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不是查清了吗?不是给你因由了吗?你们一个个当初不声不响的,现在偏想起来质问起朕来了!”
天子一怒,四下皆惊,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生怕老皇帝发怒,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然而近在咫尺的寿王,想得却跟他们都不一样,他十分好奇,平日里这些人纵容皇帝做了那么多错事,怎么今日开始一个接一个上谏,好似在故意拖延时间。
天子之怒震慑群臣,却没有震慑得住跪在地上的护国公,他抬起头,怒目充斥着血丝,盯住眼前清远侯的脸紧紧不放。
“臣查到三子死因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一切皆因我儿在术忽查到的罪证,事关在朝之人,才有人杀人灭口。”
皇帝盯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跪在地上的清远侯面色发白,见皇帝在瞧他,连忙跪求。
“陛下明鉴!此事与臣无关!崔勃你勿要含血喷人,你因我出身再三羞辱,我已忍你多时。崔将军死因由两国使臣亲眼所见,岂是你一张嘴就能颠倒是非的!”
“陛下!”
两个同样位高权重的臣子在眼下吵起来,皇帝背着手眯眼向龙椅走过,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身为天子偏向哪一方。
然而,忽然争吵之中,宫外传来通报。
“长公主进宫,要面见圣上。”
背手游哉的皇帝好似重重晃了两下,他摆摆手示意人进来。
不多时,长公主在越氏状元夫人的搀扶下迈步金銮大殿,一进来,便开口道。
“启禀圣上,萧纹要状告清远侯觥和元三宗大罪。”
殿上朝臣为之震颤,不敢相信长公主竟然真的同太子一派撕破脸皮。
只见长公主受人扶着,走到殿中,掀裙跪地,便向上首叩了一叩紧接着便道。
“这三宗大罪,其一,受纳赇赂,干预司法,以致吏治腐败。太仆寺亏空钱粮逾十万,虚报掩饰,钦查屡被阻挠,通京共知。”
“其二,专务谗陷,暗害同僚。今有崔护崔少将军一案,前有驸马,凌氏一族,乃至先太子被害皆与其有关。”
听到“先太子”几个字,众人不敢相信的望向长公主,又很快垂下头去,不敢相信她竟然敢提那位的事。
他们胆战心惊的略略抬眼望向陛下,只见老皇帝也拧着眉,骤然勃发怒气,要她闭嘴。
然而长公主并不听他所言,只淡淡的继续开口道。
“其三,事关宗庙社稷。清远侯与皇后并非亲缘,太子乃是二人苟且所出……”
话还没说完,皇帝愤怒的抢过手边苏福的尘丈掷了过去,差一点就打在长公主头上。
“你闭嘴!闭嘴!”
长公主未有所闻般,“欲以异族血脉混淆国祚,此其三宗大罪!”
她说完,殿内安静的如同夤夜般静谧,所有人都捂住耳朵不敢听不敢看,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些微的响动惊动眼下暴怒的皇帝。
而无论他们动与不动,皇帝的气已经被挑动起来,他还试图叫自己清醒些,勿要跟她这女子一般计较,抬手便唤了太子近前。
但太子深陷在这一言的惊诧里,他没有看向皇帝,看的反而是近在咫尺的他的“舅舅”。
清远侯听到长公主状告他,本来并有什么表情,但是,第三条罪状一出,他未有察觉一般双拳紧握,汗珠不由自主的自鬓角滑下,再一抬头,正瞧见太子正用那种求证的表情看向他,他一下惊在原地,连表情也忘了做。
皇帝连唤三声太子,却始终不见身侧有人来扶他,他转头看向他最喜欢的儿子,却见“他的儿子”正瞧着他“诬告的父亲”发着呆,连他这个真老子的呼唤都听不见了。
想到这背后的秘密,老皇帝一连趔趄好几步,被苏福赶忙扶住。
想到这些年都是替他人养了儿子,忍不住拍着大腿鬼哭狼嚎一般大笑着,命人即刻去将皇后带来。
太子听见皇后两字,这才清醒些,上前跪在当中,声声泣血。
“父皇,勿要听信谗言,母后心志如一赤诚待您,更何况这种污言秽语,是在扰您视听,舅舅同母后是亲缘兄妹,我更是您的嫡亲儿子!请父皇,惩治胡说八道之人!”
同时,清远侯也跪在太子身后,言道。
“陛下明鉴!我与皇后娘娘同母所出,自小兄妹以待,绝无不齿行径,今而有人欲以此事诬陷我等,我虽含冤,但不可叫太子殿下因此受辱啊!”
皇帝双眼布满血丝,怔怔朝二人看过去,他眼睛有些昏花,瞧着他两个一前一后的跪在殿中央,好似真的被冤枉一样。
但是他浑浊的双眼,在他们的脸上左右徘徊,怎么看,这两个人都愈发相像。
因着皇后胡人的关系,他只当太子身上有着胡人血统才不那么像他,如今一瞧,这两人才是当真的父与子。
他们才是一家人!
长公主也在此时适时说话,“陛下,萧纹虽因事与您多有龃龉,但事关我国国姓,萧纹不敢撒谎。觥和元是术忽国主亲弟,术忽老国王除去二子并无公主,崔将军也正是见到术忽国主,心生疑虑,才被他们灭口。”
“如若不信,我这里有术忽国王的画像,以及老国王手书。”
苏福小心的接过去这些证据,在皇帝面前展开,只一眼,那同觥和元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像便已经刺到了他的眼睛。
长公主接着解释,“这些都是我命人前去术忽,从民间搜罗的宫内旧人所奉,画上还有国主印章足证真伪。”
“至于太子……”
她说,“当年被杀的太医之中,被我找到其后人,有当年院判所留记录,清远侯虽将人收买后又灭口,却料不到太医还有远亲,此事重大,他不敢彻底背叛陛下,于是藏匿证据到亲族手中。若是此证还不足以证明,当年验身宫人已在宫墙外候着,她亲口承认当年收受贿赂,没有给皇后验身。”
长公主所述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无法抵赖。
皇帝看向清远侯,看他还能再怎么狡辩,但清远侯叫他失望了,他此刻已是冷汗涟涟,连抬眼都不敢,“冤枉”叫了许久,却连一句辩词也说不出来。
皇帝扯着那张画像扔在地上,指着画像问他。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年朕那般信任于你,而你却是这样报答朕的吗?”
清远侯把头叩在地上,眼珠乱转的想办法,然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皇后娘娘到!”
遥遥一声泣声穿过众人,直将皇帝的视线引向殿门口。
只见皇后因疾步而来,脸上的妆容因汗湿被融化了一些,显得格外狼狈。
她扑进来,还未到跟前,已经扑倒在地,拽着他的袍子急切而又娇柔的唤着陛下,那张妍丽无双的娇靥,也在接连的泪痕中叫人不忍淡漠观之。
她拽着皇帝的脚下的黄袍,摇晃着,声声泣血的流着泪,哭诉着。
“陛下怎可叫人这等诬陷于臣妾!太子是您所出!难道您还不知?当年臣妾害喜食不下咽,陛下在身边时时不离,换着花样的哄臣妾多食些,这些事难道您都忘了吗?”
皇帝似乎被她说得有些动容,但看到苏福呈上来的脉案,上面明确写着怀孕之时早于入宫近两个月。
当时他还因皇后早产,为新诞下的麟儿担心许久,生怕他早产体弱,撑不住多时,甚至为此在宗庙跪求先祖保佑,三日三夜未曾进食。
但换来的是什么?
皇后与其兄胆敢如此光明正大算计于他!当年若不是他一力扶携,觥和元命都保不住,哪还有现在的荣光?
当真是他一时错算,以为终于摆脱了太师他们,终于能将权力收在自己手中,天下尽在执掌,这些人能得到的地位哪个不是依附着他才能有了今日?
哪料得到?便是给了无上宠爱的他的继后,依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甚至犯得下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
他一把挥开跪在脚下的皇后,将脉案甩在了她的脸上,声声质问。
“你还敢说没有欺朕!院判的脉案带着院印,另一份在宫中封存的,恐怕早被你毁去了吧?”
皇后被推开,脸色登时变得不好,但她趴在地上瞥见脉案,又看到疑似哥哥的画像被扔在地上,一思量间也明白了他们计划全然暴露。
她悄悄抬起头望了眼哥哥,只见他也借着磕头的姿势,朝着她的方向,缓缓闭上双眼。
皇后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攥过脉案撕成碎屑,仍是跪求着皇帝。
“这是歹人蓄意为之!院印也非不可伪造,陛下要相信臣妾对您绝无二心!哥哥也同臣妾一样,当年都是在陛下的羽翼下才得以苟活,这些年兢兢业业,忠国忠君,一刻不敢酣睡,只待着能报答您哪怕一丝恩情!”
“陛下是见过困苦时的和光,应知臣妾与哥哥断不敢违逆圣上,更不敢有丝毫隐瞒。”
越清宁在后面遥遥跪着,听到皇后这般颠倒是非,心中对皇帝有些担忧,生怕他真的被这三言两语所蛊惑,真的放过此事。
她抬头,望向雀铭的方向,没想到他也在望着她。
两人对视着,他好似明白了她不顾一切找来这么多人为了救他的执着。
他不曾说话,柔柔地看着她,在当下剑拔弩张的情形下还有空对她施展笑意。
越清宁本担忧的心,一下子纾解开来,她亦是明白他的隐而不语,因此,也回给他一个温柔的笑颜。
雀铭见此,心中阴郁被一下子驱散,他想着,清宁果真是他的神药,这种时候的一个笑脸对他也有安定心神的作用。
他端跪着,在皇后没完没了的哭诉声中,大胆提声。
“启禀陛下,除却太子身世之谜,还有残害同袍这一宗罪尚未缕清。据臣查证,清远侯勾结姚家大郎姚还烨,在术忽与术忽国王密谋暗算,将疟虫故意放入崔将军帐中。又在将军病急时,故意拖延医治,致使将军染病身亡。姚还烨就在当场,陛下要问,即刻便可问他当时情形。”
姚还烨没想到自己还会被拎出来面对皇帝,此刻跪趴着扑倒在殿中央,凄凄惨惨的叫着:“并非如此啊陛下!越凌霜!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陷害于我!”
皇帝自家的烂事还没解决,只听到那翰林院修撰又重新提起此事,被气得头昏脑涨,由人搀扶才重新坐回龙椅。
他抵着额头,止不住的头痛恶心,见到姚家大郎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凛目横斜,一拍龙椅,指着他道。
“如何冤枉了你,现在给朕说清,如若不然,即刻便押去大理寺!”
姚还烨哪里敢再耽搁,随着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措辞严谨的一一述清,只是他还没讲完,老护国公突然发难。
“怎么这么巧,跟着三郎的近卫都染上了疟病,而你平安无恙的回了京城?再说术忽那地方本就疟病横行,三郎既是本次押运主将怎会不知?即便染病,术忽当地又怎会没有疗愈之法?”
接连的问题,问得他头重脚轻,满头大汗。
大理寺少卿裴为经见是时候了,站出来质疑道:“此事已经过去一年有余,大人还如此好记性!既然大人对于当时崔将军的事情记得如此熟悉,想必也应该记得自己当时在干什么,在哪里吧?”
这一问,将姚还烨问得满头发蒙,他本就与侯爷编造了崔护的死亡真相,从没想到有人会问他自己在哪。
“我……我自然是在将军身侧……”
裴为经立马打断他,“疟病至急,传染数人,大人竟不怕自己也被传染上疟病?”
“我自是不曾近前……”
他话音刚落,裴为经立马急急追问,“不曾近前怎么能将将军身上的病状形容的如此具体,你是什么火眼金睛吗?看得这么远!”
姚还烨一下子噎住,他自然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敢靠近过他,此刻被人戳穿,满脸冷汗,双股颤颤,只哼唧着叫了声“陛下”,被皇帝随手一挥,羽林卫进门便将他拖了下去。
“陛下!臣冤枉……”
惨叫声还在殿内回荡,太子深知姚还烨必定挺不住大理寺刑罚,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吐出来,他双手紧攥成拳,恨不得杀了这个坏自己事的越凌霜。
但对于他们的控诉还未停止,皇帝此刻也意识到了他们这些人形成的另一派系,那是跟右.派不对付的,与他们有着世仇的一方,只是他还未想到越凌霜跟他们有什么仇。
果然将人拖走不久,状元郎第二次开口,便是陈年旧案。
“陛下!其二宗罪还未算清。当年凌氏镇南将军在西南战事中惨败,凌公病逝,凌氏一族满门被灭,驸马进宫一夜病逝,此清远侯陷害忠臣的第二宗要案。”
老皇帝闻此,突然从按揉额角的厌烦中抽出神来,他有些难掩的震惊,问话也带着些小心翼翼。
“你想说什么?”
雀铭对着皇帝恭谨言道。
“臣查到,当年西南战事并非将军行军不利,是有人早有意图暗害将军,在将军计划合围歼敌时,违抗军令按兵不动,致使我军寡不敌众,最终凌将军死于敌手。此等奸佞小人回朝后混迹于朝野,近些年竟还官升三级,做了我朝兵部尚书。”
他说完,立于右侧的兵部尚书刘谨忙道。
“血口喷人!当时情形你一个无知小辈哪里清楚?是他凌百捷多次用兵不利才致使战败,我当时也是死里逃生才从战场上杀下来的,你一个小吏竟然如此诽谤朝廷重臣?请陛下,严惩此人!不可叫他寒我朝将士忠君之心!”
皇帝眯着眼,盯了跪在地上的那抹青袍好久,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他略微一摆手,刘谨便被人捂着嘴扣下。
皇帝望着他说:“你还知道什么?通通说出来吧!”
雀铭一点也没有因身侧窃窃私语而动摇,他紧接着将凌太公以及驸马死因一一陈述,又讲到凌公死后,凌家被人暗害的情形,情到深处,语声呜咽,仿佛他就在当场一般。
老皇帝听到他说下这些,顿时头脑嗡地一声,他知道,是凌氏的后辈回来找他算账了。
他当年做的那些事,还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人将它们端上台面,给他难堪,但是他还是来了。
他还不死心,喘着粗气,有些呼吸不畅的颤抖着问他。
“你是谁?”
雀铭在殿中躬首起身,望着上位沉沉道:“臣为防迫害不得以改名换姓,凌氏最后一人就在陛下面前。”
皇帝狠狠的盯着他,完全不像是再见忠臣后代的欣喜或安慰,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先太子病逝,里面多多少少有皇帝的授意,而围绕着先太子的那些臣子,也多是被皇帝打压殆尽。
如今竟然有人敢跳出来找死,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皇帝突兀一声叫道:“原来是你来了!”
众臣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明白他所说的你是哪个,然皇帝一拍龙椅,冷汗由鬓角滑落沾湿了黄袍,他自顾自的念叨着。
“是了是了!都是清远侯为除左.派,当年以毒计暗害凌公,我没想到驸马也来了宫里,竟然叫他一人谋害二者,使两人一夜之间枉死!”
本垂头听着他这些话的觥和元突然扬起脑袋,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坐在高台上,战战兢兢仿佛见到了鬼似的老皇帝。
他是真的老了,记不清了,还是根本就想把这些脏水泼在他头上,自己好在史书留下一个清白的形象。
那些毒明明都是他要他去寻的,是老皇帝不满这些人改政,变了他挥霍无度的好日子,于是他才暗下杀手,借着凌将军出事,要他带着毒药进宫。
如今,他想撇清自己的干系了?
觥和元想着,如今木已成舟,是时候搏出一个希望了。
他站起身来,迎着太监命令他跪下的声声尖刺声中,望向众臣。
“术忽族人何在?”
“如今异族血脉的朝臣,必定已经被他这老不死的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术忽一脉在朝中,宫内早已经潜伏多时,为的就是今日!今日跟随我杀了皇帝,夺取皇位者受上赏,赐番位,你们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要过了今日被皇帝清算,还是跟着我返水谋得一条生路?”
在场的朝臣十之有四都是术忽混血,听到他此言,互相之间瞅了瞅,还未动作,宫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刺穿血肉的声音。
众人看去,原来是羽林卫里也有术忽逆党,他们突然对着身边人刀剑相向,未有反应及时者被忽然刺穿脖颈,一时间刀光剑影,不一会儿竟将场面控制在清远侯的手下。
“老不死的,我跟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当年你趁乱夺嫡要不是我在背后支持你,你哪里来的银钱招兵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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