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露出无奈的笑意来。
心底软成一片。
哎,这孩子,大事上机灵得不行,怎么小事上傻乎乎的呢?
官家善意地选择了没戳穿,片刻之后收整了神情,正色看向了狄青:“狄卿,这上面说,最初那批种马诞下的良马,如今已有八成可以使用,此话是真是假?”
狄青:“回官家,大差不差。”
一般而言,一匹马从诞生到投入使用,需要整整四五年的时间。眼下这一周期,刚好是从育种到成熟的期间。
但战马不是一养成就可以使用的,还需要和士兵仔细磨合。骑兵们也需要和战马们建立默契,熟悉马上作战的技巧。
所以,从去岁开始,第一批次成熟的战马就从广源州运来投入汴京的军中。而今年,又有一批战马可以投入使用。先后两批战马的到来,使宋军的骑兵数,达到了一个空前的数字。比宋夏战争之前,尤有胜之。
“换言之,此乃宋军对北边作战能力最强的时候。”范仲淹说道:“可要好好把握一番。”
听到这个惊喜,他终于有了点对北边作战的底气。也明白为何太子殿下说“要主动打”说得毫不亏心。
“诶?”扶苏大吃了一惊:“那一开始我说要打的时候,你们为什么没什么异议就把狄将军叫来了啊?”
还能是为什么呢?
官家,范仲淹等人都无语地看着他。
扶苏终于后知后觉,指了指自己:“就因为……我说了吗?”
对啊,不然呢。
他顿时哭笑不得:“不要这么对我有信心啊。这可是牵扯了大宋的国运的。”
主动挑起战火,还输了的话,大宋可真是有亡国危机的!那时候,神仙来了也难救。
欧阳修说了句公道话,准确切中了在座其余人的心态:“非是我等盲从,只是殿下您……实在成功了太多次,使人不敢不信。”
众人皆深以为然点头:对啊对啊。
“什么呀。”扶苏大声发表抗议:“要从事实出发才行。经验主义要不得。”
不过,在座的各位里,唯有范仲淹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既通读历史,又有过在西北戍边的经验。算上前世在上州防击匈奴,扶苏还能勉强算上一个自己。
他们两个都做出判断,此仗能打的话……打赢的几率就很不低了。
所以……扶苏抬起头来:“不过这一次,我觉得你们应该要信我。”
“好。”官家说:“那就主动出击。”
他的目光落在了摊开在眼前的舆图:“势要将朔州、应州、武州夺回大宋。”
仁宗一向以宽仁之面示人,就算面对邻国使臣他也温和有礼,还问人需不需要请太医。唯独在说这句话时,眼中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使扶苏暗暗觉得心惊。
他知道的,官家的性子素来很好说话,唯独在极少数事上一旦下定决心,就难以动摇,谁来都不好使。前世,“极少数事”或许是逾越礼制的“生死两皇后”,但这一辈子么……
那就是,要夺回幽云十六州。
官家一锤定音后,朝廷就此陷入忙碌中。
一言以蔽之:发话打仗的人只需要发话就好了,做准备的人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西南马场的战马要调度进京,和骑兵进行磨合训练。各地粮仓中的余粮统一运输入京,做成军粮备用。还有兵器、辎重都需要重新清点,淘汰旧的换成新的……
这其中,桩桩件件事物都和扶苏的发明脱不开关系,所以哪儿哪儿也都离不开他。这些日子,他跟个陀螺似的,被各个衙门抽得团团转。这边跑完了跑那边。
对了,值得一提的是,后两样事情因为扶苏的某样发明,变得异常顺利。
那就是——煤。
煤,又叫作石涅。宋人原本不如何重视他的,但扶苏从云州带回特产后,宋朝本土的石涅矿就成了香饽饽。除了蜂窝煤外,扶苏还把洗煤提高纯度等等简单的工艺开了源。
于是,在某些质量奇高的煤炭矿场,优质的无烟煤应运而生。它被运用得最广的,不是生活取暖领域,而是铁矿厂。
理论丰富的学生,或者经验丰富的铁匠都知道,要想生产出质量好的钢铁,火的温度必不可少。但作为燃料的木柴温度有上限,再怎么高炉、鼓风结果都一样。
但煤就不一样了,它理论最高温足以达一千多度,表现平平的煤炭也比木柴效果更好。炼出来的铁矿石肉眼可见更多、也更加坚硬,是造兵器的好材料。
另一边,加了盐和酱料的土豆泥,原本是扶苏发明出来的,在禁军中大受好评的食物。但在选择装它的容器时,却犯了难。
最合适的塑料宋朝还没有。用陶瓷装未免太重,有违军粮简易、轻便的初衷。如果是布口袋呢?土豆泥又是粉糯沙状的,极容易沾在布料上,又不卫生又浪费。
待铁大量生产出来后,终于有破解之法了。铁罐头,直接上吧!由于军中人数众多,这里的铁罐头不是后世小型的,而是巨大的一个,齐了扶苏的胸口。造出来之后,装满土豆泥,由擅长运输的滇马驼在身后,刚刚好。
这么大一个铁罐头装满土豆泥,足以一个士兵吃上半个月有余。每餐配上不同佐料,还能尝到不同的口味。原料还是不值钱、产量极大的土豆。比从前节省了许多倍。
试吃过后,也受到了狄青在内,一干禁军军官士兵的极大好评。
扶苏开心极了:“那就这么定下吧!”
他打了个招呼,让兵部那边多生产一些铁皮罐头。反正这些罐头开完后,还能重复利用。铁的导热功能好,用来烧开水最合适不过。
烧开水的燃料,当然也是蜂窝煤啦。等大军路过云州的时候,还可以顺路问各县令薅一点儿,计划通。
扶苏叉着腰,抹了把脸:哎,倘若没有这些进步于时代的发明,他还真没有什么底气和辽军硬刚。父皇说的果然没错,两边倘若势均力敌,那么绝对是守方会获胜。
只有拥有绝对的优势时,才能使攻方奋力一搏出胜机。在大秦的时候,优势是降维打击般的士兵。到了大宋,从士兵素质上最多只能五五开,他就从物上想想办法。
说起物……扶苏其实有点犹豫。
要不要试试那样东西呢?
火药的造法其实并不复杂,别看他跟苏轸提过,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做,但“一硫二硝三木炭”的口诀深入人心,即使比例不那么准确但也大差不差,按图索骥总能出成品。
他犹豫的原因,无非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得起责任。让世界从冷兵器时代,一转而为热兵器时代的责任。
或许是大宋势如破竹的节节胜利。又或者是千万人的死亡,千万个家庭悲切的呼喊。
怎么办。
要用吗?要试试吗?
扶苏站在原地,陷入深深的思考。一般这种时候旁人是不会打扰他的。怕自己随口一句话打断了他聪明脑瓜的转动。但这次却例外,因为有重大消息,内侍不得不硬着头皮,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
“殿下……殿下……”
扶苏一个激灵,恍然回神:“怎么了?官家找我有事?”
内侍大松一口气,没打断殿下重要的思考,真好。他随后才说起自己要传达的消息:“官家派小的告诉您,辽国的使臣离开了。”
扶苏:“哦。”然后呢?
内侍又说:“官家说,那使臣走时的神色很古怪,似乎另有后手。”
另有后手?不可能的吧。
扶苏于心中想道。
现在是农历三月初,辽国那边正在进行一年四度的浩浩荡荡的迁徙活动。从南边迁往暖和了的北边,也算是巡视领土的一种方式。加上去岁刚和西夏打败仗,怎么腾得出手打假呢?
不对,等等,西夏?
难道说……西夏就是辽的后手?
西夏原是辽国的附属国,李元昊后自立为王国。辽对西夏的独立一直十分不服气,一直想让他们认输低头。但这俩都是半游牧、半农耕国家,国教也都是佛教。文化上极为相似。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俩是教内异端互掐。但大宋比之于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异教徒。倘若大宋要攻打辽国,西夏会借机痛击辽还是宋?
就像当初宋夏开战,辽国假意作壁上观,也不客气地敲诈了宋一样。
一想到这个可能,扶苏就连呼吸都轻了。想想吧,倘若在宋军踌躇满志时,被西夏来了个背后一击会怎样?
他立刻回宫去见了官家,同他讨论起这种可怕的可能性。官家先一怔,旋即犹疑:“……不太可能吧?”
“辽国乃是宗主国,西夏是他曾经的附庸。辽主未必能低下这个头颅。”他说。
“那倘若辽国以举国兵力南下,大宋生死危亡之际,需要您忍辱负重,朝大理国主低头求援,您愿不愿意呢?”扶苏问。
官家的手指倏然攥紧了衣袖,为这个可怕的假设。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许久,才从喉咙中发出决绝而艰难的一声:“朕会。”
“您是心中怀有天下万民的好君主。”扶苏轻声说道:“但辽主也并不昏庸。所以我们需要假定,他也会。”
官家长吁一声:“肃儿,你说得对。”
他见扶苏神色突然变得坚毅,就知道他心中已经想出了应对之法:“你是怎么想的?需要朕怎么做?”
“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扶苏说:“西夏要打我们,不可能正面强打。他们只需要以逸待劳设下圈套。只要宋军无所防备,落入圈套,就能损失惨重。”
“到了那时,我们绝无可能再出兵西夏,那样就是两线作战。但既有的兵力受损,久攻不下,只能鸣金收兵,辽国危困可解矣。”
“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官家说:“遇见以前,谁也不知西夏会做何种手脚。就怕他还未出手,我们日夜警戒防备就会人困马乏。”
“所以,需要做两手准备。”扶苏又重复了一遍。
是天意吗?
还是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借口?
“一旦发现我们被西夏埋伏,就要狠狠地回击他们,使他们不敢再犯。”
火药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手边。
扶苏一瞬下定了决心:“官家,军粮和辎重那边儿,劳烦你多帮我盯着点。我这些日子可能不在。”
说完,他扭头就走。
“等等,肃儿,你要去哪儿啊?”官家抬头,扯着嗓子满头雾水问道。
“去开挂——”
砰砰砰。
伴随着几声隐约的响声,汴京城外的连绵青山冒起了浓烟。路过发现之人好奇地驻足。
“怎么了这是?山上被雷劈了?”
“看着像,但最近也没打雷啊。”
“不对,你看,那个方向是不是,就是那个土豆发现的祥瑞地方?”
“嚯,还真是!”
“那就不奇怪了,走吧走吧。说不定又有什么祥瑞降临了。”
城中的人还只是议论几句,并不挂心。但在那浓烟滚滚的地界里,当地乡老和居民们看着眼前一幕,都要哭了出来:天啊,他们村子何德何能啊?祖坟能冒两次青眼?能召来两次祥瑞?
眼前这被炸开连片的巨坑,这震得耳朵发麻的响声,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不是天降祥瑞的遗迹,还能是什么?
还有长相这玉雪可爱,面上却灰头土脸的小孩,他们也……哦哦哦,他们认得的,这是他们大宋堂堂太子殿下!
“咳咳……”扶苏招了招手,见大家都呆愣愣的没反应,才用不甚吃了半口土的沙哑嗓音道:“水,我要喝水……”
“哦哦哦。”同样看呆了的梁怀吉,立马从腰间掏出水壶,扶着太子殿下的背见他缓慢喝下。趁着扶苏不备,他的手指小幅度摩挲了一下,嗯,是肉体凡胎啊?到底怎么弄出刚才那样大的动响的?
扶苏立刻察觉,无奈地解释:“我也没想到威力会这么大的。”
一硫二硝三木炭,他怕自己采集到的原材料程度不够,爆炸效果不好,特地多放了一点,塞在纸做的外壳里引燃。
没想到效果这么天崩地裂。
但见周遭人俱是一脸不信,他也懒得继续解释了。反正他把地界选在降下土豆的村子,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用祥瑞之名声,遮盖火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比例构造,只在战场上使用,延缓有心之人用它造成杀伤的时间。
这是扶苏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法。
好在,这火药球的杀伤力足够大,就不用宋军人手一个,不慎误用,造成非战斗性减员了。
只需要主帅的手里囤上几个,遇到西夏时扔出去,爆炸后的效果就足够石破惊天。威慑效果相当惊人。对人尤其,对马更加。
那时候,就算是西夏那边有心继续进攻,他们的马也绝不会再听使唤上前。他们的计划彻底泡汤。宋军借机反攻,趁势打入西夏的地界,也是顺手的事儿。
这个打算,就悄悄地告诉狄将军吧。
不,还是把他亲自叫来见证为好。
于是,一个月后,在狄青出征路上,官家携领群臣个,出城为他践行时,他一一接过所有人的酒,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唯独接过扶苏酒杯的时候,手一抖撒了两滴。
扶苏见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嘛……他也不是故意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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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狄青:嘶,太子殿下恐怖如斯!
第135章
扶苏发誓, 他只是想向狄青展示一下火药的用法而已。毕竟身为一军主帅,你不负责扔火药又该由谁来扔呢?对不对?
但他实在低估了火药的冲击力。不止是肉眼可见把土地炸出深坑的威力,还有对人的精神上的冲击。尤其是对如狄青这般, 谙熟兵法、通晓战事的武人。
狄青自从青年从军后, 在他的脑海里,战争无非是真刀真枪、刺刀见红的肉搏而已。骑兵或步兵、刀枪或弓弩, 不过是形式上的不同。
在他心中, 最重要的是悍不畏死的精神,和活到最后的意志。能够做到这两点的军队, 才能称得上用武之师。
可是太子殿下手中的火药球呢, 只肖轻轻往前一扔,什么精神、什么意志, 在它面前都轻如鸿毛, 丝毫不值一提。俯仰呼吸之间,数百生命消弭殆尽, 轻易销毁了他过往的价值观。
狄青在深坑前,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他甚至想问太子殿下, 您既然有如此神物为何不早拿出来呢?仿佛我们四年来的紧密准备, 都成了一场笑话似的。不, 不对。狄青想,倘若此物落到了敌人的手中,两方互相轰炸之下……血流成河的只会更多!
到时候, 就有无穷无尽的士兵被征上前线, 当成血肉垫子, 用以填补战线。辽宋之战场将沦为人间地狱。
思及于此,狄青方才的狂喜倏然消失无踪,转变为隐忧。就连深坑中冒出的硝烟气, 他也觉得烫眼了起来。
太子殿下,您想怎么用它呢?
然后,他就看到太子认真的小脸:“这是我炮制的杀手锏,若是你们遇到了伏兵,无论是辽国的还是西夏的,就用它驱赶。但此物之数量有限,狄将军,我打算全交于你手中。你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此物。”
这个其他人,甚至包括宋军内部。
狄青的脸色倏然严肃了起来。他听懂了殿下的未竟之语,更明了了他深切的顾虑:“狄青对天发誓,若此物由我之外第二人知晓,直叫我天雷轰顶、七窍流血而死。”
他复又松了口气:“不愧是殿下,还是您想得周全。我还以为……”
扶苏摇了摇头。火药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旦现世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他只能尽力延缓它使用的进程。所以,为了尽早摆脱战争中对它成瘾性的依赖……
“狄将军,要速战速决!”
“是!”
扶苏在汴京城外搞爆炸实验的事,用“祥瑞”为借口遮掩了过去。至于祥瑞到底是什么?殿下不肯说,你识相点最好也别问!
不过自从实验那天过后,狄青在点好的北伐军中宣布,他从太子殿下那得了一种“天赐之神物”。此物不会轻易请动,但必要之时自会逆转战局,你们尽可放心拼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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