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就是让你们哪边都考虑啊!
就拿“一家五口走私蜂窝煤”一题来说,真正答到扶苏心坎上的,也只有在边关买过马的王安石和亲自去过云州的苏轼。
其他人看到“私自略卖”的字眼就觉得这是一桩罪名,是大忌讳。丝毫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也许是衙役想敲诈勒索这一家人,才把他们抓进来的呢?
说到底,把蜂窝煤卖给北边诸州,云州百姓收获了银钱,邻州收获了好用的煤炭,朝廷收获了税收。还有谁会不满意呢?
那又为什么要禁止呢?
除了王安石和苏轼写了“全部无罪释放,鼓励再接再厉”以外,其他人的答案虽然跑偏,也不是没有可圈可点之处。比如说,范纯仁和赵宗实都提出了要照顾一家五口中的妇孺老弱。
赵宗实还特别提出,他可以以县令的身份拜访这家人,别的人就不敢随意欺凌妇孺了。
扶苏很难不想到,他是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除了熟悉的名字之外,他还看到几个陌生的名字回答得也不错。于是也和王安石、范纯仁他们的卷子归在一处。
最后,他看到的是张尧佐的。
“将这一家五口全部捉拿归案,下放大狱之中,严刑拷打。”
“噗————”
扶苏喝了一半的水全喷了出去。他瞪大眼睛再三确定,终于肯定自己没看错。张尧佐写的就是把一家老小全部关到牢里,包括襁褓中的婴儿。
扶苏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人就算是私底下再离谱,表面上总会装一装正人君子吧?张尧佐把这答案写在卷面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指望我夸他吗???
扶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险,还在。他实在搞不懂张尧佐的脑回路。
他不信邪,索性放下杯子,别人的卷子不看了,先纯享一遍张尧佐的。于是笑得愈发上气不接下气,最终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平复呼吸。
官家和范仲淹等三人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可把他们吓坏了,还以为扶苏是哪里不舒服,着急忙慌要叫太医。
“我没事,我没事。”扶苏见状连忙垂死病中惊坐起,解释道:“我就是看到了,噗——”
一想到,他就又忍不住了。
“是何事令小殿下忍俊不禁?”发问的人欧阳修。他是几个人里和扶苏私下交集最少的,甚少见到扶苏这么生活化的样子。
今日一看,惊奇极了。
原来太子殿下还会笑得这么开心啊?
欧阳修对惹他发笑的东西愈发好奇了。
扶苏把手上的答卷一扬:“是这个。”
包括官家在内,几人齐齐凑上去一看,表情都有些微妙。
张尧佐?
前情提要一下,张尧佐乃是张贵人,也就是前世生死两皇后的张贵妃的伯父,标准的外戚之家。他也是弹劾庆历新政的主力军之一。于公于私,范仲淹几个都不太喜欢此人。
官家的微妙则是因为——这离谱的人是他一手提拔的。但自从此人朝堂上挑唆还是三元的肃儿和“太子殿下”后,仁宗就觉得他包藏祸心,或对太子不利,渐渐疏远了他。
但官家宽仁的性子摆在那,说是疏远,却也没有让他直接滚出朝堂。不然此人也没机会蹦跶到扶苏的桌案上。
所以,当张尧佐闹了笑话,仁宗心里更是臊得慌:当时的自己,眼睛怎么那么瞎呢?
扶苏完全没想那么多,或者说,张尧佐的好笑程度已经超越了这些弯弯绕绕。不分享他都觉得亏得慌。
上司知州的小妾告发他叛国,作为通判应该怎么做?
正常人的想法,是应该悄悄查明这则消息是否属实,再查明上司和小妾之间有什么纠纷。如果消息为真当如何;为假又当如何,分类讨论。
张尧佐可不管这些。
他信笔写了一通回答,“叛国”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小妾”出现的次数格外之多。最终的分类讨论里,不管是哪种情况,小妾的下落都是他的后院。
身为云州钱粮转运使,前方的仗打得热火朝天,朝廷的指令迟迟未到,有私交的前线县令拜托你送去钱粮,支应前线,应当怎么做才好?
这一题,依扶苏之见,就应该不管不顾地先跟团上了再说。
大不了,日后秋后算账时,跟同年一起担起责任呗。而且只要打赢了,甚至都不用负实际责任,充其量口头被教育几句。
倘若因为自己保守的私心,导致前方失守、云州沦陷,丢失了大片土地。再用运回大宋的那些钱粮,还能从敌国手中把国土给赎回来吗?
想也不可能的。
所有人中,只有王安石、苏轼回答的是“立刻改道,全部钱粮用于参战”,其余如曾巩、范纯仁、赵宗实等人也都同意要送钱支援,只是每个人留给前线的,和留给朝廷的比例各不同。
有的依县令所言送一半,还有的只肯送去四分之一、送去零头……
另有几人或许性格稳妥些,给出的答案是等朝廷的消息,听朝廷的决定要不要支援。
稳妥虽然稳妥,但未免失之保守,不太适合云州这瞬息万变的地界。但张尧佐的答案,还是让扶苏把他们都看顺眼了。
张尧佐回答的是,收到同年的信后立刻把它撕了,全当没听见。居然敢挑唆我克扣朝廷的钱粮?居心叵测!我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扶苏:……所以,前线还在打仗这个条件是被你吃了,是么?
有了王安石、苏轼的回答珠玉在前,其他人要么过于保守,要么就失之稚嫩,都显得有些不够看。但有了张尧佐的衬托,那些不够完美的答案都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录,都可以录!
从此,江湖,哦不朝堂上,是这样称呼张尧佐的——以一己之力,拉高录取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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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撒花]
在扶苏的倾情推荐之下, 张尧佐的回答,最终还是范仲淹等几位神仙大佬的法眼。
这几位大佬有一共同点,就是都担任过某年科举的考官, 阅过的离谱答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早就经过大风大浪的考验。却还是被张尧佐的答案逗笑出声。
因为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果真是荒唐至极。”范仲淹锐评道。
张尧佐是外戚, 算半个皇亲, 但他也不在乎这样说会不会触怒官家。
因为官家看到后抓耳挠腮,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救命, 为什么这纯天然无添加的蠢货, 是自己亲手提拔的?而且发现他本质还后放任不管,让此人闹笑话到御前?
此刻, 仁宗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得找个借口, 把人远远地贬出汴京去……不,也不行。就凭张尧佐糊成一团的脑瓜子, 他去哪里当地方官,哪里的百姓就要遭殃。
可若留他在中枢呢?
日日眼见心烦不说, 还会故意找事惹事。比如, 他这次就刻意在考试里蹦跶刷存在感。
去云州不行、留在汴京不行, 发配到大宋境内的各地也不行。仁宗简直不知该拿张尧佐如何是好。扶苏一眼看出自家爹的为难处,硕大的眼珠咕溜溜一转,就有了新想法。
“官家, 不若把他派到《求知报》中去, 怎么样?刚好王大人和子瞻眼见着要走了, 正缺着人呢。”
官家一下子就读懂了扶苏的未竟之意。只说把他放到《求知报》,又没说让他去当主编。做个校对的工作也叫放到《求知报》了。
他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好是好,就是你有没有想过君实的感受?”
君实, 是司马光的字。
扶苏摸了摸鼻子:他本意就是想让司马光治一治张尧佐嘛!审查系统的盯产出部门的,多天经地义?不过确实,对司马光太不友好了,天天对着这又坏又蠢的人,他都怕司马光折寿。
“咳——”
范仲淹试图用咳嗽声,拉回这对漫口胡说的天家父子。他无奈地看着二人:张尧佐难道是重点吗?重点是怎么安排剩下的人好不好?
接收到范仲淹讯号的父子俩,同时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心虚地翻起了剩下的卷子来。
其余人的卷子里,有一件事业已明了。那就是王安石和苏轼的脱颖而出。刚好,他们在《求知报》的编辑部待了四年,兢兢业业,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该论功行赏,拔擢一番了。
“那就任命王卿为云州知州,从三品。苏卿为通判,从五品。”
包括扶苏在内的几人点了点头,都没有什么异议。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年龄,就有点可怕了
王安石是庆历二年的状元,今年尚未满而立之年,已经是从三品。待他任满回到中枢后,往上的位置就是六部的侍郎、甚至尚书。彻底迈入权力中枢。
苏轼就更夸张了!十二岁的从五品官。要不是扶苏有个更夸张的“四岁五品”记录,他现在免不了被斟酌争论一番。按照这个晋升速度,未来也是为官做宰的人物。
但除了他们二人外,这么重要的位置又有谁可以担当呢?
何况,在场之人也有自己的私心。
扶苏就不说了,他心里默认了王安石和苏轼就是要身居高位的,当然没什么反应。而官家和几位大臣呢,则是琢磨着,也是时候给太子提拔一些党羽了。
只有他身边之人高升,有识有能之士才会更紧密地团结在他周围。王安石和苏轼,某种意义上算是千金买来的马骨。
扶苏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移到了第三名的“范纯仁”身上,看了眼范仲淹:“先生,您怎么说?”
“自然是听从朝廷安排,莫敢相违背。”范仲淹苦笑:“反正纯仁他也不会听我的。”
仁宗颇有同感,背手而叹:“肃儿还不是一样!”
当初他劝肃儿不要冒险,不要去云州,这小子怎么都不敢听。
君臣对视了一眼,惺惺相惜。
富弼:“……”
欧阳修:“……”
别以为我们听不出你们的炫耀!嘴角快要翘得能挂东西了!
扶苏:“……”
好嘛,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他装作没听见,把范纯仁的名字填到了某县的知县上。再往后也都是熟人,曾巩、赵宗实……好吧吕公著不太熟。这人是吕夷简的儿子,但也是正经科举入仕的。后世名声不错。
出于对历史挂的信任,加上他答题本就周全,扶苏还是把他填了上去。
但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扶苏却罕见地犯了难。明明一整个行政系统还差最后一人就能补完,他却不敢下手?
“怎么了?是此人哪里不好吗?”
“不是。”扶苏摇了摇头:“我得问一问王大人的意思。”
其余的几人都十分疑惑,互相交换着眼神:没听说过王安石和章惇有什么不合啊?范卿,你听说过吗?
我也没有啊。
扶苏看着他们的眉眼官司,也不打算解释,在心里默默道:不,不是不合,是太合了。
王安石这个名字单看,令扶苏无比尊敬:他是一代名相、道德楷模、变法的领军人物。提出过无数领先时代的政策和思想。
但和“章惇”摆在一起,就让扶苏想到了那场持续几十年,最后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理想几近破产的新旧党争。
和那场党争相比,仁宗年间的新旧党争堪称毛毛雨了。
扶苏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再发生。
他把“章惇”的名字空着,趁夜拜访了王安石的府上。王安石是听说消息后十分吃惊,但把他领进了自家大门。
吴氏,也就是王安石的妻子,领着四五岁的儿子正在用晚膳。她命令儿子给太子行礼后,便冲着扶苏笑个不停:“多谢您来了,不然夫君他在书房闷头看书,不知几时知晓自己腹中空空,才肯出门吃饭呢。”
话语之中不乏埋怨之意,令王安石摸着胡子臊然不已。不过说到底是他理亏。他又十分敬重妻子,自不敢和她顶嘴。
如果是苏轼被吐槽,扶苏肯定会大声嘲笑。但王安石性子拗,扶苏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只抿嘴笑了一会儿。
吴氏又给扶苏拿碗筷,扶苏推说自己用过膳了,但他拒绝不了热情的吴氏:“您坐下,夫君他才肯当陪客多吃几口。”
王安石张了张嘴,刚想说妻子对太子殿下未免的态度失之亲昵,未免不够敬重。结果太子殿下闻言,竟一屁股就坐下了。
王安石:“……”
还说啥?乖乖吃饭吧。
扶苏随意捻了几筷子菜,别说,味道还挺好的,比起汴京口味辣味偏重。鉴于王安石是江西临川人,倒也难怪。
“等到了云州,记得把做菜的厨子也捎上,不然怕你们吃不惯那边的口味。”他随口说道。
话音方落,满室寂静。一家人齐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扶苏方才反应过来,咦,他好像提前剧透了?
不过看到王安石颤抖的手,和吴氏脸上明显的喜色,他又释然了:好吧,剧透就剧透了吧,反正他今天是为另一件事来的。
“王大人,你可别提前说出去。还有,一会儿我有事要问你。”
王安石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喜讯中自拔,想夹一筷子菜冷静冷静,手却险些不稳。吴氏呢,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悄悄地别过脸去,不敢让夫君看出来自己在嘲笑他。
是感情很好的两口子。
好像在历史上,这对是一夫一妻,王安石终身再未纳过妾。扶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算了,我直接在这儿问王大人吧,大人以为,当今的大宋如何?朝廷如何?”
王安石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飞快从刚才的情绪中抽身,一动不动地认真思考。Cos了一会儿石雕后答道:“正值革故鼎新之际,是本朝未有之变局。”
扶苏的心往上提了提。
“那在这前所未有的变局之中,大人您欲如何做呢?”
王安石看了扶苏一样,好像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一样:“自然是追随朝廷步伐,早日攻破幽云十六州,再兴华夏。”
“呼——”
肉眼可见,扶苏长松口气。
比起历史上的王安石,眼前这一位尚未满而立,也更好说话一点。他认同“变革”二字,却没有那种“自己才是对的”的执拗。章惇般的投机主义者,自然不会像藤壶般吸附在他身上。
诶,等等。
在回去的路上,扶苏回想着王安石的回答,忽然品出了一点不对。
听他的口吻,感觉“攻打幽云十六州”,并非变革的前置,而是变革的一部分。那他的追随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追随着……我吗?
好像还真是。
扶苏掰着指头,回想起自己的从政生涯:推广棉花、土豆不能算,这属于脑子良心二者只要有一个的都会做的事,不算改革……但“官方指导价”和“办报入基层”,好像还真是前人未有的举动诶。
但他为什么没一点感觉呢。
大概因为是想干就干了吧,根本没遇到什么阻力,也就缺乏实感。若是放在王安石主政的时代,“官方指导价”恐怕和“市易法”一个待遇,要在朝廷上争吵好久的。
是谁在替他扛下阻力,挡住风雨?似乎已经不用问了。
扶苏深吸一口气,快速往前跑了几步。
所以,一定要好好做。做得更好点。才对得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啊。
王安石府上。
扶苏离开以后,王安石也想找了个借口开溜去书房,被吴氏一把按住肩膀:“先把把碗里的饭菜吃完再说。”
偷溜失败,王安石只好坐在原地。
吴氏让乳母把小儿子抱走,揉了揉眉心,才散开眉间的忧郁:“夫君,方才太子殿下问你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王安石沉默片刻:“我亦不知。”
吴氏:“啊?”
还有夫君也不知的事么?
王安石斟酌了一下:“单看殿下的意思,或许是在考验我?”
但是在考验他什么呢?结合提前公布的云州知州的消息,难道是太子殿下是在示意他投桃报李,表个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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