,毕竟当时莫家岳父就是因为他生的周正才瞧上的他,这一路若是风吹雨淋,黑了糙了, 那就不好了。
幸而阿父当初给的假户籍和假文书还有作用, 不至于多交入城费,否则麦饼吃完便要饿死。
走出西广路, 卓正初便瞧有人买流民为奴。
定睛一看,一个满脸严肃的阿婆, 身后跟着些少男少女, 还有身高体长的胡人。
那些个少男少女和胡人一看就不好惹,能在这个世道吃的面色这样好的,家中是有点东西的, 更别提这些人眼神都透着一股子狠劲。
他们似乎对流民还很挑剔,不是凑上去就要的。
卓正初对此不感兴趣,他是有大事要做的人,才不会卖身为奴呢,至于这些人的家主,待他当上皇帝后,还不是要对他俯首称臣。
双方就此擦肩而过。
就这样走走停停,躲躲藏藏,一块麦饼吃一半,再吃一半的一半,卓正初终于走到了津北路。
到达津北路地界时,卓正初几乎感动的要哭出来。
不过到津北路还不算完,他还要步行走到朔州。
卓正初靠着那股子想当赘婿的意志力,到津北路后并未休息,而是咬牙走到了朔州地界。
但他未着急进城,而是先找了条小河冲洗一下身体,再讲那穿的发臭的麻布衣裳搓了又搓。
卓正初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心道,还是黑了些。
不过因得一路顶着叶子的缘故,黑的不算太多,打眼瞧着,还是有几分模样。
虽与他打算寻找的另一人尹笙有些差距,但足够了!
秋老虎热的厉害,衣裳半日就干透。
卓正初急匆匆的将衣裳从树枝上取下来,准备进城。
交了入城费后,他身上只剩下几文钱,不过没关系。
他马上就会吃好喝好住好,有婢女服侍,有家丁伺候。
想到这里,卓正初的步伐都快了几分。
他都想好了,在记忆中,他是徘徊在大街上被莫家岳父看上了,而现在时间提前,他决定直接去莫府门前晃悠。
卓正初凭借着记忆对莫州的道路很是熟悉,不过一刻钟,就走到了莫府。
这莫府为何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门前冷冷清清不说,门口的石狮子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看就是无人打扫,落叶都铺了满地。
就连牌匾也蒙上了一层灰?
卓正初的脑子闪过千万种可能,他知道他的这位发妻淼淼是身子骨差的,莫非淼淼没撑过去?
若是这般,那他就拜莫家岳父为义父!总之一定要想尽办法得到他的支持。
他已经有一个义子了,应当不介意多一个的。
做好心理建设后,卓正初再度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轻轻敲门。
连敲三声,没有反应。
卓正初不气馁,再敲。
还是没有反应。
敲到卓正初指关节发红,疼痛难忍时,依旧没有开门!
卓正初气急败坏,狠踹了大门两脚。
结果由于长期不打扫,门檐上的灰抖落下来,抖了他一脸。
卓正初灰头土脸的坐在台阶上,终于见到有人路过,急忙上去问。
“这位郎君,请问这里可是莫府?”
被问的人一脸奇怪的看着他,“这里确实是莫府?不知你是?”
卓正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我是莫府的远房亲戚,我是来投奔他们的,但这敲门却没人开,不知为何啊?”
“莫家人早就搬走啦,都好几年了。”
“好端端的为何会搬走啊?”卓正初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他急匆匆开口。
“因为莫家那位女郎得了病,一直治不好,一家人带着莫女郎出去治病去,连作坊都卖给江家了呢,前两年还有几个老仆守着,如今老仆也不见,不知道去哪里了。”
卓正初的天塌了。
他根本不敢睁开眼,希望是他的幻觉。
不是,怎么就搬走了呢?
怎么和脑子里的东西不一样啊?
他为了来到朔州,麦饼都是一口一口的吃,走路都是大步大步地走,就为了快些到这里,他甚至根据脑子里的记忆去深山老林抄近路,结果被猴子狂追。
那他这一路的苦算什么啊?
算他倒霉是吗?
卓正初灰头土脸的在台阶上破防半个时辰。
天都黑了,他都还没释怀。
也不知坐了多久,卓正初居然哈哈大笑起来,颇有一丝疯癫模样。
笑完了以后他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
天选之子是不会轻易被打到的。
脑子里的记忆肯定是没错的,不然他不可能如此熟悉朔州城的道路,除了这件事,其余的都对得上。
卓正初自欺欺人地想,一定是意外。
淼淼的身子骨确实是很差,眼瞧着随时都有可能熬不过去。
他往后看着大大的莫府。
心道,这里面的东西本就是我的,未来皇帝的事,怎么能算偷呢!
但他爬墙爬到一半,很快就有人举着火把,“郎君您瞧,果然是贼,此人满口谎话,说什么自己是莫家的亲戚,我就觉得不对!”
卓正初几乎要绝望了,他朝下看,看到江家的小郎君。
他当然认识,在记忆里,他作为莫府的女婿,没少和江家打交道。
江家的小郎君一口变声期公鸭嗓,“快将此歹人给我拿下,赶出朔州去!既阿父主动对莫伯伯说要替他看守旧宅,总不能言而不信才是!”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莫禹这一退,不光是将作坊给了江家,更是将巨大的利益让给了江家,因为在莫禹回来带走老仆的时候,江家家主殷切的很,主动说帮忙看守莫家老宅。
看个宅子又费不了什么事,将来莫禹若是回来,他还能承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卓正初是被拽下来的,他的裤子质量不好,直接被拽了下来,他险些光着两个屁股蛋。
但是任凭他如何解释,甚至说出莫静连的小名也于事无补。
江家小郎君正是正义感爆棚的年纪,他查看了卓正初的户籍,冷笑一声,“莫家世代都在津北路,怎会有你这样在西广路的穷亲戚,隔的这样远,算哪门子亲戚,把他赶出城去!”
卓正初就这样被架着丢出了城门外,好在这位江小郎君年纪不大,还未将他上报官府,到时候不光是蹲牢狱的问题,卓正初更怕自己的户籍被人识破。
卓正初缓缓蹲下身子,抱住自己。
他绝不会放弃的,老天既给了他这份记忆,就证明他绝不是普通人!
他可是未来的皇帝。
他决定了,他要靠这双腿走到潼川路去找尹笙,这个时候他的阿姊还未下落不明,自己先娶了他的阿姊,便和他是一家人,先在尹笙家中养精蓄锐一年,到时再出去闯荡也未尝不可。
林肆对卓正初的遭遇完全不知,也不知道自己派出去的人曾和他擦肩而过。
她正忙着给夜校优秀毕业生颁发奖状呢。
这是给愿意识字,愿意进步的百姓们的奖励。
这是左莜建议的,“有什么能比您亲自发奖状更荣誉的事情呢?”
康竹青和石土都是优秀毕业生,起初二人只知道要颁发奖状。
光是听到要颁发奖状一事就够高兴的了,没想到这奖状还是县主开会亲自颁发。
康竹青幸福的都要晕过去。
乖乖,这是何等殊荣?这张奖状她要回去裱起来!
春意负责主持本次表彰会议,梁年和左莜以及听雨都有出席。
首先表彰的是这次被选中的学堂的学生。
其次就是夜校的优秀毕业生了。
林肆一大早就被春意叫醒,又是梳头又是配首饰和衣裳的。
林肆款款上前,念了表扬词,随后一个个念名字。
“康竹青同志。”
康竹青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名为后面为何要加同志二字,但是她知道石头在学校里也是互称同学。
反正都带个同字,想必也是对她的一种认可!
康竹青紧张到手出汗,接过奖状的时候手都在抖,她紧张到舌头打结,“多谢县主,民女一定不复县主的期望,为黎县的建设添砖加瓦。”
林肆最近的心情很不错。
自从黎县升级为三级领地后, 她每日睡前都要看一下土豆和红薯的进度条,新来的流民数值也在缓慢刷新中。
越来越近了。
不枉费她辛辛苦苦建造黎县四年。
秋去冬来,百姓们纷纷将棉花塞进夹层棉衣里, 还有不少人觉得冻耳朵, 又自己想办法,将家中剩余的棉布头制成现代耳罩模样,里头塞着棉花, 也是保暖的很。
距离大规模寒潮时间越来越近, 天也逐渐变冷。
但这也挡不住黎县过年的热闹。
集市只有过年时才开放,平时除了菜肉粮食,也实在没有什么能买卖的东西。
但过年不一样啊, 就连几岁的幼童手里都会握着几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