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般挂心我的前程,我心里是感激的。可这世间情意,从来不是局外人三言两语就能说透的。”
“我说心悦陆呈辞,便是真真切切地心悦着。纵然前路风雨难测,至少我是循着本心,嫁与了想嫁的人。”
“人生忽如寄,何必终日计较得失?既然选了这条路,不如痛痛快快地往前走。”
她语气平缓,字里行间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江絮闻言轻笑一声,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因因能这般想,我也就放心了。只盼你往后……当真能事事顺遂。”
事事顺遂……
今日许夙阳也与她说了类似的话。
她不愿再与他深谈这些。这人每每相见总要提及她的姻缘,可说到底,他又有何立场过问?如今她既已嫁入王府,贵为王妃,便是至亲也该守着分寸。
江絮见她神色微沉,便转了话头:“因因可要坐下用盏茶?”
沈识因拒绝道:“不必了。我随你来,原是想托付哥哥好生看顾江灵。她年纪小不懂事,当初与姨母作出的决定太过轻率,才落得这般境地。俗话说长兄如父,还望你多体恤她、帮扶她。”
“无论如何,总要倾尽全力为她寻医问药。我只盼着她能早日康复。”
想起曾在姨母家寄居时,那个总跟在她身后软软唤“姐姐”的小姑娘,沈识因心头泛起细密的疼。那般纯善的灵儿,合该被人好好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才是。
少女年少时那份懵懂纯真与良善本是最珍贵的,只可惜她自小镇出来后,未曾得人正确指引,对这世间繁华看得不透,方才踏错了步子。
如今若能及时拉她一把,往后的路未必不能重新走得稳妥。
江絮见她欲离去,起身温声道:“因因放心,江灵既是我亲妹,我自当竭力护她周全。”说着便引她往外走,“我送你出去。”
二人行至门前,江絮方推开房门,却见个小厮正抬手欲叩门。那小厮见了他,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上:“大人,那头来的急信,请您过目。”
这时沈识因恰从江絮身后走出,不经意瞥见小厮递来的信,信封上烙着个金色印章,纹样奇特。
她尚未看清具体形制,江絮已迅速将信笺接过塞入袖中,低低说了句:“知道了。”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引路。
沈识因默然跟在他身后,余光瞥见那小厮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又看了眼江絮,神色间透着说不出的紧张。她将这般情状尽收眼底,却只作未见,随着江絮静静出了院门。
马车朝着亲王府驶去。沈识因望着窗外流转的街景,不由暗叹,既为江灵这般遭遇心生怜惜,亦对江絮那般淡然态度感到失望。
回到亲王府后,她强打起精神开始料理府中事务。这几日渐渐熟悉了王府规制,既担着王妃之名,便该将这偌大家业整顿妥当。
她先是去了账房查阅历年账册,又将名下的田庄、钱庄等产业逐一梳理。
原以为陆呈辞外出办公不过两三日的工夫,谁知半月过去仍不见归影。她心中渐渐不安,差了几拨人前去打听,却都因陆呈辞经办之事涉及机密,无从探听。
无奈之下,她只得前往父亲府上求助。如今父亲官拜太师,位列朝堂重臣,诸多要事皆经他手,想来应当知晓陆呈辞如今的下落。
才至太师府门前,便撞见二哥步履匆忙地正要外出。二哥见到她先是一怔,唇瓣微动,竟半晌未能成言。
沈识因见他神色有异,急忙问道:“二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二哥恍然回神,回道:“妹妹先随我回府。”说着便牵着她急急往府内去。
母亲闻声迎了出来,面上亦带着掩不住的忧色。
沈识因望着二人这般情状,心头蓦地一沉:“究竟怎么了?为何都是这般神色?”
母亲闻言眼圈霎时红了。二哥沉默片刻,方缓声道:“妹妹,现下要同你说件要紧事,但消息未必确实,你切莫着急。”
他斟酌着字句:“今早得的信报,陆呈辞在利州平乱时遭遇意外,如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沈识因指节倏地收紧,她早该料到是与陆呈辞相关的噩耗——昨夜梦中见他坠入万丈深渊的骇人景象,惊醒时枕畔犹带着冷汗。
她强自稳住心神,道:“二哥,你与我仔细说清楚,究竟是下落不明,还是……”
余下的话再问不出口,只紧紧盯着二哥的神情,那眉宇间的沉痛,分明不只是寻常失踪的模样。
二哥长叹一声:“具体情形我也未能尽知,正欲入宫探听。如今祖父与父亲皆被圣上急召入宫,正是为此事召开朝会。”
“听闻陆呈辞带人围剿乱党时,琉璃窑内突然爆炸,火势顷刻间蔓延。待官兵前去清理时,只寻得数具焦骸,俱是面目难辨,不知里面有没有陆呈辞。他贴身侍卫岳秋也不知踪迹。”
沈识因听闻这话,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踉跄着扶住身旁案几。
琉璃窑、爆炸、焦尸……这几个字眼在脑中嗡嗡作响。在那般骇人的火海里,纵是铜皮铁骨怕也难逃一劫,他当真还能有生还之机吗?
母亲急忙握住她冰凉的手,连声劝慰:“因儿切莫过早伤心,或许他早已脱险。那些焦骸面目全非,未必就能作准。他那般机敏过人,怎会轻易遭难?”
沈识因强自压下心头惊悸,颤声问二哥:“当时为何偏要他去利州平乱?他临走时只说是寻常公务,并未提及具体去向。朝中猛将如云,为何不遣他人,非要派亲王亲征?”
二哥长叹:“此乃圣上钦点,称唯有他方
能平定此乱。况且……陛下疑心他在利州暗养私兵,此番正是要借机查探虚实。陆呈辞在朝臣与皇命双重施压下,又恐利州之事败露,只得奉命前往。谁知竟遭此不测。”
沈识因静默良久,眸中尽是痛色:“如此说来,这是皇上设的局?所谓平乱不过是个幌子,实则是要引他入瓮?他堂堂亲王,素来警醒,若非早有布置,怎会轻易被困在琉璃窑那般绝境?”
陆瑜终究还是容不下他。
虽早知君臣殊途,铲除藩王是帝王心术,可这雷霆手段来得也太快太急。但陆呈辞经营多年,权柄在握,岂会这般轻易中计?
母亲见她神色凄冷,连忙握紧她的手劝道:“因儿莫要过早绝望,既未见着尸身,便尚有转圜之机。你二哥已遣人赶往利州,待他入宫探得消息后也会亲自前往查探。”
沈识因强压下喉间哽咽:“二哥,带我入宫。我要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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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不好意思晚了一会。
第52章
陆瑜下朝后,连膳食都未传,便径直往御书房去。近来春色愈浓,他的身子却越发不济,咳嗽频频,总不见好。
他匆匆批完几道紧急折子,又召了几位重臣议事。不料未议多久,大太监便躬身来报,说亲王妃沈识因求见。
陆瑜只应了一声,命大太监先引她去偏殿等候。他这里迅速与臣子交代完毕,方才起身往偏殿去。
甫一进殿,便见沈识因立在殿中,眉眼间凝着一片焦灼。见他来了,她急急上前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陆瑜摆手道:“快起,不必多礼。”
沈识因起身,抬头正对上他看来的目光。
时隔多日再见,沈识因不由得想起当初被困在宫中的那些时日——那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她,那眼神让她不敢直视,亦不愿直视。
而今他面色似比从前更苍白几分,神情虽一如往常,却隐隐透着沉郁。
她凝着他,径直开口:“臣妾此来,是想问皇上,陆呈辞当真去世了吗?”
陆瑜早知她为此事而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你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讲。”
沈识因不肯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臣妾没有时间慢慢听。如今我只想找到我的夫君陆呈辞。听说他去利州是陛下派的差事,后来琉璃窑爆炸,人人都说他已身亡。可未见尸首,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敢问陛下,这是不是你设的局?是不是你要害他?”
来的一路上她都在思量该如何开口。明知即便陆呈辞尚在人世,陆瑜若知晓下落也绝不会相告。可此刻真见到这人,满腔情绪再难抑制,连礼数都顾不上了,竟问出这般直白的话来。说到最后,眼眶已红,声调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陆瑜对她的失礼并不在意,咳嗽几声之后,才缓声道:“朕知你心中难受,但先别太激动。他去利州确是朕派的差事,可人绝非朕所害。”
“不是你?”沈识因仰首望他,泪光盈睫,“若不是你,还能有谁?我只想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
陆瑜又咳了几声,语气涩然:“朕已命人查探,在窑底找出一些烧焦的尸首。就目前现场的证据来看,他确实不在了。”
确实不在了?
沈识因蓄在眼中的泪水顿时落了下来。
她颤声问道:“所以连你也确认,他是真的死了?就……没有一丝侥幸活着的可能?”
陆瑜并未直接应答,只低叹一声:“那琉璃窑厂结构极为封闭,四周尽数炸毁,若当时被困在地下,确实难有生机。朕当初并非下令置他于死地,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差错?”沈识因骤然打断,“能有什么差错?我听二哥说,当初是一位姓亦的将军领他去平乱,又将他引入那琉璃窑下。爆炸之后,连那将军也死了,只说是为铲除余孽而殉职。”
她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却愈发冷厉:“铲除余孽而殉职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把他当做余孽对待?你若没有杀心,怎会有这般说辞?如今你已坐上龙椅,为何还要这般残忍?”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泪水已夺眶而出。她怒视着陆瑜,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陆瑜听闻“残忍”二字,又见她如此激动,压抑许久的心绪终是再难抑制。他冷笑一声:“你说朕残忍?朕的话你为何不信?此事其中另有隐情,怨不得朕,他的死与朕无关。”
“怎会无关?”沈识因冷眼相视,“若不是你故意将他派去利州,他又怎会遭遇这等危险?”
“那你说朕做这个皇帝做什么?难道连派遣臣子平乱的权力都没有?”陆瑜既无奈又沉痛地望着她,“他私养兵马之事,你为何不提?朕是皇帝,既为天子,岂能坐视江山分裂,任由藩王拥兵自重?难道要等他有朝一日率军来犯,再度掀起战火,致使生灵涂炭不成?现在你却要来怪朕?”
“我为何不能怪你?”沈识因的声音也冷冽起来,“当初是你为争夺皇位,使尽手段,还将我囚禁宫中,才逼得他至此。”
“我为争夺皇位使尽手段?”陆瑜听罢,一向温和的眉眼微微闭了闭,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痛色,“沈识因,望你明白,朕乃先帝亲封的太子,是名正言顺承继大统之人。这皇位,从来只有朕有资格来坐。是太多人觊觎,是他们想要朕的性命。若朕不反抗,如今死的便是朕。”
他苦涩一笑,病色的脸庞平添几分凄然,语气里满是疲惫:“你是他的妻子,维护他理所应当,但莫要强词夺理。朕望你能以公允之心看待此事。皇位谁人不慕?可唯有德有能者方配居之。”
“他父亲觊觎帝位数十载,与陆陵王明争暗斗多年,其间酿出多少祸患?他擅权揽政,侵夺皇权,这般逆臣,早已当诛。”
“至于陆呈辞,朕本就不该存那妇人之仁。有多少次,朕早可取他性命。朕是太子,有的是手段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但朕没有。只因朕存了不该存的善念,这才酿成养虎为患之局。”
“你可知他在暗中谋划什么?他暗中招兵买马,意图夺朕江山。若真让他起事,天下必将大乱,烽烟再起,黎民受苦。战火过后,民生凋敝,数十年难复元气。在你心中他是君子,但在朕与天下百姓眼中,他绝非善类。”
头一回,他这般激动。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此刻言语间带着痛恨与哽咽,说到最后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他扶住身旁桌案,转头看向沈识因,见她仍泪眼朦胧地怒视着自己,不由苦笑一声:“怎么,如今无话可说了?”
“沈识因,世间之事,站在各自立场上,谁不觉得自己是对的?即便他真想登这皇位,也该等朕死了再说。为何要私藏兵力、暗蓄势力?”
“此番派他去利州,本意不过是想让他收敛心思。他做的所有事,朕全都知晓。朕劝他杀了陆陵王幼子陆福,他不肯。他怀着一颗悲悯天下的心,看谁都是善人,唯独将朕视作恶徒……只因朕是皇帝,只因他想夺这江山,便认定朕是坏人,包括你。”
他又苦笑几声,笑声里满是无奈与自嘲。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为了那个人泪流不止,又重复道:“朕再与你说一次,琉璃窑厂爆炸之事与朕无关,朕从未下过任何命令。这中间定是有人暗中作祟,可亦将军已死,朕还未寻到其他线索。待有进展了,会告诉你。”
沈识因听闻这话,仍是满眼怒意地望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都是皇帝了,谁还有本事害了陆呈辞。
陆瑜无声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道:“是,朕是皇帝。可皇帝又如何?皇帝就能一手遮天吗?皇帝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吗?”
他声音愈发沉痛:“朕连心仪之人都得不到,还算什么皇帝?每回与陆呈辞相见
,还要受他冷眼相待,狂妄到连礼都不愿行。你说,这皇帝当真有那般厉害,当真能够为所欲为吗?”
他向她走近几步:“当年是你祖父亲口许诺,说要将你许配给朕,说要辅佐朕登基继位。那时他对朕说的每一句话,对朕这个久病之躯而言,是何等鼓舞。”
“朕自幼体弱,人人皆轻视朕,认定朕这个太子早晚要让位。唯有你祖父,你的家族,待朕与母后始终亲厚。是你全家给了朕希望,让朕相信终有一日能堂堂正正坐上这龙椅,也会娶你为妻。可结果呢?你祖父转头投靠了陆亲王,还将你许给了陆呈辞。”
“你怪朕强行把你留在皇宫,怪朕对陆呈辞存有诛杀之心,可朕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更不知这皇位究竟是偷了谁的、抢了谁的。为何今日你要来此质问朕?指责朕?是你们背叛了我,抛弃了我,是我硬着头皮扛了下来,否则,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还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只怕是一方牌位吧。”
站在陆瑜的立场,他确实无错。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可纵使如此,即便他有治国之才,有造福百姓的能力,也挡不住外头虎视眈眈的目光。
只要有一日还有人觊觎这龙椅,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既如此,终归要有人牺牲,有人赴死。
自古强者方能执掌天下,这皇位是他亲手争来的,无人有资格指责半分。
沈识因本是前来质问,此刻却成了被控诉的一方。
他立在原地,望着眼前这个紧蹙眉头无声垂泪的女子,既心疼又心痛。一口气没顺过来,他连连咳了几声,才道:“朕与他之间,早晚要有一人赴死。如今他走了,天下方能太平,朕才能安心治理这江山,为黎民谋福。”
“你丧夫之痛,朕明白。可你可知有多少人因夺嫡之争无辜丧命?又有谁为他们哭泣,替他们伸张正义?丧夫之痛虽刻骨,但时光终会抚平伤痕。”
言至此处,他走近她,不由伸手欲为她拭泪,却被她抬手狠狠推开。
他并未动怒,只低低苦笑一声:“他走了也罢。待你伤痛平复,便可嫁与朕,兑现当年你祖父许下的诺言。届时,朕会立你为后。”
嫁给他?
沈识因冷笑着看他:“别再自欺欺人了。眼下我只盼我的夫君能回到我身边。我们成婚尚不足一月,你就派他去利州。你明明可遣旁人前往,却还是派了他。你本就存了整治他的心思,本就是想拆散我们,又何须将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他再次解释:“我没有。”
他再度上前想要扶住她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却被她又一次狠狠推开。这一回她用了十足力气,推得他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大胆!”一直静立一旁的大太监眼见此景,再按捺不住,尖声喝道:“胆敢对陛下动手,不想活了?”
他话音落下,殿内侍卫应声而动,齐刷刷拔出佩剑,寒光凛凛直指沈识因。
沈识因被这阵势惊得后退一步。陆瑜立即抬手制止:“退下,全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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