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殿下?
殿下为我们造出的神物?
士兵们对扶苏不仅不陌生,甚至好感度一路拉到最高。毕竟谁会讨厌提高自己生活质量的衣食父母,衣食父母还不停给他们升职机会——之前被外派到各地兴建煤场,一跃成为高级技术工种的五百精兵们,就是最好的前例。
提前剧透,也是无奈之举。万一火药球没把伏兵给炸跑,反倒吓坏了自己人呢?狄青和扶苏商量过后转头就在军中散播了“神物”的消息,先做好铺垫,就算到时候宋军瞧见了,让他们不至于大惊小怪。
而现在,出征之际,所谓的神物被装在了密闭的箱子里。周围都用草木灰填住缝隙,被装在一个质量上乘的木箱里。木箱用桐油里外刷了三层,既防水又防火。
如此,方能最大程度地保护火药球的性能,又不至于意外着火,灼伤自己人。
火药球自己是安全了,但狄青每每想到它们心肝都得颤两下。在出征的宴会上,他看到扶苏的笑脸,拿着酒的手都不稳了,几滴酒洒在了手背上,被眼尖的人看到。
官家眉毛一拧,做了个口型:狄卿……身体不适吗?
狄青的表情更奇怪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官家啊,我是看你儿子笑眯眯,实则是个能让陆地起金光的杀神,反差得我心里难受吧?
这时候,罪魁祸首不得不登场了。他先示意狄青喝下酒,然后对官家笑着解围:“狄将军是心中有把握,所以才过于激动的。觉得胜利已然在望,是也不是?”
狄青道:“……还真是。”
官家会意地“哦”了一声。他是知道火药球的存在的,也亲自见过那被炸开的深坑。但见到遗迹和亲眼目睹爆炸到底是两码事。纵使知道扶苏意有所指,也忍不住提醒:“狄青,万不可横生骄馁。骄兵必败啊。”
狄青深深拱手:“臣谨听圣谕。”
心中却道:倘若有了火药球般神物,他还打不赢这一仗的话,那他真的可以挂帅归隐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了。
“狄将军。”扶苏忍不住重复一遍:“不知你是否记得,昔日在城外,我提醒过你四个字……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狄青说道。
路途中的宋军发誓,这绝对是他们打过最舒服的一战。
因宋朝制度,举凡打过仗的士兵,得胜归来、有所封赏以后,都会被重新编入禁军。虽然下一次打仗时,他们大概率会被重新编入出征的军队,但是平日里他们吃的是禁军的粮饷,和其他禁军一起训练。
这也导致了此回出征的十万人中,既有老兵也有新入伍的新兵。其中,资历最老的,就是从宋夏战争中存活,又经历了西南广源州夺还之战,最后由被征入北伐军中的人了。
姚大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前两场战争的死亡率来看,他绝对称得上一句幸运、一句精兵了。他身上的气质也很特殊,周围人都十分地服气他。每当行路的中途休息时,周围人都会自发围成一团,听他讲从前上战场的事。
“你们真是赶上好日子了。”
这是姚大最常说的一句话。
当然有不以为然的人,别过脸去,发出一声冷哼。上战场啊,九死一生的事,也能叫好日子么?倚老卖什么老?
姚大见状,当即拽起那人的衣领:“你什么表情?什么意思?”
那人的脸色瞬间涨红,周围人都冲过来劝架,姚大才把人放开,用力一把扔到生火的火堆附近。那人的脸立刻被土豆泥蒸熟的水蒸气埋住了一半。
“你以为以前行军,还能吃上这口热饭?我告诉你,以前生火吃饭的时候,我们只能点柴。休息的时间只有一刻钟,经常连饭都没熟我们就得咽下去,那饭里还有麸壳,生的把嗓子都划破了。不懂你在这里装什么?”
来从军的人,家里都穷,都吃过麸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闻言都后怕地咽下一口口水。于是开饭的时候,挖着碗里的土豆泥,都吃得格外喷香。
还有人默默地往姚大的碗里多舀了一勺酱。
“这酱,以前也是没有的。”姚大说:“真咸,真香!”
有人知道个中内情:“据说是因为太子殿下特地划拨了一批蜂窝煤,用来精煮了一批盐。煮出来的多了,就加进了酱里。”
“还好有酱下饭,不然这么多土豆泥,天天吃,吃得我难受。”
“哈。”姚大说:“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惯了!以前粮饷都发不下来的时候,看你叫唤不叫唤饿就对了。”
先前说话那人吐了吐舌头,埋头如旋风般吸入土豆泥去了。
姚大的话虽然不客气,却甚少人反驳。因为他们也知道他说得是对的。冬天没棉衣穿,日常只有掺了麸壳的粮食吃的日子,这段日子不过几年以前,他们就算不在禁军中当差,也起码是个少年,对从前都有些印象。
“那,还有呢?”
“还有……”姚大陷入了回忆中。
还有什么日子变好了的佐证吗?伙食上的已经说过了。棉衣是冬天穿的,现在用不上。除此之外,好像他也说不出来什么。但为什么,两次的感觉会截然不一样?
“大概是……感觉我们会赢吧?”
姚大说道。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姚大也不能准确地概括出来。九年前,他被征伐的时候,只知道敌人叫做“夏”或者“党项”,他们骑在高高的马上,身上盖着铁鹞子、刀枪不入。凡是有这样的人突入军中,同袍要么受伤,要么当场毙命。
有那么两三年,姚大的梦里都是铁鹞子冲他扑杀而来,血肉横飞。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呢?好像是狄将军点了他,南下去广源州的时候吧。那是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止是案板上的一块肉,还可以抬起手臂,奋勇杀敌。
这一次,姚大不仅知道,他们的敌人是乃是几十年对立的辽国。要夺回的土地,一百年前也曾经属于他们,那块土地上的人,和他们一样,说着带着口音的中原话。
不仅是姚大知道,千万和他被征发的禁军一样,也都知道。若说起源头……大约是每次都能听到的《求知报》吧。
那还有什么好说?不把失去的故土夺回来,他们何苦来从军呢?
而况……
“太子殿下不是准备了锦囊妙计吗?”姚大哈哈大笑道:“就算打不赢,肯定能让我们活命吧?”
锦囊妙计,是禁军当中掌握程度最大的成语没有之一。也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和诸葛亮高度关联。造出了棉花的诸葛亮是什么含金量,无需多言。
《求知报》第一篇,登的就是和诸葛亮有关的故事呢!
周围人们听到姚大的话,也会意地齐齐大笑起来。他们甚至兴致勃勃讨论起,太子殿下请来的杀手锏到底是何物?
是和土豆一样,另一种好吃的东西,吃起来能让人精神百倍?还是他向天借来的天兵天将?
哎,难道你们没偷偷问狄将军吗?问了啊,狄将军他死活不肯说?喏,他就在前面呢,你们谁敢上去问?
你去你去。
我不行,还是你去。
“……”
“……”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风声,比风声更快落入耳廓的是什么东西规律地敲击着土地的声音。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姚大忽然大叫一声,浑身抖了起来。
“铁鹞子!是铁鹞子!”他大喊道:“有人偷袭!是党项人来了!”
几乎就在姚大话音落下的片刻。密密麻麻的铁鹞子立在远处的土坡上。他们浑身披着重甲。三月的太阳为之镀上一层冷光。一旦他们借着土坡的势能冲杀下来,战阵就会立刻被冲散,无数人将会被他们手中长刀夺去性命。
姚大的浑身发冷发抖。经年来的噩梦出现在眼前,他发现自己从未走出过。他闭着眼回忆起从前的血腥画面,从无数个同袍的死亡中总结出秘诀:“不要站得太密,不要被他们冲散,躲过刀后先砍战马的马腿……”
“……”
周围人的神色渐渐凝重。即使是第一次上战场的人,也知道他们是硬骨头。不然何以让老姚变了脸色?他们听从姚大的话,站得稍微散开了一些。有的人自发去给狄将军报信。
狄青看到了。
狄青早有准备。
他自己就是在宋夏战场发迹,西北被范仲淹赏识,又遇到太子殿人,一路擢升至今。在听到马蹄声的瞬间,他就知道,铁鹞子来了。而他们出现在两百米外的土坡上时,火药球已经握在了狄青的手里。
果然不出太子殿下所料。
狄青心道。
也不知辽帝动用了什么法宝,竟能让西夏派出他们最精锐的铁鹞子行偷袭之事。狄青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冷静得出奇。
……说早了。
看到火药球的瞬间,他又不淡定了。
狄青万万没想到,他这一路上的心惊肉跳,不是躲在暗处的敌人给的。全是自己人给的。
西夏产的马匹跑得飞快。两百米的距离,不过眨眼之间。好巧,一枚火药球从引燃到爆炸,也只需要几个呼吸。
铁鹞子们从土坡上倾巢而下的瞬间,狄青的眼皮颤了一下。然后,他握着火折子的手,稳稳地点燃了引线。然后将之放在了投石机上,奋力向前一扔。
三,二,一。
“……”
世界陷入了巨响和火光中。
巨响、火光、泥土,灰尘,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在极短的一瞬间冲天而起。像是龙卷风一般盘旋在上空。几乎没有人反应过来,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姚大只能遥遥看到,他原以为会再一次夺去同袍、乃至他性命的人们,在一声突破感官的巨响后陷入了火海。他提着刀,愣愣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那个字眼一下激活了他,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激动地振臂大喊:“对!对!是太子殿下!你们快看那道烟,是太子殿下请来的祥瑞!是他救了我们!”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和狄将军预言的相合?在有敌袭之时,果然有锦囊妙计救了他们!
砰、砰。
爆响接二连三地传来。但姚大已经不再觉得懵然或害怕了。他甚至眼尖地看到,一片灰色的烟中,大宋鲜亮的军旗缓缓摇动起来,那是——进攻的讯号!
他又振臂一呼:“兄弟们,随我冲!”
趁他病要他命。狄青当然不会放过好机会,打出了进攻的讯号。宋军们一跃而上,迈入了久久不曾平静的黑烟中,再添一份混乱。
在令人窒息的黑烟中,姚大呼吸了几口顿觉嘴中发苦。但他的兴奋不减反增,因为在弥散的黑烟下,露出的是受伤的人和战马、残肢、被甩下马来、哀叫不止的铁鹞子。
其中,有一个铁鹞子的重甲散了,他被受惊的马甩在地上,似乎是脊背或者腿大骨折了,难以动弹。当他看到宋军骑马赶来时,露出了极其惊恐的表情。
哦,原来他们也是人,也有表情。
姚大心说。
他还以为,藏在厚重铁甲下的,是无情收割生命的杀戮机器。
姚大奋力地举起长刀。那人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嘴飞快地动了起来。他在说什么?姚大听不懂西夏话。大概是求饶什么的吧。
他毫无迟疑地拿刀砍下。
片刻后,红色的血高高溅了起来。有的喷洒在刀尖,有的落在他的重甲上。而那个铁鹞子的惊恐,永远停驻在了他的脸上。
姚大闭上了眼睛。
铁鹞子临死前的神情映在他的脑海,竟然如此地清晰。但他发现他竟然记不清九年前,他最初的同袍们临死前脸上的表情了。是他已经忘了?还是当时根本没有看清楚?
“安息吧。”姚大说。
这一句,不知是对谁说。
西夏于前往朔州的必经之路上派五百铁鹞子偷袭,宋军及时发现后,积极应战。
战后统计:己方死三人,重伤十四人,轻伤三十五人。杀敌二百六十六人,俘虏八十七人,缴获重甲三八十三副,马匹一百五十六匹。
即使算上九年前的宋夏战争,这也是经年以来,宋军对西夏最大的一场胜利。
扶苏:“官家,您念战报就念战报,看一直我干嘛?”
官家微笑颔首,心情极好的模样:“不过是心中高兴,并想起了从前一桩旧事。”
旧事?扶苏疑惑不已。
没记错的话,宋夏战争期间,宋朝打得并不光彩啊。难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范仲淹好心地揭晓了谜底。
他笑呵呵地说道:“臣知道了。臣还记得,殿下方出生之际,我大宋就少见地取得了一场大胜。当时朝廷上都说,殿下是大宋的福星。”
扶苏变成了豆豆眼:“……哦。”
原来是这事啊。
“但那是宋军英勇拼杀、主帅指挥得当,其实和我出生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归功于我是不是有点儿……”
“但殿下您不可否认,此次大胜,全得仰赖于殿下您。”范仲淹一把堵住话头。
扶苏语塞了。
“好吧。”他说道:“按照我和狄将军商量好的,他应该会特意放几个人回去报信。”
“他们现在,应当已经收到信了,正满头雾水呢吧?”扶苏说道:“火药球,狄将军的手中只有三枚,应该没人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宋军就冲上来了。”
狄青传回来的战报上,写得很详细。他们这次杀敌最多的,不是因为火药球本身炸死的。而是被炸到丧失行动能力,被宋军补刀的。其中有一士兵补刀格外多,竟有几十人之数。
“所以,就算有残兵回去报信,李元昊那边得到的也只有几个形容词罢了。”
“而只有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官家敏锐察觉了一点异样:“肃儿,你想说什么?”
扶苏没有回答,先卖了个关子。他把画着三国地形的舆图高高挂起,足以让下首每个人都看到。然后指着宋夏边界,说道:“西夏埋伏的路在这里,他们吃了败仗,必不会布局第二次。所以,现在这条路是完全安全的。”
官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张大了嘴巴,险些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肃儿,莫非你想驱兵攻打西夏?”
“知我者,阿爹也。”扶苏俏皮地眨了下眼。
官家只觉得,自己对儿子的信任和常识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冲突:“双线作战,这,这怎么可能?”
“确实不太可能。”
扶苏点头承认,官家刚缓了口气,就又听到他奶声奶气道:“正因为西夏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获胜的概率变高了。”
“而且,不是还有火药球么?”他说:“火药球对铁鹞子是天克。我们甚至不需要太多,只需要祭出一两个,让他们觉得害怕就足矣。没了铁鹞子,西夏也就是张纸糊的老虎,收入囊中指日可待了。”
“那行军主帅呢?狄青在外,朝中还有谁可堪重任?”
扶苏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
“……肃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猜到西夏可能伏击我们的时候,你就料想到这一天了?”
官家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捂着脸,只觉得啼笑皆非:“为何肃儿你分明是个稳重的性子,一提到战事就如此激进,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又是战局不稳就亲临前线,现在更夸张,他甚至提出要自己带兵!而且是双线作战!
面对这个问题,扶苏笑而不语。
因为我是——老秦人呀。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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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扶苏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军事上的才能。当然, 这是要看跟谁比。
在他的第一世,“秦王扫六合”的年代,随口就能说出一连串青史留痕的名将:王翦、蒙恬、李信、章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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