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或者是说,他在廷议之时就觉得有些奇怪。
回去再和林肆报告一下好了。
牛车一路畅通无阻回到黎县,几人在看到大石上大大得黎县二字才放松了起来。
郭自往后一仰,“我喜欢回家的感觉。”
徐绰美滋滋,“时间正好,还能回家赶上午食。”
现在城墙都由部曲看守巡逻。
看门的部曲看到牛车上的人以后麻利放行,甚至还和徐绰以及郭自打了个招呼。
五更天和部曲是两个不同的体系,林肆在半年之前举办了一次双方只出二十人的野外攻防演习,五更天攻,部曲部队守。
胜者有奖励银钱,午食还能吃羊肉,输的得跑三千米。
部曲部队起初胜券在握,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他们都怕这是属于虐待儿童,这有什么赢不了的,他们唯一担心的是下手得轻些,别把这群孩子弄受伤了才是。
看着杀好的羊肉摆在桌子上,只要胜利的一方就能带走吃肉,部曲部队人人都笑嘻嘻,“今日吃羊肉,都想怎么吃啊。”
说蒸炒煮炸的都有,反正没人觉得部曲会输。
演习开始时,部曲队员简直像被遛狗一般地玩,部曲的传令走到地方,冷不丁就被没有攻击性沾了颜料的弩射在了身上。
这就算出局,毕竟若是真的弓弩,他已经没命了。
五更天偷袭,耍阴招,伏击,神出鬼没,总之就是不和部曲面对面的干。
部曲队员有成年人的体格优势,面对面五更天的胜算小。
部曲队员全程都没看到这些他们瞧不上的小娃娃的脸!别说脸,连脚步和声音都没听到。
林肆五更天早就在上半年停了文化课,语文数学已经学的差不多,历史典籍也多有涉猎,基本的物理化学也略学了些皮毛,在大宸,这些足够了。
接下来就是更严格的体育课,野外生存课,专属手势,无声登上屋檐,潜入别人家中,反正怎么偷偷摸摸怎么来。
林肆在系统商城里扒拉了好久才扒拉出这些东西,之所以在这个点才加重体育课,也是因为孩子大了,更严酷一些的训练经得起了。
部曲毫不意外的输了,而且输的还十分丢脸!
尹笙当场垂着头,一句话没说,他觉得很丢脸。
当时那位钟小郎君将剑抵在他腰上时,他下意识就想转身抓住对方的手,却被对方撒了一把灰,他眼睛一下子就看不见。
部曲队员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五更天们则是兴高采烈。
“吃羊肉了,地厌,这羊肉都能做出些什么花啊?你见过世面你说说呗。”郭寒一脸期待地问。
钟地厌想了想,“蒸软羊、绣吹羊、千里羊、羊蹄笋、细点羊头、羊杂鸠。”(注)一口气报了好些个菜名。
五更天们带着羊肉欢欢喜喜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嘲讽一句,‘“多谢部曲阿兄们礼让了,知道我们还小,还在长身体呢。”
南双和南乔看着部曲失魂落魄的样子,直摇头。
不知是谁委屈地说了句,“他们来阴的啊......不是说好是攻防战吗,都不出来打。”
南乔瞪了那人一样,“若真有人来犯黎县人家还提前给你打招呼是吗?你想得美啊。”
尹笙觉得南乔说得很对,若真是打起来了,谁管你来阴的来明的。
南双加倍嘲讽,“你们你们,连十几岁的小娃娃都打不过,还是挂零输的,以前的流民是没纪律没组织,若真遇到训练有素的,靠你们保护黎县啊?那我看我们黎县是真的要完蛋了。”
众人的头都地垂着,一句话也不敢接。
都觉得南双和南乔骂的对。
尹笙这个时候抬起头,表情是一脸的坚定,“他们完全没有出声交流过,我耳朵很好,他们全程没说过话,就算是提前商量好的战术,但我们的位置一直在变化,他们不可能完全不交流,还请南西席答疑解惑。”
南乔哼哼两声,“你还算有脑子,这便是你们接下来要学的东西,战术手势。”
“何为...战术手势?”
“想知道啊?先去把三千米跑完再说!”南乔怒道。
就这样,部曲也学会了战术手势,只不过五更天有些手势是专属的,这些他们学不到,双方一直在友好交流,关系还不错。
牛车驶进黎县,如今街上多了些两三岁的孩童,都是林肆来了以后出生的。
林肆上半年定了个规矩,大宸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五,古人寿命短,普遍成亲早。
但这对女郎很不友好,十五正是生长的年纪,身体都没有发育完全,是难产的高发原因和死因。
黎县的每一个人对于林肆来说都很珍贵,她要尽力避免任何人出现意外。
林肆将成亲年纪提到十九,若有不满者,就像当初不愿意送孩子入学堂那般对待,因此没人敢偷偷的成亲。
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这等于断了在黎县的活路。
路子一步步地走,温水煮青蛙才是最好的办法,林肆打算慢慢将废除休妻,改为只有和离,男女同休产假逐渐推行。
路还长远,慢慢的来吧。
梁年吃了饭,来找林肆。
林肆正吃烤肉,示意梁年坐下来吃点。
梁年本想说自己饱了,但闻着散发诱人香气的烤肉,还是忍不住坐下来吃了两口。
梁年先说了这次廷议传达的主要事项,又说了她猜测的那些官员们的复杂关系波动。
“陈县令和罗县令进来不合呢,他们原本是想结亲的,结果有一方突然悔婚,现在闹的难看.......”诸如之类的事。
春意在旁一边听,一边替林肆记录。
这些都是重要的情报,哪怕是小事,也要记录下来。
梁年吃完最后一块生菜烤肉,“还有一事,我觉得陵州最近有些奇怪,流民太多了。”
林肆挑了挑眉,“哦?那确实得派人去查探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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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蒸软羊、绣吹羊、千里羊、羊蹄笋、细点羊头、羊杂鸠出自《宋:吃货的黄金时代》
天气热,学堂的时间就变成上午。
石头现在都还记得, 自己第一日去学堂的时候, 阿娘阿父阿姐送他到学堂门口,眼巴巴的盯着他。
康竹青是情绪最激动的一个,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见证黎县有学堂的那一日。
学堂门口全是来送孩子的家长, 当然也有那么几个落单的小郎君和小女郎是一个人来的, 在热闹的人群之中显得有些孤零零。
石头跨上斜跨小书包,怀里揣着今日的早食钱,打着哈欠出门上学。
偶尔遇见熟人, 也都寒暄一句,“”石头上学啊。”
因得阿姊石金在纺织作坊当大班长的缘故, 对石头一家人热情的人还是非常多。
如今已上了半年学,成绩好成绩差其实已经能大概看的出来,学不会的就是学不会。
稍微大一些的孩子,九岁十岁的,已经开始根据成绩思考自己以后的出路。
学堂和当初的庄园一样, 都是坐在蒲团上上课, 没有桌子,要想练习写字得自己用树枝。
给他们放上小桌子小凳子, 发纸练习写字都在一年以后。
想要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的的人自会用功,他们会找一切闲暇时间在地上练字, 做题。
石头的同桌是个十一岁的小郎君, 他成绩一般,父母已经想好让他考技术学堂,去做铁匠。
而石头的前方是个叫兰娘的小娘子, 兰娘学习很认真,回家也会在拿树枝在地上练字,是发愤图强要升学的。
至于石头,他到现在都还没想好自己应该升学还是去技术学堂。
就算是升学,毕业以后也还有很多选择。
这些都让十岁的石头很茫然。
不过好在阿姊安慰他,现在距离升学考试的时间还早,他可以慢慢地想,也顺带劝解他,能升学尽量还是去升学。
兰娘前日给石头讲了简化数字的题,康竹青便让石头带了她自做的细麦饼给兰娘。
康家现在生活条件很不错,细麦饼的面粉是研磨过的,虽比不上现代面粉的精细,但至少不似粗麦饼那般扎喉咙,里头还抹了猪油,放了些肉末呢。
康竹青是知道兰娘的,兰娘的阿娘与她是同事,从平时的接触来看,并不是很想让兰娘去学堂。兰娘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平日里又当阿姊又当阿娘,还要洗衣做饭,明明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了,瘦的和什么似的。
康竹青还对石头说,“放学以后,你且看着她吃完,别让她带回去。”
石头一脸不解,“为何呀。”
康竹青轻戳他的脑门,“带回家她还有的吃?若是被她阿娘阿父瞧见了,就要分给弟弟妹妹了。”
石头大概明白了。
等到放学,石头特地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大张的树叶包裹好的细麦饼,“昨日你教了我题还有几个标点符号的用法,这是我阿娘让我带的,以示感谢。”
兰娘连忙摆手,“举手之劳,大家都是同学,这太客气了,我不能收。”
石头一把塞给兰娘,“哎你就拿着吧,你不收我以后怎么好意思总问你问题。”
随后石头又说,“我阿娘说让我看着你吃完呢,不然她怕我给偷吃了。”
兰娘其实是饿的,三个孩子在黎县算是多孩家庭,这也意味着开销巨大。
原本在县主来黎县以前,她是连肉味都未曾闻到过的。
现在家中一个月能吃三四次肉,她已很是满足。
但早上的粥却是稀的很,稠的都舀给弟弟了。
用阿父的话说,她已经长大了,弟弟却还小,小孩子吃的太少会养不活。
兰娘没接话,若是换做以前,她是不敢违背父母的,但现在上了学,她腰杆稍微能挺起来一些了。
于是她将自己的粥匀了一半给妹妹。
“月娘也还小,月娘也得多吃。”
“你这孩子,这小女郎和小郎君怎得一样,将来你阿弟是要在家里种地干活的,他若是体弱,我和你阿父老了怎么办?”
兰娘一口将碗里还有一半的粥喝了,拿上挎包便出门。
从前她也觉得阿娘和阿父说的没错,弟弟将来是家中的顶梁柱,他多吃些是对的。
但自从去了学堂,她隐约就看不惯阿娘和阿父这样的做法,谁说只有郎君才能做顶梁柱呢,那位纺织作坊里的石金班长就是个女郎,她也成了顶梁柱,大街上谁见到她不喊一句石班长。
还有香水作坊和肥皂作坊的莫管事。
不也是女郎。
谁说有力气种地才能成为顶梁柱了。
只不过日日早晨都吃半碗粥,确实有些饿,一饿脑子就发昏,上课时,兰娘只能掐自己来维持清醒。
兰娘打开树叶,才发现里面包的是麦饼,还是细麦饼,仔细一闻,还有猪油的香气。
兰娘的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她一口咬下去,竟还有肉沫。真是香得很。
康竹青舍得放油和油。做出来的饼自然好吃,更别说兰娘饿了一上午。
石头就在一旁看兰娘一口接一口地吃,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什么想法要浮了出来。
吃饱是一件这么好,这么令人幸福的事情,要是大宸人人都能吃饱就好了。
他想要做一个,能让别人吃饱的人。
怎么样才能变成这样的人呢,是去当一个厨子吗?
升学以后的什么职位能让别人吃饱呢,现在好像还没有厨子的技术学堂吧。
兰娘吃的不顾形象,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
石头摇摇头,“你若是觉得好吃,下次我还给你带。”
二人挥手告别,石头还在思索。
要不要找人问问好了。
石头蹲了好几天才蹲到郭自,五更天的几率不定,石头追上去气喘吁吁,“郭小郎君,我可算是等到你!”
郭自出门来郊田找狗尾巴草,就是他平日里嘴里叼的那个,五更天附近没有这玩意 ,每次都得出门来郊田。
钟地厌不止一次吐槽他这样很装,但是郭自非常不在意。
“你不懂,这样才有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侠气的感觉。”
石头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和郭自全说了,并怀疑自己其实是想当个厨子。
郭自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石小郎君平日不喜欢烧饭吧?”
石头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他会做饭,但是他并不喜欢。
郭自将狗尾巴草一叼上,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气质瞬间来了,那石头就是想为人民付出啊,这是好事,得往正道上引。
“那你便不是想要当厨子,那麦饼也不是你亲手做的,我想你是见到别人过的好,这样你就会开心。”
石头想了想,还当真是这样。
郭自:“升学一年半毕业以后会有机会做白直,我觉得石小郎君可以试试这个,黎县的白直和其他地方的白直不一样。”
石头知道白直就是在县衙打下手之类的工作,县主说的,干的好能往上头提。
郭自继续说,“白直能帮助百姓,能让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这不就是石小郎君想要的吗。”
郭自心满意足的装了一兜子的狗尾巴草后走了,石头则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思考人生。
他很感激县主,如果不是县主,黎县现在的日子不会这么好。
他也很感激那些在县主手底下做事的人。
他们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有了他们在中间转动,县主的各个条款政策才得以落实。
所以刚刚郭小郎君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做在中间运转的人吗。
石头拖着下巴,深深的思考了起来。
第58章
除去跟着钱遂出去的五更天, 其余的人依旧是轮流担任林肆的护卫,剩下的便是拼命练武。
这里的练武不只是单纯的练武,伪装, 话术, 暗器,接头暗语都包含在其中。
林肆没给五更天设限,虽然现在大家年纪普遍偏小, 但将来大些了, 林肆希望他们什么都能做。
钟地厌练完半个时辰的枪,接水洗了个澡,又将统一的制服用肥皂搓洗干净。
这样的衣服一人有两套换洗, 每年都会再量尺寸发一次。
钟地厌这两年个子窜的飞快,年初发的衣服, 到夏天已有些短。
下午要上儿童心理健康课,是一直以来都有的课程,虽现在他们文化课毕业了,但这门儿童心理健康课一直没停。
按县主的意思是,怕他们心理不健康。
五更天的文化课毕了业, 左莜也松快了些, 只需要每日回来给上儿童心理健康就好。
左莜对五更天的孩子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做西席教了好几年的孩子。
课上完, 众人抓住难得的休息时间闲聊。
“钱阿婆出去好些日子了,怎得还不回来。”
“不知道会带回来一群什么样的小崽子。”
“我们当初回来的时候也是小崽子呢。”
郭自天天上完课就坐在操场上边望, 看郭寒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样等啊等, 钱遂终于带着五更天们回来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向林肆报告。
这一次不光是找孤儿,林肆让钱遂看着挑,看着顺眼懂事听话的流民也能带些回来。
人多人少的无所谓, 若是没有顺眼的,一个都没有也没关系。
钱遂与五更天先是去牙行挑,后头看到些失父母,独自或聚集流浪的孩子也带了些回去。
流民自然也挑了些。
绝大部分的流民具有攻击性,能被钱遂挑中带回来的,都是在流民中受欺负的群体,多为老弱病小。
其实老已经可以去掉,年岁大的人根本经历不起一次增税,死去的老人比青壮年要多。
郭寒看的直摇头,只是一次增税,就可以让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更别说这次对南诏的议和。
身旁的小女郎害怕的瑟瑟发抖,她想伸手去拉郭寒的衣角,又怕自己脏兮兮的手弄脏这位阿姊的衣服。
她只能稍微靠近一些郭寒,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会洗衣服....还会烧饭,也会插秧。”
孩子们的眼神全都是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往何处,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等待着他们。
郭寒心中感触颇深,又想起了曾经在流浪时的自己,那时候四个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干过,她和阿兄也就罢了,倒是钟地厌,曾经过着那般锦衣玉食的日子,翻起秽物来,丝毫没有嫌弃。
郭寒转过头去:“只要你们好好为主家做事,吃饱穿暖不成问题,夜里也有屋子给你们睡。”
算是给了这群孩子一个定心丸。
能吃饱能穿暖还有房子可以睡,孩子们一听,眼里的迷茫消散了些,这哪里是去做奴隶,这是去过好日子呢。
孩子们乖顺的聚集在一起,挨着五更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