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言眼中的世界仿若在一瞬间静止,时间飞速倒流,他的脑海中,掠过的是灵峡峰师妹的寝屋。
闭关时,第一年里的数个日夜,他都曾违背师令出现在师妹的院中,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所思地望着窗上那抹倩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思念着师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声会出现在那样平凡的夜里。
他只能一遍一遍劝说着自己,他只是放心不下师妹,只想看看师妹的修为是否又长进了些,可到最后,不论是哪种答案,他总觉得不尽人意……
后来,修为停滞不前,师父便将他召去炼化余下那半缕爱魄于太清池闭关,一去四年,他再也没了当初那样复杂不清的心绪……
脑袋中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痛,似有什么撕扯着他的神魂,他越是拼命地去回想,那不属于他的记忆便越是遥远,而他……也本能地抗拒着那些记忆。
第一次,强烈的恐慌包围着他,师妹的死和那些不明所以的记忆,都是他拼命抗拒、不愿接受的……
“嘭!”
不远处,一块巨石突然被一只手扒开,那只手血淋淋的,艰难地抓着石块奋力往上爬。
沈晚棠因灵力远不敌景骁,每推开一块巨石都要耗费她大量的心神与法力,几乎是精疲力尽,一点一点挣扎着从狭窄的缝隙中爬出来。
缝隙太过狭窄,出来时又划出许多伤痕来,但她已经失去了知觉,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爬出来后,她压低身子朝下面伸出手,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被她带着往上爬。
云岑也浑身是伤地爬了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谢了!”她碰了碰沈晚棠的手臂。
沈晚棠没有回应,视线落在四周,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扭曲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座废墟,一座没有出路的废墟。
但地面还是震动的,堆积的碎石时不时会滚落下来,有的地方也会随时坍塌……
景骁死了,看来,萧之镜正在用自己的修为一点点支撑着这个幻境。
她的视线往下看去,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雪色,微微一怔。
此刻的师兄,身上一贯的清冷气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破碎与狼狈,丝丝缕缕的魔气围绕着他,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她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师兄的执念化作了心魔,而如今,心魔化作了他修道路上的一道坎,稍有差池,便是由仙堕魔。
师兄怎么……怎么会有如此深重的执念?
她缓缓半垂下眸子,站起身虚弱地踩着碎石往下走去。
师兄不知道在想什么,脊背微弯,低垂眉眼,紧锁眉心,唇色苍白。
梦魇了吗?
脚下的地面晃得头晕目眩,她一步步走向师兄,却在下一秒踩空直面摔了下去,她皱起眉头闭上眼,实在是没了力气。
“沈晚棠!”云岑看见她就要从碎石上滚下去忍不住出声。
恰时,这三个字让沈卿言骤然惊醒,回神抬眸,眉心渐渐松开,入眼的是师妹那张熟悉的脸。
他一把将女子接入怀中,如同失而复得般紧紧抱住她,埋首于她的颈侧,鼻间满是熟悉的海棠气息。
“师妹……”
沈晚棠缓缓睁开眼,想要推开他说话,谁知刚一动弹就被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她微微侧头,脸侧又不经意蹭过他的脸,呼吸落在他的颈侧,而她已经被熟悉的气息所包围。
她顿了顿,转了个方向,试图唤醒他:“师兄?”
声音一出,沈卿言的心终于落了地,呼吸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缓缓松开她,染血的手克制不住地触碰着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她温热的脸颊——
体温不再是彻骨的冰冷。
沈晚棠对上师兄那深邃柔和的黑眸,眼神专注,里面倒映着的是她的脸,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又微微别开脸。
见她抗拒,沈卿言的动作一顿。
他眸中的阴邪与周身的魔气渐渐散去,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过,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而他再去深想时,一切又都开始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噩梦……
“我用灵力强行破开了一条缝隙,你们快出来!”萧之镜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说得有些艰难,像是快要失去了力气,“这个幻境也是杀阵之一,一旦幻境崩塌,再不出来,你们就算不死,也会被景骁死前的执念彻底困在里面!”
换句话说,景骁是活路,同样也是死路,这个幻阵便是围绕着他而展开的。
云岑明白了萧之镜话里的意思,即刻开始逡巡着四周,最后指向之前苏溪寝屋的方向,“那是出口!”
那里,有一道凭空撕开的裂缝。
沈晚棠回头想要拉着师兄一起逃出去,却不料甫一转身便被师兄弯腰抱起,两条手臂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喂,你们等等我呀!”
云岑看着沈卿言抱着沈晚棠消失在出口处顿时扬声高喊。
最后,等她走出去时整个人险些昏倒过去,只能在万戮城的长街上扶着檐柱休息起来。
萧之镜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递给她一瓶丹药,她一怔,看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地夺过丹药,“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把断情剑倏地从身后放在他的颈侧,云岑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两人之间有着交易,萧之镜并不怕沈晚棠的剑,反而笑着转身,把手中的问心剑递给沈卿言,道:“清玄神君,您的剑。”
下一秒,问心剑也出了鞘,抵在他另一侧脖颈上,他讪讪笑了两声,脸色有些难看:“清玄神君,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
他笑意不明地看向沈晚棠,“不过我已经全部告知了你的师妹,与其逼问我,倒不如好好问问你的师妹,相信清玄神君想知道的一切,也只有她能回答清楚。”
沈晚棠微微挑眉,静静看着萧之镜拿开她的剑,她没有动作,而一旁的问心突然一转,砍向萧之镜的脖子。
“铮——”
断情剑迎面撞上问心剑身,她挡住了师兄的杀招,阻止了萧之镜的死。
见此,萧之镜连忙拉着云岑逃命,可没走多远,在一个转角处猛地栽倒在地吐出大口的血来,随后彻底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萧之镜……”云岑吓了一跳,有一瞬间的失措,随后毫不犹豫把他刚给的丹药喂给他服下,“萧之镜你醒醒……你别吓我……”
“阿溪……”
“你说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云岑忽然松了口气,把人扶了起来,手碰上他的脸,他下意识抱紧她的腰。
她听见他说——
“阿溪,我终于……见到你了……”
触碰他的手一点点僵住,她本是有许多疑问想要问他的,可说到底是她自己误入了幻境,不论他的解释是什么她都会相信他,不会同他计较什么,但是……
她没有想过,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见到他口中“阿溪”。
萧之镜或许不知道,她从他口中听到过很多遍这个名字,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曾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原来她叫苏溪吗?”云岑忽然轻轻低语。
随着其中两个字的吐出,萧之镜越发用力地抱着她。
“可是萧之镜,我不是她……”
空荡荡的幽巷里,只有他们二人,再无人追上来。
另一条街上,沈卿言垂眸注视着师妹,僵持片刻,最后收回剑,“在幻境中,你故意被景骁抓走,也是为了他。”
“师兄也知道了?”沈晚棠的剑也入了鞘,在手中消失。
幻境为萧之镜所设,却以景骁为中心,幻境崩陷的那一刻,景骁爆发出的灵力也是萧之镜的,他自然知道,萧之镜便是景骁。
沈卿言想到方才师妹为了救下萧之镜而与自己动手,沉声道:“为什么要救他?”
“这个问题,好像和师兄无关吧?”沈晚棠的脸色苍白,却轻弯着唇角,眉眼带笑,全然没有笑意,很是虚假的一张假面。
她瞥他一眼,拖着疲惫的身体转身欲要离去,身后再度响起师兄冷淡的质问声:
“你和萧之镜,是何关系?”
沈晚棠心中不耐,想说与他无关,可转念又想到师兄一直盯着她不放,师兄盯着她她就没法去迷雾谷,更没法破开封印,渐渐地,有什么思绪涌了上来,她想到了他的心魔。
师兄说,他的心魔是自己,那么她,是否可以尝试利用一番呢?
她回头看向他,默了默,启唇说:“师兄,不瞒你说,我和萧之镜认识了也快五年,既然师兄作为我的师兄却如此痛恨魔族,那晚棠只好找一个不痛恨魔族的人做好友……”
“我知道,萧之镜也是邪修,可若是师兄想杀他。”她故意靠近他几步,一字一句道:“晚棠不介意与师兄为敌,反正……”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闻言,沈卿言眼神晦暗地盯着她。
他竟连一个萧之镜也比不上……
“先随我回无虚宗。”他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神色仿佛镇定自若,只是眼皮微垂,看着她的脸并不直视她戏谑的目光。
他说:“师妹,不要再见他。”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沈晚棠不以为意,脸上的笑散去,下一秒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一张传送符自沈卿言手中消失,眨眼间,她已经和沈卿言出现在了凡界,他竟然一气之下连乔瓒和覃长乐都不顾了?
手腕上被他紧紧攥住。
“沈卿言!放开我!”
“沈卿言,为了抓我,你师弟师妹的死活也不顾了?”
沈卿言知道她说的是乔瓒和覃长乐,可他们在幻境中耽误了太久,他用过追踪符,他们的气息早已不见,他得先回宗确认情况……也把师妹带回。
“沈卿言!放开我!”
她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咄咄逼人道:“我已经叛出了师门!沈卿言,你没有资格再管我!你不是我的师兄!”
来来往往的人被她的怒声吸引,纷纷朝她们投来打量的目光,最后却是被那身形高大的青年所吸引。
怎么越看越像那神庙里供奉的清玄神君?
嘀嘀咕咕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沈卿言微微蹙眉,把沈晚棠拉到跟前,沉声开口:“你可以不认我为师兄,但你是我十五年前救下的,你无法否认。”
“嘶……”沈晚棠似乎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被他轻轻一拽,牵动身上的伤口开始痛呼出声,没好气道:“就这样回去,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死在半道上!”
沈卿言顿时静默下来,方才被师妹的话扰得心神难宁,眼下这才注意到她没有服用丹药,脸色有些难看。
他下意识伸出手,似要将人抱起,沈晚棠却是后退两步,脸色冰冷,语气厌恶:“别碰我!”
伸出的手瞬间停在半空中,随后掩在袖袍之下,他静静看着青衣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走进了一家客栈。
“掌柜,两间房。”沈晚棠扔出几块灵石。
掌柜正要乐着应下,一位面色清寒,不近人情的道长突然出现。
“一间。”
掌柜迟疑了,狐疑道:“你们二位,到底几间?”
“两间。”
“一间。”
两人异口同声,皆是不容置疑。
“这……”掌柜有些为难了,这灵石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一间。”沈卿言重复了一遍,随后侧眸冷眼看了沈晚棠一眼,攥着她的手腕往楼上走。
沈晚棠极力挣扎着,暗自用灵力较劲,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声高喊:“清玄神君,别忘了你修的无情道,你与我一间房,若是被无行神君知道,你……唔!”
话还没说完,一道禁语符便被打入体内。
沈卿言脚下大步流星,攥着她,径直推开一扇门把人推了进去。
“嘭!”门被灵力猛地关上。
楼下呆愣的人把口中的饭菜咽下。
“清玄神君,不会是无虚宗的那个清玄神君吧?”
“好像……好像就是他。”
一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想上去见一见清玄神君,可眼下他们更关心的是——
“所以,清玄神君身边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
“沈晚棠。”沈卿言松开沈晚棠的手腕,目光停留在她冷淡的脸上,“我对你而言……”
话未说完,他忽然停顿,平复一下心绪后,右手突然按住她纤细的腰,并未发力,而是很快从后腰取出一面被她缩小的回溯镜。
这种法器其实很常见,上万灵石便能买下一面,大多数修士都会买下几面,但用的时候成功瞒过对方的成算不大。
沈晚棠见被他发现,眼神有些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回溯镜在他的掌心中被粉碎。
她听见他说:“你想记下什么,这次又想要给谁看?”
他朝她逼近一步,沈晚棠的后背抵上门,压迫感迎面袭来,她轻低下头。
“若我猜得不错,你想把这面回溯镜给师父。”沈卿言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沈晚棠。”
“从一开始的算计、利用、背弃,让我历劫失败,和你一起背负数条人命,想杀死我,如今又计划着如何让我被师父逐出师门?”
有时,他总会有一种错觉……
师妹,或许是恨他的。
他的手缓缓抬起她的脸,望着她那双琉璃色眸子,“你应当知道,师父对我一向严苛,若你的这些东西被师父看见,可有想过,我会如何?”
会如何?
她自然知道,师父一定会重罚师兄,或许到时,来杀她的便不会再是师兄,而师兄,会被师父关禁闭。
无虚宗上惩罚人的地方有许多,日月洞崖、太清池、魔兽山,听说还有一个戒法阁。
几乎从未有过弟子在戒法阁受重罚,她也并不清楚里面的惩罚是什么,总不会比逐出师门更严重。
师父怎么舍得重罚师兄呢?
沈卿言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心中一沉,他后退几步。
他已经解开了师妹体内的禁语符,她却对此无话可说,倒像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而他一个人的自说自话,又显得有几分的可笑。
沈晚棠平静地看着他转身,忽而扯唇,哂笑一声,“师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此话一出,刹那间,空荡的房间内死寂压抑,针落可闻,只有女子不以为意的淡笑声。
沈晚棠脚步轻快地从沈卿言身旁走过,叠腿坐在床畔,青色裙摆平铺在床。
“师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别忘了,我是黎玉昭所诞下的魔胎,是你最深恶痛绝的餍魔,作为邪魔,我向来如此,看来师兄还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
随着她一句接一句不留情面的话,沈卿言的黑眸也逐渐覆上一层寒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床上那陌生的女子。
袖袍之下的手不自觉攥着,伤痕裂开也麻木无觉。
沈晚棠依稀闻见血腥气,抬起自己的手,掌心上是被景骁刺穿的一道口子,伤口因灵力而结痂,她随意用纱布一圈圈缠绕着。
一边道:“师兄和我相处久了,是不是忘了,回阴村的百姓也是我杀的?”
“他们死后的残骸师兄可有看见?被魔兽咬死,应该是死无全尸吧?”沈晚棠仔细回忆了一遍,脸上残忍的笑意加深:“对了,若记得不错宗门里的那些师兄师姐死得也很惨吧?魂魄丢了也就算了,还死无全尸,师兄你说,他们来世……”
“够了!”沈卿言的手中有血珠滚落在地,等他反应过来时,右手已经握紧了问心剑。
沈晚棠嗤笑一声,带着嘲弄:“师兄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我没死在那个幻境中?”
闻言,沈卿言的脸色瞬间苍白,握着剑的手顿时失了力气,他下意识转身想要逃离——
“师兄,我也很后悔,后悔那天我的背叛,没能让景骁杀了你。”
“……你说什么?”
沈卿言狠狠停住,侧眸看向她,黑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那陌生的脸,动了动唇。
他漆黑而沉寂的眸子里隐约有暗色一闪而过,夹杂着不宜让人察觉的执拗,微弱的邪气自他身上透出,他寒声重复:“你说什么?”
沈晚棠察觉到了危险,垂下眼,云淡风轻笑着道了一句:“没什么,师兄听错了。”
听错了?
沈卿言心底生寒,脑海中止不住地响起师妹一遍又一遍的诛心之言。
她说——
“你没有资格再管我!你不是我的师兄!”
“师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她说——
他没死,她很后悔。
原来,心知肚明和亲耳听见全然是两回事。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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