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皱了皱眉。难道虞怀平是担心入宫为画工之事被长辈得知,才故意隐瞒?可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舍弃多年来的夙愿呢。况且这种事情,瞒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瞒得了一世?以虞怀平那沉稳的性子,万事都会处理得极其妥当,他不该如此逃避的。
可他既然都有心隐瞒,她自然也不会当着虞忆安的面将事实说出口,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含糊道:“我还以为今日能够见到他,没想到他竟连新年都不回京。”
虞忆安道:“也不知兄长有什么要紧或是隐秘之事,在信上也只寥寥数语敷衍过去。”
隐秘......容棠觉得脑海中的团团迷雾好像被吹散了一角,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难道虞怀平入宫得到的这桩差事,背后有什么不可为人道也的深意吗?
她不由得一阵头痛,只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亦或是没有想到什么。
送走虞忆安,容棠疲倦地倒在床上,却依旧觉得满腹疑虑无人可开解。虞怀平究竟背负了什么秘密呢?
卧房内熏着香,那清甜的气味被炭火一烘烤,愈发甜腻腻的催人入眠。反正是在家中,容棠便毫无负担地闭上了眼,抱着被子翻身躺下。
接下来几日,她便在家中很是自在地待着,得了闲便陪容肃文和徐翡说话,或是在自己院子里侍弄花草,翻翻书写写字,与婢女们玩闹,过得很是惬意轻松,甚至有些乐不思蜀了。
眼看着已经到了正月初十,容棠想着在家中过完十五方能安心回宫。
这一日,容肃文却心事重重地道:“棠棠,陛下虽准你可以在家中待到十六,但你却也不能太过任性。陛下的恩宠,你也须把握好度,否则只怕会适得其反,让陛下觉得你,觉得容家不知好歹,恃宠而骄。”
容棠辩解道:“陛下说过的话,难道还能反悔不成?况且我也想在家和爹娘一起过十五。”
容肃文沉默片刻,缓缓道:“棠棠,爹爹只是担心圣心难测。”
容棠下意识地道:“......陛下不是那种人。我相信陛下。”
容肃文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像是默许了。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比正月十五先到来的是另一道消息。
“你说什么?”上房内,徐翡震惊地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此事当真?是否只是以讹传讹的流言?”
容肃文面色严峻,眉头紧紧蹙起:“我不知内情,但我想应当不是空穴来风。否认,谁有天大的胆子,敢随意捏造有关陛下的谣言?况且事涉龙体康健和江山社稷,任凭谁也不敢在此事上乱做文章。”
“可陛下不是才二十余岁,正当盛年吗?”徐翡跌坐在椅子上,“怎会忽然病重到如此地步?甚至......甚至......”
容肃文亦是满面愁容:“初一那日朝会时,陛下看起来只是略有些疲倦,我等问起时,陛下也只说是头一晚宴饮贪杯,并无大碍。这
短短几日,陛下的身子竟急转直下。难道,他先前将朝中万事都交给励阳王时,便已经不好了?”
徐翡急声道:“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陛下真的......那棠棠该如何是好?”
容肃文在屋内不断踱着步,只觉得心乱如麻,一时半会竟有些六神无主。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当务之急,是得想法子见到陛下。这样吧,明日我寻个公务的由头,向宫中递个请安折子,看陛下会如何反应。”
“我心中总还是不肯相信陛下会病入膏肓,甚至......已是弥留之际。”容肃文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他转头,见容棠呆呆站在那里,浑身发颤,手中端着的茶盏已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棠棠?”容肃文一惊,尚未说话,便见她快步上前,面上满是惊惶不安:“爹爹,陛下怎么了?您为何说他......已是弥留之际?”
容肃文顿了顿,面色有些沉重。一旁的徐翡亦是愁容满面道:“棠棠,你爹爹的同僚递了消息,说陛下前几日和励阳王等宗亲外出骑马射猎,不慎坠马,自此便昏迷不醒,如今……性命垂危。”
坠马,昏迷,病重......容棠愣在原地,整个人仿佛都木了。
她耳边嗡嗡作响,再也听不清容肃文和徐翡说了些什么,眼前更是一阵一阵发黑,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顿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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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红心]感谢:维御娜-科穆宁投出的手榴弹~
神思俱碎。
容棠并未昏睡太久,甚至赶在大夫来之前便缓缓睁开了眼。入目,便是满面泪痕的徐翡和眉头紧锁的容肃文。
她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好似被堵住了一般酸软难言。
“棠棠,你要吓死爹娘吗?”徐翡泪如雨下,“方才你毫无征兆便昏了过去,娘的手脚都凉了。”
“娘,我没事,”容棠艰难地坐起身来,语气急切,“陛下呢?他真的......病重到如此地步了吗?”
徐翡看了眼容肃文,后者眉宇间布满阴翳,半晌后才沉声道:“如今看来,八/九不离十。”
容棠死死咬住唇,竭力克制住心底翻涌的惊痛和恐惧。不可能,明明还没有到今岁的那个秋日,萧凛怎么会坠马,怎么会这么早便走到了那一步?她不愿意信,却实在害怕。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爹,娘,我要即刻回宫去。”
徐翡愣住,道:“棠棠......”
容棠说道:“我得亲眼看见陛下才能安心。若陛下真的病重,那么我身为妃嫔,必然也是要守在他身边,否则岂不是失德?若陛下并无大碍,我也能放心。否则如今的情形之下,我是无论如何没法安心在家中待着的。”
她攥了攥手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再者,若陛下真的......不好,我也得早做打算。与其待在府上坐以待毙,不如早日回到宫中,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徐翡一愣,觉得这话似乎听起来不太对。即便天子驾崩,身为妃嫔也不至于跟着丧命,为何她却说要去求得“生机”?然而此刻,徐翡来不及细想,只能顺着她的话道:“娘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此时回宫,宫中情形如何,我们便一概不知,又该如何......”
“爹,娘,你们放心,”容棠道,“待我回宫后,自有打算。”
她看着容肃文,认真道:“爹爹,您一定要提防励阳王及其党羽。若陛下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他们不会安于现状,必会想法子铲除异己,为自己铺路。”
容肃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正想多问几句,却见容棠已经翻身下床,匆匆忙忙吩咐婢女收拾衣物准备回宫。
“棠棠!”他唤住女儿,一向四平八稳的嗓音也禁不住有些发抖。
“爹爹放心,我会好好护持自己的。”容棠勉强挤出一个笑,宽慰道。
话虽如此说,她心中却阴云密布,心跳更是剧烈得乱了序。容棠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有过这样惊慌失措、如遭雷击的时候。
——上一次这样,应当还是萧凛在她面前毫无征兆地晕倒时。
容棠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待衣物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去了上房向爹娘辞行。
“爹,娘,女儿走了。”她忍住泪,轻声道,“相信陛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女儿也会平安的。”
容肃文面色沉郁,低叹道:“棠棠,照顾好自己。”
福宁殿内一片愁云惨雾。
“贵妃娘娘?您怎么——”闻讯赶来的程良全惊讶万分,连忙俯下身去给容棠请安。
“陛下呢?陛下如何了?”容棠再也顾不上那么多,急声问道。
程良全抬起头来,面上神色虽还算平静,但眼底却是厚重的血丝:“眼下御医们正在里头诊治,请娘娘放宽心,兴许……兴许很快便好了。”
容棠伸手扶住门框,问道:“陛下好端端的,到底为何会突发重病?”
程良全嘴唇颤了颤,低声道:“事已至此,奴婢也不敢再隐瞒娘娘。其实自打秋狝回来后,陛下便时常感到不适,只是从不曾让娘娘知晓。”
“什么?”容棠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时,御医不是说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好好养着便会好转吗?”
程良全道:“那是陛下嘱咐御医的搪塞之词,便是怕娘娘知道后百般担心。奴婢们便也不敢多言。”
“前些日子,陛下时常虚弱,朝堂之事也渐渐有心无力,皆交给王爷主理,便是想好好养病。除夕宫宴之后,陛下虽还有些憔悴,但精神尚好,也无甚症状,想着已经无大碍,便一时兴起去了御苑骑马。陛下一向精于骑射,谁能想到竟会坠马呢?”
容棠闭了闭眼,问道:“陛下是自己想要去骑马,还是从了旁人之请?”
程良全道:“陛下说这些日子总是闷在宫中实在无趣,便传了几位皇室宗亲伴驾。众位亲贵都劝过陛下莫要劳累,但陛下执意要去骑马。”
难道,萧凛坠马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容棠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陛下的身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会因几场风寒便病倒了?”
程良全一时语塞,迟疑着未答,容棠又问道:“陛下是何时坠马的?”
“三日前。”
她死死攥紧手指,却听后殿传来动静,几位御医自内寝走出。
容棠快步上前,紧紧盯着他们,问道:“陛下如何了?他究竟......因何才会病得这样重?”
为首的御医战战兢兢拱手道:“回贵妃娘娘:陛下坠马时伤到了脑袋,因而如今的情形不大好,且呼吸气短,意识全无,人始终陷在昏迷之中。先前臣等已经开了药,但陛下并未好转。如今若是再一味用药,药性凶猛,只怕陛下的身子经不住再三折腾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容棠茫然地看向他,喃喃问道。
那御医犹疑许久,才鼓起勇气道:“依臣看来,若苍天有眼,保佑陛下这两日之内醒来,或许便能迈过这道坎;可若是陛下迟迟无法醒来,那只怕......”
后面的话御医没有再说,只因那是大不敬之语。容棠只觉眼前一黑,咬了咬牙道:“当真没有其他法子了?”
回答她的是无边的寂静,静得让人手脚冰冷。容棠勉强支撑住身子,忍不住含泪哽咽道:“枉你们在宫中当值多年,空有一身医术,竟连陛下的命都救不回来吗?”
她嗓音颤抖,颇为凄切,众人皆垂首肃立,不敢多言。容棠情知无法,拭了拭泪道:“我去看看陛下。”
饶是有所准备,容棠还是在踏入内寝的那一刻觉得整颗心仿佛都被冻在了千年玄冰之中,惹得她忍不
住哆嗦了一下。屋内弥漫着浓重而苦涩的药味,层层叠叠,兜头兜脑把她卷在其中。
拂开垂落的帐幔,眼前出现了萧凛安静的面容。他的额头上裹着纱布,整个人显得分外苍白。他就那样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面上和唇瓣没有一丝血色。衾被规规矩矩盖在他身上,她伸手探进去,寻到了他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手心也有隐约的热意,一切都和睡着了并无二样。可离得近了,她却能听出他呼吸的微弱。
那气息犹如风中残烛,仿佛稍稍吹一口气便会彻底熄灭。容棠情不自禁放轻了呼吸,抓住他的手,轻声道:“陛下,醒过来好不好?”
她顿了顿,又道:“你说过要等我回来的,可你怎么能先倒下了?陛下一向言出必行,这一回万万不能食言。”
“......为何要去骑马?”容棠提起那两个字,只觉得满心绝望,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陛下明明答应过我......”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道:“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岁,可陛下你怎么能......失约呢?你怎能忍心抛下我?”
“我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对你说,”容棠低头,任凭泪水浸湿了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心事,我的秘密。若你能醒过来,我便会把那些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你。”
“陛下你说过的,我们要......白头偕老,”容棠忍着泪,“可你瞧瞧,我们的鬓发还是乌黑的,还不曾到了老的时候。你为何要骗我?”
可不论她说了什么,床上的萧凛始终一动不动。
容棠颤着手去抚他的面颊,一点点沿着他的眉眼、鼻梁再描摹到嘴唇、下巴,却惊痛地发觉,他的每一寸发肤,都透出一股衰败而枯萎的苍凉。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床榻边。心好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汩汩流着鲜血,把她体内的温度也带走了。
容棠舍不得放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确信他依旧好端端活着,只是睡着了。
原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心。今时今日,她满心都是对他的担忧,是无穷无尽的悲伤,发自内心,并没有半分其他缘故。她只是害怕失去他这个人,害怕今后再也看不见他睁开眼睛,看不见他含着温柔的笑,再也没法依偎在他怀中。
为何直到快要失去了,才意识到了过往的那些举动皆是真情流露呢?容棠呆呆地想着。
她的泪快要流干了,双眼也肿痛着,连带着视线都有些模糊。极度的无力之中,容棠猛地想起一个人。
她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向外走去。迎面而来的程良全见她脚步虚浮,慌忙上前搀扶。
容棠看见他,忽然想起什么,止住步伐问道:“陛下病重而危在旦夕的事情,朝臣们都知晓了?”
程良全应是。
容棠又气又急,抑着嗓音道:“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是惹得朝中人心浮动,六神无主。群臣没了主心骨,难免会百般猜疑揣测,如此下去,朝事还如何能处理得妥当?”
程良全忙道:“娘娘,此事是陛......是......励阳王殿下向群臣宣告的。王爷说与其让朝臣们心存疑虑,百般猜测,不如如实告之,让大家心中有数。”
伤痛和绝望已经要把容棠的理智淹没殆尽。她握了握拳,冷笑道:“心中有数?陛下病重,他们心中该有什么数?在这个时候把陛下病重之事说了出去,是存心想看朝野动荡,乱作一团吗?”
程良全讷讷不敢言,一旁却冷不防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贵妃娘娘,此乃朝堂之事,您身为后宫女眷,怕是不该多加置喙。”
这道声音一入耳,容棠迷乱的思绪蓦地一凝,清醒了几分。她转头,却见萧磐缓步走了过来。
他神色疲惫,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却依然不急不慢地道:“臣知道娘娘对陛下情深一片,但恕臣多嘴,大燕素来不准女眷涉入政事,否则便是犯了忌讳,违背了祖宗家法。还请娘娘慎言。”
若不是时机不对,容棠真想撕下他虚伪的假面。她咬了咬唇,冷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本宫不顾全大局,不守规矩了。”
萧磐盯着她,倏而又换上了一副悲悯而关怀的神色:“娘娘关心则乱,如此发问也是人之常情。原是臣没能及时向娘娘解释清楚这一切,才引起了误会。”
眼下还不是向他发难的时候,容棠心中亦萦绕着几个急需解开的疑问。她没再多言,向程良全道:“本宫要在这里守着陛下。”
程良全劝道:“奴婢们会照顾好陛下的。若是成夜成夜地守着,娘娘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住呢?”
萧磐亦道:“娘娘不如去偏殿暂歇。若是陛下醒了,臣会命人第一时间通知娘娘。”
容棠摇了摇头,声音很淡:“不必。本宫只想寸步不离守着陛下。”
萧磐叹道:“既如此,娘娘多保重。”说罢,他率先迈步离开。
待他走远,容棠才向程良全问道:“这些日子,励阳王一直住在宫中吗?每日朝堂的事情,也都由他全权处置?”
程良全低眉道:“是。王爷说如今年节中倒无甚大事,只是他放心不下陛下,才向太后讨了旨意,暂住在宫中。”
容棠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眼看天色欲晚,她沉默片刻,说道:“程公公,请你帮我秘密传召一个人来福宁殿。”
程良全一愣:“娘娘说的是何人?”
“集贤院的画工,虞怀平。”
程良全眸子动了动,问道:“不知娘娘为何想到要召见他?”
“虞大人颇通医术,不如请他来为陛下诊治一番,兴许他会有法子。”
程良全面露为难:“娘娘,虞大人他乃画工,并非宫中御医,奴婢们实在不敢让他为陛下看诊。”
容棠心急如焚,说道:“我与虞大人是旧识,自然知晓他的医术足以救人。如今是什么情形你不是不知道,那么更应该用尽各种法子,才有可能让陛下转危为安。程公公,你难道一点也不挂心陛下的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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