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神君。”一旁的重须长老无奈轻叹一声。
沈卿言垂下眼,几步上前,神情自若地跪于宗祠正中心,双膝下不曾垫有蒲团。
缓缓掀眸,看向面前的师父。
不等任何人开口,只这抬眼的瞬间,无行神君将掌心中生出裂纹的回溯镜狠狠砸向他。
镜子碎裂几块,碎片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看看你干的好事!沈卿言!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徒弟?!”
“啪!”碎片落在地上。
每一块碎掉的镜中都有模糊的两道身影。
是夜里,他握着师妹的腰主动吻上的那一幕,里面分明什么也看不清,却能看到他的失控,他的欲望,以及……他的不堪。
他沉沉闭上眼,脑海中紧绷了多年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断开,一颗心也一沉再沉几乎寸寸撕裂,直到无法支撑他。
“沈卿言,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跟我再三保证的?这就是你口中的师妹?”无行神君的声音狠厉,“你是何时对她生出了情?”
“离开宗门前你又是如何向整个宗门交代的?!”
“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这就是你消失这么久干的好事?!”
“我曾命你炼化余下那半缕爱魄,你是不是也根本没有听我的话?!”
无行神君每说一句,胸腔内翻涌的怒火便直冲脑门一遍,直到再也无法压制,他猛地夺过重须手里的笞魂鞭,上前挥鞭,鞭子猛地落在了沈卿言的肩膀,顿时皮开肉绽,血色染红雪衣。
只一鞭,沈卿言便觉神魂震颤,像是被人打散后又迅速重塑了般,痛苦袭遍全身,口中漫上浓重的血气。
他艰难喘息,甘愿认罚。
“是,弟子并未炼化那半缕爱魄。”
“你竟敢……不,你从那时起就生了情?!”听了他的话,无行神君愣了一瞬,紧接着握紧鞭子,厉声质问:“如此说来,后来那些话,都是在骗为师!沈卿言,你可知你这每一条都是在欺师灭祖!”
话音落下,怒发冲冠的无行神君扬起鞭子又要落下一鞭,这气头上的每一鞭可都不简单,重须长老见此吓得急忙上去拉住。
好言相劝道:“宗主,你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千万当心别将人打死了!”
“哼!我没有他这么大逆不道的徒弟!即便是几鞭子打死了又如何?!”
“修了十五年的无情道,本该仙途顺遂,就是因为他!就为了一个女人!竟什么都不顾了!连师父都不顾了!无虚宗也不要了?!”
又是一鞭子重重打在沈卿言的身上,从头到尾他都一声不吭。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为师可有说错你一句?!”
“为了个沈晚棠,一次次竟被她蒙蔽陷害至此,简直是死性不改!无药可救!”
“无情道弟子对一个邪魔动情,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其他师弟师妹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无行神君又是一鞭打在他的身上,抖着手用鞭子指着他,“若不是你,沈晚棠怎么会顺利杀害我无虚宗千余弟子?人是她杀的不错,可他们到底因谁而死?”
“沈卿言,你给我刻进心里,这些弟子都是因你而死!你欠着他们千余条性命!”
“你倒好!与邪魔勾结,定下私情,做出如此有辱宗门的无耻之事!”无行神君扬起手,又要落下一鞭,“今日为了这些死去的弟子,我就算是打死你,也是你罪有应得!”
沈卿言的脑子很乱,耳边的声音很远很远,可是却听得清师父说了些什么。
师父说得不错,是他害死了同门师弟、师妹,是他罪有应得、罪该万死,受这笞魂鞭,他无怨无悔。
只是那半缕爱魄……
当初,他原本是要将其炼化,可甫一触碰到自己的魂魄,他便莫名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仿佛曾经,有那么一次,他也依了师父的令炼化那半缕爱魄,爱魄注入剑中,令他彻底成了个无心之人。
松开自己的魂魄时,他又恍惚觉得,也有那么一幕,爱魄重回体内,融入神魂,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仿佛因此弄丢了一位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那强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瞬间已经令他备受煎熬、痛苦,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般,而后又回过神来淡忘了一切。
但他知道,魂魄一事,不该听师父的……
“为师今日问你,你是不是对那个魔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分明事实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可他偏是还要再问一遍。
见沈卿言不语,无行神君又是一鞭打在他的身上,重复质问:“你是不是对那个魔头动了情?!”
“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下去?”无行神君扬起长鞭,几次动唇:“这么一个问题你都答不上来?!”
“沈卿言,为师再问你!”
“你是不是对沈晚棠动了情!”
无行神君字字句句,声嘶力竭。
“清玄神君,你快应一声啊,是与不是,总是要有个答案的。”一旁的重须长老实在于心不忍,他再次好言相劝:“就算是动了情,也可斩断这孽缘,你就算是承认也无妨,知错能改,宗主是不会怪你的!”
“啪!”
这一鞭子是抽在沈卿言后背的,他的身子因力道而微微颤动一瞬,眉心紧蹙强行支撑着身体,却无认错的意思。
或许,沈卿言也不知道答案,他答不上来,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至少此刻,他忘记了心是如何因师妹而跳动的,只能清晰地感知到心头的悲戚与冰寒的麻木。
“沈卿言,你真是无药可救!”
无行神君气极,猛地将鞭子摔给重须长老。
无行神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对沈晚棠是不是动了情!”
听着师父的质问,心头的悲意无限放大,他静默片刻,缓缓阖上眼于师父身前叩首,一字一句答:“弟子,不知。”
此话一出,无行神君垂眸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不知……
以他的性子,一句不知,便已是答案。
于沈卿言自己而言或许是不知,可这话于他而言,便是默认,他对沈晚棠动了情。
不知何时起,沈卿言喜欢上了自己从小养大的师妹,就连他这个做师父的都不曾发觉。
也许从一开始,自他捡到他们二人起,他们的心性便是如此。
他们的心性都是一样的,沈卿言从来没有比沈晚棠好上多少,他们只有一个比一个偏激、极端。
这种人往往,都会走向那万劫不复的地狱。
沈晚棠是第一个。
接下来的第二个……
他看了沈卿言最后一眼,收回视线,从沈卿言身侧离开,丢下一句——
“褪去上衣,罚十鞭。”
第138章 餍魔宫(五)
戒法阁的门被一阵灵力强行打开,映入门外众人眼帘的是——清玄神君沈卿言。
从来都清冷孤高的天之骄子,无行神君心中最为得意的爱徒,此时此刻竟然褪去上衣跪于戒法阁。
而他的面前是无数灵位,周身是无数的灯盏。
议论声陡然沸腾起来,如同炸开了锅,内门弟子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清玄神君这是犯了什么罪?竟惹得无行神君行此重罚?”
“难不成,沈晚棠根本没死?”
无行神君自台阶上走了下来,面色冷沉,全程不作任何解释。
“唉。”重须长老拿着鞭子有些难以下手,可宗主之令不可违,“清玄神君,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不禁摇摇头。
当众行刑已是重罚,更遑论是鞭笞神魂的笞魂鞭,此鞭下去,三鞭便能损人魂魄,何况是十鞭。
再者,当初在云华殿时,沈卿言就已经代沈晚棠受过三鞭,方才宗主一气之下又打了他五鞭……
这一次,宗主是真的动怒了,他若不认错,谁也救不了他。
“长老,弟子甘愿受罚,行刑吧。”
沈卿言目不斜视,望着高台上的灵牌,仿若一双双无形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审视着他,没有一双眼睛看向他时不带着厌恶,仿佛他的存在只会玷污这宗祠,令整个宗门蒙羞。
“清玄神君,得罪了。”
重须长老绕至他的身后,手腕挥动长鞭。
狠狠的一鞭如同染了血水,打上去,瞬间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有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重须长老他……”
“这种惩罚,无行神君叫清玄神君今后颜面何存?”身旁有弟子忍不住出声。
宗门弟子不知为何,重须长老却清楚无行神君为何要这样罚他,因为沈卿言不止是对不起师门,他对不起的还有他自己,以及整个无虚宗的弟子!
“啪——”
第三鞭落在沈卿言鞭痕交错的背脊。
从始至终,他都不卑不亢,即便是疼痛难忍也不曾弯下脊背,只是浓重的血腥味不断向外溢散。
他生生咽下喉中涌上的血气,除了能清晰地感知到神魂和□□的痛,除此之外便是意识的混沌。
漆黑的眸中不知何时暗沉一片,戾气横生,充斥着怨,以及一丝晦暗难明的恨意。
可怨恨之下,还有他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是,他怨师妹,也恨师妹。
可他更痛恨的,是自己……
他怨她的欺骗、背叛、利用,怨她的虚情假意,怨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也怨恨她不在意自己,怨恨她可以将他们的曾经亲手抹去,怨恨她可以轻易提剑指向他的心门命脉。
可他更痛恨这样的自己,痛恨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痛恨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了自己的贪嗔痴欲。
他痛恨自己如今也变得这样道貌岸然、虚伪堕落,明知师妹杀了这么多人,该死,明知她利用自己,让自己背上人命,更是几番试探明白她只想杀他……
可他就是……舍不得杀她……
师妹……
何时起,竟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和师妹,又是何时起,变成了这样?
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是第几鞭重重落在脊背的伤上,一鞭一鞭,几乎入骨,可他因心底的痛早已对肉.体的痛麻木无觉,只能感觉到思绪千丝万缕,缠绕成结,死死困住他,令他再也无法从心魔中走出。
第八鞭落下时,他再也无法支撑,神魂在那一瞬间几欲散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形剧烈晃动,掌心撑地,狠狠扎进地上的镜面碎片。
镜中依稀倒映出师妹的青色身影。
他攥紧手,碎片深陷血肉,意图亲手粉碎镜中的一切……
“第几鞭了?”门外弟子忽然开口。
“十鞭。”
紫秋长老的声音落下的同时,戒法阁内的青年合上衣裳掩盖后背的一片狼藉,强行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沈卿言身上的雪衣已经被点点染红,血珠顺着指尖下落,再不复从前,仿若从高台狠狠摔落,摔进泥潭,狼狈不堪。
他身子发着颤,缓缓起身,呼吸沉重,步子踉跄,停在原地,阖上双眼压□□内的不适。
“十鞭笞魂鞭,宗主当真不怕把清玄神君打死了……”紫秋长老忍不住皱紧眉头,忧心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十鞭下去,他的神魂如何了。”
“长老,什么神魂啊?”有弟子不懂笞魂鞭其中的玄妙,便开口询问。
紫秋长老反应过来,环顾四周的诸位弟子,扬声道:“都散了吧,还不去练剑!”
“再不走的,抄心法十遍!”
“哎哎哎别啊长老!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一众弟子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口中还偶尔流出几句关于沈卿言的流言。
“……紫秋长老。”沈卿言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缓缓行了个道礼,语气温和,透出些许的虚弱。
紫秋长老于心不忍,递给他一瓶自己攒了几十年的九品还命丹,“快服下,笞魂鞭不似寻常鞭子,有的人十鞭下去便能魂飞魄散,也就是你能扛十鞭。”
“多谢……”沈卿言接过丹药,不再过多言语,从她身旁走过。
蓦然间,紫秋长老的神色一顿,猛然回头看向沈卿言的背影,眼中狐疑。
奇了怪了,她竟然有那么一瞬,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魔气,而且眉宇间尽是阴郁戾气。
沈卿言如此厌魔之人,又怎么会入魔?
难道……看错了?
她眯着眼仔细用灵力探寻一遍,当下沈卿言正是虚弱之际,她细微的举动也无法引起他的觉察。
果然是她多虑了,沈卿言体内怎么会生出魔气。
“紫秋,看什么?”重须长老手收了长鞭来到她身后。
紫秋长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两个孩子也是可怜……”
“两个?还有谁?”
还有谁?
紫秋长老的脑海中浮现出沈晚棠的身影,别人不知,可她最是清楚沈晚棠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
只是,邪修也好,餍魔也罢,人各有命。
“清玄神君去太清池了,我还得去向无行神君复命。”见她不语,重须长老说完大步离开,转眼又消失在了此地。
紫秋长老摇摇头,复什么命,还不是无行神君心软,想立刻得知沈卿言的伤势如何。
十鞭,的确是重罚,一般人必定神魂都要被打散,可若是沈卿言,便无大碍,最多是神魂轻微受损,虽然神魂受损是不可逆转的,可只是轻微损伤,宗主费心替他养上几年几十年便可恢复如初。
太清池一旁的寝屋内,窗门紧闭,血色浓重,竟惹得山中鸟兽落于屋顶嗅着香甜的血气。
沈卿言浑身疲惫,狼狈地坐在床畔,后背的伤抵着床,浑然不顾身上的血衣,任由血珠顺着手臂,自指尖滴落,砸在冰冷的地上。
他的黑眸中一片死沉,薄唇紧绷,仿若一具行尸走肉,一道失魂落魄的游魂。
良久之后,他的眼珠微动,看向自己的手,丝丝缕缕的灵气正逐渐向外溢散,甚至还有残缺不全的灵魂碎片如烟如雾地抽离体外……
他却如同置身事外般,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眸中、心底便如一潭寒冰死水。
只道——
师妹,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知又过了多久,死寂阒然的屋内,忽然响起青年似悲似笑的自嘲声,极其微弱的动静,仿佛一切,都只是个错觉。
而在这短暂的一瞬,怨恨蚕食其他种种情绪,将他的神志一点点泯灭掉,令他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中,意识模糊,思绪难清。
与此同时的迷雾谷。
在入口外等了一天的沈晚棠终于察觉到了封印的松动,封印上师兄的灵气正在逐渐消失,只需要她在师兄恢复之前尽快动手,迷雾谷的封印便能彻底破开。
前世的她为了破开这层封印还耗费了不少力气去寻法器,如今倒不用那么麻烦了。
师兄回宗受罚,以无行神君的脾性对这些事必定容忍不了一点,一定会重罚师兄。
不过……她倒是有些意外。
她原本预想的只是师兄受重罚,封印变弱,却没想到,封印会直接出现灵气消失的结果……
除非,师兄自身的灵气正在外泄。
想到这一点的沈晚棠不禁沉默一瞬,但最后还是靠近封印,手中握紧断情剑。
师兄如何她不知道,可今日这封印,她是一定要破开的。
她的双眸合上,运转周身魔气注入剑中,剑气横扫而出,劈天开地,径直将眼前的这面墙劈得坍塌倒地。
“啪——”
封印也在这一刻应声碎裂,师兄的灵气在半空中瞬间化为虚无,消失不见。
她收了剑,唇畔勾起一抹淡笑,大步走入迷雾谷中,眼前的景象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缓缓抬眸,熟悉的迷雾谷映入眼中,只是街头还是一片废墟,残留着烧毁的痕迹。
“沈……沈姑娘。”由山在此恭候多时,按照谷主吩咐唤她沈姑娘,可一出口总觉得别扭至极。
沈晚棠瞥他一眼,打量着:“你还活着?”
由山木着脸:“……”
沈晚棠轻笑,“原以为,你助萧之镜设下幻境,事后又给他借力,强行撑起即将毁灭的幻境会丢了性命,看来,要丢了性命的是他了?”
听她说起这个,由山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的确如她所言,那几日他将全身灵力借给了谷主,早已灵气耗尽,可偏偏就在快要收尾时,谁知幻境中突然失了控,谷主和他都遭了反噬!
可那时候,云岑姑娘还在里面!
不得已之下,他将自身的半数修为渡给谷主,助他强行支撑着快要崩塌的幻境,原本……他这条命是要交代在那儿的。
最后也不知道谷主做了什么,竟然将邪术的反噬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和他吩咐下关于沈晚棠一事后便彻底陷入昏迷至今不醒,就连远在魔域的萧之镜本体,也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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