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境的记忆一瞬涌入脑海,他肉眼可见地变得生无可恋。呆呆坐在床头,由宫人们服侍着穿好了小衣服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铜镜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尤其眉心的地方,他看得格外仔细。
呼……幸好。
扶苏松了一大口气。
梦里的印子没落到现实中来,他的额头还是饱满光洁的一片。
不过,看父皇昨晚怒气勃发的样子,他都以为要提剑收拾他了呢,没想到,最后只弹了个脑瓜崩。
被富弼、官家、父皇连点了三次,扶苏的心态也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哎,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钻个狗洞么。
完全忘记了几天前,自己和苏轼对着狗洞相顾无言的模样。
扶苏照完了镜子,开开心心地去用了朝食。不用早起去资善堂读书的日子就是舒服,他可以蹭曹皇后的早膳份例,比自己匆匆忙忙塞两口、赶去学堂的日子好了太多。
哎,国子监还有这么好吃的饭吗?扶苏挖了一口素丝粥,塞进嘴里后,流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他确定了入监的第一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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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搬家,太累了,日三理个大纲
本章20红包~
俗话说, 民以食为天。
扶苏去了国子监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它的食堂了。国子监的食堂还不是普通的食堂,那可是苏轼大力批评、成王以诗入谏、当朝相公上疏点名的食堂。
据某小道消息说, 富相公上疏奏请国子监改革的诸多举措里, 官家第一个点头的就是关于“膳银”的改革。他还专令三司使足额拨款,补贴国子监的膳堂, 确保学子们每日都能尝到荤腥。
“真的假的啊?”
“官家不该是日理万机的么?怎么还有空留心小小的国子监膳堂?”
扶苏小小的个头穿梭在学子当中, 一旦别人的注意力分薄到他身上,就在人群中极为不显眼。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缀在人群后面, 听到了国子监中人对此事的议论。
前面议论的两人, 从穿着打扮上看,出身并不显赫。范仲淹在国子监着手改革之后, 八品以下官吏和地方推举的优秀学子也能进入国子监学习。
虽然改革的许多举措被中途废止, 但学生们总不能说赶走就赶走吧?他们依旧在监中继续学习。
这一类学子和苏轼一样,身无余财, 是最关心膳堂变动的人。
“他们有所不知,此实则是殿下的功劳耳。”扶苏的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打趣的声音。
扶苏转头:“怀吉, 你别打趣我了。”
又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还有, 别在这里叫我殿下呀——”
他还做贼似的看了看左右, 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梁怀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至于梁怀吉为什么会出现在国子监,那就要问大公主妙悟了。本来呢, 唯一的弟弟去资善堂读书, 她和人见面玩耍的机会就很有限。结果听娘娘说, 肃儿要出宫读一段时间的书,连晚上都不再回宫里过夜。
那怎么可以?
妙悟气势汹汹地去了御前大闹一场。
当然了,任仁宗再神通广大, 也没法把五岁的女儿也塞进国子监里去,但这一闹并不是全无结果。她的头号心腹梁怀吉成了扶苏的随从,负责帮他二人通信。
扶苏对这件事倒没什么意见。不过,他私下里悄悄问过了妙悟:“你确定他愿意?”
妙悟答曰:“当然了呀,怀吉能有什么不高兴的?昨日知道自己能去国子监读书,一夜没睡呢。”
扶苏看了眼梁怀吉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好吧,妙悟还真的没说假话。
梁怀吉显然激动极了,看什么都在两眼发光,书痴的人设不倒。
扶苏拉了拉梁怀吉的袖子:“走吧。我们追上前面的那两个人。”
梁怀吉立刻带着他跑了起来。
“兄台——”
“两位兄台——”
前面两个人脚步齐齐一顿,难道叫的是自己?可那声音怎么那么奶声奶气?
他俩回头,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迎面奔来的是俩小孩儿,叫住他们的是其中更小更可爱的那位,说起来,他有三岁吗?
“两位兄台,请稍稍留步。我是今天第一天入学的,还不知道膳堂怎么走,可以带一带我吗?”
其中一人面露讶色,似乎联想到什么:“……莫非,你就是那位三岁的小神童?”
另一人忽而吟道:“颜回固乐箪瓢事,群贤岂忍饥馑谈?莫道膳补非恩裨,饱学元为此江山。”
他陶醉地念完,再对上眼前软乎乎的奶豆丁,脸上浮现出惊异之色。似乎很难将两者联系起来。
“这首的作者,竟然就是你?”
“……”
扶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哈哈,是的吧。”
被人公开处刑的感觉好尴尬。扶苏下意识想做点动作掩饰一下,又想到秦始皇出现的梦境,顿时更尴尬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以含蓄出名的大宋,而是在社恐地狱的阿美莉卡电梯间。
但头一人却误解了扶苏的表情:“观澜兄并非恶意,不过是讶异于如此大作之人,竟出现在眼前。”
而且,还是这么一副玉雪可爱,宛若画中仙童的样貌。令人不禁感叹,难道老天当真会有偏爱?
他也向扶苏拱手:“就连我也吃了一惊,如今亲眼一见,才算相信传说所言非虚。”
扶苏好奇:“传言?怎么说我的?”
他直觉不妙,但该打听清楚的还是要打听清楚。
来吧,他做好准备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以为是小孩想狠狠挨夸了,就把传言加工整理、胡吹乱吹了一番。
三岁出口即成诗。
第一首斗败张及甫、名动国子监。
另一首诗谏富相公、招来官家下恩旨。
汴京城热搜高挂了榜首一旬有余。
还是自晏相公以来最受瞩目神童。
扶苏听得耳朵嗡嗡的:“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怎么比他设想得最过分的还要羞耻?
身后的梁怀吉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两位学子更是齐齐一愣,旋即对着扶苏红透的小脸蛋朗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过后,第一个人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先前不知小郎你是这般性格,若有言语过当之处,是我们两人冒犯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承你的情,才能在国子监闻到荤腥味啊。”
“对了,还不知小郎名讳?”
话题转移之后扶苏才敢抬头:“我名为赵宗肃。”
“宗”,是扶苏同辈宗室子的字辈。就像“允”是官家一辈的字辈一样。但皇家不用遵循这层束缚。扶苏给马甲想新名字的时候,就直接偷懒,把字辈加进了名字里。
只有对皇家极熟悉的人,才会察觉出个中破绽。你一个小小的宗室子,怎么能跟成王殿下用同一个字呢?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成王殿下姓甚名谁,一般只会叫他成王。
譬如这两位子弟,就不疑有他,也自爆家门。
“我名李观澜,还不曾起字。”
“我名曾巩,字子布。”
咦?熟悉的名字。
扶苏的目光扫过未来的唐宋八大家之一。是第一个认出来他的身份,也是体贴地转移话题的人。原来他这个时候在国子监读书了呀。
他当即热情地跟人打招呼。当然,也没冷落李观澜。最后发出了邀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膳堂呀?”
两人一起点头:“却之不恭!”
扶苏不知道,他给这俩人留下的印象好到极点。就像曾巩和李观澜所说的,他们在膳堂里吃到的荤腥,皆因眼前小豆丁的一首诗谏而起,理所应当要承他的情。
放在RPG游戏里,就是前置生成的好感度。
这两个人又是地方推举进监读书的,不满双十,曾经也是名噪本地的“小天才”“神童”。在他们碰到的神童中,恃才傲物者多,乐于自谦者少。
像扶苏那样被夸两句就脸红的,仅此一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位小神童,今年才三岁啊。
纵然他们三岁已经显露了不凡,但也不过是《三》《百》《千》看一遍就能记住,回答夫子的时候快了一点而已,远远达不到能作临场诗的水平。对了,他们三岁的时候能跟人交流通顺吗?
借助海拔的优势,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此子必成大器呀。
就算不是为了功利,为了心中的喜爱惜才之情,他们也要和人交好、必须交好。
“对了,两位兄长,我听到你们刚才说的,现在的国子监膳堂,真能每顿能尝到荤腥吗?”
“自然是真的。”说起这个,曾巩立刻笑了起来:“或许如传言所说,是官家怜恤我们监中学子。我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好了。”
“真的么?”扶苏有点期待:“那我得去尝一尝了。”
事实证明,他的期待是多余的。
扶苏对着餐盘里的食物陷入了沉思:难怪后世把食堂菜成为中华第九大菜系,不是没有道理的。问就是中国没有其他地方,能把菜做出这样的味道。
曾巩和李观澜说得没错。膳堂确实不再只供应粳米、韭黄之类的,而是增添了肉腥。但他们没说的是,肉是最肥腻的猪肉,还没放足够的盐。
落在扶苏眼前的,就是块油汪汪的白色脂肪。
扶苏犹豫地咬了边缘一角,就被类似护手霜质感的东西糊住了嗓子,呼吸都不顺畅,险些吐了出来。再看一眼曾巩和李观澜,都吃得都津津有味,连头也不抬。
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
扶苏又吃了一口,沉默了。对着膳堂后厨看他长得可爱,故意舀的一大勺饭默默发呆。
“怎么了?赵小郎,是饭菜不合口味?”
扶苏迟疑:“嗯……”
是很不合口味。
但他看人吃得开心,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曾巩却说道:“是我们让赵小郎笑话了。”
他和李观澜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瞒小郎你说,也许这些比不了小郎家中餐馔,但于我们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至少半夜腹中有油水,不会再一饿到天明。”
扶苏瞪大了眼睛:“饿得睡不着了?”
“是啊。”曾巩闭上眼,回忆腹中酸水泛滥的感觉,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又很快松开:“不过读会儿书,熬到膳堂早上开门,也就没什么了。”
他是最能理解扶苏食不下咽的人。不过一年前,他家中也是官宦世家。只可惜父亲落罪、家道中落,他须独自一人供养膝下的弟妹。国子监的膳堂不需要学生掏钱,自然成了曾巩的最优选择。
就算饭菜难以下咽又怎样?他咽下了一口,他弟妹就能多一口饭吃。曾巩表示自己很乐意。
但他还是好心地给扶苏想了个办法:“国子监离相国寺夜市不远,小郎你若是吃不惯膳堂,可以自己去夜市加餐,或者让仆从去带些回监里。”
“只不过……”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监中名门子弟也有许多去那边的,你当心碰到张及甫和他们的友人。”
嗯?张及甫?
扶苏愣了一下,才把人名和事件对上号。他这几天有别的事要做,差点把这号罪魁祸首忘了。
他在脖子附近比个手势:“难道他们要……我?”
曾巩明显哽塞了一下。不是,谁教的?小孩子家家哪来这么危险的想法?
“当然不是了。我是怕他们反抓你偷偷溜出门的把柄,告到祭酒、博士们那儿去。”
扶苏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差点忘记了,这里是大宋不是大秦。大家都普遍比较文雅。最顶级的核武器,就是去官家那儿狠狠告上一状。不像以前,是真的会见血的。
但他摇了摇头:“多谢子布兄的好意。不过夜市也并非长久之计。
而且我能吃夜市,就眼睁睁看你们吃这些么?”
而且,国子监膳堂说不定就是因为相国寺夜市太好吃了,无论如何都吸引不来学生,才忍不住摆烂的。
但那可不行!
对得起官家的亲自拨款吗?
曾巩笑而不语。待扶苏离开之后,他才同李观澜提起来:“我原以为,这位赵小郎只是一位可交之友。才初次与他谈天过一番,竟有心驰神往之感。”
“以我观之,他区区三岁,竟有兼济天下之志。”
李观澜了然道:“是那句‘我虽能吃夜市,难道眼睁睁看你们吃这些?’”
曾巩没回答,兀自看向手中的餐盘,盛着卖相不忍直视的白肉:“我欲与李兄打个赌如何?”
“是赌赵小郎能不能逼得膳堂改过自新?”
曾巩点了点头。
李观澜说:“真是不巧了,这赌我还真不能与子布兄打。因为我也觉得,他能做得到。”
扶苏告别了两位新结识的友人,回到自己的宿舍拿出一张白纸,立刻开始奋笔疾书了起来。
国子监唯独有一点好。因占地面积广,生员又少,可以给学生提供独居的环境,清净还不用受打扰。扶苏一边思考一边用炭笔写写画画,口中偶尔喃喃自语两句,也不怕被外人听见了大惊小怪。
梁怀吉在一边当哑巴。待扶苏写完之后,才问了句:“可是去往宫中的信?”
“哎呀。”扶苏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今天是他国子监入学的第一天,宫里的亲人们肯定都很关心。他复又坐下,埋头在桌前,刷刷刷地写了三封信回去。一封给官家、一封给娘娘、一封给姐姐。
梁怀吉小心地将之收进怀里,准备往宫里走一趟。
扶苏把他叫住:“一会儿我要出门一趟,你没看到我不用大惊小怪,过一会儿回来了。”
“殿下是要去哪里?”梁怀吉顿了顿:“非是小的好奇,只是怕官家会问起。”
“没事的,我去的是梅博士那里。官家问你你就实话实说,好让他安心。”
扶苏倒不在意这一点。他不是十几岁的叛逆少年,觉得被问及行踪是被干涉了自由。家人对他怎么样,他心中有数,不介意说得更详细点好让他们安心。
只有一点——
“你让官家和娘娘他们不要再给我捎东西啦,我在这边什么都不缺,真的。”
扶苏看着堆满屋子空隙的物什,简直哭笑不得。光父母塞的物资,足够他环大宋旅游一圈还有剩余的。
天知道,他为这件事还延迟入学了几天,就是为了不让人来人往和他一个“破落宗室子”联系起来,以免开局就掉马。
梁怀吉挠了下脸:“若他们执意要送的话……?”
“那你也别……算了,那你还是收下吧。”扶苏还是屈服在父母的厚爱之下:“你在国子监的附近赁一间宅子,放在那儿去,别全堆在宿舍里。”
扶苏表示,他真的要没办法下脚啦。
扶苏又摸索出一个盒子,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宿舍,关上了门。这时候大家都在斋中上课,唯独他是初次报道,有一天的时间整顿。
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梅尧臣的办公室。上次,梅尧臣在这里招待了他和富弼,那一餐的羊肉很美味,扶苏印象深刻,顺便记住了地点。
“噔噔噔。”
门没关严实,但他还是敲了几下。
“是谁?”
“是我呀。”
梅尧臣无语,谁会这么跟师长答话?但他偏偏从奶里奶气的声音辨认出来者的身份。转念一想,就算说名字也没用,他竟然从头到尾都不知这人的大名。
扶苏:你当然不会知道啦。
因为名字是我前两天现编出来的。
他今天的目的之一,就是把赵宗肃的身份在梅尧臣,乃至更多的国子监师长那里过个明路。
其实扶苏考虑过,要不要把真实身份透露给老师们。但最终还是作罢。
以梅尧臣的忠治耿介,肯定会郑重对扶苏行礼,然后对他当日的所作所为大力进谏。
扶苏:_(:з」∠)_
……就,真的不想因为钻狗洞再挨训了。
进门后,扶苏先行了一礼,然后踮着脚,把怀里的锦盒推到了梅尧臣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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