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挨挨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有听说过那个传闻么?范公在他年轻的时候,家中贫穷,所以就把粥风干,每当到了饭点,就割下一份,用以果腹。”
“这和你不愿意拜他为师有什么关系,呃……不会吧?”
扶苏只觉得万分不可思议,他感觉自己脑浆要烧干了:“就因为这个?”
苏轼振振有词地点头:“对啊,虽然我知道范公必不会以己度人,但是万一呢?万一我以后在也吃不到美食可怎么办啊。我可一点儿不想委屈自己的舌头!”
就为了这个?就放弃了天大的好机会?
……你还真是吃货的人设不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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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消息:小扶苏马上四岁了。
……但怎么才四岁!
第67章
扶苏揉了揉眉心, 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范公是什么人,自己错过了多大的机会?”
苏轼点头:“我知道呀。”
知道你还……!
扶苏此刻真是一千个、一万个恨铁不成钢。
“可是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嘛。”苏轼摇头晃脑,悠悠然地说道:“有杨祭酒教我, 也是绰绰有余啊, 又不会辱没了我。”
“倒是你,赵小郎。”苏轼话锋一转:“范公固然是天下文人之望, 但你呢?你也是不世出的神童呀。”
——是让我也倍感压力, 乃至于时常自惭形秽的人。
苏轼的双手搭在扶苏瘦小的肩膀上,乌湛湛的眼睛无比明亮:“那么多博士都想收下你, 你却独独选了范公为师, 范公说不定也会偷着乐呢。”
“所以呀,你拜他为师, 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感恩戴德嘛。”
扶苏抿了抿唇:“有那么明显吗?”
苏轼点点头:“嗯嗯。”
小扶苏揉搓一把自己的脸, 心中的滋味很是复杂。难道说,果然是局外人看得更清楚吗?他对范仲淹确实有超乎寻常的在意。因为他不止是大宋年间生人, 还是一个后世的迷弟——会通篇背诵《岳阳楼记》的那种。但在苏轼的眼里,生来就贵为亲王, 却对个臣子异乎寻常地看重, 应该很奇怪吧?
“好吧。”扶苏说:“这次我就信你一回。回头就写信告诉范公, 收我为弟子他应该偷着乐——苏轼说的。”
“喂!”苏轼慌了神:“别害我啊!我那还不是为了鼓励你吗?”
“嘿嘿。”扶苏扬了扬眉毛:“你不用鼓励我啦,不得鼓励一下自己吗?小心写策论也比我超过去了。”
“那怎么会呢?”苏轼一脸的踌躇满志。且不比较二人的老师吧,光写文章这事他可是有家学渊源的。他父亲苏洵, 随便写一篇文章都是十里八乡传颂的名篇。他怎么会在这方面输给赵小郎呢!?
“嗯, 那我就给你个超过我的机会吧。明天我不在监中了。你加油学?”
“不在监中?你要去哪儿?”苏轼问。
扶苏说:“方才说了, 我马上就四岁了。”
“昂?”
“所以当然是回宫过生日啦。”扶苏扬了扬手上的家书:“官家和娘娘都来催我了。”
一品亲王的诞辰,该是一个什么规格?
扶苏表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还记得去年的时候,他和官家还没有互相说开, 官家自作主张在他诞辰宴上宣布加封他为一品亲王。扶苏当时的绝望,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不止是得知自己的内定太子,还有被当成猴子观赏的心累。一个三岁小孩在成人眼里,有什么自主的喜怒哀乐?偏偏他还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人人都想先混个脸熟、刷点好感度。譬如说八王爷,就是在那天宴会上见到的。
宴会结束之后,扶苏蔫巴了好久。
所以,当仁宗今年提起这件事时,他特地在家书中重点强调:不要张扬!不要大办!我们一家三口凑在一起吃顿饭就好。
是以,今年的宫中静悄悄的。扶苏趁着夜色回宫,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四处张望之时,丝毫不见什么喜庆的氛围。他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样才对嘛!
成王的寿宴在坤宁宫中举办,扶苏便夜宿在了那处。推开房门,一切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变化,层层纱帘下柔软的床铺、空中弥漫的安神的清香……扶苏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哇,好软的床,真是久违了!
明明离上次回宫相隔不久,却因为中间漫长而煎熬的备考拉得无比漫长,恍如隔世。扶苏兀自想了一会儿,思绪越来越沉重迟缓,竟然就着脸贴枕头的姿势,睡着了。
寂静的清夜之中,有一双手为他捧来去暑气的冰鉴,盖上锦被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扶苏一觉睡到了天亮。
梦中既没有周公、孔子,也没有经史子集,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呼……”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接过了帕子敷在脸上,又清醒了好多。洗漱过后,他对着铜镜照了照,又捏了把自己圆乎乎白嫩嫩的手,有点儿愣神。自今日起,他就四岁了,但作为当事人却没有一点感觉,是怎么回事呢?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高了点。”仁宗说。
“瘦了,也黑了点。”曹皇后说。
那句话怎么说的?变化在每天都见面的人身上无声无息。在久别重逢的人身上就格外明显。
“……黑了点很正常吧,现在是仲夏。”话虽如此,扶苏却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眉头紧锁。他真的黑了么?很明显么?明显到被亲妈一见面就埋汰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仁宗朗笑了一阵子,也凑到了扶苏的身边,和他一同入镜对比。片刻之后,点评道:“是有点黑了。”
扶苏:“……”
他猫猫嘴一撇,很明显地不高兴了:“还不是因为国子监要种菜?”
虽然分给他的活计不多,但也是每天要在日头下晒一会儿的。哪像官家一样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是在垂拱殿,就是在福宁殿。大太阳下也有人给他打伞的。能不白吗?
“怎么了?不高兴了?”官家趁机捏了把扶苏的小脸蛋。软乎乎、滑溜溜的,手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朕让太医院给你开些药,内服外敷,定能白回来的。”
扶苏“哼”了一声。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承认。活了三辈子的人了,像个小孩子一样计较外貌肤色也太不像话。
他于是另找了一个由头:“官家,娘娘,你们怎么在我的卧室呢?”
要不是他运气好,已经穿衣洗漱完毕,就要被直击睡颜了。那怎么可以呢?就算是小孩子也是要隐私的呀。
曹皇后掩住口,似是忍俊不禁:“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扶苏:“……什么时辰了?”
被帝后俩人拉着,看到外面毒辣辣近乎垂直照射的烈日时。他深深地沉默了。知道自己睡了个懒觉,但不知道这么晚啊。
曹皇后还在一旁补刀:“也好,这样就不用用早膳。留着肚子吃你的生日宴了。”
扶苏乌莹莹的眸子低垂,动了动嘴唇,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辩解的话:“是因为升斋考试太累,所以我才……而且我已经通过了!就在昨天!”
“喔?这么厉害吗?”
“而且博士们都争着要我拜他们为师呢。”
“那肃儿最后选了谁?”
扶苏顿了顿:“范公。不过现在教我做文章的先生是梅尧臣。”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仁宗和曹皇后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他们想起了两人间不愉快的交锋。那时候,仁宗本欲搁置庆历新政,范仲淹则自请外放去了西北边关。仁宗退而求其次,选了礼部侍郎宋祁为资善堂翊善。曹皇后因此阴阳,不,近乎是明着指责了官家一通。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对未能结缘的师徒,竟然在国子监中续上了。
谁听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句有缘吧。
仁宗眼底的情绪复杂,但背后的内情他什么都没说,只摩挲着扶苏的发顶。
“论及人品学识,满朝文武未有能超过范公的。肃儿,你要跟着他好好学。”
“我当然知道啦。”扶苏嘟了嘟嘴。就在昨天他还用了差不多的话术,认认真真地劝了苏轼,反倒被怼了回来。自己的后世迷弟滤镜固然夸张,但也因为范仲淹本人值得被戴上滤镜,不是吗!
“对了,官家,你说要我跟着他好好学,可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这位人品学识当世之最,现在还在贬谪外放呢。身为弟子,当然要捞捞老师了。
仁宗:“……”
“怎么刚一拜师,胳膊肘便往外拐了?便不怕你阿爹吃醋么?”他半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适才回答道:“只能待西北局势稳定之后。”
最近辽夏又打起来了,战果如何,尚且是一片迷雾。西北边陲必须派放心得下的人镇守。
“嗯嗯。”扶苏连声点头,心中其实并不着急。掐指一算,《岳阳楼记》中有“庆历四年春”和“越明年”的字样,说明文章至少是庆历五年写出的。也就是说今年内,范仲淹是不会回到汴京了。他也就是打听一下而已——倘若他提前发力,现在把人捞回来,让人心态变化,写不出那千古名篇了可怎么办?
那他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扶苏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哆嗦,连忙转移了话题:“不是说我可以不吃早膳,留着吃生日宴吗?生日宴呢?”
曹皇后笑话他:“这么着急?”
“嗯!我饿了!”扶苏理直气壮。
曹皇后便对着内侍挥了下手,不一会儿就有侍女们鱼贯而入。为首的菜,在映入扶苏眼帘的那一幕,就令他瞳孔巨震。
“这是……”
为首的是一个摆件,艺术品级的雕工把四岁的小扶苏的身形雕得栩栩如生。但它的材质既不是翡翠,也不是和田玉,而是……扶苏曾经发明出来的冰糖。
他发明的糖画,在四岁生辰的那天,成了给他祝寿之物。
扶苏走近了细细看去,那流光溢彩的近乎透明的焦黄色糖壳上,连他嘴角的弧度都和日常笑起来一模一样。足征它耗费了设计者多大的心力。而设计者本身,又有多么了解他、有多么爱他。
“有蜡烛吗?”扶苏突然问道。
他突然很想吹蜡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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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写这章的时候感受到了幸福,希望大家也能感受到。[猫爪]
“蜡烛……”帝后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会感到奇怪, 也在情理之中。大宋还没有点蜡烛庆祝生日的习俗呢。但扶苏却觉得,生日的时候,要有蛋糕、蜡烛、和一起吹蜡烛的家人才算完整。
他第一世不提也罢, 所有人都对他的出身讳莫如深。第二世是个福利院出生的孤儿, 关于生日的一切概念都是从影视剧中得出的。日常的生活费半靠资助、半靠奖学金,没有多买一个奶油蛋糕的余裕, 也没有会陪他一起吹蜡烛的家人。
所以, 严格意义上,今天是最接近他想象中的生日的一天。
扶苏仰起糯乎乎的脸, 乌莹莹的眼睛闪着期盼的光芒:“阿爹、娘娘, 可以吗?”
官家和曹皇后心坎都被萌化了。何况生辰当天当然是寿星最大。就算在这个时代,一根蜡烛造价不菲, 勉强称得上奢侈品, 他们也立刻点头同意。不多时,四根婴儿小臂长的红烛就被内侍们端了上来。
“这……”扶苏哭笑不得。
这么大, 散发的热量可不一般。要是插在糖画上烛火恐怕都能让糖画本身融化。扶苏只好退而求其次,亲自点燃之后倒出一点融化的蜡油, 一支蜡烛分配一角, 固定在了糖画的四方, 像四个门神似的。
然后,他又颇具仪式性地拉上小花厅中的帷幕。纱帘隔绝了阳光,四周顿时昏暗了不少, 生日宴的氛围感一下子就拉满了。扶苏旋即闭眼, 双手合十, 在心中许了个愿,在仁宗和曹皇后含笑的目光中奋力一吹——
蜡烛没灭。
扶苏:“……”
可恶,小看它们了。
仁宗忍俊不禁:“噗, 咳咳咳。”
曹皇后也以手掩口,眼睛瞟往了别处。
扶苏怒视了幸灾乐祸的父母一眼,才用力鼓起嘴,调度出了四岁小孩最大的肺活量,蜡烛才在送气声中应声而灭。
白烟自烧黑的烛心中冒出,扶苏定定地注视着,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只觉得心底的某一块被填满了。他左右看看,终于理解了当年看影视剧看到这一幕,主人公笑起来时是何种感觉。
他也有了可以陪他一起过生的双亲。
忽然,一双细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够了么?刚才不还说饿了?”
扶苏恍然回神,摸了摸肚子。他是真的有点饿了,一觉睡到中午,上一次用膳还是昨日的丑时时分。但端看着眼前偌大的糖雕,扶苏却有点犯难:“嗯……真的要吃掉吗?”
雕的是他自己诶。
吃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曹皇后顿时哭笑不得:“谁说让你吃那个了。”
她指了指糖雕之后依次端上来的菜肴:“这里面就没你爱吃的了?”
扶苏循声音望去:“蟹酿橙!”
是因为性寒凉,娘娘一向不肯让他多吃的蟹酿橙!
再定睛一瞧,除却这一道外,满桌子都是他爱吃的口味。不仅有宫廷膳房出品的,还有如酱卤鸭、冰酿白元子等相国寺夜市的特产。甚至还有他“发明”的开水白菜和蛋炒饭。
一餐下来,扶苏大快朵颐,连头都很少抬起来。帝后二人分坐在小寿星的两侧,一边撑着脸看着他吃,不时用玉筷给他添菜,玉碗中食物堆成的小尖尖从未消失过。
“……不行了。”当扶苏再一次抬头,发现眼前的碗里再度堆满之后,带上了痛苦面具。
“吃不完了,而且我已经吃得比平时多了好多。”他摸着鼓起来的小肚皮:“官家、娘娘,你们怎么不吃啊?”
别光盯着我一个人呀。
曹皇后:“你可瘦了那么多,多补补。”
扶苏戳了戳自己的小脸,依旧是软软的一团:“我没瘦,只是抽条了。”
“不信你问官家,他之前摸得可舒服了。”
曹皇后的目光,幽幽然转移到了官家的身上。官家沉默了一会儿,选择力挺儿子,以免他恼羞成怒,未来都不给自己摸脸的机会了:“能吃固然是福,但年年有余嘛,剩下一些说明肃儿未来一年都有福气。”
曹皇后不死心地问了句:“肃儿,你都吃饱了?”
扶苏奋力点头:“嗯嗯嗯。”
曹皇后这才放过他,吩咐侍女上了茶水。扶苏含了口热茶漱嘴后:“剩下的菜,我想分润一些,打包给同窗,哦对,还有宫中的下人们,让他们也沾沾我的喜。”
沾喜气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大桌子美食他只吃了不到五分之一,剩下的全浪费倒掉,也太让人心疼了。扶苏可看不得这些!
官家笑道:“同窗?是那位苏小郎么?”
“对。”扶苏说:“他可是个老,呃,小饕。而且发明美食的能力不在我之下。”
“哦?竟是这样?”官家道:“朕改日有机会定要尝尝。”
扶苏连连点头:“改日改日。”
不过改日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啦。一来发明东坡肉、东坡肘子是未来的苏轼可不是这个。二来要是官家出现在国子监,他要下场应考的事情不就露馅了么?
在真正出结果之前,扶苏并不打算让仁宗知道。万一没过多丢人呢。t他也是有包袱的。
吃饱喝足之后,扶苏又陪着帝后二人说了会儿话,多提到的是他在国子监中的生活。博士抢着要收我为徒、范师兄他们亦十分照顾我,我生活得可开心,可适应啦,您两位在宫里就放一万个心吧。
直把二人哄得面色松缓释然,他方才离开坤宁宫,径自去了妙悟的住处。没想到妙悟竟然不在,一问,原来是去探望苗才人了。扶苏便等了一会儿,妙悟方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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