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不行……
他不能病倒在这里给阿萤添麻烦,还要她再次低声下气地去求那个不开化的混账。
晋王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他四处摸索固魂的金铃,终于想起来,更衣时他怕惹出声响,被他留在了马车上。
但他摸到了一支珠钗,是方才从萤发间掉落的。
于是他衔着那珠钗,一只手解开了另一只手上的绷带,沿着尚未结痂的伤口,慢慢再次割开。
希望疼痛能维持他的清醒。
从萤重回独眼龙居处的地道,发现已是人去牢空,女孩儿们都趁乱跑了。
她举着火把,循着地上凌乱的足迹,果然在土楼北侧找到另一条暗道入口,深不见底,宽窄约可容两人并肩,正是她同卫音儿提过的可通往山寨外的暗道。
身后冷不丁响起谢玄览的声音:“你又打算独身前去吗?”
从萤转身,先看见他,又见他身后那两人,竟然是玄都观的倚云师姐,
牵着灰头土脸的阿禾。
“阿禾!”
从萤眼睛一亮,奔上前将她揽入怀里,紧悬许久的心猛得松懈,哽咽不已:“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吓死我了。”
“阿姐……呜呜……音儿姐姐走丢了!”
阿禾被吓得神魂不定,涕泣涟涟,讲不清来龙去脉。倚云师姐解释道:“自你上回同我说了这事,我一路查到鬼哭嶂,没想到来得晚,已经乱了。这些姑娘们不知从哪里逃出来,被我遇上几个,阿禾也是我在草窝里捡到的。”
阿禾啜泣道:“他们杀人,音儿姐姐说……说让我别动,她就跑出去不见了!”
从萤问她:“卫音儿是去帮你把坏人引开?”
“呜呜……我……我不知道……”
“不许哭了!”
从萤声音有些严厉,阿禾被吓得立马止住了声音,只是眼泪仍憋不住,沿着她尚青紫的脸颊往下淌,擦也不敢擦。
想到她遭的罪,从萤立刻又心软了,柔声安慰她:“姐姐没有怪你,我是太心急了,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藏在哪里?”
阿禾犹豫着点了点头。
从萤说:“走,咱们去找她。”
见她又要去找人,旁观许久的谢玄览终是没忍住多管闲事,冷着脸同她说道:“料你就算找到她,也还要再去找其他人,我指几个亲卫给你,免得你再出岔子,我可分不开身救你。”
贵主和骠骑将军在山下僵峙,随时会有变故,谢玄览既要清剿余匪、又要看顾淮郡王别搞小动作,实在不能抽身亲自陪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不能亲眼监督她不许再和晋王苟且生事。
从萤甚至没指望他还会援手,对此雪中送炭,倒是真心感激,温然对他笑了笑:“好。”
谢玄览又摘下挂在腰间的千里目抛给她:“把这个也带上,找人快些。”
从萤小心收好:“多谢三郎。”
谢玄览点点头:“量力而行,早些回来。”
他望着从萤的背影消失在山寨外,转身又去调度扈从,沿着暗道出口,仔细搜寻独眼龙的下落。
鬼哭嶂南侧密林里,宣向翎也正与王兆深的四千重甲兵僵持不下。
与贵主和王兆深之间的敌对不同,宣向翎是跟他们太熟悉了,有几张还是曾侍于他麾下的熟面孔。
十年前,宣向翎尚未成为驸马时,曾是西北大营宣氏军的少帅。
而今他囚困云京,风光不再,他的扈从也落得认贼作帅、与山匪无异的下场。
宣向翎心生不忍,仍希望以言语相劝:“诸位此时释兵投降,尚可以不知情论,我和公主殿下会尽力保全诸位。”
对面的首领冷笑道:“听说驸马已被褫职,自身尚难保,怎可能顾全我等?怕不是想捉我们回去立功,讨好公主殿下吧?”
又有人说:“昔年少帅抛下我们,入京享荣华富贵时,宣氏军就改姓王了!”
宣向翎握着缰绳的手收紧:“诸位该效忠的乃是我大周天子,既不姓宣,更不姓王。”
“戍卒生死凭将军,天子不知我,我不听天子!”
这是边关流唱的军中小调,首领放声嘲弄罢,略一正盔甲,缓缓拔出了腰间长刀。
昔年旧怨与今朝新仇相叠,已有鱼死网破之意。
宣向翎阖目叹息一声,也拔出了腰际佩剑,带着淳安公主派给他的军队,围剿他多年不见的老部僚。
南边密林里,一时短兵相接,杀声震天,惊起簌簌飞鸟如蝗。
“不能再往南边去了,得赶快去告诉三公子。”
从萤自千里目中望见南边起乱,忧心忡忡道:“这边乱了,只怕王将军也耐不了多久,若他不管不顾杀上寨子,咱们都有危险。”
她回头数了数方才找回来的姑娘,大概只有地牢里的半数,心中不由得沉了沉,自责道:“若我没教她们自己逃命,也许反而比现在安全。”
倚云宽慰她:“世事不可全料,唯尽心而已。”
事已至此,二人只好带着这些姑娘,由奉宸卫的亲兵护送,暂回山寨安顿。倚云留下照拂她们饮食休息,从萤则急急忙忙去找谢玄览报信。
谢玄览刚要下山,收到扈从的密探:“淮郡王的亲卫捡了一个死人,悄悄藏到另一边土楼里去了,正到处找淮郡王,看样子想邀功。”
“捡个死人邀功?”谢玄览觉得奇怪,“看清脸了吗?”
“看倒是看清了,但……”扈从有些不确定地挠挠头,怎么想怎么不可能,倒觉得是自己花了眼:“属下瞧着,那人长得跟晋王倒是很像。”
他随谢玄览夜探过晋王府,大概记得晋王的长相。
谢玄览听罢却倏然勒马,折身回山寨:“抓住那报信的人,让他的嘴永远闭上。”
扈从肃然领命,谢玄览则迅速往他说的土楼赶去。那报信的淮郡王亲卫还留了个人守门,守门的结结巴巴想拦住谢玄览,被他一刀背敲在后颈,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谢玄览跨进门,见被扔在土炕上的人果然是晋王。
他被绳子拖绑着,脸色苍白如死尸,手臂还在往外流血。谢玄览并指试了试他的鼻息,微若游丝,断断续续,已是一只脚踏进了阎罗殿。
“若是真死了倒好。”
谢玄览冷笑一声:“可惜有人不愿你死,怕是要伤心。”
他站在土炕边,垂目端量晋王许久,实在想不通这病秧子有哪里值得姜从萤动心,除了瘸就是咳,甚至比不上杜如磐那个榆木脑袋。
越是想不通,就越是不舒坦,好像姜从萤和他之间另有秘密,偏将他排斥在外。
他厌恶这种被欺瞒的感觉。
也许可以趁现在杀了他……谢玄览心念微微一动。
他今日已杀了许多人,再添一个晋王,也不过是一抹刀刃的事。杀了他,然后推给淮郡王,从此他和姜从萤之间可以清净、亲近,再无人插足。
这念头如见光疯长的恶蔓,瞬息爬满了谢玄览的心绪,他神色未改,盯着晋王的眼神却变了。
风里沾着新鲜的血腥,吹进屋来,扑在后颈,像阎罗恶鬼吹了口蛊惑的凉气。谢玄览攥着燕支刀的手缓缓收紧,刀在鞘中颤颤铮鸣,理智和克制像一根不断被抻长的发丝,徘徊在崩断的危险边缘。
他拇指轻轻一推,一寸锋利的青光自鞘中泻出——
这样做会有许多麻烦。
谢玄览斟酌着,企图劝自己放弃:
他本心不愿趁人之危,杀人栽赃,他此生将沦为鬼蜮小人;他已答应了姜从萤不杀晋王,不该对她食言而肥;晋王在朝中地位特殊,他若暴毙必起动荡……
不能杀晋王的原因有很多,想杀他的理由只有一个——
也许他死了,姜从萤会回心转意。
霎时间,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将他笼罩,他自嘲地心想道,原来他这样妒忌晋王,已经到了要暗室欺心的地步,原来情爱之事会令人这般魂不守舍,行难自主,摧心剖肝。
分明他才是手握屠刀的人,却偏偏只能任人宰割。
“罢了。”
谢玄览将刀刃推回鞘中,低声对晋王道:“本就是将死之人,若我动手杀你,才是叫你得逞。”
他也更怕哪天纸包不住火,被姜从萤知道了真相,会以怎样失望的眼神看他。
他转身要走,不巧从萤刚自扈从处得了他的下落,匆匆赶来,与他撞了了满怀。
她尚未觉察谢玄览惊诧心虚的神色,急急道:“宣驸马与王将军的藏兵打起来了,尚不知胜负,你——”
余光里瞥见了土炕上的晋王,从萤的话戛然而止。
她看见的,是晋王被绳索缚着不省人事,手臂上伤口仍在流血,而谢玄览握着刀,在她面前下意识往身后藏。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谢玄览没有说话,任由她一把推开,张臂拦在他与晋王之间。
她的神色那样惊惶,嘴唇几乎失了血色,正用方才他臆想中的那种大失所望的眼神看着他。
谢玄览自以为冷静,殊不知那承系千钧心绪的发丝此刻才崩断,他破罐子破摔笑道:“当然是你怎么猜,我就打算怎么做。”
他上前一步,从萤情绪激动道:“不要过来,你站住!”
谢玄览蹙眉:“就算十个你站成一排,难道能拦得住我吗
“我知道,天底下没有几人拦得住三公子。”
从萤的眼眶渐渐泛红,她的语气里难掩失望和委屈,神情却倔强地僵持着,自怀中取出那把晋王赠与的匕首,却是横在自己颈间。
刀刃锋利而肌肤细嫩,轻轻触碰,便是一道扎眼的红线。
谢玄览瞳孔猛然一缩,气血翻涌直冲天门:“姜从萤!你把刀放下!”
从萤却道:“我不会妄想阻拦三公子,只是我也有我的选择,若眼睁睁见恩人受辱,不如以死相殉。”
在他和晋王之间,她的选择没有丝毫犹豫。
此刻谢玄览的心切实被按在水深火热里煎沸着,然而比此更深的是忧惧,他紧紧盯着从萤手中的匕首,连呼吸都放轻了,一步一步向后退,直到门边。
他低估了从萤的意气和倔强,所以不敢再低估。
他小心翼翼地劝她:“你把刀放下,是我不该口不择言,你放心,我不会杀他。”
从萤持刀的手松了松,仍旧横在颈间,对他说道:“鬼哭嶂南北两处起乱,还请三公子出面稳控大局,晋王殿下交由我来照拂。”
谢玄览:“……好。”
“哐当”一声,土屋的门在他面前关上,谢玄览碰了一鼻子灰,这回却是一丝脾气也不敢有,默了半晌,看向给从萤指了路的扈从。
扈从情知闯了大祸,两股战战,懊悔不已。
谢玄览没有心情同他计较,边披甲边吩咐:“你带人守在这儿,决不许淮郡王的人靠近,若有硬闯,砍了便是——堵人不会,砍人你总会吧?”
扈从接连喏喏:“会,会。”
土屋里,从萤听见谢玄览走远了,回到土炕边,将匕首割断绳索,又从自己衣裙上裁下一段干净的布条,正要给晋王的伤口包扎时,传来了敲门声。
“姜娘子,这是三公子吩咐人送来的车前草和三七,还有一瓶烧刀子烈酒,一盆清水。”
扈从见谢玄览吃过亏,站得离门槛甚远,弯腰伸臂,把东西从门缝里塞进去。酒可以消脓,药草汁液用来止血,从萤接了东西,和声和气同他道了声谢。
扈从连忙摆手说不敢不敢。
这回从萤坐定,借着药草和酒仔细清理晋王的伤口,发觉那伤比之前更深,不由得蹙眉。
她想起了谢玄览手里的刀。
其实她不愿太过怀疑三公子,只是眼下晋王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差,若她不将态度表露得激烈些,只怕三公子真会闯出祸事。
她捧着晋王的手,蘸着酒将伤口擦拭罢,又挤上药草汁。此地没有针线为他缝合,从萤也没有这门手艺,只好缠绷带时多用几分力气,没想到这一勒,反而将晋王弄醒了。
他睁眼对上从萤忧切的目光,她冰凉柔腻的手背贴上他额头,试了试冷热:“有些烧。”
“还是连累你了……”晋王微弱叹息,“我果然已大不如从前。”
前世就算断了一条胳膊,也不曾妨碍他彻夜厮杀,千里奔袭。莫说前世,即便刚才他身陷混沌与谢玄览共感时,搜山剿匪亦如砍瓜切菜。意气风发犹在眼前,再睁眼却仍是伤病残瘸,劳阿萤牵挂忧心,不免生出几分自厌的情绪。
“不是他。”
从萤为他倒水:“什么?”
晋王说:“我的伤,不是谢三弄的,纵你不来,他也不会杀我。”
从萤长睫轻垂:“殿下都听见了?”
“嗯。”
心事若藏在心里,无论多少委屈,只要不细想便不会难过,最怕有人询问关切,就会自心间涌上来,梗在喉中,变成难以咽下的情绪。
晋王伸手碰了碰她颈间那像是红线的一道伤,目光深凝:“但他不该让你受伤,他这样待你,你仍愿选择他吗?”
从萤轻轻按了按泛红的眼角,许久,仍然坚定地点头。
晋王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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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赶个榜单,明早的提前发出来啦。
第48章 把柄
晋王向从萤解释自己遇险的原因:“我在下山路上遇见独眼龙,他发现了南边的伏兵,知道我没有撒谎,的确是好意提醒他,所以邀请我一起逃命。”
从萤问:“那殿下是如何脱身的?”
晋王:“我没脱身,我随他走了。”
从萤一时不知该夸他命大还是胆子大,倘若途中遇到朝廷的人认出他,或是独眼龙回过味儿,哪个都够他喝一壶。
见她蹙眉烦忧,晋王含笑道:“我若不随他走,怎会知道他手里果然掐着淮郡王的七寸呢?”
从萤顿时好奇起来,微微倾身:“是什么?”
她眼睛极亮,又柔和,像浸在晨露里。
这般情态,令晋王想起前世的某些时刻,他为了将她的注意力从书本上夺过来,时常搜罗一些异闻,或是刁钻生僻的射覆,只吐露一半,余一半等她耐不住来主动相问。
然后他可以趁机讨些便宜。
晋王呼吸凝滞,胸腔里沉沉一叹,从萤立刻关切道:“殿下伤口疼吗?”
晋王也撑身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从萤眼睛微微睁大:“淮郡王胆子太大了,这种把柄都敢交出去……难怪他先前与王兆深勾结,这会儿又反水与三公子合作,他是怕独眼龙落到三公子手里。”
晋王说:“等谢三回来,你叫他去找找,不必说是我告诉,免得他又疑心犯病。”
从萤一时感慨道:“殿下待三公子倒是宽谅,他却未必领你的情。”
晋王笑了笑,毕竟是从前的自己,是来时路,他看谢三远比父兄对待子弟更亲近,若说他在这短暂如梦的一生中还牵挂谁,除了阿萤,大概就只有谢三吧。
说话时又有人敲门,这回来的是倚云师姐,她没好气儿道:“淮郡王不去正经搜山匪,反而在这空了的山寨摸来寻去,不知在找什么,将姑娘们好一通惊吓,还说要挨个搜身。我险些与他打起来,幸好三公子的人出面调停,我赶紧跑了,找了半天才在这儿找到你。”
从萤回头看向晋王:“他是在找那把柄,对吗?”
晋王点了点头。
从萤说:“决不能被他先找到,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取回来。”
晋王并不赞同:“此事不同于你找妹妹,说白了只关系谢三,你不要替他去冒这个险。”
谢三的扈从更是拼命点头:“三公子交代了要好生看顾四娘子。”
“是看顾不是看管,”从萤已拿定了主意,安慰扈从道,“你在此守好殿下,倚云师姐武功不逊于你,请她陪我去,你们都放心。”
说罢推门走了,晋王在身后有气无力地懊悔:“早知你会如此情急他的事,就不该告诉你。”
独眼龙的住处已被搜过一巡,连酒坛子都挨个儿劈碎了。遍地狼藉里散落着数串铜钱和碎银,可见搜刮者不为钱财,是为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
倚云见此直挠头:“会不会已经被搜走了?”
“不会,”从萤笃定道,“凭淮郡王的处事风格,他若已搜到,便该放火烧楼,毁证灭迹。”
她更细心,也更有耐心:“起码我们知道的比淮郡王
更精准,不是整个山寨,就在这楼里,咱们仔细找找。”
说着真从边边角角开始翻,将每处桌角、每寸墙壁都叩一遍,检查是否有机关,就连独眼龙穿包了浆的衣服都拎出来,捏着鼻子挨件儿摸。倚云则跳上房梁,把每根活动的榫条都抽出来看两眼。
没有,都没有。
从萤抱臂站在屋子中间往四下望:“这个地方足够隐蔽,但又在独眼龙眼皮底下,否则他要经常确认在不在,难免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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