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开化之辽国,果然恐怖。
扶苏的接受度稍稍高一些。毕竟秦朝那个时候,风俗还很原始。类似的事情,他说听过不少——当然绝对不会赞同就对了。他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
耶律洪基,耶律乙辛。
这是连扶苏都耳熟能详的一对昏君奸臣。著名贤后萧观音就是被这两人冤枉致死的。原来早在耶律洪基还是太子时,他们就狼狈为奸了吗?
难怪阿菩提起辽国小公主时,语气会那么奇怪呢。既是旧日的主人,又是仇人的亲妹妹。能用平常心对待的早就肉身成圣了。
阿菩又说道:“我知道消息后伤心欲绝,恰逢辽帝夏狩,就偷偷跑了出来,半夜把儿子的……挖出来安葬好之后,自己也不想活了,干脆投水一死了之。结果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人救活了,但他们说要卖了我去宋国。我就跟着他们一路南下,被卖到一户人家里做奴仆。”
扶苏一下get到了重点:“所以你是愿意随他们南下的?你还记得来时路?”
“我都记得。”阿菩说。
不如说,被救起来之后她就生出了报复的心。她甚至恨起自己,为什么发现妹妹和儿子的尸体之后,没有立刻找耶律洪基玉石俱焚呢?
听说宋辽是敌人。
她到了宋国蛰伏,终于等到今天。
“我听小师傅说,你们是说话算话的贵人。我想用我脑子里的一切,换耶律洪基的命。”
任何人看到她眼里的期许与决绝,都会为之动容。至少妙悟和苏轼就深受震动。他们随阿菩的目光一起望向了扶苏的方向,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扶苏却说:“大宋与辽,乃是兄弟之国。”
“……”
阿菩眼底的光熄灭了。
扶苏又说:“耶律洪基和耶律乙辛,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残暴无道之人,老天一定会出手收拾他。”
“所以,我会尽力的。但不能保证杀了他的人一定是我。”说不定哪天,他作恶多端老头都看不下去,天降一道大雷把人活活劈死了呢。
阿菩听懂了。她立刻行了一个大礼——佛教里叫作五体投地的大礼:“妾明白,妾会告诉您自己知道的一切。”
扶苏:“事不宜迟,走吧。”
他把阿菩带到一边,拿了张纸,听人口述开始空手画舆图了。妙悟和苏轼呢,则继续问起另外二人的身世。她们虽然不如阿菩来历特殊,但悲惨的程度一点也不输。
比如说,三娘来自十六州里的蓟州。她是被活不下去的父母亲手当掉的。被泼皮无赖买回家天天动辄打骂。另一位叫阿余,是婆家起的,她是被卖到了乡下,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生育,日子过得更加凄惨。吃不饱、穿不暖。于是当八王爷府的人找上门,她立刻跟人走了,根本不怕是骗子。反正总不会比现状更糟糕。
“那你们当初十八人,怎么现在只有三人在这里?”
苏轼好奇地问道。
“嘘,你别问了。”
妙悟横了人一眼:你这不是揭人疮疤么?
但两人的回答出乎他们的意料:“剩下的人各自生了孩子,便不愿意与我们一起了。”
其实她们有的人过得还不错,也有比阿余还不如的。但是当八王爷派的人找上门,听说可以和昔日的姐妹们住单独的院落,她们都很乐意。带上孩子的话……勉强也行。再带上丈夫或者一大家子呢?那就没辙了。
于是,十八人只剩下他们仨。
妙悟讷讷地重复了一遍:“有了……孩子?”
苏轼更是微张了嘴,理解不能。
他们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平时没人跟这个年岁的孩子提过男婚女嫁那点儿事。
现在听三娘一说,都懵得很。按理说,有了孩子明明是好事啊,怎么听起来像是被困住似的呢。
三娘点头道:“是啊。”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肚子。
幸好,幸好她没有怀上那个无赖的孩子。若不然就凭那个人的为人,迟早得把他们的孩子卖掉!那时候,那孩子就和她娘一样惨了,竟然连自己的来路都不知道。
妙悟一秒就做了决定:“那我不要生孩子。”
苏轼刚要张口,想起自己是男子,不能生:“那我……不要我阿姊生了。”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们又问了许多三娘和阿余许多事。这两个人自北向南而来,又多年生活在民间。眼里的风景都是他们没见过的,无论说什么都能让他们惊叹连连。他们的反应又勾起了两人的谈兴,说得更多了。
水车、绣房、勾栏……
但是最后,阿余的话却让他们沉默了。
她和三娘之间,她是话少的那个。三娘初时有些怕人但是并不害怕小孩子。妙悟和苏轼问什么,她都会回答,有时候还会自己说一些别的事。但阿余则不同,她的眼神更直一点,被问到了也只会愣愣地回答几个字。
但她却主动开口了:
“两位小贵人,能找个活给我和三娘做么?”
妙悟和苏轼都呆住了。
扶苏的舆图画得正酣——阿菩说起她见过的山川河流没有一点滞涩。要么她是测绘地图的天才,要么就是那些记忆已经被她重温过无数遍,才会璀璨如新。她几笔就说出了自己去过的十六州的分布。
没去过的那些,扶苏替她补上了。
这解决了扶苏的一个大难题。中国地图分布他是背得的,地理课上已经不能再熟悉。可是既然生在北宋,他怎么光明正大地知道幽云十六州怎么分布呢?
那是他爷爷、太爷爷、太伯爷爷去都没去过的地方。
多智近妖,也不是这个近妖法吧?
阿菩的出现,让他画得开心不已。甚至她偶尔的几处错漏扶苏也悄悄弥补了。他可以保证,自己手上的这一幅绝对比官家珍藏的版本还要详细——那可是上一世无数次描画省界线的成果。
结果,当扶苏在勾勒渤海附近的半岛形状时,妙悟和苏轼出现了。
“肃儿/赵小郎,快来帮我们参谋一下,三娘和阿余,她们能做什么?”
“做什么?”
扶苏懵了懵:“三娘她,不是在绣花么?”
“可她最近看东西模糊了。绣得也不甚精细,绣品经常被绣坊压价。”
扶苏默然。
上一次他就有所预料,在暗处绣花极为伤眼睛。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唉……”
苏轼也想叹气了:“阿余的手粗,会钩破针线,做不了绣花的生意。她在乡间做的是卖力气的活。但在汴京大家都觉得她是女子,没什么力气。住在相国寺也没办法常年侍候在主人家里。”
“赵小郎,你有什么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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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鸿胪寺的棉花:听说有人瞌睡了?等着,我这就把自己做成枕头![墨镜]
第59章
按理说, 给人找生计这件事,本不该让一个三岁小孩来操心的。求八王爷、求官府都比扶苏合理。
可是谁让扶苏表现得太靠谱了呢?
他好像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局面,都能奇迹般地想出解决办法。苏轼呢, 虽然嘴上习惯了跟人打打闹闹, 但心里未尝不暗暗佩服。一旦遇到了什么难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扶苏的名字。
但这一次, 扶苏却没有像苏轼想象中一样, 立刻想出什么办法来,而是沉思了片刻。
苏轼紧张地探头道:“怎么了, 不行么?”
如果连赵小郎都没辙的话……
扶苏回过神来, 纳闷道:“怎么会呢?”
“就算我实在想不出招儿了,也可以找阿爹啊。”
想到此人阿爹是谁的苏轼:“……”
欣赏够苏轼无语的表情之后, 扶苏才正色道:“对了, 阿菩,我刚才就想问你了, 找生计是阿余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们三人都这么想的?”
“虽然住在这大相国寺, 每日有净觉小师傅送来斋饭, 不必每日为温饱操劳。但一日二日的还好, 未来……总该有个一技之长才是。”
扶苏颔首:说得很对。
有多少人脱产之后就不思进取了。然而阿菩却能想到以后的日子。这份居安思危的意识,不愧是能从辽宫中顺利脱身,一路平安到大宋的狠人。
阿菩说完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 从前我们听人吩咐、闷头做事就好, 不必想多余的。自己拿主意时, 便像无头苍蝇般乱转了。”
“放心吧,既然是我把你们找到聚一起的,当然要负责到底啦。”扶苏保证道。
“不过, 你们的身份到底有些特殊,抛头露面的活计恐怕是不能做了。”
这就是扶苏刚才沉吟的原因。
要不然,他就把糖画摊子的生意外包出去了。那可是个绝对能赚钱的活计,而且摊子就支在相国寺外面的街巷,不用担心她们会受欺负。
刚才净觉师兄还跟他反馈这事来的。说有香客思念糖画成疾,都找上了他们方丈,问什么时候能再开一次。
唉,可惜了,只能想别的办法。
扶苏站起了身子,凌空抖了抖雪白的宣纸,纸上的墨迹已经干透了:“只不过,这张舆图事关重大,我得先回宫一趟交给官家。阿菩,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吧。”
扶苏的个头虽小,虽然行止之间(尤其是和苏轼打闹的时候)偶尔显得幼稚。但谁也不会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小孩。阿菩得到了保证,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她把三娘和阿余叫来,一起给扶苏行了个礼。
扶苏侧身想避开,却被苏轼按在了原地。
“你还是老实受着吧!”他笑嘻嘻地说:“刚才不还这么教育我们的么?”
苏轼说的正是卖木屑老妪硬塞铜板一事。扶苏劝他们接受铜板,用的是一样的话术。
扶苏被噎住,瞪了人一眼,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扶苏掐指一算,妙悟再不回宫官家该担心了,就和苏轼几人提了告辞。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有一件好奇的事想问阿菩。
“你说你被卖到一户人家为奴仆?那户人家是什么来头?在汴京。”
他听阿菩说话文绉绉的,偶尔还会蹦出一二个成语来。鉴于辽国整体的文化水平被大宋吊着打,宫女不太可能识文断字,她肯定是来宋朝之后才学会的。莫非是什么诗礼之家么?
阿菩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她以为扶苏仍然在质疑自己的来历,临走时还不忘出言试探。
其实扶苏真的只是好奇。
“那户人家就在汴京。”她说:“您可以去查,我从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和他们说过。”
她说出了主人家名字。
“谁?”扶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王安石。”
阿菩说:“是男主人的名字。”
回宫的马车上,一片沉默。
扶苏恍恍惚惚的,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他早就好奇这位千古名臣呢——小本本上的情报记了满满一页呢。什么拗相公啦,司马光头号天敌啦,青苗募役保甲啦,甚至于很不爱洗澡啦……
谁能想象,竟然从这一处关联上了。
阿菩的话在他耳畔响起。
“王大人的性情耿介,但初入官场,未必能……我原想着,待他高升几阶后,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他定会禀报朝廷。没想到,竟然先遇见了成王殿下您。”
阿菩没想到,他也没想到啊。
扶苏还没想好,该拿王安石怎么办呢,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家女仆是个辽国来的宫女?还掌握着幽云十六州的一手资料?
他正发着愁呢,眼前突然一阵黑影将要压来,连忙灵巧地躲开。再一看,妙悟一脸的遗憾:没能摸到肃儿毛绒绒的头顶,真是可惜!
“阿姊,你干嘛!这可是在轿子上!”
一不小心是会翻车的。
妙悟无辜道:“我也没想干嘛呀。对了,肃儿,我有件事要问你。”
扶苏警惕未消:“什么事?”
“你想好给她们找什么生计了?要不然,让她们进宫当我的侍女,怎么样?”
“阿姊觉得呢,官家会答应阿姊吗?”
妙悟一下蔫巴了:“我,我不知道。而且她们肯定不会愿意的,她们连待在寺里都不愿意。”
扶苏眉心一动:“哦?你问过她们了?”
妙悟摇头:“就是感觉。”
当三娘提起自己悄悄攒着卖钱的绣品,阿余在墙根阴凉处偷种的蒲公英,还有阿菩从辽宫一路到大宋,见过那么多的山川河流。她光是想想就心神摇荡,连看回宫的路都变得索然无味、乏善可陈。
还有今天摸到的东君、美味的饮子、偶遇的老妪……发生了太多事情冲刷了妙悟的认知。
她一脸认真:“肃儿,我先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得把它们都理顺了。”
扶苏莫名欣慰,真不枉他带人走南闯北一遭:“加油。阿姊,等你想好了可一定要告诉我。我等着听呢。”
“还有,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回宫的路越来越近了,妙悟肉眼可见地变得萎靡,甚至想预定了扶苏下一个休沐日。扶苏想了想,决定不用休沐日,等他决定好怎么安排三个女子的生计,就带上妙悟再出门一趟。
——休沐日可是很宝贵的!
他还想躺在宿舍里,闷头睡大觉呢!
“好,那我们约好了。”
两人一齐回了宫。妙悟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扶苏怀里还揣着新鲜出炉的舆图呢。正准备去一趟福宁殿,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成王殿下,劳烦停步片刻。”
扶苏认了出来,她是曹皇后身边的宫女。
“有事么?”
宫女笑意盈盈地说:“成王殿下,娘娘托我向您传达一句话:‘上次您回宫径自去了福宁殿。不知道今日,是不是该风水轮流转,轮到坤宁宫了呢?’”
扶苏:“……”
扶苏:“…………”
救命啊!好重的醋味!
他立刻说道:“我正要去坤宁宫的。”
舆图现在就躺在怀里,什么时候交给官家都行。更关键的是,曹皇后她快要生气了!也对哦,上次稀里糊涂地回了一趟宫,连娘娘的面都没见到就走了。恐怕她后来才知道自己回来过。
曹皇后她能不生气吗?
宫女的笑意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巧了,那咱们走吧。娘娘让奴婢备了轿子,等您”
扶苏讪讪地上了轿子。隔了好远,他就从帘外看到坤宁宫灯火通明,点了恐怕不下百根蜡烛。曹皇后绝不是奢侈靡费的人,她为谁做的排场不言而喻。
下了轿子后,远远看到中堂坐着个人。扶苏径自走过去,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娘娘……”
“高了。”曹皇后一把摸上扶苏的脸,叹气道:“是不是也瘦了?让阿娘仔细看看。”
她用指节比划了下扶苏的胳膊,嘴上没说什么,眼底心疼之色愈浓。扶苏的心也变得暖融融的,化在了曹皇后千般灯火映出的慈母眼神中。
他又唤了声:“娘娘。”
曹皇后笑着应了一声:“嗳。”
扶苏的心突然踏实下来:曹皇后明明可以抱怨国子监的条件不好、再借势劝他回宫住下的,但她一句都没说,显然是极为体贴儿子,知晓他定然不会愿意,才不想让他左右为难。
“瘦过头了,一会儿好好给你补补。”
“嗯。”
“今晚就宿在坤宁宫吧,寝殿给你打扫好了,还是从前住着时候的样子。”
“好,我听阿娘的。”
“所以,是有什么急事,惹得吾儿急匆匆就要往福宁殿去,两次都顾不上吃饭,也不来看他阿娘呢。”
“……”
扶苏快滴汗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有国事、急事。”
曹皇后挥了挥手:“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满殿的宫女们依次鱼贯而出。少了人影幢幢,再辉煌的宫殿也转瞬变得清寂了起来。
“现在应当不须顾忌什么了。”曹皇后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不能告诉阿娘么?若实在不能说的,我就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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