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把苏轼送回了府上。
太子殿下驾到,苏洵当然要出府迎接的。他肃着脸对扶苏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然后,当着他的面,把躲躲闪闪的苏轼用一根胳膊拽了起来,疼得前者哎哟哎哟直叫。
扶苏顿时了然:哦豁!
原来苏轼去云州是瞒着他爹的啊。该打,实在该打。
他露出个“你活该”的笑容冲着苏轼,惹得后者脸上不忿顿生。
但是很快,扶苏察觉到另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循着望去,源头是位陌生的女孩儿,和苏轼生得有五分相似。
和女孩儿对上的一瞬间。后者明显地别开了视线,两个呼吸后,又重新对上,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感激和好奇。
扶苏一怔,旋即恍然:哦,这就是苏轼那个姐姐,他写过信拜托给妙悟的。
回头问问她怎么样好了。
好友的惨状让扶苏的心情分外轻松。他哼着小曲儿,打算回到宫里好好休息几天。宫里没有暴怒的阿爹,只有盼着他回来,给他接风洗尘的官家和娘娘~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要渡。
“殿下,《求知报》之事,殿下缘何先斩后奏,不,是知情不报啊?”
一道阴恻恻的,充满怨念的声音在他的身前响起。
扶苏抬头一看,心头一个咯噔。
坏了,是司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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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撒花]
全汴京最难搞的人出现了。
其实,这个排名一开始是个野榜,不知道是由谁起的头, 谁传开来的。但它流传之广, 甚至一路飞到了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家和太子耳中,并为两位深以为然。
没办法呀, 几位朝廷重臣跟官家的关系相当融洽, 像是王拱辰等小人知道自己没有盛宠就暂且蛰伏,不会忤逆圣心。只有司马光, 管你是官家、太子、相公还是王安石, 只要做了他认为不合礼法规仪的事情,就等着被他贴脸输出吧。
“太子殿下, 《求知报》之事, 殿下缘何先斩后奏,不对, 是知情不报啊?”
扶苏的额头落下一滴冷汗:官家,我不是拜托过你, 一定要把他们偷偷发行《求知报》没审核, 并且也不打算交给审核的事死死瞒住司马光的吗?你怎么回事呀?
他抬起手, 用袖子拂掉额间冷汗,刻意放缓了动作,试图展现自己一路的风尘仆仆:“此间事我并不知晓。都是子瞻在操弄, 待我回宫休整一番后, 好生去问问他!”
对不起啊苏轼, 把你卖了。但事急从权,先拖住司马光才是正理。
“哦,是么?”司马光冷笑一声:“但我为何听子瞻他说, 办报的主意是太子殿下你点过的头,否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自专由。上面要写什么内容,他亦跟你商量过的。”
扶苏:“……”
好你个苏轼苏子瞻!我刚还在为卖了你良心不安,原来是你率先把我卖了!
他噘着嘴,有点儿不高兴,于是和司马光据理力争了起来:“但是《求知报》若事事皆由我拿主意,我怎会容忍苏轼他那样胡写乱写呢?而况云州之事瞬息万变,若每份报纸都送回大宋审核,早就黄花菜都凉了。”
司马光一时沉默。
“而且以我之见,效果明明还不错?”
要不然,就像几天前的欧阳修揣测的那样,以扶苏的一戳就破的薄皮儿性子,怎么可以忍受苏轼对自己胡吹乱吹?还不是看在对收拢民心有大用的份上。
司马光的脸色却眼见着更阴沉了点。
他说道:“或如殿下所言,那几份淫刊杂报确有大用,但……以此为借口,就能扰乱原有的规矩吗?若是人人皆效仿您,还要规矩何在,道统何在?”
扶苏心中一个咯噔:哎呀,好像说错话了。
而且,为什么总觉得司马光质问他的话那么耳熟呢?但凡换个主语,不就是神宗朝改革中的王安石?
难怪这事戳爆了司马光的雷点,让他不惜堵门质问。他大概最讨厌以“效率”“有用”作为借口,明知故犯触碰规矩的事和人了。
扶苏挠了挠脸,打算道个歉,毕竟从根源上算是他和苏轼做法欠妥。但司马光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幽幽地划过他原本白糯暄软,此刻却染上风霜色的可爱脸蛋。
“还有,那小报上云及,太子殿下您是云州的朗日青天。可您若是朗日青天,那官家……这世道,天怎可有二日凌空呢?”
扶苏乌溜溜的眼睛瞪大了。
司马光的语气和平时好不一样,细听下来竟有着淡淡的担忧。让扶苏一下就明白过来,司马光不是在指责他僭越君主,而是在为他操心。
“青天”这一称号算是山寨了包拯。但包拯为人臣子被百姓称作“青天”,人们只会想到仁宗治下吏治清明。他做官家的亦有容人之量。
但当朝太子殿下呢,先是在收复云州一事上出了大力气,又令“党羽”在片土地上大肆宣传“青天”,不知道比前者敏感了多少倍。
他担心……自己写了惹忌讳的内容,会导致君王忌惮,父子离心么?
难怪司马光会既愤且忧了。扶苏明白了,在司马光眼里,这份《求知报》就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政治试探。苏轼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气焰嚣张的“太子党”。
官家知道了,不多想才怪!
那他在自己回宫前拦人质问的举动……是赶在官家之前,找个别的理由把自己说一顿,好让官家没借口发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一想到这一层,扶苏的心里就化成了一汪软软的春水。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郑重地给司马光行了个大礼,当中包含着无尽敬意与感激:“今日听司马大人一言,我得之良多。”
司马光连忙避开:“臣怎可敢受太子之礼?”
“但您也是先生啊,先生受学生的礼,天经地义。”扶苏俏皮地眨着眼:“您忘了,从前在资善堂的时候,您教过我《论语》呢。”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当时心态有问题,一心想当富贵闲人。于是找了个借口逃跑般去了国子监念书。
司马光这才肯扭过身来。
他情知太子殿下生性聪颖,有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他亦能领会。但是,一看到扶苏笑眯眯的样子,又觉得他好像没听进去,只好不太高兴地皱着鼻子多叮嘱几句:“君父君父,到底是君在前,父在后。”
“嗯嗯嗯。”扶苏含笑着听完,说道:“但我相信官家。他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啦,司马大人,我怕官家和娘娘在宫里等得着急啦。你的一番好意我都记在心里,改日定会登门好生道谢的。只是今天我要先走一步。”
殿下你若改日要登门道谢,那我不也成了太子党羽?
司马光心中暗道。
他看着扶苏雀跃而迫不及待回宫的背影,眉头深深地拧起,就知道,太子定然没把他一番劝诫放在心上。
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呢。
现在只能盼着官家也多顾念着这一点,多加宽容一番,不要让事情走到最难看的那一步吧。
而刚才还在信誓旦旦“我相信官家,他不会害我”的小扶苏,回到熟悉的坤宁宫中,转眼就变了一副脸色。
“官家!你怎么回事呀?”
他大发雷霆,柔顺的头毛都微微竖起:“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司马光的嘛?结果刚才我被他当!面!拦!住!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虽然最后的结局很完美,但是一开始司马光横刀立马在大路上,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还是把他给吓死了好吗?
官家原本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要好好看看自己一个月未见,如英雄般归来的好大儿,闻言两条眉毛顿时耷拉了下来,委屈,又无可辩驳。
“噗。”
原来是曹皇后没忍住笑了一声,用袖子遮盖住了脸。在笑过之后,她问道:“怎么样,司马大人他把你为难住了吗?”
扶苏的眉毛也耷拉了:“后面没有,但一开始有点儿。”
“那不就得了,你也奈何不了的司马大人,你阿爹如何奈何得了他?”
扶苏立刻睁大了眼睛。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娘娘在帮官家给他说情。多少年难得一见的画面啊:“也,也是。”
官家的头却低得更低了。
身为君王,却惧怕臣子一事,被其他人点破多少让人有点难以抬头。但是一想到对方是司马光,他就释然了。以此人弹劾上谏的功力,修史时绝对要为他单起一页。他谏过的人的名单,也一个赛一个的重量级。
官家、太子、范仲淹、张尧佐……
从君主到东宫,从改革派到保守派,能谏的他全谏了。一点儿不带怕的。恐怕也只有曹皇后这种久居后宫,又甚少招惹事端之人,方才能幸免于难。
若非不能穿越时空,官家还真想亲身体验、比较一下,他和初唐时的魏征比,哪个劝谏人的本事更厉害?
但扶苏却想起了,司马光下半场说的为他好的那些话。他摸了摸小鼻子:“官家,我在云州时的报纸您都看过了吧?”
官家回过神来,立刻点头连连,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自然看过了!”
“那……”
曹皇后笑吟吟的,不怀好意地拆台:“何止官家?范相公、富相公他们,也全看过了,还被你阿爹特地召来垂拱殿看的。”
“富相公从垂拱殿出来后,还寻了你舅舅,抱怨了自家儿子许久。”
扶苏的舅舅,也就是曹皇后的兄长,其名为曹评,亦是开国将领之后。他和富弼一向颇有私交,才会被富弼拉着听他抱家中私事。兜兜转转,这事儿又传回了曹皇后耳朵里。
扶苏:“……”
官家:“……”
道德感极高的父子两人,此刻的心思竟然出奇地一致:不好意思,连累到无辜的你了,富相公/富卿的儿子!
在心中默默道完歉后,两种心情同时涌上了扶苏的心头。一是庆幸和笃定:他在司马光面前撂下大话,说他相信着官家,官家也一点儿没打他的脸。兴奋异常的举动,比自己创下功业来还要高兴。
二是后知后觉的羞耻:竟然把范师父他们唤到垂拱殿来,让他们想方设法地吹嘘自己吗?甚至给富相公造成了精神创伤,这未免也太……
厚厚的靴子里,扶苏的脚趾默默抠着地。
他控诉的眼神立刻射向了官家:怎么可以这样呢?连同上对司马光说漏嘴的那份,新仇旧恨要一起算!
“咕——”
某处传来了可疑的叫声,撕裂了一触即发的父子对仗。扶苏兀地低头看向肚子:应该不是吧?是他听错了吧?
“咕————”
一声更长的鸣叫打破了他的幻想。就连身体也看不下去了,提醒他在跟自己爹秋后算账前,要先把饭吃饱积蓄力气。
扶苏:“……”
曹皇后不知道,这是今天自己忍俊不禁的第几次了。她的嘴角好像从儿子回到坤宁宫起,就一直没有下来过。今天笑的次数,好像要比过去一整个月都多。
但她知道儿子面皮儿薄,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认真地扭头问官家:“官家,晚膳的点到了,可要用膳?”
官家一脸正经地说:“那就用膳吧,正巧,朕也饿了。”
他俩一前一后地起身走了,根本没给扶苏戳穿拙劣眼神的机会。扶苏“噔”地一身也站起来,想说点什么,腹中又“咕”了一声,把他小脸臊了个通红,捂着肚子哒哒地也离开了。
又是熟悉的小花厅,又是熟悉的晚膳。扶苏发现,自从幽云十六州计划启动,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频率格外之高。
官家和曹皇后也如惯例一般,把菜往扶苏的玉碗中堆。反正一桌子都是他爱吃的,他们看到什么都夹,很快把扶苏的小碗垒得冒尖儿,正面快要遮住他一半的脸。
“快多吃些。”曹皇后催促道:“看你小脸儿瘦了多少?在云州怕是没吃过一顿好的。”
“不吃胖些,以后可怎么挨?”
扶苏埋头苦吃着正欢畅,闻言却放下筷子抬起头来:“还有春天呢,春天马上就要到了,掉的肉可以慢慢养回来。”
曹皇后一怔:“这样啊。”
然后,她肉眼可见地变得开心了起来,眉头高高地扬起,夹菜的频率也渐渐下降。虽然收复十六州亦是她的宏愿,但倘若牺牲的是儿子的身体和精神,那宏愿也可以往后捎一捎。
“是的呀是的呀。”扶苏对曹皇后露出个笑:“春天的话,辽国那边的白灾也要挺过来了,他们也能腾出手来,解决云州的乱子了。”
“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反应过去之前把县令们派过去。让他们无处下手。”
他眨巴着眼睛说。
云州,攻打下来了!
十七个石涅矿场被发现,太子殿下由此发明出了蜂窝煤!
现下蜂窝煤在云州的产量趋于稳定,足以供应汴京一整座城市几十万人。至于大宋境内的矿场,亦提上计划,稳步进行中。
这是今天的早朝上,三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消息,被一股脑地由狄青和扶苏宣告而出。
不少人看着许久不曾现身的小太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哦,原来那么久不见你身影,敢情你是去忙着发明蜂窝煤去了呀?所以前段时间的限量款也是你的手笔?
群臣大部分以为,扶苏是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闭门造车。完全没有想象他亲自去了云州一趟。少数几个知情者也默不作声。
扶苏大方地点头:“没错,没错。”
虽然坑,哦不赚限定版的钱这事儿是官家不是他干的,但是看在好处全部由他得了的份上,扶苏心甘情愿地背上黑锅。
他满以为自己会被一部分人嫉恨住,其实则不然。不少花大价钱买了纪念版、限量版蜂窝煤的人心中都暗自窃喜起来:本以为太子这条线很难搭上呢,没想到只用钱就能做到。
他们抛却了那么多贯铜板,太子殿下应该对他们的名字有点印象了吧?
不少人的心中就更阴暗:哼,苏轼,别以为你先发制人、占断了先机。等我在太子殿下那里挂上号了,你也不过如此。
莫名奇妙被瞪的苏轼:?
有病吧这群人?没事瞪我干嘛?
他等所有奇怪目光消失殆尽之后,才敢换个姿势,悄悄揉了揉屁股:嘶,好痛好痛。阿爹他怎么下手这么重啊?明知道他还要上朝来的。
而那些自以为能攀上太子的人,此刻正牢牢盯着扶苏,期盼他再说出什么话来。
还真有。
扶苏笑眯眯地宣布着:“现在云州十数县城业已在大宋治下。其间的官员大多空缺着。所以官家和相公打了个商量,要从本朝拔擢贤良之才,填补缺口。”
“因云州之地理特殊,特定为大都要郡,其知州为从三品、通判为副五品,县令为正七品,以此类推。”
话音方落,朝中不知多少人的眼神亮了。
在北宋,“知州”“通判”等职位是没有固定品级的,多要根据所知之州的重要性来分。云州一上来就是从三品,也就是说,他们但凡当上云州知州后,任期一过,就能从“从三品”往上拔擢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比在下州熬资历不知快了多少。而从三品往上,就是宋祁、韩琦、富弼等人,无不是朝中要员。所以,这是一条明晃晃的青云直梯啊!
通判、县令更是同理。而且因为冗官数目众多,中层、底层的晋升竞争更加激烈。每个实职官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
有志之人齐齐看向扶苏,期盼从他口中知道得更多。
扶苏也不负众望:“而且云州之特殊,大家也知晓。所以此州县之长官,皆有事急从权之权,可先斩后奏!”
这句话又像一滴水蹦入了油锅。
事急从权?多么有诱惑力的字眼?须知大宋权力机构层层掣肘。一个知州,有数个通判来盯也不是怪事。连朝廷的牵制都不必理会的滋味到底有多爽,许多人此生都没有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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