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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奴(我与丹青两幻身)


在越清宁后面,寿王也下了车,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二人。
虽说今天这局为了崔护他俩,但他现在也不能这么早就走开,于是装作欣赏外面风景似的,向周遭看了看。
“我今天心情好才叫清宁出来陪陪我,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你呢!”
崔护忙答,“家中祖母说我也是时候考虑成亲的事情,于是叫我来观音庙请尊观音回去,没想到会遇到殿下,真是缘分使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铺垫巧合,一边往山上走。
越清宁听得烦躁但又不能不听,只能一步步跟着两人向上。
小路上青石板不甚光滑,长了许多青藻,越清宁慢慢悠悠的踏上石板,也不管面前两人究竟在谈论什么,左不过是些互相寒暄之类的话。
“护国公近日身体如何?还是老毛病吗?”
崔护在侧回道,“父亲腿上的毛病是老病根了,天阴一点便要疼起来,如今是夏日还好,不像冬日那般难忍。”
“那就好!护国公一生为我大盛鞠躬尽瘁,可要安享晚年才行!你回来……护国公说了什么吗?有没有怪你?”
“回京是陛下圣旨,父亲没有说什么,只说无论什么事,都要我好好听陛下的吩咐去办。”
听他如此说,寿王眼神一变,转移了话题。
“你在卫东边塞可能没听说,但凉州那边已经出了些马病,今年父皇已经派人去看过好几次,到现在还没彻底治好。”
“许多为朝廷圈养马匹的农户已经变卖家产来治马,可这次马瘟极重,便是请了医者也无济于事。眼看明年春天便要交马,这般下去不知多少人要活不下去。”
他神色变得严肃,叹了口气。
“朝中几位关心马政的大臣正欲联名上书,想要将拨给术忽的银钱先给凉州,比起千里之外的异国,凉州那里人与马都更需要这笔钱。”
崔护在外领兵自然知道战马的重要性。
凉州马瘟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此番已经传回了京城中,连寿王殿下都已经知道,想必情况十分严重。
“我即刻回去查一查,若有此事我这便派人去往凉州将情况调查清楚整理成册,希望能帮上各位大人。”
寿王见他平日虽有些呆愣,但在百姓、兵马这些事上却十分关心,甚至不用多说就自告奋勇进了局来。
倒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良之臣!
“这事估计只有你能查了!现在朝中各为派系,在局外的只有你们护国公府!”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淡淡道。
“即便现在去查也需要些时间,恐怕不会在重阳节前回来。”
崔护道,“这殿下放心就是!我有办法。”
寿王一挑眉明显还有其他想问,可看着后面越来越远的女子又咽了回去。
如今不是问话的好时候,但是其他事情可要抓紧,他眼神一转间有了主意。
“我这才爬了两步就没气力了,真是不中用!清宁,听说这庙极灵,帮我上支香吧!我在山下等你。”
这是要把她和崔护单独落在一起,清宁不愿也得情愿,朝他福了福身。
“殿下小心身体,清宁去去就回。”
崔护也朝他拱手,两人眼看着他被手下小厮又扶了下去。
看着看着人走的再看不见,只剩下孤男寡女的两人。
越清宁极小心的吐出一口气,让自己表现的尽量自然些。
崔护也明白她的胆怯,和她隔开一步慢慢的和她并肩朝上登阶。
“长公主殿下身体如何?不知好些没有?”
越清宁柔下声音盯着自己面前的石阶,浅浅回道。
“殿下已经并无大概,只是还需要人多照看些时日,过几日情况好些的话,我们便能回去了。”
听她声音柔和的不像话,神色也比起昨日要淡然许多,崔护心下知道这是那两位的功劳,于是更加安心。
“昨日我回去的匆忙,没来得及同你打声招呼。”
越清宁摇头,“昨日事急,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你,因此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三……哥哥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几乎快咬到唇才叫出哥哥来,越清宁知道此刻不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嫁过去必定受磋磨。
比起日后作为人家夫人要受的气,这点尴尬算不得什么。
崔护也没想到她态度变化这么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重复着“不会不会”两个字。
两人之间又重归寂静。
阶旁的野松木歪歪斜斜的长着,在清风中晃动树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踏上了阶梯尽头,来到一片平地上。
面前一座小小的观音庙,门前歪斜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绸,都是欲来求姻缘的有缘人留下的信物,越清宁抬步迈进去,看着丝丝红绦只想叹气。
院中无人看管,却清净而素雅,香火也不少。
越清宁也接过崔护递来的香烛,跪在蒲团上仰望慈悲俯视众生的菩萨,身侧崔护也是一样跪在她身边。
她脑海里没有什么情情爱爱,所思所求只为了一件事。
“求菩萨保佑,我越家平平安安度过难关,一生安稳顺遂。信女越清宁什么都愿意做,只求菩萨能护佑我家人。”
拜了三拜,她抬起头将香烛插入香炉,身侧的男子也同她一样,插好之后却不免撞入她的视线。
两人视线交叠在一起又很快移开,寂静更显得突兀,互相都在脑海中拼命琢磨着如何挑出个话题来,叫这空气不那么安静。
崔护想起之前母亲常在耳边念叨的一番话,咳了声尽量轻下语气。
“我常年都在外面,回家总是聚少离多,家中亲人十分挂念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此次回来不知会待多久,也许很快就要重回边塞,下次再见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他似乎是在说嫁给他的坏处。
可越清宁本就不在意这点,家里能由她管家,能守着将军夫人的身份,此外一切都不是大事,她这一时间听他如此说,也不知他不回家是好事还是坏事。
被他扶着起了身,两人慢悠悠向外走。
“想必家中亲人都能理解,三哥哥为国守疆是大英雄,亲人也会无比自豪的。”
这话语实在动人,崔护停下脚步,越清宁也随着他停下来。
他在庙内被阴暗的环境笼罩像是要消失在其中似的,清宁却站在门外被阳光包裹着全身,如同带来光明的仙女。
他恍惚的看了好半天,笑道。
“我本以为这辈子听令君王、遵从父母已经是我人生的全部,可自从那日遇到你,我才察觉在我心中还有一方未被填补。”
崔护看着她目光真诚清澈,朝她伸出手去。
“清宁,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只要你愿意和我相携一生,我愿意一辈子护你爱你,绝不会有二心!”
这番告白猝不及防,越清宁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三哥哥……我们这才第三次见面。”
“我知道只是第三次,可我早就在第一次见时,就对清宁一见倾心。”
崔护言辞恳切眼中的深情几乎快溢出来,他见她犹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向后退了点给她空间。
“我不像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还有很多时间来见面,今日能见到你已经是我有幸,不过半月我就要领命前往术忽国,之后再见不能确定是在什么时候了。”
半月就要走了?那不正是重阳节后?
“三哥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为什么正好半月之后走?”
被她从缱绻深情中打断,崔护也愣了一下,而后缓缓道来。
“是宫中传来的密旨,若是没有其他变动,半月之后立刻出发前往术忽。”
若无其他变动……
难道说这中间应该有什么变动?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触及了什么朝中暗流汹涌的秘密,可是只碰到了一点,全相还未展露在眼前,不过即便只是一点也够叫她惊讶,这背后显然不止一个太子在操纵。
见她神思被带走,崔护小心翼翼的抓住了她的手,吓得越清宁一激灵,差点将他甩了出去。
“清宁,我知道此刻这样催你不妥,可我似乎也别无他法,若是你有此心,也叫我明白明白,不要让我一个人辗转反侧。”
面对他的痴情,越清宁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早就身不由己,这一辈子只不过都是为了保住越家,保住自己而活,她自身嫁给谁都是无所谓的。
越清宁深吸一口气,注视着他的眼睛。
“三哥哥,你要我说明,那我就问你一句。”
“我嫁给你之后,你会保护我越家吗?”
崔护赶紧紧握她的双手在手心。
“我自然会!你的家从今往后便是我的家,我一定会保护你,也绝不让任何人伤害越家!”
话语真挚,仿佛真的能做到。
越清宁也被他的认真打动,可她还是要再确信一点。
“无论何种情况……哪怕要得罪贵人,你也会护我越家?”
崔护目光坚定,“哪怕拼死我也会站在你身前,绝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越家亦是!”
如此刚烈的许下承诺,越清宁只觉得自己眼前笼罩了薄雾,在她眼中一点一点积蓄最终化作雨水。
回来这么久,她一直心中惴惴不安难以安眠,没想到这个一面之缘的男子,竟然突破了那层层心忧给了她最安心的承诺。
她又哭又笑不知如何是好,被他轻轻抱在怀中。
掌下心跳砰砰作响,比起百般算计谋划,她也想有人能来分担她的焦心,分担她的忧虑。这么一个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猛地降临在了身旁,为她解决了一切,这样的好男儿怎能不让人动摇?
纵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越清宁也暗暗发下誓言,一定要扮好他妻子的身份,她已经做好准备,就以她此生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想到这里,她总算放下之前种种顾虑,贴在他胸膛之上。
那里汹涌的心跳正显示着这人对她的情意,越清宁暗暗苦笑了下。
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幸之中的幸运呢?

走出庙门,仿佛一切问题真的迎刃而解。
越清宁畅快的呼吸着山门外自在清新的空气,脸上也是从未出现过的闲适模样。
看她这放松的样子,崔护不着痕迹的在侧握住了她的手。
“之前从没见过你这样。”
越清宁笑道,“我从前想得太多,从今以后有你在,突然感觉能歇一歇。”
崔护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子担心的是什么事,但左不过是些出嫁之类的闺阁愁思,确实在他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这样想着心里更软了一分,大掌包住她的手给她带去暖意。
“从今以后都有我,清宁只要一切都依靠着我就行!”
越清宁也笑,这笑是发自真心的,他站在身侧似乎真的如同高山,为她撑起一片光明,而这么久以来,清宁总算可以放下这份忧心,摆脱前世噩梦的纠缠。
她点点头被他拉着跟随他朝山下慢慢走去。
傍晚时分回到了长公主府。
越清宁还迷迷糊糊的不敢相信,只感觉这一天十分魔幻,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竟然真的要嫁人了!
甚至母亲父亲都还不知道,她想着怎么也要先告诉母亲这个消息。
然而今日母亲回来时的神态已经说明,她这消息来得晚,母亲早已经从长公主那里听到了消息。
钟氏坐在矮榻另一头,目光怔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越清宁自然是知道母亲的担忧,可现在已经是改不了的定局,她叹了声,起身挤到她身边去。
“娘,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可钟氏有什么可说的,这是长公主和寿王的意思,而且清宁居然瞒着他们两个,这么快就跟崔氏子弟定下了终身。
护国公府可不是他们一个尚书家能攀上的姻缘,更何况护国公府牵扯军政事务,越执征还偏偏是个户部尚书,这番婚事万一触到了陛下的逆鳞,难免陛下不在日后找机会清算。
可这事偏偏还是长公主和寿王撮合,想推也推不了。
钟氏一声长叹,“清宁,早有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护国公府更是家大业大情况复杂,我们小小越家怎么能同人家比?”
越清宁自然是知道护国公府权势滔天,正是因为这样才有可能同太子抗衡,可她说了太子日后会针对他们越家,母亲又会不会信呢?
“您的担心我都知道,但是这事也不是我的心意便能左右,娘也知道,贵人在后我等也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来。”
听她如此说,钟氏更加难受,又长长呼出去一口气。
“是娘没用,尽力也不能让你自在的活。”
越清宁抱住她,心里酸涩一片。
“怎么能这么说!娘已经尽力遮风挡雨护了我这么多年,只是有些事情我们寻常人是左右不了的,遵着上面的话能够过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况且,崔少将军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我可是轻易得了旁人想都不得想的东西。往好处想,这或许是我们越家日后的一道保险。”
如此钟氏就更深叹了一口气。
女儿高嫁在外人眼中是好事,在他们公婆眼中可不一定,此番崔少将军回家说明,指不定要遭受多少否决。
若非他一心一意诚心以求,护国公府也是绝不会让她一个户部尚书家的女儿进门的。
就算侥幸进了门,背后还有多少苦日子要看公婆脸色,越家单脉独枝,她娘家无甚实力连带着女儿也要被人看不起,到时候谁又知道女儿在人家内宅里的心酸呢?
这气一声接着一声的叹,但她到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下位者就是这样,连自己家的亲事都不能由自己决定,本已经安于现状,如今才知这权势的好处,但也明白的太晚了。
因着这次使在面前的绊子,钟氏也生出了些对长公主的怨怼,长公主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次明明白白就是摆她一道,钟氏也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待下去,提出明日一早就回家。
长公主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倒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清宁往后要常来看看。
这一番做局,把自己最亲近的人都给骗了,她心里自然也不开心。
只是这世上哪里能事事都由人呢?
即便是她贵为长公主,不也是没能留住自己最重要的人吗?这时局裹挟着所有人,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便能置身事外了吗?
长公主叹了声,屏退丫鬟,而后又补了一句。
“告诉清宁,日后有什么不顺意的,只要我还在,无论什么事都会帮她一把。”
丫鬟领了命去了,剩下长公主遣退所有人,孤身走到驸马的一方灵牌前。
她从前向来是不信鬼神菩萨的,驸马走了之后又信了,总以为这样能安慰安慰自己,能叫自己的心别那么固执。
可现在,灵牌前面一支香烛供着,灵牌后面什么也没有,徒留下摆放了很久的菩萨留下的印记。
她信了菩萨十年,拜了十年。
总用因果循环,生死有命来安慰自己,结果到头来都是一场虚假欺骗。
菩萨都会骗人,人更是会弄虚作假,往日的“放下放下”都在此刻化作了燎原怒火,她的怨恨随着身体的日渐衰弱变得更加炙烈。
无论怎样,在她死之前都要看到那人化作飞灰,不然她即便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驸马。
手拧着绢子一寸寸擦拭牌位,长公主看着上面的几个字叹了声。
“怪不得这么多年都不来我梦里,是怪我罢!”
摸着深深刻入木板中的三个字,她颤抖着的抚了又抚。
“可你也真是的,我本来脑子就不算好使,你也不来告诉我,让我自己反反复复的查了这么多年,若不是阿恒告诉我,我不知道还要迷糊多少年去!”
擦完了牌位,她叹了声跪在蒲团上,静静地点起一支香。
“我知道,你肯定是要怪我利用清宁,可我若不这样做,那人我又哪里有能力扳得动他。你生气归生气,还是要好好保佑我们成事,好好保佑我们清宁和她的未来夫婿平平安安的!”
“等到了地底下,我再跟你请罪,到时候这些账你可以慢慢同我算。晢哥,现在我还得多活些时日,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你得再护佑我几年,办完事我好轻轻松松的去找你。”
点上的代替燃尽的香线插在香炉里,长公主一反平日里的慈祥姿态,眼中暗含着的如同冰凉海水一般的波浪起伏,在此刻才能得见一二。
这一日很快就会过去,她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亮光,如今是暮色沉沉,但明日新的艳阳又会中升,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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