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那时候势单力薄,没法子和张家对抗,只能暗中搜罗他们略卖人口、还有杀害我阿爹的证据。”
“但你不仅收集到了证据,还等到了宋军过来,收拾了怀仁的县官,替你报了一半的杀父之仇。所以,你想重新让宋人给你主持公道,把张家也解决了。”
段银儿果断点头:“是!”
于是,她和苏轼立刻双双转头,看向了扶苏的方向。段银儿也看明白了,扶苏虽然看上去年龄最小,却是在忙前忙后的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人,没有之一。也唯有让他“竭尽全力”的承诺兑现,自己背负的冤屈才有昭雪之机。
所以,扶苏会怎么做呢?
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旋即招来一直等在门外的内侍:“你去传我的命令,集结二百人、带上武器,立刻把张家宅邸包围住,不许人出入。”
苏轼吓了一大跳:“啊?”
直接派兵围住住宅?要不要这么大手笔?
段银儿也明显呆住了:她猜到眼前之人并不势单力薄。但是直接调兵包围张家府邸?还是太超出认知了。能口头调兵的都是什么人啊,难道说,她今日撞上了大运……
扶苏此刻却转过头来,对着她说:“你身体还好吗,可以行走吗?若还是不行,就躺在此间休息,我派人去你藏着证据之处,把那些证据取出,和张家的主事人当场对峙。”
苏轼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好!这个他爱看!
扶苏又对着段银儿一脸认真地说:“若对峙的结果出来,你原是在说谎意图污蔑张家,那我亦不会轻饶。所以你可想好,现在喊停,我就权当没这回事。”
段银儿咬牙,斩钉截铁:“我要去拿!”
旋即她说出了一串地址,竟是在城中一处书局中。她不好意思地朝扶苏解释,这是她提前想好的退路。倘若她戴孝伸冤不利,以至于身死,这份证据就托付给书局印刷成册,广而告之。
为此,她花光了全部的家当。
听得苏轼啧啧有声:“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手段呐。”
再往前说,身怀父仇但隐忍不发、蛰伏数年收集证据、找准时机戴孝伸冤……又有哪一件寻常的呢?
苏轼看向段银儿的眼神变了。
“好了。”扶苏睨了他一眼:“你不是爱看热闹么?就劳烦你跑腿去一趟书局,取回段家娘子所说的略卖证据。对了,别忘了带上几个士兵,保证安全。”
“冰天雪地的还让我跑腿……”苏轼嘟嘟囔囔地走了,但他离去的背影毫不迟疑,一点儿没有不情愿之意。看得出来,接下来的热闹让他极为期待,以至于迫不及待了。
“等吧。”扶苏对段银儿说:“能做的你我已经做了,接下来安心等待就是。对了,给你熬的生姜水别忘记喝了,去去寒。”
毕竟,一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
扶苏的院子乃是客房,四周清幽至极,门外又是雪天。得天独厚的条件,仍可闻外面隐有兵戈混合着哭喊、叫骂的声音,令人产生诸多不安的联想。段银儿没见过这阵仗,不由捏起了被子沿。
眼前这个连少年都算不上的孩子,他不会害怕么?她循着望去,却只能看见半边雪白可爱,圆嘟嘟白滚滚的侧脸,像一口饱满的糯米团,让人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除了可爱之外,竟再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
扶苏突然扭过头:“你在紧张么?”
段银儿摇了摇头:“没有。”
扶苏看出她在强撑:“不如跟我说说,你在书局里都藏了哪些证据?”
“……”
“……”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从阶外传来,脚步声中混杂着焦急与愤怒。他才从床头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要迎接客人的架势。
“吱呀——”门开了。
“贵人这是何意?”
来者是个陌生的脸孔。和古代成功商人的刻板印象一样,他长得相当白胖。本该和气生财的脸上,不见丝毫和蔼,反而是十足的愤怒与惧怕之色:“贵人来我家借住,又为何要把我家府邸包围,扰得我家宅不宁,这是什么做客之道?”
“我途经怀仁,有幸借住于贵家,却连见一面您的资格也无,您作为东道主,怕也没资格吐槽我的做客之道吧?”
其实扶苏早就想吐槽了,让官家迎接,两个样貌出色的婢女引路,打的什么算盘也只有苏轼看不出来。偏偏自己还不出来见一面,扶苏三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慢待!
“那您也不能把小人的家给围了啊?!”
“哦,那就是另一桩事了。”扶苏的眼神飘向段银儿,发现她的眼里已经蓄满了仇恨。如果不是还要留着人一会儿对峙,恐怕她就要冲过去饱以老拳了:“你来说吧。”
“今日我拜托了贵人围着你之宅邸,是为了一桩旧日恩怨。张复财,你设计杀害我父伪装成自杀,连同官府谋夺他家财、接手他生意,这条人命你可敢承认?”
张复材,也就是张家的当家人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立刻举起手来:“你血口喷人!”
他转头连忙对扶苏说道:“小贵人,你可别听她的被蒙蔽了。我卖给宋军的马,不知道比她那短命鬼的爹多了多少匹,这些都是桩桩件件记载在册的啊!宋军兵临城下时,我也是头一个主张开城门的,不然哪有资格让您光临大驾啊?”
“若您听信了这疯女人的话处置于我,恐凉了怀仁百姓之心啊!”
扶苏:哦豁,竟然懂得用功劳绑架我。反应还挺快的。
他不觉得张复财所说的功劳有假,不然怎么会轮到接待自己的好事?云州人不知他的身份,宋人知道啊。分到美差一份,肯定是当初狄青狄将军跟他许诺了什么。
“或许吧。”扶苏不置可否道。
在张复财由怒转喜,段银儿脸色飞快灰败下去的当口,他话锋一转:“那,另一桩呢?”
“关于段银儿告诉我,你在辽宋边界常年略卖人口这一桩事,你有什么可说的么?”
张复财肥肉横生的脸上空白了一刹。他还以为刚才的指控就是全部,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现在再想狡辩之法已经来不及,脑子空下来突然转不动了。
“他没有,我可有了。”
从张复财的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苏轼摇着头道:“段姑娘的手段未免也太高明,竟然从张家把他们卖人的账本搞到了。”
难怪她这么有底气、敢对峙呢。只要找到一个靠谱的、愿意给她伸冤的靠山,拿下张家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事情。
他扬了扬手中陈旧的书册,眼睁睁看着张复财扭过来的脸上惊恐交加:“这位就是张家的家主吗?看上去倒还人模狗样的,谁知道背地里狼心狗肺啊。”
“喏,赵小郎,你来看看。”
扶苏接过了账簿,翻了几页,发现上面记载得极为详尽。某年某月,从何处拐了多少人,卖了银钱几何。轻描淡写的一条记载,背后不知是多少家庭的血泪。
他若有所思,循着年份往前翻,在某条记载中找到了“庆历元年九月”“十八人”“出手时只余十七”的字样,关于被略卖女子们的来历,明晃晃写着“蓟州”“盛京”等字眼。
“这,这些都是那个疯女子自行伪造,试图构陷于我!请贵人您擦亮眼睛啊。”
“哦?可我怎么在上面看到了我认识的人被拐卖的记录呢?”
不会错的,这就是经受略卖了阿菩等人的拍花子。和她们透露的信息每一条都吻合。
“可,可我给大宋送的都是女人,这不是在帮您么?”
这句求饶的话彻底点燃了扶苏的怒火。他冷笑了一声:“你把女子都当成什么了?方才那句话,你敢不敢当着那些失去了骨肉至亲的人的面说?”
说完又觉得没意思。
和人贩子讲情讲理是没用的,唯有惩罚才是他们该受的:“你既然这么说,那你也押回大宋,权当是我给云州帮忙了吧。”
他挥了挥手,门外的精兵立刻涌入数人,把张复财团团围住。一个扭身就压住了他胳膊。
张复财的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却被休息好恢复了力气的段银儿一拳抡倒在地。扶苏半背过身去,望天又望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现代法律不容许私刑。查清事实后,应当交给有司按法律处理。
但现在是古代。
段银儿忍着没揍的拳头,最终还是如雨点般落在了张复财的脸上。他被人按住,肥白的脸很快由红色变为错落有致的大片青紫。
段银儿也渐渐卸掉了力气。她看着张复财被打得哀嚎连天的样子,先是一阵解气,眼底渐渐变得空茫。最后,发出一声哀痛的悲泣。
杀害她阿爹的人终于被抓住了。可罪名却不是杀人。醉酒落水和故意推人下水之间,猫腻太多,证据实在太难找。她只能从略卖人口入手,千辛万苦才搞到了张复财藏的账本,徐徐图之等待转机。
终于,让她等到了今日。
她出够了气,张复财才被拖下去。扶苏又嘱咐了几句:“他的家人、管家、下人、还有生意伙伴也都查一遍,应该也有许多同伙、帮凶、知情不报之人。”
“哦对了,再在县衙前设一座登闻鼓,凡是曾经被张家欺压过的百姓,都可以去敲那鼓诉说自己的冤屈。”
“这个好。”苏轼说道:“我就不信了,他这么坏的人只做过一件恶事。”
怀仁县的恶霸张家倒了。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乡里乡亲。村民们沾亲带故,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个被张家欺负过的亲朋。提起这件事时,都是异口同声啐的:倒得好,早该倒了!
唯有吴家村的村民,关注点却不太一样。
“小贵人?你们说?按倒了张家的是位小贵人?多小?多贵?他长什么样?”
这件事不在传闲话的关注范围内,被问到的人都是一头雾水。吴家村人坚持不懈,还是只得到了几个片段式的形容。
“是宋人”“糯米团子似的”“看起来就很贵”“像年画上的小仙童”……
吴家村村民们陷入沉思,面面相觑。
“是他吧?”
“绝对是吧?不是说过自己要去怀仁?”
“我看也……”
“打什么哑谜呢!”吴老汉:“你们有话就直说嘛!这除了小贵人还能是谁?小贵人那么聪明,能断案不是很正常么?”
“但问题是……”村民们看着自己给扶苏塑起的雕像陷入了沉思。
因扶苏带给他们的是一条发财的明路。塑像的时候几乎全票通过,让小贵人戴上幞头、手握元宝高高举起,塑成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财神爷的模样。以便后世人常来观瞻供奉、香火不绝。
现在,又得知小贵人竟然还是个青天,这塑像又该怎么改呢?
吴老汉:“这还不简单?小贵人不还另一只手空着吗?改动两下不就行了?”
于是,扶苏的泥塑像再度新鲜出炉了。新形象里,他左手握着硕大的金元宝,右手握着一根沾满墨水的判官笔。
糯圆如团子的可爱脸蛋上,左半边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右半边铁面无私、威严横生。
……看上去就像精神分裂了一样。
后来,因众所周知的某种原因,这形象传播得越来越广,从云州出口转内销,传回了大宋的国土之上。只有掩耳盗铃的某位皇帝,强烈要求不给该塑像冠名。
扶苏:我拒绝承认这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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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第128章
对于扶苏拒绝承认的行为, 众人纷纷表示不解。从古至今,历代帝王多求生前身后名,怎么就你一人特立独行呢?百姓自愿称颂于你,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扶苏:不, 你们肯定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一粉顶十黑”!
因为第一世的惨剧, 扶苏第二世在网上关注过几个历史博主, 知道他们天天拿历史上的帝王将相们互相比较拉踩,俗称赛博斗蛐蛐。
万一自己因为这雕像留下了什么千古美名, 结果翻史书一看, 你的“青天”功绩其实就是微服私访时解决了一下当地的恶毒乡绅……
那他的名声可就别想要啦!
但民间倘有什么风声流传,光靠禁是禁不住的。后世的《大义觉迷录》就是前车之鉴。扶苏只好捏着鼻子。每天兢兢业业地司理起刑狱之事, 好让自己后世不要嘲笑得太狠。
至于后来他因“青天”之名和划时代的法治思想, 屡屡登上后代法制史教材。乃至于成为法律人士的祖师爷之一,就是另一桩故事了。
不止是后来当了皇帝, 其实自扶苏他派兵围住了张家,众目睽睽之下把张复财绑住出了宅门, 塞进衙门的监狱, “小青天”的外号就立刻流传开了。
这件事反传回扶苏的耳朵, 他听完之后就沉默了:“原来怀仁县人苦张家久矣啊。”
明明对他全无了解,只听闻他抓了张复财就能好感顿生,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大家伙太恨张家了。
那他这个青天, 还真得当下去。
扶苏拉上了苏轼, 又点了几个识字的士兵, 在衙门前摆了一排桌椅板凳。干什么?免费帮人写诉状状告张家!也接待被告人其他城中大户!
大家搞快点儿,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啊!
其实, 扶苏早在衙门前设立了登闻鼓,但效果却一般般。不是谁都愿意众目睽睽下诉说自家的伤疤。而且怀仁县迄今没有靠谱的县官和师爷——之前的早被狄青进城时,当着县里人的面一刀砍了。
据说,当时也是一片叫好。
“那不对啊?”苏轼问道:“就算我俩去写诉状但还是没人审案子啊?”
扶苏:“有啊?”
“谁啊……难道殿下你指的是,我俩?”苏轼瞪大了眼睛,顿感压力山大:“不,不行的吧,我只会背《天圣令》和《宋刑统》,不会背《大辽律》啊!”
“不,也不对。当年沛公被老秦人喜迎入关不也只约法了三章?咱们也可以效仿高祖啊。”
无意中被插了一刀的扶苏:“……”
意思我都明白,但你举例子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扎得我心痛啊。
扶苏捂着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惹得苏轼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没办法,平息民愤、收拢民心是当务之急,但不能把张家人处死了之。这是在给后来的大宋官员治理上难度。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当一回‘青天’了。”
“而且这里,唯一系统熟读过律法的也只有你我,咱俩不上还有谁上?”
“还真是。”苏轼托着下巴沉思。多年的编辑经验让他职业病发作:“但这次机会难得,大家都关注着……”
“殿下,你说,我们趁机在怀仁县兴办《求知报》怎么样?前几期的素材就用审判张家的过程和经典案例,大家肯定都会买来看,等读者群固定下来,后面我们再慢慢改成别的内容。”
起号教程。
扶苏脑海中突然浮现这四个字。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博主的。”
“博主?那是什么?”苏轼不明所以:“是大官的意思吗?那就借殿下吉言——”
回去就可以升官啦,嘿嘿!
就这样,兼具多重目的的“赵氏/苏氏免费代谢诉状业务”在官衙大门前堂堂开业,不收取任何费用,一条龙服务,童叟无欺!
其声势之隆重,还把原本被冻风寒卧床养兵的段银儿引来了。她远远来到县衙的大门外,就看到两排士兵带着刀立于两侧,负责维持纪律。中间留出用于排队的空地,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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