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输了。
可明明输的是他。
明月夷心中划过古怪,想要看清他逐渐在水中破碎的脸,整个身子却被拽进黑暗中彻底失去意识。
幻境内破裂,幻境外山河动荡,天显异常。
星河斗转,明月夷的意识一直在沉浮,在浑噩中她看见了很多经时间而淡去的记忆。
她看见了以前,还在现代。
不知是夏天还是冬天,空调呼呼作响,她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房门被敲响。
她抬起脸,盯着门没有讲话,像是在等谁主动开口。
外面静了片刻,响起少年清冽的嗓音。
他说:“姐姐,我进来了。”
她还没有回答,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被推开,身形秀颀的少年从外面走进来。
时隔至今,明月夷少年的脸依旧是模糊的。
但少年的发黑肌白,若是那层模糊的雾散去,似乎像极了菩越悯。
明月夷被自己的想法吓得骤然往后一退,然身后有漩涡,她被吸进黑暗里又开始莫名往下坠落。
她在下沉,一直沉,往下,再往下,直到她仿佛有了手脚,落进了平坦的地上,但她仍旧掌握不住自己的意识,像是等待发芽的种子。
许是没睡够,她一直深陷梦中醒不来,隐约听见风吹竹叶的簌簌声,还有煮沸的炉盖被顶起来的咕噜声,有栅栏被藤蔓缠上,鸡鸭被豢养在里面。
温情的小院落普通如寻常农户。
隐约有人坐在她的身边,用冰凉的手抚摸她的额头,抚她遮面的碎发。
明月夷能感受到,但就是醒不来。
不能一直如此沉睡,一定要醒来。
终于,她能掌控身体了。
掌握身体的瞬间,她倏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身处的房间陈设简约雅致,窗牗被撑起,外面飘着一层蔼蔼白雪,院中的炉子在沸腾。
陌生的一切让她生出还在幻境,亦或是梦境中的不真实。
到底是出来了,还是依旧被困在里面?
明月夷乌发披散地起身,衣裙单薄地朝门口走去,想要看身处在何处。
当她抬起的手还未触碰上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
她下意识抬眸。
一张少年的面容闯进她的眼中,这一刻似乎和梦中看不清面容的人融合,惊得她茫然后退。
少年唇如秋花褪色,眼底的笑意和被浸在湖中时一样,温柔而平静的与她讲话:“师姐,你终于醒了。”
菩越悯。
菩越悯,又是他。
明月夷麻木看着他端着一盅热汤,携着凉气从外面进来。
菩越悯进来后将热汤放在桌上,转身见她还杵立在门口,身子清瘦如轻轻吹便会吹破的宣纸。
他取下挂在木架上的毛绒大氅,上前披在她单薄消瘦的肩上,温声道:“外面下过雨,湿气很重,师姐穿得这般少就冒然打开门,会感染风寒的。”
明月夷盯着他没有应声。
再次醒来看见的人是他,她似乎懂了,他坠入湖泊时为何如此平静。
她就算出来了,也还是无法摆脱他。
他就像是死后都会缠着她的鬼,甩不掉的影子。
菩越悯久等不到她的回应,扬眸看她:“师姐?”
明月夷闭眼,无力问他:“你这次又是如何跟来的?”
他一笑,拥住她道:“因为我说过,我会永远陪着师姐。”
即便她死了,他也能找到她。
“师姐,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低声呢喃,吻她的侧脸。
明月夷实在心累,由他抱自己,歪头靠在他的怀中,睁眼望向窗外沸腾的炉子心中竟然异常平静。
无论怎样,只要出了阵法回到现实中就好。
菩越悯抱着她坐在椅上,端起放在旁边冒着热气的汤盅:“师姐醒来得刚好,喝汤。”
明月夷蹙眉看着他手中汤盅,“这是什么?”
“中药骨汤。”他舀了一勺,颇为认真地置于她的唇边,笑道:“我发现师姐似乎少了一样东西,所以想给师姐补回来。”
明月夷闻言滞顿,随后果断端起他手中的汤,一口饮下:“没少什么。”
菩越悯含笑打量她喝汤的侧脸。
其实说少东西,只是他随口的玩笑话,他是听大夫说,女人一直不爱男人许是性取向有出了错,可以喝中药调理,他只是为用血肉为师姐调理身体。
但师姐的反应,似乎真的少了什么呢。
自从醒来后,明月夷用了几日才确定是真的从阵法中出来了,不过出来后又被菩越悯带来了不知名的地方。
类似凡间的普通小镇,只是镇上的百姓和她认知中有所不同。
比如她的邻居会用双手攀附在墙上,将自己的身子扭曲成藤蔓的姿势,探出开花的头偷偷打量她所在的院中有没有少年的身影。
如果菩越悯在,邻居则会露出垂涎三尺的口涎,如果不在会主动与明月夷讲话。
讲的无一例外是说要吃了她补身子,但大多讲不了几句,菩越悯就会悄无声息出现在它的身后,苍白的手拧断它的脖颈。
“不许对师姐流口水,恶心的东西。”
少年不满的厌恶伴随咔嚓声,藤蔓像是脆骨被拧断。
明月夷盯着地上的一团齑粉,许久后抬眸看着抱住自己的菩越悯,莫名其妙道:“你还说旁人恶心,以前不也在我房中流口水。”
他一顿,随后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闷声道:“……不是口水,师姐。”
“不是吗?”明月夷惊诧:“我一直以为是口水。”
菩越悯:“……”
他沉默后害羞地嗫嚅轻道:“那是我的血液和……□□,是为师姐集聚灵力的。”
如果他不说,明月夷一直以为是蛇吐出的口水,一度觉得这条蛇很恶心。
原来是误会了。
虽然误会了,但和事实的差距也不大。
不管之前的误会,总之第二日,明月夷隔壁的邻居换人了。
换的妖物依旧和藤蔓一样不老实,想吃菩越悯,菩越悯不在便想寄生在她的身上,霸占她的身躯。
无一例外都被拧断了脖子,后面重新换的邻居总算是正常人。
仅限于她面前的普通人。
明月夷和新来的邻居相处甚好,她的外形是美艳的女人,说是在外面寄生的一个人类女子。
明月夷亦是从这句话中,大约知晓自己身处在了何处。
浮屠海。
这里的住的都是浮屠海的妖物,它们能寄生在人身上,所以才会一直垂涎她。
下了几场春雨,难得风和日丽。
暖阳折在爬满枯枝的墙上,墙下坐着的女人声线变大。
“你问现在外面啊?”
明月夷颔首:“嗯,不知絮娘可知?”
浮屠海中还模仿着古时候凡间的生活,而明月夷身为人类修士,在她们认知中是被大妖抓进来的伴侣。
故而絮娘在她问出这句话时,怯生生地瞥着门内:“你夫君准许我说吗?会不会扭断我的脖子?”
她那夫婿也不知是哪来的大妖,周身的气息清甜,总觉得咬上一口修为就能大增,这段时日已经有不少妖起了这等心思。
不过少年总是会先从房中出来,再悄无声息站在身后,一言不合就拧断妖脖。
这等行为在浮屠海竟没引起众怒,连朱厌大人都没有来制止过,可见他对无论是再强大妖,都一视同仁地扭断脖颈。
她聪明地觉得,许是什么连朱厌大人也无可奈何的妖。
明月夷觑了眼身后的院门道:“不会,他今日没在。”
自从阵法中出来,菩越悯似乎有些忙,她猜想许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在絮娘得知他今日没在时健谈道:“要说这外面啊。”
絮娘是从不久前,青云宗大变说起。
青云宗不知是发生了何事,第五层境的修士一夕之间道消了不少,浮屠海的妖物趁机作乱,原是想出浮屠海,占领外界,谁知出了个鹤真道君,一剑破万妖,又将它们给打了回来。
外面的人拥簇鹤真道君成了青云宗的宗主,正在商议如何摧毁浮屠海。
“你说,我们又不是很坏的妖,你们修士怎么总像是要除掉我们。”絮娘从腰袋中掏出一包碎人骨,放在嘴里咬得咯吱脆,语气和神情俱是失落和想不通。
那是她前段时间出浮屠海随手抓的几个凡人,做成的他们所言的瓜子。
明月夷默默凝了眼她吃着的碎白骨,按捺住除妖的习惯。
“要我说啊,你们的骨头也不好吃,还不如乖乖将外界让给我……”絮娘说至一半的话蓦然顿住,两眼呆滞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
少年眉目如画,乌发长坠曳地,一袭白衬红裳地站在门口,幽幽地注视着背对他的明月夷。
尽管他没看絮娘,她还是瞬间变成一只拔地鼠,钻进土里,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碎骨。
明月夷若有所感地转头。
菩越悯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屈膝蹲在身边,“师姐。”
明月夷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么快回来了?”
他蹭了蹭她的脸,眼脸下浮起浅湿的红,“嗯,想师姐了。”
尽管他将自己的尸体放在房中守着她,还是想她。
明月夷不在房中待着便是因为他临走之前杀了自己,没有吃掉,而放在榻上陪她睡,所以她醒来后看见身边躺着的冰凉尸体,才来到院中。
菩越悯仰脸让俊拔的鼻尖在她掌心滑动,轻问:“师姐方才在与她说什么?”
明月夷被蹭得掌心发痒,想抽回来却又被他握住手腕,含住她的手指。
舌尖在指尖打转,一道神识蓦然挤入她的天灵,她被激得后腰发软,差点从木杌上瘫下。
他将她摁在墙上,望着她明亮的眸子渐渐涣散,乜他的目光媚眼如丝,教他冰凉的周身好似都焚烧起来。
明月夷靠在墙上软喘着气失神了好一阵,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失落道:“下次别将你尸体放在我旁边了,我醒来差点以为你死了,白白兴奋一场。”
菩越悯齿间用力,与她纠缠的神识速度变快,明月夷一时没咬住尾音,唇泄出一丝呻吟,面容似春花浸水,额角沁出一点点雾面的寒气。
“别去那儿……”她咬着下唇抖得厉害,插在他唇中的手指蓦然往前,好似都摸到了他的喉咙深处。
他闷哼着,抓住她的手腕,身下情不自禁化成蛇尾,缠住她的脚踝一点点将她裹在怀中。
身体与神识都被他霸占,明月夷颓然地勾着他的脖颈,只露出半张莹白透粉的脸颊,眸中隐有几分迷离神色。
正当渐入佳境时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
两人俱是一震,她小腹一凉,随后如春雨淅沥,少年缠在她身上的蛇尾收了回去。
他没管门外的敲门,意犹未尽的将软下的明月夷从木杌上抱起,转身回了屋内。
她仍陷在失神中,碎发凌乱地贴在粉颊边,他屈指拂过,低声道:“师姐,我出去一下。”
明月夷颤了颤眼睫:“嗯。”
“真乖。”他吻了吻她的鼻尖,转身出房门。
外面来的是浮屠海之主,朱厌。
明月夷隐约听见他们在讲什么话,听见锁妖塔下的字眼,她凝神细听,但他们已经走远了。
锁妖塔下有什么?
明月夷敛眉沉思细想,意外感受到腹中一阵暖意,此前一直欲突破却又差一点的灵力现在已将丹田填满。
方才神交时他以身做炉鼎,巩固了她的修为。
明月夷顾不得去想锁妖塔下的东西,起身盘腿打坐,灵力运转至周身脉络。
欲要突破第五境界中期时,她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道雷声,但很快便消失了。
不是天道。她高悬的心落下,专心破界。
而另一边,正与说着话的朱厌忽然察觉身边的少年抬手,似在空中抓住了什么。
朱厌感受到下意识臣服的气息,但好在转瞬即逝。
朱厌转头便看见少年神情恹恹,齿间似嚼着难以下咽之物。
“你……”朱厌本是想问他在吃什么,又看见他抬手抓住了上空朝身后院落劈的渡劫天雷,平静地捏碎。
味如腥铁,难以下咽。
菩越悯选择捏碎了几道天雷,似想起身边还有妖,转脸对朱厌淡然解释:“太吵来了,我妻在渡劫,它会吓到我正在渡劫的妻。”
朱厌喉咙干哑。
尽管他早就知晓眼前看似温良的少年是如何强大的妖,见他视天雷如随手抓的蛛网,仍有余悸。
自千年前,他被青云宗先祖焚净封印在浮屠海,便一直在找能摧毁修士的大妖,但他只知会出现在青云宗,不知具体是谁。
派出去无数妖都没寻到,没想到前不久竟自己来了,带着他的修士妻子。
天边一边打着雷,少年烦不胜烦地抓着,朱雀在这种诡异之下,继续与他讲未完的话:“青云宗里的锁妖塔中有混沌大妖皮,所以我等被镇压在浮屠海中无法出去,焚净道消前预言您会出世,不知大人可有何办法将锁妖塔里的妖尸毁了?”
“为何要毁尸?”菩越悯百无聊赖地抓着露出头,见是他便想逃的天雷捏碎。
朱厌:“听闻食妖尸者,能修道成神。”
菩越悯碾碎一道天雷,其余天雷不再往外冒。
天露霁。
他望着天边,愉悦道:“这次不会了,不会再有人成神。”
朱厌不懂他所言何意:“可那青云宗的新宗主似乎已经临近神阶了。”
自从前不久青云宗祭祀之后,看似世间少了不少高阶修士,实际青云宗新宗主一人独秀,以一人之力将他们有逼退回浮屠海中。
若有人飞升,必定得有造福苍生的大造化。
朱厌极有可能会成为修士成仙的大造化,他可不愿成为修士的踏脚石。
菩越悯拍了拍手转头,眸如点漆,漠然道:“我说了,没人能成神。”
少年声线清冽,语调甚至透着几分温软,朱厌无端觉得他的话或许是真的。
天下无神。
明月夷刚将体内的灵力消化,抬眸便看见少年靠在门前,身后的霁光落在他的发上无端有种让人臣服的压迫。
但转瞬又因他扬起的浅笑而荡然无存。
“师姐,你破境了。”他踱步而入,坐在她的身边,浅笑打量着她。
“我至今都才第四层境界,日后师姐护我。”
明月夷推开他靠近的脸,问道:“方才来的是浮屠海的朱厌大妖吗?”
“你问别人?”他脸上笑意敛下,脑中闪过朱厌的脸。
似乎朱厌生得不丑,还和鹤无咎气度有几分相似。
明月夷道:“青云宗最高任务便是诛杀朱厌,奖灵石千万旦,我以前有几分垂涎,现在随口问问。”
行走的千万旦灵石就在眼前,这教她如何不心动。
菩越悯闻言周身阴郁的气息散去,“师姐若是想要灵石,我有许多,比千万旦都多,不必费神去杀别的妖,若是师姐想杀,可杀我。”
只有他才配被师姐杀。
他眼含期待地看着她,等她的剑刺穿身体。
他乐于和她玩此游戏。
明月夷睨他引颈受戮般抬着脸,手的确痒了一下,但当她抬起手,最后却是掌心落在他的喉结上。
他喉结轻滚,看她的眼神微弱变化:“师姐。”
明月夷在他脖颈上抚了许久,蓦然回过神,想要抽回手他蓦然握住她的手腕,压过她的头顶。
她倒在柔软被褥上,被他衔唇细吻。
看着少年醉红般艳丽的面容,她竟有种心口发胀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在跳。
一吻毕,菩越悯抱着她合衣共枕。
明月夷靠在他的怀中,闻着熟悉的淡香,渐渐生出几分倦意。
这段时日,两人一直如此,她也就成了习惯。
只是那日心口发胀的异常,令她耿耿于怀了一段时日才渐渐淡去。
明月夷曾为了积攒灵石,领过来浮屠海的任务,不过那时自在外面,还没在浮屠海里面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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