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打听个事情。”姜颂禾有些不好意思地扫了扫自己的鼻尖。
“什么事?”姜酩野问。
“如果我没记错,在我们发现第一名死者的尸体的时候,爸爸到处寻找的维修工,应该叫张宗和吧。”姜颂禾问。
“嗯。”姜酩野回答。
“那那名拉电闸的人叫高常保?”姜颂禾不确定地问。
“对,”姜酩野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颂禾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道:“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个人和案子有重大,你们应该重点查查他们。”
“你为什么这么说?”姜酩野问。
“我刚才在广场上听到他们吵架了,”姜颂禾如实说,“我听张宗和说,高常保勾搭过第一名死者孟长青的老婆,也勾搭过第二名死者张英姿。所以想找到这两起案子的联系,可以从高常保身上下手。”
姜酩野没有说话,他沉思了片刻。
姜颂禾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之前应该有个警察姐姐,给过你一个纽扣吧。”
姜酩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你是说这个?”
“对,”姜颂禾道,“这是我和她在孟长青被压机压成碎屑的现场发现的。”
“嗯?”姜酩野疑惑地发出了一个声音,“是你发现的?”
“对,”姜颂禾示意着那个纽扣,道,“这个纽扣落到地地方,刚好是一个电箱底下。”
“电箱?”姜*酩野思考了一会儿,说,“你怀疑这个纽扣是当时关电闸的高常保身上的?”
“嗯,”姜颂禾斩钉截铁地回答,“当时就是因为高常保去关电闸,孟长青头顶上的‘千斤顶’才落下来的,所以我怀疑这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有没有可能高常保根本不知道关掉电源后,‘千斤顶’会掉下来啊。”姜酩野说道。
姜颂禾沉思片刻:“有这个可能,但是我还是觉得高常保有极大的犯罪动机。”
“行,我会托人去调查的。”姜酩野快速回答。
姜颂禾:“我还有个疑惑。”
“什么疑惑?”姜酩野问。
姜颂禾指了指姜酩野手里的纽扣:“这个纽扣,它的表面复古花纹明显,整体设计偏欧式,所以我觉得它大概率会出现在中世纪欧式宫廷风的骑士装上。”
“可是它竟然出现在全员穿着都已简朴为主的车间?……”
姜酩野观察过整座工厂的工人穿着,以工厂专门定制过深蓝色工装为主。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标准的蓝色大口袋上衣,搭配上宽松的深蓝色裤子。
尤其上面大大小小的口袋,竟不下十多个,前面后面、左面右面都有,格外夺目。
姜酩野总结道:“这种不合时宜的东西,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车间里。”
他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查出这东西的出处。”
“嗯。”姜颂禾满意地点了下头,一副骄傲的模样。
“瞧你表情,欠欠的。”姜酩野粗鲁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地说。
“我的发型——你都给我弄乱了。”姜颂禾捂住自己头顶逐渐炸毛的秀发,吐槽道。
姜酩野不接话,他转而道:“你接下来打算干嘛?继续潜伏到人群当卧底?”
姜酩野开着玩笑道:“我听林建刚说,你刚才在人群里和那群叔叔阿姨聊得火热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交际能力这么强啊。”
“你派人监视我?!”姜颂禾瞅着他。
“我查案呢,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姜酩野真情实感地吐槽道,“是你林建刚哥哥说,你不听话到处乱跑,被一名女同事抓到了,然后就交到了他那里。”
“他问我要怎么办,我说你想跑他们也抓不住,随着你去呗。”
他倒是懂她。
但姜颂禾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她不服气地瞪着他。
姜酩野:“干嘛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当然没有!”姜颂禾阴阳怪气道,“您最厉害了。”
姜酩野没好气地回怼,“你这么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哼。姜颂禾不服气地闷哼一声。
“酩野,酩野……”不远处,顾枳聿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跑进来。
“怎么了?”姜酩野站直身子问。
“沈乐栖在第一名死者的血液里,和第二名死者的胃液里都发现了致幻剂的成分,可……”顾枳聿像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没事,你说就行。”姜酩野说,“她听不懂。”
姜酩野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姜颂禾。
姜颂禾觑着他。
她觉得她比他还要懂好嘛?!
“可据沈乐栖分析,第一名死者孟长青和第二名死者张英姿所中的致幻剂,和上次案子中凶手试图对你所使用的致幻剂一致。”顾枳聿快速说。
“也就说,这次案子的凶手和上次案子的凶手可能是一伙的?”姜酩野快速得出结论。
“不清楚,”顾枳聿回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都接触过这种致幻剂的上家。”
“枳聿,你让人赶紧去县里的监狱去提审上次案子的凶手张明超,无论如何也要从他的口里撬出来他们的上线是谁。”姜酩野命令道。
“是。”顾枳聿应下后,快速跑开了。
姜颂禾摸着下巴静静思考。
这次的案子,难道真的是上次婚礼逃婚杀人案的系列案?
可是不应该啊。
这两起案子根本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况且,就现在这个案子凶手的凶残程度,绝对比张明超“变态”个十倍、百倍。
甚至姜颂禾敢妄言——就算借给张明超十个胆子和脑子,他也绝对想不到把死者钉在仪器里。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这两次的凶手背后,都有一个无形的大手,秘密操控着他们。
不过这个大手绝对不会到这个现场来。
想要逮捕他基本不可能。
所以……想要侦破这个案子,还是应该从真正下手杀人的凶手和死者方面入手。
姜颂禾沉默片响,她仰头盯着姜酩野问:“哥,你们这几个小时里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姜酩野如实道,“我查遍了两百多名工人的口供,发现所有人都有近乎没有任何嫌疑。”
“近乎?”姜颂禾像是捉到了他华丽的漏洞,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的口供不彻底,也不是很准确,我筛选了几个嫌疑最大的,已经派人去调查他们口供的真伪了,”姜酩野道,“这次的凶手很狡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让鉴定部门提取了现场的所有指纹和鞋印,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了。”
“那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姜颂禾问。
“检查机器的控制器,”姜酩野解释说,“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刚来到这个车间的时候,有人说了句什么话吗?”
“不记得了。”姜颂禾道。
“当时人群里有一个工人说,关不掉,机器坏了,操作台不管用了。”姜酩野如实道。
“对,”姜酩野的话像是唤醒了姜颂禾的记忆,她道,“对,当时就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爸爸才要亲自上去维修操作台的。”
“那你还记得当时人群里是谁喊的吗?”姜酩野问。
姜颂禾细细想了一会儿,随即摇摇头:“当时人群很杂,我又一心扑在救人上,没有注意到是谁喊的这句话。”
“怎么了,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姜酩野道,“只是刚才我和我的同事们发现,操作台根本没有坏,也根本不需要维修。”
“是有人误导我们!”
姜酩野总结的话震耳欲聋,姜颂禾沉默了片刻,身后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这个喊话的人真的是凶手的话,那么他的心思可真是冷静啊。
在安排了众人见到死者被贯穿身子钉在压台上的大戏后,还能淡定自若地撒谎骗他们,甚至还能算到高常保一定会拉下电闸,至死者于死地……
如果凶手是高常保,确实顺理成章。
可如果是张宗和呢?……
她记得,当时在现场,姜万湫在听说操作台仪器故障后,托人找过张宗和,在得知张宗和吓到昏迷后,他才打算亲自上的。
所以那个喊话的人,大概率不是张宗和。
也就说,如果凶手是高常保,那么他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这一切。
如果凶手是张宗和,那么阴暗处一定还有一个人帮他。
“哥,现在几点了?”姜颂禾问。
姜酩野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道:“现在是下午三点了。”
距离凶手下一次行凶,还有四个小时。
他们需要四个小时之内找到凶手,否则就会有下一名死者死亡。
可令姜颂禾想不通的是这里警察这么多,可谓全方位把守,那名凶手真的胆子大到敢在警察面前杀人吗?
姜颂禾不敢赌。
她们现在的一丝懈怠,换来的可能就是一具尸体。
“哥,我觉得我们需要合作,”姜颂禾急促道,“因为,距离我们预估的凶手下一步杀人时间,只有不到四个小时了。”
姜颂禾不服气地盯着他:“我虽然还没有原谅你把我爸爸抓紧局子里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这个时间点我们可以暂时握手言和,以保护下一名死者生命为先。”
姜酩野读出了她表情里的严肃,他快速握上姜颂禾的手:“行,合作一次。”
姜颂禾仰头瞅着他,转而道:“不过你别指望我案子查清后,能原谅你,我会记你一辈子的。”
“行,”姜酩野继续粗鲁地揉着姜颂禾的头,“年纪不大,还挺爱记仇的。”
“别揉我头,”姜颂禾不服气地说,“小心我再给你记一笔。”
“行吧,你说吧,你后面打算调查什么地方?”姜酩野道,“我让人去帮你。”
姜颂禾摇摇头,道:“我觉得你帮我就挺合适的。”
“我没空陪你玩过家家!”姜酩野道,“我找别人帮你。”
“不行不行,就得是你。”姜颂禾扯上他的衣服下摆。
姜酩野弓着腰尽力和她视线平齐,讲道理道:“虽然我也承认你这个小孩每次提的意见都挺有作用的,但是我是京祁市刑侦大队的队长,我应该、也有义务出现在所有案子的第一现场,也必须部署好局里其他同事的任务,所以我真没时间陪你闹了。”
“我没闹!”姜颂禾揪着他的衣服,严肃道。
“3、2……”姜酩野看着自己的衣角,嘴里默念着倒数的数字。
姜颂禾赶紧松开他:“我需要你帮我演出戏。”
“什么戏?”姜酩野好奇。
“兄不友,妹不恭的戏。”姜颂禾故作神秘道。
姜酩野:“嗯?”
“姜酩野!你别揪我耳朵!”
不远处,姜酩野拎着姜颂禾的耳朵走出来。
姜颂禾一边垫着脚试图减轻自己的疼痛,一边嘴硬着反驳:“姜酩野!你听见没!你松开我!”
姜酩野阴沉着脸:“一秒看不着你,你就乱跑,你脚上长了风火轮?”
“你管我呢,你把我爸抓进警局里,就没顾念过我们骨肉亲情!”姜颂禾大声吼道,“等我大了,我绝不叫你哥哥!”
“你可真厉害。”姜酩野没感情地吐槽了句。
听到姜家俩兄妹的争吵声,坐在大道儿上的工人们齐刷刷地看过来。
姜颂禾忍着疼,强硬地将自己耳朵从姜酩野手里拽出来。
末了,她还报复般冲着姜酩野的腰部推了下。
毫无防备的姜酩野被她推到了痒痒肉,一个没忍住向旁边趔趄了好几步。
“姜酩野!你少拿哥哥的身份压我!在家你欺负我欺负的还少吗?”姜颂禾咆哮道,“在家,爸爸妈妈疼爱你,所有好吃的都先给你,我只配吃你剩下的。每次我和你吵架,爸爸妈妈都不让我上桌吃饭……”
姜颂禾控诉着,她用手在自己面前圈了个圈:“这么小一个碗,让我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
姜酩野听着,眉尾没忍住轻挑了下。
讲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姜颂禾继续控诉:“姜酩野!我受够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他们要打着爱我的幌子给自己立人设?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姜家多么疼爱自己的女儿?只有我知道都是骗子,都是骗人的!”
她情绪失控着指着姜酩野:“这次,你竟然把那么疼你的爸爸抓进去了,抓得好!抓得好啊!”
说着姜颂禾挥着拳头在姜酩野胸前锤了好几下。
最后,她情绪失控般,红着眼跑向了远方。
姜酩野站在原地,懵住了。
原本吵嚷的方阵瞬间安静下来,姜酩野顺了顺自己的衣服,刚打算向相反的方向走回去。
林建刚急忙赶上来,关切地小声询问:“姜队,你和禾禾发生什么了?”
“她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
“这些不应该是你的台词吗?”
接连三个问句,姜酩野都没有回答,他沉默着。
林建刚继续说:“我记得老师和师娘最疼禾禾了,犯错趴在地上吃饭的人应该是你啊。”
“她咋把你台词说了?”
“那小鬼演戏呢,”姜酩野解释道,“虽然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就信她这一次吧。”
“哦。”林建刚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他弱弱地应了声。
姜酩野嘱托道:“这段时间不用盯得那么严,其他人多盯着些。先前在你面前吵架的那俩,让他们随意走动就行,有我盯着呢。”
“行。”林建刚沉闷地应着声。
另一边,姜颂禾跑到一个角落里,这里巡逻的警察并不多。
她坐在路边,双臂环胸,安安静静地像是等着什么。
不多时,一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旁边传过来。
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的姜颂禾用余光轻轻扫了眼脚步声的方向。
“小朋友,你没事吧。”一个沙哑的男声自姜颂禾的右耳边响起来。
他的声音很近,近到姜颂禾能感受到他从鼻子里呼出来的温热的呼吸。
姜颂禾缓缓抬起头,她睁着泪眼婆娑的眸子,委屈巴巴地盯着他:“你是谁啊。”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我叫高常保。”高常保满是肉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哦,常保叔叔啊。”姜颂禾呢喃了句。
“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过得不幸福啊。”高常保温柔地说。
“嗯,家里人都没有人喜欢我。”姜颂禾委屈地说。
“那你就不要让他们喜欢了,”高常保道,“你要好好爱自己,你自己才是自己的底气!”
“嗯。”姜颂禾仿佛很受用般点点头。
她耐下性子询问道:“常保叔叔,你的童年也跟我一样吗?”
“是啊,”高常保惆怅道,“不过我的情况比你还糟糕,我是我妈二婚生下的孩子,我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自小我们就不是很亲密,他不喜欢我不喜欢他。”
“甚至我很讨厌他,他没出现之前,爸爸妈妈都爱我。可是在我五岁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了我家里。他一出现,便夺走了我妈所有的爱。可明明我才是我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他是妈妈和别人的孩子。”
姜颂禾沉了沉眸子,没有吭声。
高常保继续道:“我不喜欢他出现在我家,所以时常驱赶他。可是我越驱赶他,越会得到妈妈的责骂,最后,妈妈直接在我上完初中以后,就领着哥哥跑了,不要我了。”
姜颂禾观察着他的表情。
见他表情沉闷,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姜颂禾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等到再有消息,她就死了。”高常保长叹一口气道。
“怎么死的?”姜颂禾继续问。
“出了车祸……”高常保沙哑着声音说,“当时村口正在修路,她不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还没修好的路上,被压土机,碾过头,去世的。”
“当时她的头被压碎,黏在了泥地里,周围满是血浆……”
话至此,高常保再也说不下去了。
姜颂禾也不愿意继续谈及她的伤心往事,她转开话题道:“你好可怜啊叔叔。”
“不可怜,不可怜。”高常保立刻调整好情绪道,“我一点都不可怜,因为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哦?”姜颂禾死死地盯着他,像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耐下性子问:“你找到了什么人生方向?”
杀人吗?
因为自己母亲的死,所以伤心过度报复社会?
姜颂禾的脑子里闪过了七八种他的犯案动机。
只见高常保沉默了半响。
随后他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