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大半的友人送到北边后,汴京仿佛都空空荡荡的,扶苏也不免觉得有些寂寞。以前,他没事的时候,还会去《求知报》编辑部溜达溜达,欣赏一下编辑苏轼忙碌的身影,并出言嘲笑一番。
但现在,就算是供稿《十万个为什么(大宋版)》他也是派人送稿子过去。不再亲至。因为现在的编辑部,已经没什么熟人了。
王安石、苏轼两个干了四年的骨干离开后,编辑部空置了大半。幸好,他们俩各自总结了一份工作纪要,提拔上来的新人只需要萧规曹随。加上大宋的才子实在太——多了,竟然没影响此报的准时发行。
《求知报》换班底后发行的第一期,编辑部的人都紧张无比,生怕自己水准有失。但汴京的老读者们注意到编辑栏变化的只有十之一二。再一看内容,排版、文章风格都大差不差,就当做无事发生,心安理得地看下去了。
一场大变动就此平稳落地,包括官家和扶苏在内,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马上就轻松不起来了。他必须要考虑整个冬天都的问题——春天快到了,白灾要消了,辽国眼见着缓过气了。
那云州怎么办?其余十五州又该怎么办?
今早的大朝会上,满朝文武都在为这件事争执不已。有的人说要打,君不见昔年汉武帝攻破漠北匈奴就是趁此良机?有人说要和,云州官员还没到位呢,不妨先治理一两年,把云州发展成大宋最坚固的前线,再徐徐图以后。
这话又引得前一波人反驳。
“尽是什么‘以后’、‘徐徐图之’,到底要图到何年何月才行?”
“又如何?莫非你想说的是我等胆小?呵,可笑,你们急于求成,分明就是认为,若大宋不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就拿辽国毫无办法只能失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胆小。”
两方都觉得对方胆小如鼠,互相喷了个不可开交。喷到深处,又把一直作壁上观的狄青拉入战场:“狄将军,你以为我宋军实力如何,够不够支撑起新的一仗?”
狄青:“……我听朝廷的。”
于是两方默不作声,把视线移到官家的脸上。官家也不做声,下巴轻轻一抬,示意自己下方的方向。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顺势聚焦到……过年后变成虚岁九岁,勉强称之为豆丁的扶苏身上:“太子殿下,您以为如何呢?”
扶苏被目光聚焦,默默抹了把脸:“我说,你们是不是都要太急了点。”
“啊?”
“什么意思?”
“春天到了,虽然天气暖和,但牛羊马匹过冬后都瘦削,人也吃不饱。是辽国有心缓和国力,却也最无力的时候。但他们硬要拼着国力与我大宋一战,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我们不该先等,看看他们是怎么个说法吗?”
官家深深颔首:“肃儿此言得矣。”
去岁,辽国君主来了一封信,信中光顾着他们卖惨和威胁,说自己不想效仿“郑伯克段于鄢”故事,让大宋尽快收手,好自为之。
扶苏当时就断言,辽国前岁和西夏打了一仗后极为消耗国力。是不可能再有大动作了。过了冬天他最多也只能派使臣前来求和,或者冷处理云州之失而已。
今春,就到了验证的时候。
官家和太子都这么说了,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边也不敢说什么。朝廷上下一心,齐齐等着辽国的反应。恐怕辽帝自己也不知道,宋人盼他们盼得如此热切。
千呼万唤之中,辽国的使臣到了,还带来了辽国国主的一封信。
招待外国使臣这事,鸿胪寺业已做得娴熟无比。他们把使臣团安顿在了相国寺,因西夏的前车之鉴,仔细排查了一遍身边诸人。
然后,一边满足着使臣的各种要求,一边观察着他们,最终上报自己得出的结论——今年的使臣,似乎倨傲了不少。
“哦——”
官家恍然,和扶苏对视了一眼。他们大概对辽帝这一回的国书内容心里有数了。
所以,过了几天后,官家设宴款待辽国来使并要求他拿出国书时,看到国书的内容,他竟然毫不惊讶。
但扶苏还是有点惊讶。他对上自己这位名义上“大伯”的笔记,看得直摇头:“为什么明明被我们打了,还要我们加码岁币啊?”
“莫非,辽主觉得,云州是我们大宋买下来,而并非真刀实枪打下来的吗?”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听到不客气的话,辽国使臣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云州之事如何,我主和你宋国都知道内中实情如何,只是运气好罢了,这样的好事,没有第二次。”
“我主未曾计较个中得失,只让你宋国多纳些岁币,已经是看在这几十年的兄弟情义,和两国数十年和平的份上了。”辽使说。
扶苏:“……”
怎么说话这么欠打呢?
他干脆抱着手臂,作壁上观了。反正不用他出手,朝堂上多的是口才好的人,会帮他好好喷回去的。
果然,听到使臣“我让你们交岁币是恩赐你们”的论调,满朝文武都怒了。富弼是其中感受最深的一个。因为七年前,正逢宋夏打得不可开交,战局胶着混沌。辽国两不相帮,借机敲诈大宋要求增币。
富弼为了此事,于庆历二年出使了辽国。当时的他忍辱负重,谈到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虽然屈辱,但已是那时最好的解法。朝堂上没人责怪他,反而算作他的功劳。
富弼不想要这样的功劳。
但七年后,攻守之势异也。莫非辽国还以为今日之大宋,是连西夏都应付不来的大宋么?
他冷笑了一声;“云州是非曲直如何,辽主既然自有论断,为何不立刻辨别曲直,修复成原状,而要派你南下出使呢?”
这话直接撕破了表面和平,把使臣气得脸都青了:“你当真以为是我辽国不敢?还是你宋国当真要弃几十年和平于不顾?”
这帽子没人敢接,除了扶苏。
“做了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么?”
不好意思啊,大宋的这一代人经历了《澶渊之盟》几十年和平,所以都比较保守。但扶苏自认为不一样,最早的那一世,他可是生在了“秦王扫六合,虎视何眈眈”的年代。
经常早上一醒来,就听到近人传来消息“某国灭了”。那时候,他的父皇可从来没什么破坏和平的心理包袱。
辽国使臣的话术,一点对扶苏不生效。他甚至懒得跟他周旋:“岁币,我们大宋是不会增的。原来的也不会再交了。你回去就告诉辽主这句话吧。”
“还有,让他守好防线,别又被我们钻了空子后气得团团转但没办法,最终只能派出个使臣来无理取闹!”
“嘶——”
听完这话,使臣先没气死,大宋有的官员却要吓死了。亏他们还以为太子殿按兵不动,下一心要等辽主的消息,是怯了、怕了。结果使臣一来,就怼得这么劲爆的么。
好大胆……但也好爽啊!
大宋的官员爽了,使臣却要背过气去了。他事前想过一百种应对,都没想到宋国会这么强硬却滑不留手。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以前的他们完全不同?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轻了,身子稍稍摇晃了两下,半晌说不出话来。官家便问道:“呃,需要朕宣太医吗?”
“……”
使臣又被气了个半死。事到如今,他也不讲什么体面,狠狠地瞪了眼仁宗。装什么好心!你那儿子放狠话的时候,你可什么也没阻拦!
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仁宗无愧于宽仁柔和的名声,就算被瞪了也不生气:气了好啊,被气到了不正好说明,我儿子的话有效果么?
他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满座皆寂静,都在等着使臣回答,方便他们进行下一步回怼。使臣自己也知道自己该放句狠话,才能不堕落气势,可他更知道自家的情况,辽国只有从贵族到百姓一起咬咬牙,才能打起下一仗,但国主未必朕愿意。
于是,他话也不敢说死,只道:“云州的便宜,只有一次可占。绝不会再让你们宋朝钻空子占第二回了。”
使臣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话没气势。但他怕自己再听到回怼,真的会背过气去——到时候两国不打也要打了。他干脆自己离席,扬长而去。
主角之一愤然离开了,大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这宴会还开得下去吗?扶苏却笑着招呼他们道:“快吃吧,大家。”
能公款吃吃喝喝,还不用操心公事。这难道不是美事一桩吗?大家都愣着干啥?
在扶苏的热烈号召之下,下首的大家互相对视了几眼,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筷子。他们随手拈了菜色送入嘴中,然后眼睛倏然一亮:哇,味道不错哦。
是宫中膳房的手艺又精进了?还是太子殿下又整出了什么新菜色?
不管了,吃!
扶苏也心情很不错。待吃饱喝足散席后,他和官家、并几个中枢要员一起开了个小会,讨论宴会上的事情。
“肃儿,岁币……我们真不给了么?”
这名为岁币的和平税,从仁宗还是太子时就在交了。虽然理智上分析利弊,大宋确实不用交下去了。但他还是产生了强烈的恍惚感。
“一边计划着打辽国,一边交钱帮他们谋发展,这不是左右脑互搏么?”扶苏说。
官家:“……”
肃儿甚少如此不客气地吐槽人。但他转念一想,对哦,哪有资助自己的敌人的。官家拍了拍脑袋,真是自己着相了。
不止是他,恐怕卿家里也有恍惚的。大宋积弱了几十年,一朝攻守之势逆转,何止是辽国国主和辽国使臣没反应过来。
“那就不交了。”官家大手一挥,宣布着大宋正式和《澶渊之盟》告别。
同时,也意味着,那一纸条约象征的几十年和平也要化作泡影。
此刻的官家,难免思及定下这条约的真宗皇帝,也就是他的阿爹。若他泉下有知,看见今时今日,会作何感想?是欣慰、是愤怒、是叹息,还是……?
罢了,不想了。
官家想。
说句大逆不道的,比起他的阿爹,他还是更愿意听自己儿子的。
“若辽国因此发难,我们只肖应战即可,狄卿,你……”
“应战什么?”扶苏罕见地打断了自家亲爹的话,疑惑地看着他:“我们要当然主动打上去啊。”
“……?”
“阿爹,难道你没发现吗?那个辽国使臣说,云州只是巧合一桩,其他地方可没便宜给我们占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根本没发现我们在往邻州倒卖蜂窝煤的事,甚至连蜂窝煤都不知道呢。”
“他们对朔州、应州、武州等地的控制已经如此薄弱了。趁着春日辽国疲弱,我们此刻不打,又更待何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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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为热烈祝贺大宋从此不交岁币,本章由小扶苏给大家散红包~还是20个[撒花][撒花][撒花]
“要打么?”范仲淹等人也俱是面面相觑。
他们几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 大宋还有“主动出击”的选项。毕竟,就连大宋自己也承认,云州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 宋军更像是过去收人头, 而非真枪匹马打下来的。类似的巧合再难有第二次。
扶苏见状,原本打算再费口舌分析一下两国现状, 好给官家、师父他们吃一颗定心丸。但是官家和范仲淹等人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就淡定了下来。
前者招了招手唤来内侍:“去看看狄卿在不在官衙。要么就在禁军大营。你去把他引来垂拱殿,就说朕有事相商。”
刚巧, 狄青还真在。
他因去岁攻下云州的功劳, 封邑又增加了千户有余,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宋武将第一人。又因为他和太子殿下、和范相公私交甚好, 朝中的谏臣们一般不敢盯着他。这个春天, 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
内侍来官衙唤他的似乎,他还在琢磨官家找他有什么事儿呢。
他大方地打点了内侍:“请问……”
内侍不答反问:“将军在官衙而非禁军大营, 是在做什么呢?”
狄青一怔:“西南那边的马匹产犊,我正在清点匹数。”
内侍颔首:“您不妨把这些也带上。”
狄青顿时露出明了的神情。在垂拱殿中看到太子殿下, 和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的豪华阵容, 也没有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沉着声给每个人行了个礼后入座了。
扶苏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手上:“将军手中所持之物为何?”
“回殿下的话, 是西南马场的情况。”
狄青当着仁宗的面,毫不避讳地把手中的机要情报给了扶苏看。官家也露出好奇的神情,但没有让扶苏先给自己, 反而坐在上首, 露出了探头探脑的表情:“如何了?产犊多么?”
范仲淹等人反而被吓了一跳。
官家在养马这件事, 朝臣们都有所耳闻。据说从马匹的选种、运输、到培育,全部有皇城司的影子。因为事关国家机密,寻常朝臣都没有过问的资格。
范仲淹因为稳居相位, 知道得更多一点。他知晓马场在西南广源州的高山上。山间的气候寒凉,适合北边良种生存。最近的一两年,还会有养成的马匹送来禁军中,供骑兵们训练。
如今,狄青自然而然地把一应资料先给太子殿下,而非官家。他可不是僭越之人。难道说养马一事,还和太子殿下有关?甚至说,全都是他的手笔!?
扶苏一句话,锤死了范仲淹的猜测。
他喜不自胜地说:“还是我有眼光,挑的种全都长成了。”
范仲淹等人:还真是!?
官家就更望眼欲穿了:“真的么?”
“真的真的。”
扶苏一边把资料递给官家,一边好心地向不明所以的范仲淹们解释:“五年前,我偶然发现了辽宋边境的一条走私线。就拜托王大人前去查看。结果那走私线上除了人口,还能运来北边的良马,就从柴家那里筹措了一些钱财,大肆购买马匹,运到西南的马场去养起来。哦对,当时漏给我们马匹最多的就是云州了。”
所以,云州才攻下得轻而易举。因为早被他们慢慢渗透成了筛子。
范仲淹:“那柴家?”
“就是前朝的那个柴家。”
扶苏想起柴家奴仆试图榜下捉他爹当女婿的旧事,不由得会心一笑。那时候,他们当家人柴咏知道真相以后,还一副天塌地陷、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结果一听说自己可以赞助北伐,又瞬间满血复活了。
后来,他送去大笔银钱,官家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掏了些,让王安石放开手脚、大肆采购。直到王安石把云州能盗来的马都买净了,西南的马场近乎满员,才告一段落。
后来,柴咏在证明过自己可以信任后,又被扶苏放到西北监督马匹养殖工作去了。毕竟人家是花了钱的,总不能只让他看着账本,要见到真实产出才能放心嘛。
地位上的甲方,责任上的乙方,小扶苏如是说道。
范仲淹闻言,露出了然的神色。柴家,也就是柴荣的后代,因赵家夺了他家的基业,这一家反而比别的家族更好信任。因为风吹草动都会被有心人举报,所以反而更需要兢兢业业,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清白。
虽然,咳咳,有点儿缺德吧,但是好用的真的好用啊。对自家未来主君、现任弟子拥有无限滤镜的范仲淹赞道:“殿下这招果然高明。”
“没什么,没什么。”
扶苏还以为范仲淹在夸自己,擅长引入民间资本呢。根本没想到更厚黑的那一层去。
因为,柴家不是他精挑细选的,是自己非要招婿撞上来的啊!
正聚精会神检阅马匹情报的官家,从层层的白纸中露出一只眼睛。听到俩人对话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傻肃儿,范卿他不是在夸你啊。不,也算是在夸吧,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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