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公主说:“儿臣另有合适人选。”
“说来听听。”
“儿臣的驸马宣向翎。”
宣驸马早因春闱改卷一案被褫夺了官职爵禄,如今是养在公主府的一个废人,众人齐声反对,唯独谢玄览赞同道:“若宣驸马掌军,臣愿为副将同行。”
谢氏虽与贵主势同水火,但在剿匪这件事上,两人默契地一起排挤王兆深。
朝堂上的王家人脸都黑了,连王太尉都有些站不住,朝淮郡王暗示地咳嗽了几声。
淮郡王心里急得火燎狗咬一般,他当然知道此事断不能叫谢三去,此泼皮出尔反尔,前几日喝酒时分明答应过他,不插手鬼哭嶂剿匪的事!
淮郡王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一件事,虽不知有用没用,权先死马当活马医。
他凑近谢玄览,低声说:“你未婚妻的妹妹走丢了,昨夜带着你刚讨去的那个小姑娘,正大闹谢家学堂呢,后宅都起火了还不管管,何必掺和剿匪的事?”
谢玄览脸上的笑缓缓消失:“你说什么?”
淮郡王:“不信你去问大表哥。”
谢玄览不顾朝会不可交头接耳的礼仪,挤到谢玄知身边询问可有此事,谢玄知点点头:“今早听你嫂子提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谢玄览吸了一口凉气,上前向凤启帝请罪道:“剿匪的事臣不去了,臣腹痛难忍,先退一步。”
说罢不待凤启帝挥手,人已大步流星迈出了朝堂。
第44章 杀人
谢玄览一路飞驰归府,闯进丛山学堂,没见到姜从萤,只见到了穿着她衣服假扮她的侍女。
侍女老实交代道:“离开王家后,四娘子中途就悄悄下了马车,没说去哪儿。”
既然怀疑了王家,那她所去之地必与王家有关,加之她前几日提醒过王家与山匪勾结的事,谢玄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折身往外走,恰逢侍扈从来汇禀早朝的结果:“没有您支持,贵主未能争过骠骑将军,剿匪的之任交给了他,另命淮郡王监军……三公子,您去哪儿?”
谢玄览脚下一转:“先去公主府。”
淳安公主下朝归来,席未暇暖,听罢谢玄览的来意,抬手将茶泼在了他脸上。
谢玄览一抹脸上的茶水,眉宇更显清冽。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愿助公主上鬼哭嶂剿匪,现在就走。”
淳安公主冷笑道:“你是失心疯了吗?方才在朝堂上,本宫给过你机会,你转头跑了,满朝文武笑我妄想与谢氏合作。如今王兆深奉旨剿匪,你又来公主府讨嫌,莫不是耍着本宫玩儿?”
谢玄览说:“这次是真的,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王兆深在鬼哭嶂藏四千重甲亲兵,扼云京东南官道,有谋反之嫌,请公主借此名义,我出兵马,咱们现在就走。”
淳安公主见他着急,反而不急了:“我信你?”
谢玄览解下燕支刀押在淳安公主面前,此刀宝贵,淳安公主仍觉不足:“除非你跪下,以谢氏阖族性命起誓。”
览撩衣摆下跪,痛快照做。
然后说道:“一炷香内动身,我欠公主一个人情。”
无论是能抓住王兆深蓄兵的把柄,还是谢玄览的人情,淳安公主都十分心动,决心担下这抗旨的名义,叫甘久速往传令,自己起身入室更衣。
宣驸马闻讯赶来,难得见他仍有关切,却并不赞成此事:“若王谢暗中联手,请君入瓮,公主将会有大麻烦。”
淳安公主说:“谢相倒有可能,谢玄览不会。”
“公主要赌?”
“不赌,知人罢了。”淳安公主仿佛奚落道:“清高磊落的世家公子,不屑于阴谋诡计,宁殒身不损节,不是吗?”
这话是宣驸马当年所言,他不由得哑然。
眼睁睁见她握令箭往外走,错身而过时,仍忍不住说道:“我随你一起去,万一王兆深狗急跳墙,也好有个照应。”
淳安公主笑道:“那本宫岂不是腹背受敌?”
宣驸马道:“外人面前,你我的恩怨可以先放一放。”
淳安公主最终同意了他随行,宣驸马来不及更衣,只在素氅衣外套了甲胄,一行人在南城门外与谢玄览调集的卫军汇合,向鬼哭嶂的方向开拔。
从萤被反缚了双手,黑布蒙头,任人押着缓步往前走。
过哨岗时,听见粗鲁喝止声:“站住!”
身后那人似乎出示了什么物凭,又与放哨的对合暗语,那粗鲁的声音立刻变得恭谄起来:“原来是那边的兄弟,怎么还弄了只雀儿?”
身后那人道:“回笼雀儿,还被啄了,晦气。”
“难怪看您走路不利落,这雀儿好身段,劳您亲自抓回来,长得也俏吧?”
“龙二爷的货,不该你多问。”
声音年轻却威重,天然就有凌人的气势,恭谄的声音连忙放行:“兄弟慢走,吃好玩好!”
待过了岗哨两道弯,一只手摘了从萤的蒙头布,她转身要说什么,又被那狰狞的鬼头面具吓一跳。
面具下的眼睛轻笑弯起:“我也觉得王四太没品,这羊骨头有股腥味儿。”
听是羊骨,从萤脸色微缓:“我本打算冒充王十七娘的婢女,借传信的名义混进来,果然不如殿下准备周全,不仅衣物齐备,连进寨的暗号都知道。”
晋王:“我说过,我能掐会算。”
对他的神通广大,从萤已有些见怪不怪了,此刻只是盯着他含笑的眼睛,因莫名的熟悉而轻蹙起眉心。
她并不是故意要想起谢玄览,但……
“前面有人,”晋王重又将黑布罩在她头上,“继续往前走。”
两人仍维持押解的姿势往上走,从萤因看不见路,只专心用缚在身后的双手搀扶着晋王,缓解病腿给他带来的苦痛。
其实凤子龙孙,本不必亲蹈虎穴,受此惊险折磨。
晋王好似有读心术,低声开解她道:“淮郡王借谢氏的名义从刑部调走这些囚犯,表面上是给谢氏修私宅,实则交由独眼龙带上山当山匪,好给王兆深当活靶子。王兆深不仅想立功,还想借机在此私藏亲兵,倘若放任这两人勾结,天子将有卧榻之患……所以我此行,非只为了你。”
他声音虽轻,字字却如紫电惊雷,三言两语揭开了这背后牵扯的巨大秘密。
从萤心跳微微加快:“那殿下在其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怀疑这里面有我的手笔?”
“殿下的确知道的太多了,但……”从萤顿了顿,“自我第一眼见殿下时,就知道殿下非阴诡之人,我看人的感觉,倒一向没出过错。”
她只是想知道晋王要什么,除了情意,她能以何报偿。
她又想到另一件事:“若王兆深打算在此藏重甲兵,那先前山匪劫掠的财宝和买走的少女就都有了用处。我料想,王十七娘定是知道一些内幕,觉得这样处理既掩人耳目又方便,所以把阿禾和卫音儿一起送到了山上。”
晋王:“那这回可是王家自寻死路。”
前世亦有借匪屯兵之事,只是没有牵扯到身在后宅的阿萤和她小妹。
所以那时他剿平山匪后没有再关注过鬼哭嶂,直到后来淮郡王谋反,王兆深与藏在东南鬼哭嶂的重甲兵合围云京,他才知道淮郡王祸心之深。
前段日子,他已写信提醒过谢玄览,本不想过多干预,偏偏阿萤被牵扯了进来。
看来是天命要他不得脱身。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从风声判断,他们似乎来到一片开阔的地界,从萤侧耳,听见了沉重的夯土声和凿木声。
“他们在建箭楼,”晋王低声说,“再往前,就到寨子的本营了。”
又有人来查验身份,有晋王这身行头护着,加之他态度从容,应答如流,并没有遭到什么为难,被恭敬地请进了寨子里。
此时寨子里的山匪都在外夯土营建,晋王解了从萤的罩面,指着面前一片开阔的土屋木楼说道:“议事堂后面的二层小楼是独眼龙的住处,此人贪婪多疑,他的住处必然有暗道,既能通往堆积财宝、关押女孩儿的地牢,也能通往山寨外,方便他随时逃走。”
从萤点头:“今日王兆深入京,此时独眼龙应不在土楼,咱们先去地牢?”
晋王亦作此想,二人照旧假装要押解逃跑的“雀儿”回去,一路光明正大进了木楼,绕下曲曲折折的土阶,在木栅门前举起了火把。
火光照亮空旷的地牢,以及地牢里许多双惊恐的、折射泪光的眼睛。
一个,两个……数不清,起码有上百人,年纪从七八岁到十三四岁不等,或是各处买来的,或是偷来、抢来的。
从萤握着火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心中滔天的愤怒与苍白的无力感交织,直到她听见一道孱弱的、犹豫的声音:“阿姐,是阿姐吗?”
滚烫的眼泪沿着她的面颊滚落。
她从一群羊羔般的少女中认出了自己的妹妹。
阿禾的脸高高肿起,青紫一片,说话的声音也不利落,一看就是挨了饿,也挨过打。但她没有像以前一样,见到姐姐的第一面就扑进怀里大哭,而是急迫地道:“这里可怕,阿姐快走,阿姐,音儿病了,你能带她走吗?”
卫音儿所受摧残远比阿禾更甚,她缩在角落里慢慢喘息,唯余一双眼睛仍然黝黑,倒映出火把的光。
她对从萤说:“阿姊别担心,他们掳了这些姑娘,听说是要招待什么人,所以只是关着,没有将阿禾怎么样……请阿姊赶快带她离开,下山报官,若能救我们一命,我们感激不尽……求求阿姊……”
从萤抹去脸上的泪,沉声道:“来不及了。”
王兆深已成功请旨剿匪,不知何时就会带兵上山,何况这是天子亲命,下山报官,又能报哪个官?
“你们必须现在就走。”
从萤回头望向晋王,见他点头,说道:“咱们先去找找暗道。”
两人沿土阶往上走,迎面撞上一个下来巡逻的土匪,只见晋王不知何处抽出一柄匕首,刀锋一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割穿了土匪的喉咙。
土匪的眼睛尚未闭上,沿着土阶骨碌碌滚下去。
看见尸体,从萤下意识攥紧了火把。
晋王正要将她护在身后,却听她说:“殿下,能教我吗?”
晋王望向她:“你想杀人?”
从萤说:“我想试试,万一能给她们找一条生路呢?”
晋王握着匕首的手腕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他上辈子在战场上,从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招式,简单利落,直取性命。这一世虽然仍记得招式,却因力度不够,险些折了自己的手腕。
他将匕首递给从萤:“来,到我身前。”
逼仄的地牢土阶上,晋王握着从萤的手,一遍遍地矫正
她的力度和角度。
从萤实在是个聪明的姑娘,直到连续三次挥刀都得到了晋王的认可时,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去试试。”
独眼龙起居的这座木楼外有两个土匪,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见迟迟不回转,怀疑是在里面偷吃,正嬉笑骂着要下来。
土阶拐角处,火把的光被扭曲拉长。
从萤与晋王对视一眼,晋王默契地退到阴影中,从死去的土匪身上拔了刀,随时准备帮她。从萤则将匕首背在身后,假意摔在台阶上,面对走近的土匪,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那土匪猥笑着走下来:“果然在里头偷吃,还差点放跑一个,呦,长得俏啊!”
他一手擎火把,一手来抓从萤,从萤故作哭喊挣扎,趁他俯下脑袋之际,挥出匕首的同时下意识闭眼——
她听见刀锋割裂皮肤的声音,腥热的血液溅在她的睫毛和脸上。
她的角度是对的,力量也并不弱,但这土匪脖子上挂了一根麻绳,稍稍阻滞了刀锋,所以这一刀虽然割中了他的喉咙,却没能将其一击毙命,就在从萤闭眼的瞬间,他也朝从萤挥起了刀。
晋王出刀架住了土匪的刀,可惜他的力道不比前世,只好以另一只手握住刀刃,想硬生生将其掰开。
从萤发觉不好,连忙又在那土匪喉间补了一刀,这才使其毙命,倒落下去。
晋王的手正往下滴着血,他靠在墙壁上,不知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后怕,默不作声地大口喘息。
“是我的错,我不该躲闪闭眼,对不起……”
从萤心里自责死了,捧着晋王的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一颗一颗,像是烫在他心口一样。
晋王抬起另一只干净的手为她擦泪,温柔安抚她:“你已经做的很好……让我抱你一下,行不行?”
他真的一拥即放,仿佛只是确认她的无恙,然后随意割了布条缠上手。
从萤也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泪:“走,我们上去找暗道。”
这回她要走在晋王身前,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扶着这位连病带伤的弱男子,摸索着沿着台阶往上走。
突然,晋王拽了一下从萤的胳膊,示意她噤声。
从萤侧耳,听见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木楼,将楼板踩得直震,听动静不止一个壮汉,因见木楼守卫没了影儿,正生气地骂骂咧咧。
晋王正了正脸上的面具,示意从萤躲回去,他要往上面走。
从萤抓住他,急促地摇头,昏暗的地道里,她的眼睛被泪水洗得明亮,闪着忧虑的光。
“没事的。”晋王碰了碰她的脸,“我能掐会算,自有办法。”
决不能让阿萤上去,也决不能失败。因为晋王认出了这道粗犷的声音,正是这里的匪首独眼龙。
独眼龙简直烦躁得想杀人。
今日骠骑将军入京,他早早就潜进城里等着,可非但将军不见他,连将他放出刑部大牢的狄大人、与他喝过酒要过人的淮郡王也都不见他。
只说让他回鬼哭嶂等着。
“娘的,这些个笑面狐狸,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到底是等什么?”
“自然是等死。”
身后冷不丁的声音将独眼龙吓一跳,他跳起转身的瞬间拔刀出鞘,见一身形颀长瘦削的男人走出地道口,脸上戴了一副熟悉的鬼头面具。
独眼龙认得这面具:“原来是将军身边的兄弟,之前在刑部大牢里见过你。”
晋王当然听出了这试探,冷笑道:“你认得这面具就好,之前的兄弟已经死了。”
又说:“他死了,我也会死,你更得死。”
独眼龙拔刀劈来,晋王侧身闪开,厉声道:“是王将军要你死,我来提醒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独眼龙狐疑:“我对将军有大用,他为何要杀我?”
晋王:“你的用处无非是替他开凿鬼哭嶂,然后做他剿匪立功、据守此地的名义,也许他如今正在前来剿匪的路上。”
听了这话,独眼龙哼笑道:“将军要假意剿匪,此事已提前告知过,我看你居心不良,是来挑拨离间的吧?”
王将军带兵从北边上山,叫他带兄弟们躲进南边密林,过两日自会派人接应。
晋王缓缓摇头叹息:“剿匪并非假意,你们预留逃生的南边密林里,如今正藏着四千重甲兵,等着将你们一锅端。”
“重甲兵?”独眼龙脸色微变:“这不可能。”
晋王:“你大可亲自去瞧瞧。”
独眼龙拔腿就要去,走了两步又旋回身,眯起三角眼,将晋王上上下下打量,目光落在他似乎受伤的手上。
他拨开晋王,要下地牢查看,晋王抬脚紧随其后。
独眼龙警惕:“你跟来做什么?”
晋王:“难道我猜错了,大当家不准备将我看住,然后去南边密林求证是否有埋伏吗?”
独眼龙:“是又如何,你若敢耍我,我回来割了你的头给将军赔罪。”
晋王笑了笑:“实不相瞒,方才我叫两位小兄弟去找你,又见地牢里许多细皮嫩肉的雀儿,忍不住上手玩一玩,结果有个雀儿格外烈性,隔着栅栏被啄了一口。”
说罢自嘲地扬扬手:“我还没玩儿够呢,让我挑一个,边玩儿边等大当家的好消息。”
独眼龙不爱女人,更看不起连女人都制服不了的男人,鄙夷地啐了一口,却默许了晋王的要求。
此人似乎知道许多内情,万一他说的是真的,还真不能得罪。
地牢里已被恢复得完好如初。
方才晋王与独眼龙周旋时,从萤带着几位姑娘,将两个土匪的尸体抬进地牢最深处,用干草层层遮盖后,蹲坐其上,掩盖痕迹。然后重新锁了地牢的木栅门,将尸体身上摸来的钥匙交给卫音儿保管。
她低声叮嘱这些女孩儿:“这栋楼里有密道通往寨外,我猜在楼的另一侧,靠近独眼龙的卧房。待会儿若起乱子,你们见机行事,希望能找到密道逃出去。”
阿禾惊惶:“阿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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