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既然提前落到了他的手里——有生之年,他是一定要把它种到最合适的地方的呀。
忽地,扶苏突然蔫巴下来:“……坏了。”
官家顿时紧张不已,以为自己的雄心壮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什么坏了?”
“不是那个。”扶苏哭丧着脸:“官家,你看太阳!”
太阳……很烈很毒,怎么了么?
“看这个日头,人的影子几乎垂直,说明午时刚刚过了。我原本想着错过了早上的课,还可以偷偷回国子监假装没人知道,但是现在饭点都过了,午课已经开始我赶不上了啊啊啊啊啊!”
事实证明,再雄心勃勃、剑指北方的人,碰上现实也要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在官家“迟到也得先把午饭吃了”的劝说中,扶苏含泪用了一顿大宋宫廷豪华午膳,刚扒饭混了个半饱,就马不停蹄地国子监。
结果,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告状的人是扶苏那一斋的博士,也是第一次上课就开始刁难他背诵“礼记”的人。他受家里人所托,要针对为难一下扶苏的。奈何此子功课上无可挑剔,先是入了祭酒的眼,又在官家面前大出风头,一时风光无二,这位王博士一直痛感无从下手。
好容易抓住人欠勤一次,当然要狠狠借题发挥一番。
这一告,就告到了祭酒那里。
王博士的理由很充分:欠勤本就懒怠,无故欠勤更是罪加一等。虽说他赵小郎是官家加恩旨塞进国子监的,但正因如此,咱们更应该严格要求,不能因此让他心生怠惰之意,否则就是置官家的爱才之心于不顾。必须要严加责罚才行,不是么?
祭酒杨安国听了,面上不辨喜怒:“赵小郎,你今日去了哪里?为何连苏小郎也找你不到?”
扶苏缩着头,乖顺如同鹌鹑,心中却想到:就是和你们刚才说的爱才的官家在一块啊。
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棉花的存在更不能说。只好胡乱搪塞道:“家中有一点事情。”
这个答案,当然不能令王博士满意了。他又结合着赵小郎明面上的宗室身份,明里暗里把他讽刺了一通。本来扶苏做错了事情正心虚呢,被他一通借题发挥,也难免心头火起。
他张嘴就是反驳:“圣人有云:人有孝悌之义。博士以监中纪律为纲,却让我连人伦也弃之不顾么?”
王博士被怼了个哑口无言:“你……怎可如此说!”
“好了。”杨安国说道。
他看也不看王博士,只看向扶苏:“赵小郎,我给你布置的升斋的任务,如今你完成到哪儿了?”
“升斋?什么升斋?”
扶苏眨了眨眼,心中有了底——看来祭酒是要给他撑腰的嘛。他稍稍挺起了胸膛:“回祭酒,学生《礼记》已经背完,现在背到了《尚书·大诰篇》。”
“王曰:尔惟旧人,尔丕克远省,尔知宁王若勤哉……”
佶屈聱牙的句子,扶苏却脱口而出,流利极了,一点都不卡顿。他背得越起劲,王博士的脸色就越发青白——人家升斋考试都准备得有声有色,不就说明自己所谓的“怠惰”是无中生有的构陷吗?
待扶苏不喘气儿地背完一段之后,杨安国微微颔首:“看来是准备得不错。”
他的目光投向了王博士:“你觉得如何?”
我还能觉得如何……
王博士咬了咬牙,想了想家中的嘱托,宁愿自己变成小丑,也不放弃最后一点希望:“赵小郎天分非凡,学业有成,此事有目共睹。但是祭酒,国子监中规矩可不能乱。他既然旷了课,就该罚。”
“你说得有道理。”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那这样如何?赵小郎,你既然准备得不错,又犯下今日之过错,我便不再予你优容余裕,你的升斋考试就提前至八月,以防你怠惰成性,松懈了监规?”
王博士的脸色一瞬间极为难看。
但扶苏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比他的更加难看。
杨祭酒,你真的提出了一个让两个人都不满意的方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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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腱鞘炎发作得太歹毒了,这章是用两根小拇指敲出来的……[化了][化了][化了]
本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63章
说实在的, 之前扶苏想过各种可能会有的惩罚,包括但不限于抄书、写检讨、去菜园子值日等等,哪一个都比“升斋考试提前”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哪一个都比“升斋考试提前”更容易接受!
现在的扶苏, 早已顾不上王博士在场了, 只想求杨安国收回成命,为此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知不知道升斋考试是什么内容量啊!
《论语》、《孟子》、《周易》、《礼记》, 《尚书》、《春秋》……统统都要背下来, 一字都能不错。
“祭酒,您不能这样呀……”扶苏一张糯乎乎的小脸皱成了小苦瓜:“但凡通过升斋考试的人, 去考个明经科也不在话下了, 我还差得远呢!”
他还特意摸了摸脑门上的童子髻,疯狂暗示道:他今年才三岁呢, 还是个孩子!
什么圣贤书, 什么考试,根本不是他未发育完全的小脑瓜所该承受的!
杨安国冷漠地不为所动:“不可。”
扶苏试图卖萌:“祭酒QAQ”
“再讨价还价, 便提前至七月了。”
“……”
三岁的小小豆丁,终于不敢再出声, 只剩个低低垂下的鹌鹑脑袋, 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杨安国见他偃旗息鼓, 才看向王博士:“这个处罚,博士可满意了罢?”
王博士只觉得祭酒话里有话,心中发虚。又被刚才师生俩的腻歪(他眼里的)秀了一脸, 此时恨不得捂住腮帮子, 一脸牙酸地离开了。
临了, 还古怪地看了扶苏一眼:这赵小郎,到底给周遭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梅尧臣、范纯仁二人也就罢了,毕竟不是掌权之辈。祭酒才和他见了几面啊?就能如此明晃晃而不加掩饰地偏袒?什么提前升斋考试啊?还不是想让他快些背完典籍, 自己亲自指点策论?
哦对了,甚至连官家也……
王博士头一次发觉,堂兄给他布置的“小小地为难针对一下”的任务是那样难以完成。你针对了赵小郎,就会有人来针对你!
扶苏还沉浸在即将大爆肝的悲痛中,没注意到这满含怨言的一眼。杨安国眼尖发现了,却也没提醒。待王博士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才亲自关起了大门,再度在扶苏面前站定。
扶苏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大片的阴影。他茫茫然地抬起头。
“你可知道,八月之后,是什么月份?”
“九月。”
“九月过后呢?”
“十月……怎么了,祭酒?”
扶苏忽然想到一种极其离谱的可能。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杨安国的嘴巴一张一合,把他离谱的猜测变成现实:“十月,京中将举办解元试,亦称秋闱。但凡错过一次,除非官家加开恩科,否则就要再等三年,
“你家中分明送你到国子监中读书,科举之事,却无人告诉于你吗?”
扶苏:“!!!”
他下意识就要摇头:“您是想让我参加解元试?可是,可是我……”
“可是你今年方才三岁,又是宗室之子,你是想说这些?”杨安国一言道破他未竟之语:“但三岁又如何?晏相公七岁就能御前奏对,你不过比他再年轻一些罢了,又有何妨?本朝有神童入仕的风俗,年龄压根不足为惧。”
“再说宗室子,倘若你真介意,你家中人又怎会送你入国子监读书?”
扶苏:“……”
如果他说是他自己想来的,祭酒会相信么?
杨安国的目光忽然变得极其锐利:“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赵小郎,你自从入监以来,随博士读书、又亲眼见过了官家,就不曾动过一丝一毫出将入相、治国平天下之心么?”
扶苏的心忽地漏了一拍。
他敢保证自己没有么?
……还真的不能。
按理说他已经是一品亲王,如果愿意,东宫太子的位置也随时可以落在自己的头上。但是,亲身组建过“膳委会”给食堂改善伙食,早上又白听了鸿胪寺卿的一通吹捧之后,扶苏却咂摸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吩咐下去的,永远不如亲身实践的效果好。
扶苏毕竟来自后世,脑子里塞满了富国强兵的好办法,他固然可以想出一个法子就交给官家,再由官家吩咐给晏殊、富弼等等能臣们,由国家机关具体执行。可万一哪个环节的主事者是鸿胪寺卿那样的人,甚至比他更糟糕,怎么办?
怎么办?自己办!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自己成为政策的执行人。换言之,做官。
……听上去好离谱,但总没有好好的政策被扭曲执行来得离谱。王安石的“青苗法”“募役法”就是前车之鉴呢。
想明白这一点后,小扶苏就不再纠结。捏紧了小拳头倏然松开,白嫩的小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我明白了,谢谢祭酒的提点。”
“这就对了。”杨安国长舒了一口气:“你今年考了秋闱,就算来年考不过春闱,也能徐徐图来日。不然夜长梦多。”
扶苏半开玩笑地说道:“毕竟六岁的举人,总不及三岁举人好听嘛。祭酒,你说对不对?”
这时候的神童崇拜和后世一样,甚至比后世犹有过之。只要扶苏能应考、中试,就刷新了迄今为止最夸张的神童记录。而他就读国子监的经历,也能让国子监脸上有光。杨安国为他的举业筹谋,不能说没有此等考虑。
上辈子靠奖学金吃饭,对高校招生套路无比熟悉的扶苏,一眼就看出了个中的关窍,只不过,他也不反感就是了。
“……你这孩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嘿嘿。”扶苏抿嘴,笑纳了这份称赞。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祭酒,我还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
“就是……”扶苏窸窸窣窣了一阵,又压低了声音:“这样的话我准备起来也更有拼劲嘛。”
“怎么样?祭酒?是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杨安国睨人一眼:“你当真要这么做?不怕给自己招仇恨?”
“我又没说错!而且还能好好宣扬我们国子监的名声呢。祭酒,你就答应了吧!”
“……”
扶苏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中。
索性他和王博士已经撕破了脸,又要提前准备升斋考试,就没了再去上课的必要。他坐定在书桌前,摸出了没背完的《尚书》,口中喃喃默背了好几页,直到日影西斜之时,他才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活动起僵硬的身体。
活动到一半,他愣住了。
祭酒杨安国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回想,然而,扶苏惊异地发现,祭酒无论哪一句话里,都用的是“你家中”代指了赵宗肃其人的亲长,而不是他现在名义上的父亲,濮王。
怎么回事?
难道说……祭酒发现了什么?
扶苏越想越觉得像这回事。然而他已经没有勇气去倒推杨安国的剧本是什么内容了。就上一次,苏轼以为他八叔爷的儿子,险些没把扶苏创个半死。
说曹操,曹操到。
苏轼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他刚一进门,还没喘口气,就问道:“赵小郎,你听说了么?咱们的升斋考试被提前了!”
扶苏偏过头,望着他,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知道,而且还是我提议的。
扶苏在心里说道。
不过,这件事他打算永远不让苏轼知道了。只自己一个人备战秋闱有什么意思呢?当然要多拉几个下水的!你还别说,虽然苏轼每天都在与人笑谈玩闹,他的背记功夫可一点都没落下。
和扶苏不一样,苏轼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不宣扬一下也太暴殄天物了。
小扶苏就是这样说服了杨安国,成功把苏轼也给拖下了水。
所以,面对苏轼的疑问,他可一点也不慌,甚至还学着杨安国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了起来。
“学而优则仕,你读遍了圣人之言,修身齐家之后,便不想着治国与平天下了么?”
苏轼登时狐疑不已:“赵小郎,你怎的会说出这种话来?你可是……成王殿下。”
父亲是官家,生下来就是亲王。赵小郎怎发出如此肖似读书人般的发言?他想要治国平天下,考什么科举啊,直接让官家下一道圣旨不就好了?
苏轼眯起了眼睛。
他不明白,赵小郎为什么会接受得如此平静。
扶苏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忘了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在苏轼面前,眼下正在露馅的边缘。为了圆谎,他不得不吐露一部分实情,把今天的遭际,尤其是鸿胪寺卿的糟心之处分享给苏轼。
苏轼听得直咋舌:“怎么还有这种人!玩忽职守都能被吹成有功之臣,脸皮还真够厚的!”
扶苏借机趁热打铁:“是啊,你也不想自己以后做什么事,都遇到的是这种人吧?所以说,入仕要趁早啊——”
苏轼忽然哼笑7一声,抱臂道:“实话实说吧,赵小郎!是不是你惹出的祸端?”
扶苏:“???”
怎么突然被识破了!
他还试图垂死挣扎一下:“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么?”
“哼哼,你说得确实都对,可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解释你比我先知道呢,就和祭酒的口径一模一样,显然是他先劝过你。至于为什么会劝嘛……王博士今天可是生气得很呢,说你无故旷课,视监规于无物,一会儿定要狠狠告你一状!”
苏轼摊开双手:“然后,我的升斋考试就提前了,那你说呢?不是你惹事就见鬼了。”
扶苏:“……”
“好你个赵小郎!”苏轼猛地伸开双手,cos了一下汤姆猫,一副要把扶苏狠狠蹂躏之状,吓得后者缩成了一团。不过他很快收起了架势,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
“不过,这个秋闱我恐怕真得参加。”
“怎么了?”扶苏直觉他神色不对:“除了祭酒,难道还有人逼你?”
还能让乐天派苏轼露出这份愁容的……难道是他家里人?
苏轼很快揭晓了答案:“没人逼我,是我阿姊。昨夜我收到了家书,信上说她,她……要定亲了。”
“你也知道,我家虽是书香门第,但阿爹现在仍是一介白身。我不想姐姐被夫家人看不起。”
“所以你要考个举人?光耀门楣?”
“没错。”
扶苏的眉头深深地蹙起:这可不是什么光耀门楣那样简单。没记错的话,苏轼的姐姐出嫁后不久,就被她的夫家折磨致死。
而苏轼稚气未褪的眉间踌躇满志,显然对未来的悲剧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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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等等,怎么26万字了扶苏还是三岁——
“你昨日不还与妙悟约好了, 不让你阿姊结婚么?怎么就改口了呢?”
扶苏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不在人前露出什么破绽。毕竟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次定亲是不是就是让苏轼的姐姐身陨的那次婚姻, 他不能不负责任地随便乱说。
“唉, 话虽如此,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轼苦恼地挠了挠小脸蛋。他原先想着是, 等自己日后出息了, 姐姐再怎么样都没人敢说的。可他现在不还没出息吗?
更何况……
“与我家定亲的便是我阿娘的兄长家,两家素日有往来的, 阿爹正是看中这一点。我又哪里好轻易拒绝?”
坏了, 这下可以确定了。
从扶苏残存不多的记忆里,苏轼的姐姐就是嫁给了表兄, 才会落到被虐待乃至年纪轻轻身陨的地步, 但是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就算不提儿媳妇的身份, 苏家大姐也是他们的外甥女啊!谁好端端的,会虐待自己的外甥女呢?
但正因这一层身份, 扶苏想要开口相劝就更难了。亲上加亲本是好事一桩的, 外人更没了阻拦的立场。
因此, 他只能稍稍抬起眉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既然是定亲,那还离正式结亲还早吧?你不妨先考了举人, 明年开春了, 再中个进士, 到时候你姐姐就是进士的姐姐。结亲起来不更有面子?夫家更不会轻易苛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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