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下张望了一番,敲了敲柜子,“有人么?”连喊几声却无人应答。
 她往里面走了两步,一边探头往柜子后面张望。突然,脚下一绊,差点跌倒。一低头,却见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正杵着,若不是那双眼睛幽幽发亮,她还以为是个绣凳。
 对方是个不足半人高的侏儒,胖墩墩的身体,脑袋又圆又大,稀稀疏疏的一撮白发用根木簪子别着,几根胡须半白半黑,眼睛小小的,红扑扑的脸膛。
 李霁开第一认识这是葫芦。
 葫芦很不耐烦,“喊什么喊?叫魂啊,没见着正睡午觉么?”
 李霁开有些无语,想起那二百金,她赔上笑脸,道:“抱歉,哪位是盛先生?”
 葫芦翻了个白眼,“没有。”
 “没有?”李霁开傻了眼,手捏着那份信不知道怎么办。
 葫芦歪头,头显得特别大,眼特别小,道:“你买书么?不买就赶紧走。”
 “药?哦,我不买药。那个,是有人要我送一份信给盛先生,说了就是这儿。”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对方轰人,“今儿休息,我得关门了。”
 “现在是午后……”
 “我想什么时辰就什么时辰!”葫芦去拉门,“走走走!没得打扰我睡觉。”
 李霁开被轰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书肆的门砰地在眼前关上,再看看手里的信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垂头丧气地出了胡同,不死心地坐在胡同口等着。
 街面上的人来来往往,几个四五岁的孩子跑来跑去地玩耍。
 一不小心,一个孩子摔倒了,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其他的孩子都一哄而散。
 这时候,一个男子走过来蹲下来,温和地道:“宝儿,怎么了?哪里疼?”
 “呜呜呜……疼,爹爹,疼……”
 “我看看,不哭不哭,宝儿乖,爹爹去给你买糖吃……”男子抱起孩子哄着,一边走远了。
 李霁开楞楞地出神,恍惚着,心底那个奇怪的感觉又冒了上来。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是这么一幕,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抱着个孩子哄着,笑着,耳边似乎还响着男子爽朗的笑声,“……爹爹的小阿满最乖,最坚强了,我们回家让阿娘做玫瑰饼吃好不好?……”
 “阿满最喜欢吃阿娘做的饼了是不是?今天要什么馅儿的呢?梅花的?茉莉的……”
 “我都要,都要!”
 “阿满真贪心,好,都要,都要,只要是我家阿满要的,就是天上的月亮爹爹也给摘下来……”
 突然,她被一阵杂乱的脚边惊醒,还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好几个人从她的身边跑过去。
 她回头一看,胡同深处冒出滚滚浓烟,猩红的火舌舔舐着半边天空,着火方向竟然是墨林书肆,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拔腿跑了过去。
 天气本来就炎热,加上胡同深,旁边住家的都是大门紧闭,几乎不见人来救火。火势越来越大,整个书肆被笼罩其中,根本不能靠近,救火的人渐渐多了,最后衙役也赶了来,场面一片狼藉纷乱。
 然而,等大火被泼灭后,整个书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黑炭,从里面抬出一具尸体,萎缩只有尺长,应该是那个侏儒,模样惨不忍睹。
 众人叹息着,被衙役驱赶着散开了,李霁开也不例外。
 没奈何,她回了破庙,将事情经过说了,宗曜眸色沉凝如暗夜,好久都没有说话。
 李霁开不死心地道:“还有其他什么办法能找到你的家人?”
 对方摇头。
 李霁开泄了气。
 “不过,我家人一定会找来的,我……”
 李霁开摆手,“我只要那二百金。如今,你不但没有二百金,还混吃混喝的这么久,你说怎么办吧?”
 宗曜争辩道:“我不是……”
 李霁开不耐烦地,“别和我说那么些没用的。哎,我这么倒霉催的,喝凉水都塞牙。”她嘟哝着,转眼看看对方,咬牙,“算我倒霉,这样吧,你以身抵债吧,二百金加上你这段时间请郎中、吃药、吃喝用……”她板着指头数。
 宗曜瞠目,“本,那个,你要我以身抵债?”
 李霁开瞪起眼。本来吧,看在银子份上这人怎么都顺眼,如今,银子没了,怎么看怎么嫌弃。她道:“要吃饭就得干活。哎,你这么个模样再妖孽看着也不能当饭吃吧?难道要我白白养活你这么个大男人?!我和你说,想都别想!你呢,要么帮我喂猪,打扫院子,要么就麻溜地走人!”
 话音刚落,有股子煞气扑面而来,吓得她一个哆嗦,退开两步,“怎么着?还想打人!没天理了,说好的涌泉相报呢?”
 宗曜死死忍住杀人的冲动,重重吐了口浊气。最终,脸如沉水般认命地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李霁开又神气起来,“把院子收拾收拾去。”一边吩咐一边走开,想起错失的二百金就心疼,想到还得养着这么个人更是心塞,捂着胸口念叨着,“我的二百金,二百金啊……黑宝,你的骨头白被人啃了……”
 宗曜:“……”
 ***********
 晚上吃饭的时候,宗曜看着稀得可见人影的米粥,硬得硌牙的饼脸色难看,“就吃这个?”
 李霁开低头呼噜呼噜喝粥,道:“这个就对得起你了,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富家公子?我告诉你,因为你,米缸里本来能吃一个月的米只能吃半个月了,还有那菜,那面,都是银子,你知不知道?还挑剔。”伸手推过来一碗汤,“就剩一碗骨头汤了,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你喝了。”
 宗曜喝了口,呸的吐了出来,“这也叫骨头汤?连骨头的味道都没有!”
 李霁开挑眉,“爱喝不喝!”拖了过来,滋溜顺着碗沿喝了一大口,又咬了口饼,“骨头汤骨头汤,就是骨头和汤,你看黑宝,你抢了它的肉骨头吃,人家都不计较。”
 大黑狗卧在一边正啃着骨头,骨头没肉,它委屈地呜咽了声。
 宗曜额上青筋直跳,他深吸口气,恨恨地咬了口饼子,像是咬了某人一口。
 第二天,李霁开依然去卖肉,临行将要做的事一件件交代清楚了。
 宗曜捏着鼻子,提着泔水桶到了后面的猪圈。
 所谓猪圈就是简单地用石头垒砌成小儿高的围墙,半边用木头搭着,上面披着茅草。里面一个石槽,一头小黑猪正哼哼地围着石槽打转,地面上都是猪屎猪尿,骚臭难闻。
 宗曜哪里见过这样的,更不用说做了,几乎要给熏晕过去。然而想起李霁开那小人的嘴脸,咬咬牙,他背过身踢开门走了进去。
 谁知道那猪被饿得很了,哼哼着一头窜了上来就去拱泔水桶。
 宗曜忙躲闪,谁知道脚下打滑,一个趔趄,泔水晃了出来浇了猪一脑袋。
 那猪有点茫然,使劲地甩了甩脑袋,漫天泔水夹带着菜叶肉丝啥的洒了他满头满脸满身。
 他手一抖,泔水桶掉在地上,倒了个干净。
 小黑猪哼哼地吧唧吧唧地拱着地上的泔水吃,还用屁股顶他,对他表示十二分的不满。
 宗曜看着自己的全身上下湿漉漉臭烘烘,杀人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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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等李霁开回到破庙便看到绳子上搭着一件皱巴巴湿哒哒的袍子,宗曜裹着个破被单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是怎么了?我交代你的事做完了没有?”
 宗曜不说话。
 李霁开跑到猪圈一看气得跳脚,“你说你能做什么?喂个猪都能弄成这样,猪圈里脏成那样也不打扫干净。还有那碗,那筷子……都粘粘的,洗个碗都洗不干净……我和你说,二百金,你要是这么做事我会扣你工钱的!”
 宗曜看着她瞪眼叉腰,气呼呼的模样,真正有种虎落平川被犬欺的英雄末路之感。隐忍地,他道:“我家人不过出了点状况,等过段时间自然会来接我……”
 “打住!”李霁开道:“二百金,我告诉你,二百金得给,吃住得另外给,明白吗?”摆摆手,“赶紧地,拿扫帚把猪圈给我打扫干净!不然……哼!”
 “我没衣服。”
 李霁开进了房间找了会儿拿出来一套灰扑扑的衣袍,“这是我从义庄买来的,质地不错,先借给你穿着。”
 宗曜瞪大眼,“是死人穿的?”
 “死人穿的怎么了?这衣服可是半新的,花了我五个铜子,放心吧,那人没传染病,我都洗干净了。”
 宗曜将被单裹紧了些,“不要!”提着扫帚走了。
 李霁开冲着他喊了声,“不打扫干净不许吃晚饭!”
 宗曜的背影僵了一僵。
 接下来的日子,宗曜真正见识了李霁开的变脸之快,先头看在二百金面子上的客气全没了,不是叱责他这个做的不好就是那个做的不对,再然后就是絮絮叨叨,一副嫌弃又嫌弃的模样。
 宗曜忍住了数次想要掐死她的冲动,那脸阴沉得厉害。
 好在李霁开虽然嫌弃得很,即使是粗茶淡饭也没短了他的吃喝,偶尔还是有骨头汤和肉吃。
 宗曜想想,还是算了,等他回去……哼。
 这天傍晚天阴得厉害,像是一个陈垢经年的铁锅倒扣住整个大地,乌云翻滚着,天边偶尔掀过一点血红。
 半夜,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像是天河决了口一发不可收拾,炸雷在头顶滚过,闪电撕裂着雨幕,只听到雷声雨声,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宗曜醒来,门窗摇晃着,狂风暴雨从窗户和屋顶的漏洞灌进来,哗啦啦的,地面已经积了几寸高的水,被褥也湿了大半。
 他跳下床,抱住被子拉开门冒雨便往李霁开的房间跑。
 敲门,声音却湮灭在轰隆隆的雷声中,他犹豫了下稍一用力将房门撞开。
 里面黑漆漆的,又是一个炸雷,紧跟着一道闪电。电光中,隐约可见李霁开蜷缩在床角,双手紧紧地抓住被头,紧闭着双眼,满头满脸都是汗,嘴里喃喃着,显然是被梦靥住了。
 她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炸雷在头顶滚滚而过,闪电像是镰刀似的收割着乌云,黄豆般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幼小的自己在荒野里拼命地奔跑,脸上手上都是划痕鲜血淋漓。身后,三两只野狗紧跟不舍。饥饿的它们眼里冒着绿幽幽的光,张开的大嘴露出血红的舌头,白生生的尖牙,涎水顺着牙缝流下来,她甚至能闻到那腥臭的味道……
 “救我!救我!……”她尖叫出声,手脚胡乱挥舞。
 宗曜推了推她,她猛地睁开眼睛直愣愣地,下一刻,她一头撞到他的怀里,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抱住了宗曜,恨不得钻到他的怀里。
 第一反应,宗曜想将对方摔出去,然而对方冰冷瑟瑟发抖的身体让他僵住了。
 慢慢地,他伸手抱住对方,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安慰着,“没事,没事……”
 对方依然发着抖,僵直的后背却渐渐松弛下来,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紧紧地。
 有丝若有若无的馨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炸雷,闪电,暴雨,这一夜里,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相拥着在这个角落,互相依靠互相取暖。
 哐当一声,宗曜是被痛醒的,睁眼一看,自己掉在地上,李霁开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你干什么?”宗曜气坏了,爬起来,“你干嘛踹我!?”
 李霁开气势汹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门不可以乱推,床不可以乱上!你大晚上的跑我床上想干啥?我告诉你,别想着讹我,献身也不行!……”
 宗曜给她颠倒黑白气得发懵,要不是考虑掐死她没法善后都能冲动上了,“我的房间被水淹了,我不找房间睡觉?再说了,昨晚是你自己抱住我的,又哭又闹的,怎么都推不开。”
 “不可能。”
 宗曜懒得和他说,“信不信由你。”扶着腰出去了,嘴里还嘀咕着,“俩男人搂一夜,真是……”
 李霁开站在原地,神色惘然。
 前世,她是个乡下穷丫头,父亲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经常打骂母亲和自己。后来母亲受不了了,就坚决和父亲离了婚却将才七岁的她丢给了父亲。母亲走后,父亲的病更重了,一个晚上他自己吊死了自己。幼小的她被送进了孤儿院,可是,她不喜欢孤儿院,一心想去找母亲。
 于是,她从孤儿院偷跑出来,几番周折终于在一个夜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敲响母亲新家的门。开门的是母亲,橘色的灯光从客厅流淌出来,照着母亲嘴角还没有落下的一抹微笑是那么美好温柔。然而,母亲在看到她那一瞬僵住了,再下一刻将她往外一推门在她的身后合上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是谁?”
 “没事,认错门了。”母亲回了句,将她带到楼下一个角落里,紧张地,“你来干什么?你爸呢?”
 还没有等她说话,对方道:“我知道了,他肯定不管你了,也是,他那个样子怎么管你。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母亲焦灼中带着不耐烦,“我既然离开那个家就不想和过去联系了,你也不行。你快走吧,如果让,让人家看到会影响我的。”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了下,又回来塞了几张钞票给她,“自己去弄点吃的,记住,别再来找我了。”
 她就那么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站在原地,看那个美丽的女人头也不回地逐渐走出自己的视线,看着楼上那盏橘色的灯在片刻之后便熄灭了。
 那一夜打了雷,她缩在角落里听折戟裂垣般的雷声从头顶炸过,闪电如镰刀的影划过她的脸,她闭着眼睛全身打颤。
 从那开始,她就特别害怕雷雨天。
 后来,她没有再去找过那个女人,也再也没有回孤儿院。
 轻轻地,叹了口气,都是前世的事了,太久远了。
第4章 看着真能当饭吃
 难得的,李霁开一天下来没有数落对方,从集市回来还破例带了一吊子肥肉,几个萝卜,在灶房里一顿忙活。
 宗曜躺在破竹椅上闭着眼睛养神,不一会儿一股子肉香在鼻子边绕来绕去。昨晚被折腾半夜,一早晨被对方踹了一脚,又是生气又是饿,有心忍着却被那香味儿勾得心里起火。
 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那香味儿却更近了,更浓了。
 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李霁开端着碗肉围着他转了圈,自言自语地道:“好久都没吃红烧肉了,真好吃,哎,黑宝,不许和我抢!别抢!”
 宗曜忽然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对方笑盈盈的眉眼,晃了晃那碗油滋滋的红烧肉。
 他坐起来。
 “要不,尝尝?”李霁开笑得讨好,“我手艺还是不错的,我和你说,一般人我都不露……”
 宗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李霁开识趣地把碗递过去,又盛了一碗饭,连筷子一起送到他手里。
 宗曜微抬起下巴,用睥睨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端端正正坐好,再动作优雅地动筷子,夹肉,扒饭。
 李霁开眼巴巴看着,没办法,这人妗贵是骨子里的,她还是真相信了对方是落魄的贵人。
 宗曜在饶是淡定也被她看得如鲠在喉,敲敲碗,“看什么看?吃饭!”“好唻!”李霁开扒了满满一碗饭,连夹带扒拉,将本来就不多的肉块就吃了个见底。
 宗曜目瞪口呆地看着,再落到碗底最后一块肉上刚要伸筷子,对方的筷子伸了过去,夹住。
 她抬头看向宗曜有点先知后觉,龇牙,“你吃。”夹到了他的碗里。
 宗曜低头看看那块红得透亮的红烧肉,上面还沾着她筷子上一粒饭粒,突然没了胃口,将肉块扔给了趴在腿边的黑宝。
 黑宝一口叼住,快乐地摇着尾巴,看他的眼神说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李霁开切了声,“没出息。”
 “那你呢?”宗曜尽量忽略她油乎乎的嘴和脸。
 李霁开楞了下,明白他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有时候呢,面子和骨气是没用的,首先得活着是吧,当然活着还有银子花就更好了。”她摇头,“反正你也不明白。”
 宗曜无语。
 确实,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刺杀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些天不得不忍受这个乡野小子的粗俗和大不敬。
 他肯定地,“本,我答应的二百金一定会给你。”
 李霁开敷衍地,“相信。”
 “阿开!”
 “知道啦,”李霁开切了声,想起什么,换上笑脸,“哎,二百金,”
 “干什么?”宗曜警惕地看着她,直觉不好。
 “明儿和我一起去卖肉?”
 宗曜看了她几秒。
 李霁开笑嘻嘻地,“卖了肉还做红烧肉给你吃。”
 宗曜总觉得对方笑得不怀好意,不过,待着这儿不短时间了,敌方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出去走动走动,或许还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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