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德鲁冷笑,眼底的幸灾乐祸不加掩饰。
“等着吧,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贾维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她看起来可不是好惹的,比尔。”
安德鲁抬高下巴:“是吗?可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办事心切,不小心把未来的公爵夫人,稍微放远了那么一点儿。”
贾维斯意识到了什么,“真够滑头的,安德鲁。”
安德鲁神情傲慢:“她总要知道,即便是公爵夫人,得罪了查尔维斯的大总管,就要吃点无形的苦头。”
马车渐行渐远,落在身后的两个姑娘逐渐变成视野里的小黑点。
安德鲁与贾维斯相视一笑,似乎能预见诺曼小姐的狼狈下场。
湖泊边,艾米丽又急又气:“他们就这么走了?庄园这么大,沿着这条路走,谁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天快黑了,万一迷路怎么办?”
不怪艾米丽着急,她们长途跋涉数日,早就疲惫不堪,现在还要步行前往未知的地方,圣母玛利亚来了都要心生怨气。
伊莎贝尔的修养堪比玛利亚,她低头沉思片刻,忽然轻笑。
“他承担不了我们失踪的后果,只管往前走吧。”
艾米丽头脑简单,胜在听话。
见伊莎贝尔往前走,她便老实地跟上。
雨过天晴,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平心而论,如果忽略这条小路上的泥泞,查尔维斯的风光的确名副其实。此刻,伊莎贝尔只能分出一半的心神欣赏。
另一半则在琢磨,安德鲁的报复不会只是捉弄她多走一段路这么简单。
伊莎贝尔看着小径的尽头,又看了看脚底厚厚的泥泞,心里渐渐有了猜想。
查尔维斯主城堡外,一场狩猎盛会在此举行。
受公爵府之邀的宾客非富即贵,穿梭其中的贵妇衣着华丽,佩戴的宝石个顶个闪耀。
男宾与部分活泼的女士骑马深入林中狩猎,年长的妇人们则簇拥着一位老夫人,说笑寒暄。
老夫人身穿墨绿色天鹅绒华托服,银发一丝不苟盘成分层发髻,搭配同色宽檐帽。日光下,隐约可见祖母绿蜻蜓胸针上,镶嵌在薄翅里的玫瑰钻石。
接连应付几位客人的恭维,老夫人——现任斯宾塞公爵的祖母;一位以吹毛求疵闻名的老年贵妇;薇奥莱特女士,脸上渐渐显露出不耐。
“埃莉诺。”薇奥莱特喊。
忠诚的女管家立刻走向她:“是,夫人。”
“安德鲁还没回来吗?”
埃莉诺看向身后的女仆,女仆会意,上前道:“半小时前,安德鲁管家的马车已经回到庄园。”
薇奥莱特皱眉,立刻吩咐埃莉诺:“你去告诉他,别把那位诺曼小姐领到宴会区。”
埃莉诺迟疑:“我想您该见一见未来的孙媳妇。”
“但不是今天。”薇奥莱特用羽毛扇遮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扫视周围,“噢!埃莉诺,瞧瞧这些恨不得把家里的行头都搬到身上的女人们!我可不想她们一眼就看出斯宾塞公爵府未来的女主人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
埃莉诺沉默片刻,识趣地没有提醒老夫人,她胸前的绿蜻蜓宝石胸针也是翻了一早上的箱底,特意找出来摆阔的。
“出身男爵家庭,诺曼小姐想必没有您预计的那般粗鲁。”
“男爵?噢!埃莉诺!别再提醒我海因里希即将迎娶一位男爵女儿!”薇奥莱特挑眉,语调是贵族特有的抑扬顿挫,“诺曼?呵,多么古老的姓氏,如果不是女王赐婚,除非回到一千年前他们有名有姓的时候,我才能勉强同意沾上一门‘诺曼’姻亲!”
说话时,不远处的某位伯爵夫人向薇奥莱特颔首致意。
薇奥莱特回以谦和的微笑,转头嘴角就耷拉下去,“看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快去叮嘱他们,要是人已经在来的路上,立刻把她带下去整装打扮。”
“是。”
埃莉诺不再赘言,转身离开。
路上撞到一位迎面走来的年轻贵妇,她脚步一顿,颔首行礼:“路易莎夫人。”
路易莎·霍华德,公爵堂弟埃德蒙·斯宾塞的夫人;暂时对查尔维斯庄园行管理之责;一位出身侯爵府邸饱受美誉的贵族千金。
“埃莉诺?奶奶急匆匆地叫你去做什么?”
路易莎穿着红绸大摆长裙,胸前的鸽血红与她的头发一般耀眼。与出彩的穿着不同,她向来性情温和,对待仆人总是宽容仁慈,很受大家欢迎。
面对她谦逊的神情,埃莉诺却丝毫不受触动,依然板着脸:“薇奥莱特夫人让我去拿遮阳伞。”
路易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光微动。
知道埃莉诺的嘴向来严实,她没打算问出什么,只抬着扇子遮挡并不存在的阳光,暗示埃莉诺别撒拙劣的谎。
“是啊,刚下过一场雨,真热。但愿未来的嫂嫂,那位来自洛森郡的诺曼小姐,能够适应查尔维斯庄园变化无常的天气。”路易莎感慨,“哦,对了,算算时间,她应该今天到了吧?”
埃莉诺沉默,并不回应,也不为刚才的借口而脸红。不动如山的模样,像极了薇奥莱特摆在房间的座钟,除了提示主人以外,对其他的一切漠不关心。
路易莎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容不变,“好了,你去忙吧。耽误你的时间,奶奶又该对我不满了。”
埃莉诺颔首告辞。
另一边,宴会中心的薇奥莱特早就注意到了路易莎。
威严而不耐的声音传来,“路易莎,过来我看看,希望你今天穿了我建议的红色裙子。”
路易莎换上热情的笑脸,优雅踱步:“如您所见。”
薇奥莱特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良久才勉强赞许:“很好,在查尔维斯庄园行走的女人,维持光鲜的外表是最基本的要求。身为主人更是如此。”
“别再让我看见任何一位斯宾塞太太佩戴尺寸少于一百五十格令的珠宝。那会让赫斯兰的外来侯爵夫人笑话我们锡兰贵族的宝石像豌豆一样可怜!”
路易莎温驯低头:“是。”
眼看众贵妇聚拢而来,薇奥莱特停止训诫,摆手道:“去应酬吧,路易莎。你的交际能力要比穿衣品味高出不少,这是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
路易莎再次颔首,笑道:“我天资愚笨,达不到祖母的要求。但我希望新来的‘斯宾塞太太’能有机会得到您的教诲,至少能让查尔维斯拥有更得体的管家人。”
话音刚落,路易莎悄悄抬眸,果然看见薇奥莱特脸色逐渐难看。
新来的“斯宾塞太太”?!乡下小郡来的丫头,别来隆重的宴会上丢脸就不错了,还体面?!
薇奥莱特翻白眼:“哼,上帝保佑,但愿埃莉诺来得及阻止她出现。”
路易莎听见她的抱怨,面上不动声色,照常与众贵妇谈笑风生,展示伶俐的口齿,内心却开始发笑。
来不及,当然来不及。
早在安德鲁t进入庄园时,她就收到了消息。
路易莎环视四周,上流社会的交际舞会,往来贵妇穿梭,重重衣香鬓影之间,注定要出现一位狼狈的小姐,像丑小鸭闯入天鹅群——这会作为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第一次惊艳亮相。
路易莎以扇掩口,轻勾唇角。
奥黛丽·诺曼?期待你的到来。
路易莎的心声在下一刻应验。
乐团奏起悠扬的钢琴曲,高音演唱家声音雄浑,优美的音符覆盖在派对上空。
贵妇们保持着端庄体态,凝神欣赏音乐。最中央的薇奥莱特夫人闭着眼陶醉,就在女高音头腔共鸣,调子升至天灵盖的时刻,周围气氛陡然一凝,随即响起窃窃私语声。
“噢!她是谁?”
“不知道,听说是……”
薇奥莱特心脏一紧,缓缓睁眼——只见不远处有个金头发女孩缓缓走来,穿着与华丽搭不上边的朴素蓝裙子,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可值得称道的发光石头。
所有人都将目光隐隐投向老夫人,看她的脸色行事。
长久的沉默后,薇奥莱特面无表情:“奥黛丽·诺曼?”
那位金发小姐已走到近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淑女礼:“是。”
眼前面带微笑的女孩,正是伊莎贝尔·诺曼。
薇奥莱特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路易莎,我想我需要嗅盐!”
路易莎:“噢!奶奶!你喘不上气了吗?”
场面陷入一阵小骚乱,路易莎忙吩咐仆从拿嗅盐,又向伊莎贝尔投以致歉的眼神,扫视的一瞬间,她忽然察觉不对劲。
伊莎贝尔安静地笑看她。
即便全身衣着朴素,却算得上干净整洁,尤其那双脚……并没有像路易莎预计的那样沾满污泥。
路易莎动作一顿,目光缓缓上移,定格在伊莎贝尔的脸上。
二人隔着攒动的人头对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如湖面,似乎将她心底的算计看得一干二净。
二十分钟前。
走过泥泞的小径,伊莎贝尔与艾米丽的鞋已经脏得令人发指,连裙摆都沾上了污渍。更别说额头的薄汗与散乱的碎发,衬得两个人像不小心闯进庄园的流浪汉。
艾米丽喘着气,看见不远处的高大城堡,兴奋道:“快到了!小姐,我们赶紧走吧!”
说着就拉起伊莎贝尔的手,却被后者按下。
“不。”伊莎贝尔看着清澈的湖泊,里面倒映着二人不堪的尊容,“不能这样过去。”
安德鲁和他背后的主人,一定在前方谋划着什么,好给外来者下马威。
不轻不重,是警示也是试探。
而她既不能完全着道,也不能完全绕道——初次亮相,对方想试试她的深浅,她也能借此机会了解庄园的局势。
艾米丽看着伊莎贝尔走向湖边的大树,借着粗壮树干的遮挡,竟然开始脱衣服?!
“伊……奥黛丽小姐!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换上干净的裙子和鞋子。”伊莎贝尔利落拆散头发,重新整理,“过来帮我解开裙带。”
艾米丽惊慌失措,一面老实地帮伊莎贝尔换衣服,一面打量周围,发现这里完全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我必须说,这太冒险了!”艾米丽声音发着抖,“要是有人路过可全完了!一位体面的淑女被人看见裸露的身体……噢!我不敢想象!”
伊莎贝尔轻笑,从箱子里拿出新衣服,“放轻松,傻姑娘。安德鲁管家绝不会允许这条路上出现其他活人,那会让‘乡下丫头误闯盛会’的计划泡汤。”
“可是……”艾米丽仍然很紧张,替她勒紧束胸的手都在抖,“万一有哪个倒霉的混蛋误闯……”
话音刚落,一枚石子突然投入湖面,发出“咚”的声响。
同一瞬间,艾米丽头发都要竖起来,发出短促地惊叫:“啊!”
“谁?!是谁?!”艾米丽惊慌失措,“小姐,有人?”
她左看右看,周围平坦的草地一望无际,远处的小树林也荒无人烟!
老实说,在石头投入湖面的那一刻,伊莎贝尔的动作也停滞了数秒。
很少会有事情超出她的掌控,但毕竟不是全部。显然,此刻就是超出预计的那一小部分。
伊莎贝尔没有抬头,只盯着水面。
清澈的水镜倒映着少女被束胸勾勒出的曼妙身形,雪白肌肤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倒影里,年逾百年的大树枝叶繁盛,半空中的粗壮树干后,一截衣摆露了出来,还有两条架着的腿,正在悠闲晃荡。
这明摆着就是那位投石子的元凶。
艾米丽还在慌乱寻找,甚至诞生可怕的猜想:“这里明明没有人!听说历史悠久的庄园离草木有灵,会诞生精灵!查尔维斯不会也有……”
倏然,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艾米丽如惊弓之鸟,“嗷”地一嗓子弹起来。终于找到了声源——就在头顶的树上。
“谁在那?!快下来!”艾米丽壮着胆子,一边挡在伊莎贝尔身前,“听着,我我我我们小姐是未来的公爵夫人!奥奥奥黛丽·诺曼!你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一个字,公爵一定不会饶了你!”
片刻,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那人似乎在看书,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冷哼:“奥黛丽·诺曼?请搞清楚,是你闯入我的领地,不由分说地脱个精光。看样子,似乎还会对我的名誉有损,该作出警告的是我才对。”
艾米丽瞠目结舌:“……”
在他们对话的期间,伊莎贝尔已经淡定地把衣服穿上,甚至有空将脏衣服放回箱子,俨然又是一位体面的淑女。
她对着水面整理碎发,余光瞥向树梢人影,语气漫不经心:“闯入你的领地?敢问阁下是?”
“我为什么要自报家门?这对我将来要实施的敲诈行为毫无帮助。”男人声音冷傲又坦然。
艾米丽两眼一翻:“完了完了!他果然是个无赖!”
艾米丽已经沉浸在未来被敲诈勒索的恐惧中,伊莎贝尔却连眼皮都没抬,“尽管去吧,我身上有三颗痣,腰上还有一块蝴蝶胎记,但愿你能凭着我的丑闻,从斯宾塞公爵那敲出一万锡兰币。”
“一万?”男人嗤笑,“你太看不起公爵夫人这个头衔的分量了。”
“也许吧,可能更多,但那又怎样?”伊莎贝尔挑眉,缓缓道,“在拿到支票前,你已经没命了。”
男人反唇相讥:“但你也身败名裂不是吗?”
“姑且这么认为吧,为了避免彼此的麻烦,建议你守口如瓶。”伊莎贝尔顿了顿,耸肩,“否则,女人被看了裸|体不会天崩地裂,但一位非公爵之外的男人敢看公爵夫人的裸|体,性命必定不保。”
男人潦草地鼓掌:“噢,精彩的威胁。”
伊莎贝尔轻笑,用帽针别好蕾丝宽檐礼貌,对着水面确认着装整洁后才起身。
途中换件衣服被男人看见身体,于她而言不过一个小插曲,掀不起波澜。但是,如无必要,她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这位无赖先生,建议你还是报上姓名。”
雨过天晴,伊莎贝尔的裙摆随风轻飘,宽檐礼帽遮住冰蓝色的眼睛,临走前,她才仰头看向树梢,微笑:“否则,我会一个一个排查,总会找到你是谁。当然,大张旗鼓地查问,与彼此和平隐瞒,两种结果截然不同。”
“真令人害怕。”
男人发出短促的笑声,像是此刻才真正被她吸引注意。
伊莎贝尔没有站在原地等待,利落地拎着箱子朝城堡方向走去。
半路上,听见后面传来声音。
“亨里克·斯宾塞。公爵府的三少爷。”
树干后,书页不知何时合拢,一双黑色眼瞳注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
伊莎贝尔步履不停,似乎没有将身后的声音放在心上。
脑中却默记——亨里克·斯宾塞?
艾米丽被伊莎贝尔留在原地,看守着行李。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拎着裙摆走向宴会区。
时针拨回此刻。
伊莎贝尔等待着骚乱过去,脸上既没有慌张,也没有愧疚。
众所周知,嗅盐总是出现在需要展示震惊的时刻,就像音乐家的指挥棒,厨师的调味瓶。少了趁手的道具,公爵老夫人就难以表达对乡下丫头穿衣品味的质疑和嫌弃。
正如此刻,薇奥莱特接过嗅盐,连瓶盖都没揭,人就坐直了身体,向是从梦中惊醒,并希望眼前的伊莎贝尔能原地消失。
伊莎贝尔对上薇奥莱特审视的目光,这才上前,弯曲膝盖行淑女礼。
“薇奥莱特夫人,初次见面,向您问好。”
“你好,诺曼小姐。”薇奥莱特面无表情,但勾起标准的锡兰贵族式嘲讽微笑。
她从伊莎贝尔的头一直看到脚,如果不是条件所限,恐怕她连脚底板沾了几寸泥土都要检查。
伊莎贝尔任她打量,唇边含t笑,又向其他人颔首:“初次见面,各位好。”
“噢!你好,诺曼小姐。”各家贵妇笑容和煦,纷纷回应,同时也在评判着眼前的少女——知道公爵府会迎来一位洛森郡的新夫人,大家好奇极了。
乍一看,少女朴素的穿着与其他人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仔细看,却发现她眼眸明亮,头发整齐,举止大方有礼,是位很出众的小姐。
薇奥莱特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
乡下丫头似乎没有把斯宾塞家的脸丢尽,这让老太太捏着嗅盐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第11章
“很高兴安德鲁将你安全送达,欢迎来到查尔维斯,诺曼小姐。”薇奥莱特语气缓和,脸上表情还是绷着,“你的礼貌令我喜欢,但……假如,我是说假如你能先休息片刻再来宴会亮相,或许会更轻松。”
当着宾客的面,老太太用关心的方式婉转表达质疑。伊莎贝尔当然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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