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左右都是知情人,他索性不装了:“我还想着以后要当官呢。这个身份还有用的。您可千万别揭穿。”
“哦?”官家跃跃欲试地问:“你想当什么官?”
一般来说,宋朝的状元会立刻被授予正八品的官衔。至于选官到哪,则是看吏部的意思。
但扶苏却从官家的话里听出另一层。他指了指自己:“难道我可以选吗?”
“当然了。”仁宗演都不演了:“此前种种,朕皆一片公心。接下来就算有些私心,旁人也无从指责什么。两位爱卿,你们说是也不是?”
富弼:“……”
欧阳修:“……”
他们听出来官家是在打趣他们。可是怎么办呢谁让他们都眼拙,没认出成王殿下就是那状元本元,还摆出一副打算死谏的姿态。就算官家调侃他们,也得认!
“咦?”扶苏说:“所以状元真的是我吗?”
“成王殿下,万勿妄自菲薄。”
富弼见自己亲自点的状元竟然这个反应,心中复杂难以言喻:既为他看低自己而叹气,又为他为人谦虚而高兴。
“您写的若能成真,哪怕只有一二分,便不是您该得状元,而是状元配得上您才是。”
幽云十六州哪怕只收复其一,功劳就足以配享太庙了。哦不对,这位是该入太庙的本尊。
富弼又说:“同样的,朝廷理应拔擢有才之士,物尽其用。官家询问您意在何方,乃是取士有道,亦不能称作私心。”
仁宗大笑:“富卿此言得矣。”
又问:“所以肃儿,你想去哪儿呢?”
原来是真的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扶苏顿时认真了起来,思考了片刻:“户部司?不,还是劝农使吧。”
劝农使,乃是宋朝从真宗皇帝起,特地规制的官员。其职责和扶苏想做的事情不谋而合。
仁宗顿时明白了:“棉花?”
扶苏:“对!”
他一开始就是因为棉花,才生出科举进取之心的。现在能自己选官,当然不能错过机会!
富弼和欧阳修不知这对天家父子在打什么哑谜,面面相觑。仁宗也不吝于为他们解惑:“是肃儿发现的一种新作物。其轻便、保暖远胜于芦花、麦秸,使人冬日尤胜春朝。”
芦花、麦秸正是当下的宋人往冬衣里塞的填充物。其保暖效果可想而知。因此,大宋每年的冻毙人数居高不下,更遑论北边的辽国。
富弼、欧阳修震惊不已。自他们认识扶苏以来,数不清多少次露出类似的表情了。原以为自己该有抗体的。但成王殿下依旧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下限。
富弼紧紧捏着袖口,喉咙滚动了两下:“原来,殿下所言之策,并非空穴来风。”
他有心再说点什么,但那对天家父子根本不给他机会,三言两语就商量好了去处。
旋即,一丝期待又不怀好意的笑容蔓延上了仁宗的脸:“方才富卿说,人尽其用,不能算私心,那么这个呢?”
他打了个响指,几个内侍便推出了一顶硕大的木质轿子。这顶轿子和普通的轿子不同,它是四面露天的。周遭之人,可以轻易窥见内里乘坐者的真容。
“……”
一丝不妙的预感,攀上了扶苏的心房。他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当然是为了给状元游街用的。”仁宗说道:“朕因知状元郎年幼,身量尚小,恐怕骑不得高头大马。又不忍心他错过一生一次的风光时刻,特令有司赶制出这顶轿子。赵小状元,你是要人抬?还是要马拉?朕都能帮你安排。”
扶苏:“……”
扶苏:“…………”
“官家!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憋笑!你就是为了整我吧!对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早知道不当这个状元了。”扶苏有气无力地说道。
却被范纯仁无情指出:“赵小郎,你春闱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我是真心的。”
“快别说了,你这话太惹人嫉妒了。当心你后面的士子看你不顺眼。”
“……后面吗?我只听见苏轼在狂笑。”
范纯仁“呃”了一声:“我好像,也听见了。”
扶苏和范纯仁齐齐回头,果然没听错。苏轼正混在二甲进士的队伍里,指着他那顶可笑的轿子,发出不客气的狂笑声。见两人齐齐看过来,他顿时笑得更猖狂了。
扶苏忿然不已:“切!才区区十三名,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范纯仁没敢说的是:……因为那顶特制的轿子真的很好笑啊。配上赵小郎生无可恋,心如死灰的表情就更好笑了。
但换个方向一想,赵小郎如此惹得官家厚待,就连在殿中御前奏对的时间都是最久的。奏对之时,也不知小郎是如何表现的,官家的朗笑之声甚至传到殿外极远处,让他们等待的学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不会有人因此嫉妒上他吗?
范纯仁有心提醒扶苏行事低调,却被身边的一人掩面叹气声打断。
“犬子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犬子?范仲淹肯定不会在这。
所以是……
扶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是苏轼的阿爹?你就是苏洵?”
苏洵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是。”
范纯仁:“他们是友人玩闹呢,您不必有心。”
曾巩也说:“是啊是啊,我们时常看到苏小郎、赵小郎一起打闹的。早就习惯了。”
他们同为一甲前五,进士游街时被分配到了第一批。除去扶苏以外,第二三四名分别为苏洵、曾巩、路人甲、范纯仁。
扶苏不禁咋舌: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心中不由得祈祷了起来:希望等会儿夸街的时候大家能少看他,多看自己身后的那几位。都是唐宋八大家级别的大佬啊,真正的文曲星下凡,拜他们总没错,别拜我,别拜我……
奈何总是事与愿违。
当内侍提醒他们可以上马迎接百姓欢呼的时候,扶苏不情不愿地走上了轿子。轿子过一个街头,人浪的欢呼声如海啸般瞬间向他们铺天盖地地涌来。而他们欢呼的对象,都是同一个名字。
“神童!”
“小状元!”
“赵小状元!”
“状元!我要生个你一样的儿子!”
“滚!状元是我儿子!”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87章
早在集英殿唱名的时候, 皇城外也有人同步张贴了皇榜。当然了,在殿试榜下试图捉婿的比当初秋闱时只多不少。但再也没有如当初柴家拦路打劫人时那么猖狂。
能高中进士的,每个都是万里挑一、优中选优的能人了。商户人家对他们能得罪尽量不得罪。不像秋闱时新中举的举人, 势单力薄见识浅, 好拿捏极了。
对于一甲人选最唉声叹气的,恐怕也都是这些商户人家。最让他们可惜的还是状元郎赵宗肃, 明明再年长二十岁, 不,哪怕十岁, 都是人人要争抢着当女婿的青年才俊。可他怎么偏偏才四岁呢?公然抢夺一个四岁的孩子当童养婿?再不要脸的人也做不出来这事。
但汴京城的老百姓们可顾不得商户人家的那点小心思。他们巴不得状元公越年轻越好呢!只有这样可看的热闹才多呢。诶, 对了,这位小状元是不是破掉了晏相公保持的记录, 荣登本朝最年轻神童的宝座了?一会儿游街定要好好看看!
这才是扶苏在游街时, 夹岸的百姓都在喊他名字的原因。数不清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呢!他乘坐的露天轿子一露面。立刻引起了议论声一片,当有人知道这是官家为小状元专门订做的时候, 气氛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而且肉眼可见的是,未来一个月, 汴京的街头巷尾都不会缺少话题了!赵小郎, 赵小状元, 够大家唠个够!
“不、不对!不是状元!”
“怎么不对了?赵小郎不是状元还有谁是?难道你是吗?”
“你忘了!之前解元和会元也是他!”
“真的假的?那不就是三元及第了?”
“赵状元,赵三元!”
“赵小三元!”
扶苏:“…………”
道理我都懂,但“赵小三元”中间的那个“小”字能不能去掉!很怪啊!
可惜, 汴京百姓不会回应他的腹诽了。人群中的称呼更新得极快, 扶苏本来就薄的面皮红得滴血。从苏洵, 范纯仁的角度,轻易就能看到他泛红的耳根。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了眼底的打趣之色, 继续勒起马悠然享受着主角并非自己的风光活动。
忽然,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扔了一张手帕到扶苏的脸上。这一动作立刻点燃了人群的热情,宛如史书上“掷果盈车”的复现一般,许多东西都朝着扶苏的人工轿子飞来。
他混杂着骄傲、得意、羞赧的复杂情绪立刻转化为纯然的惊吓:“别扔了呀,别扔啦!”
人群大多停手,但还有零星犹不听劝。
扶苏只好抱住头,大声嚷嚷道:“你们别砸我脑袋上了呀!我脑袋很值钱的!”
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善意的哄笑之声,纷纷停手不再闹了。正如小状元所说,他头上顶的可是四岁就能连中三元的的脑子,砸坏了可怎么办?举国的损失,谁能赔得起?
扶苏立刻俯下身,问着附近内侍:“夸街还有多远啊?”
内侍是集英殿上知情人之一,又提前得了官家吩咐,定要好好向世间炫耀一下他们成王殿下。一听小扶苏如此发问,便以为他也喜欢夸街,兴奋地说:“还有整整七条街呢!”
扶苏:“……”
“还有七条?”
内侍误会更深:“您是嫌少了?要不这样吧,等会儿我们再回来一圈儿?”
吓得扶苏摆手连连:“不不不,不用了,就这样吧!”
“……”
后来,据某位老汴京人回忆到,此后的状元游街都不再有像庆历五年的盛况了。当问及原因时,他先洋洋洒洒夸了“赵宗肃”三百字:“还有谁能像小三元这般天资聪颖,四岁中三元的?不够看,都不够看。”
“还有。”他顿了一顿:“从那一年起,后面的殿试就不刷人了,进士科的人忒多了。那么多人都要游街,闹哄哄的,好没意思。”
是的,扶苏也是后来才知晓,他这一届殿试因官家喜得人才,大手一挥下了道旨意:除了犯讳、污损不得不剔出考场以外,其余人无一黜落。官家还宣布,往后的殿试只分等级,再不黜落人。换句话说,只要春闱得中的士子就能有官做了!
据来源不明、但可靠度极高的小道消息说,其实是因为官家当朝时得了小文曲星的垂青,龙心大悦,于是雨露泽被于天下学子。你们要谢,就谢赵小状元去吧!
甚至于,因进士科中,年方四岁者一人,七岁者又两人,庆历五年又被称为“神童榜”,又名“三元榜”。而扶苏的名字,也随着一道又一道逸闻逐渐从汴京传到了大宋的每一处。
扶苏在外的名声愈发水涨船高,有心与他交往的、提前送礼留下好印象的、越来越多。但他们却发现一件事:找不到三元的人啊?
和秋闱时候一样,堵到国子监、濮王府的人全都落了个空。但这时,国子监甚至不能用“备考不方便见客”的借口了——因为他们自己也找不到小状元的影子!
梅尧臣愤愤不平地说:“还想让他给师兄们说两句话呢!”
杨安国:“你确定是鼓劲?不是打击他们自信?”
梅尧臣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被吞下了,只剩满脸的踌躇和为难。
杨安国说:“圣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样不是更好么?”
“无论赵小郎是何身份。他都是国子监的学生,范公的小弟子,同叔点的解元,富相公点的状元,早被划做我们这一派了。此刻必然有人,而且是许多人对他虎视眈眈。”
梅尧臣沉默了片刻:“不错。”
又说道:“只愿他家里人能把他护得周全些,不给旁人落下把柄。若不然……”
没错,他们早就看出来了,赵小郎虽然是宗室子弟,但背后绝对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系宗亲。而是一支实力雄厚,甚至和官家关系密切的宗室势力。
若不然,他怎么会信誓旦旦地说,杨祭酒你只管上折子请官家来,官家一定会来呢?定是他背后的人知会了官家一声。
但梅尧臣和杨安国假设得最多的,还是八王爷赵元俨——和当初的苏轼猜得一模一样。至于赵小郎背后站着官家本人?这猜测甚至没在他们脑海中成立哪怕一秒。
不然呢,谁家的独苗苗皇子好端端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要来国子监苦读,还参加科举,只为了要个八品官做啊?
扶苏:正是在下。
他不仅苦哈哈地考试了将近一年,功成名就后呢,更是连流水席、谢师宴也不举办。把一切想见他的人都拒之门外,任他们每天在濮王府门口残念地挠墙。
(濮王:我无妄之灾啊……)
身为引起汴京舆论风暴的漩涡,此刻的他正在一处皇庄上,兴高采烈地……弹棉花。
没错,第二批广泛种植的棉花已经全部结果了。扶苏一听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到了种植地。看到从棉铃中炸开毛茸茸微微泛黄的白色丝绒,简直比听闻自己喜提三元时还要高兴。
他甚至凑近了棉花丛,凑近嗅了一口,明明是没有香味儿的,但他咧开的嘴,却好像棉花朵里藏着什么绝世奇香似的。
嘿嘿……棉袄……棉手套……
仁宗忍俊不禁:“瞧你那样。”
扶苏扭过头瞪他:“没办法呀。难道官家你不高兴吗?我看就算是范公,也很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
他前日才收到范仲淹的信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装着正是登上教科书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这文章原本是范公为了安慰他,殿试要有平常心的。但不知为何,西北的驿马慢了两天,等扶苏看到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已经是响当当的状元了。
但他还是把这篇范仲淹亲笔版《岳阳楼记》反复看了几遍,和小苏轼的七岁真迹一起珍藏了起来。和仁宗聊天的时候,顺嘴就说出了里面的名句来。
仁宗沉默了一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范卿的话?他的新文章?”
“是。”
仁宗没再问,望着眼前的一片雪白色,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调职的圣旨传到西北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在周遭同僚的一片恭喜和依依不舍的声音中,范仲淹独自傻了眼。
据京中传来的可靠消息称,是成王殿下引用了自己的文章,才让官家想起他来,由此契机复职入京的。
但问题来了:他和成王,根本没交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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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扶苏:哪里的话[狗头叼玫瑰]
“这消息……可靠吗?”
范仲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沉吟着斟酌了一会儿, 在怀疑成王和怀疑自己之间选择了怀疑信源。
“事关天家,若是不可靠大家又怎敢乱说呢?这消息现在京中都传遍了。往好处想,就算它真是假的, 但是能传出来, 还不足够说明官家和成王殿下对您的看中吗?”
范仲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问题在于,传出来的故事太细节了, 就好像是有人亲身经历过似的。尤其是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还真是他近日新成的新作中的句子。
“但我明明没给官家看过呀?”这才是让范仲淹最不解的:“见过此文的人,无非子京、纯仁还有……我那小弟子。”
这三人当中, 一人为不起眼的新科进士, 一人贬谪在外。最容易见到官家的,居然是年龄最小的, 如今正风头无二的“四岁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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