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肖拿过纸张,也没有落座的意思,把表格放在旁边的高一点的吧台上,拿着笔在上面勾勾画画。纸上的问题和宁孟知在三楼被问到的差不多,涂肖也早就知道答案,只粗粗扫过一眼内容,就接连打勾,整个过程连几秒钟的都没有,比宁孟知那边方便快捷多了。
直到这会儿,正打游戏的青年才勉强分出点心神来,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杀人了吗?”
“嗯。”
涂肖语气平淡地回了一个单字。
青年正操作游戏手柄的手顿了一下,屏幕上的游戏角色躲避不及,没能趴到掩体后面,被敌方一枪爆头。
张献培:“……”
彩色的游戏场景霎时灰下,惨白的GAME OVER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他也没了继续游戏的心情。他脚下一蹬,把转椅转向涂肖,但看清后者的打扮后,他脸上凝重的神色一散,“嗤”地一下笑出了声,“你就这一身进的副本?”
涂肖还是那一身白色T恤和浅色裤子休闲装。穿着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个人认知,如果选用融合的方式进入副本,最好在进入之前调整到和副本的背景相契合的打扮。
但是眼前这个人却不一样。
张献培上下打量过涂肖的装束,半是嘲弄地讥笑,“你还真打算装成正常人了?……行吧,死了几个人?不过那些东西在你眼里真的算是‘人’么。”
涂肖没有理会对方的刻意挑衅。
回忆着客厅里倒下的男人和商场外的女人,他语气不变地将后者排除在外,“一个。”
张献培正翻着抽屉,找另外的表格,闻言不由自主地“嚯!”了一声,“在里面呆了三天,就死了一个npc,你还真够克制的,还挺喜欢这副本的?放在以前,恐怕早就不耐烦尝试屠杀了。”
副本中角色都是副本核心的延伸,如果真的出现找不到“核心”的时候,直接杀死npc也是一种方法。以量换质,只要副本内伤害积累到一定程度,副本就会自行崩溃,不必和里面的“核心”玩什么侦探游戏。
张献培觉得这种方式太粗暴,不符合他的美感,但是眼前这人也不是第一次用了。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对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涂肖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指在桌上轻叩了两下,冷淡地,“你话太多了。”
张献培只以为对方不想提“屠杀”的事情,嗤笑了两声,但见好就收,没再真的撩拨下去。他飞快地填完手里的特殊登记表,把刚才那个涂肖自己勾完的心理测试表格一块儿签字盖章,放到另一边的文件柜里,准备结束的时候,又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扬声叫住了涂肖。
“对了,这有一张通缉令,”他把照片和档案传给了涂肖,“调查局没有消息,上面猜他进了污染区,他是前编号成员,现在的搜查小队遇上他等于送死,上面暂时没什么办法,我把这事要过来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做回老本行?反正对你来说没什么影响。”
涂肖:“哪个区域?”
所谓污染区,就是指被副本扭曲的现实区域,如果以严格的标准来算,他脚下站的这块地方也算在内。涉及范围太广了,张献培刚才那话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最后看到他踪迹是在A3区,那地方有好几个扭曲点,对现实干扰严重,不知道他进了哪一个副本。”
涂肖简单的颔首,“我知道了。”
看着涂肖离开的背影,张献培突然低笑了一声。
“搜查队?”他玩味地咀嚼了一边这三个字,嘲弄地,“听着还怪好听的。”
明明叫“清道夫”或者“屠杀者”才更合适吧。
宁孟知没有在外面等到涂肖出来。
知道“自己有可能是潜在逃犯”这事有点刺激,宁孟知觉得她得先冷静一下。起码得了解清楚自己的个人情况,再和别人接触吧?
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了葛彦涵,从特殊区域调查局出来了。
调查局所在的区域有点偏僻,似乎是在市郊,宁孟知从里面出来,循着记忆的方向,驱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有点市区的样子,她就住在这附近。
街边的店铺十分热闹,宁孟知放缓了车速,看着街边的铺面,尝试着梳理自己的回忆。
这么一看,倒是注意到了旁边一间手作烘焙工作室。
新店开业,海报的立牌放在旁边,米色底色醒目地写着“开业大酬宾”,布丁纸杯蛋糕糖果的简化图案装饰着字体的边缘,下面小一号字体写着“只要39.9”“材料任意选用”“专业指导”“DIY属于自己的蛋糕”等等字样。
自己的记忆还没来得及梳理,脑海中冒出了新的片段,一个又一个甜品配方,熟悉得仿佛亲手做过无数次。宁孟知想起了脱离副本前的那个轻如羽毛的亲吻,还有田漪最后做出的那个“谢礼”口型,心有所感……但对照她现在的情况,还真不知道这个谢礼是好还是坏。
宁孟知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方向盘一转,将车转进了另一边的露天车库。
几分钟后,烘焙工作室里多了一个身影。
烘烤面包的香气和打发奶油的甜香融合,甜腻的气味钻入人的鼻腔,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情。因为开业酬宾的缘故,工作室里的人不少,本来布置宽敞的过道间隙,加了几张临时桌椅,每个烘焙台前都站着来体验的客人。
不过这会儿店内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放缓了手中的DIY,不由自主地看着3号工作台前的女人。
面粉放入搅拌盆中,牛奶加入足够的刻度,鸡蛋在碗沿上轻磕,也不见怎么动作蛋白和蛋黄就完美地分离……从头到尾,全都是甜点最基本的步骤,可偏偏由她做来,一举一动好像都带有某种韵律,有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就在侧后方的烘焙台上,占据了最佳观赏位的是一男一女两位同来体验的客人。
按说这样的组合是情侣无疑了,但看二人的互动,却不像是如此。
3号台那边“大道至简”的炫技实在吸引人,两人都忘记了自己正搅拌的面粉,只顾着张望,一直到一不小心把本来倾倒的牛奶洒到台面上,才终于回神。
女声先发夺人,“你就不能看着点?倒了牛奶都倒不好。”
“喂,我可是看在你被crush鸽了的份上,才陪你来这个倒霉工作室,对你亲弟弟好一点。”
男声也不甘示弱,但呛声完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拿着纸巾擦起来桌子,可谓是一款宜室宜家的好弟弟。
白盼哼哼了两声,看在对方这任劳任怨处理残局的份上,倒也没有继续拌嘴。
她看向旁边的过来指导的店员,指了指3号台,问:“门口写着‘专业指导’,那是你们店里的指导老师?”
店员:“……不,那位也是来体验的客人,”我才是店里的“指导老师”。
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全没办法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宁孟知是在放烤盘的时候,和白盼撞上的。
后者也没想到这么巧,下意识地挡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烤盘。
新手DIY不至于选太难的类型,白盼姐弟俩选的是简单的曲奇饼,但即便如此也是磕碰连连。
最直观的表现是,从裱花口挤面糊的时候力道不均,挤出来曲奇大一块小一块,很像是一坨坨不明物体。而且因为过程中的种种意外,面糊调制得过稀了,从工作台端到烤箱附近的这一点时间,挤出来面饼已经开始往旁边扩散,彼此之间预留的间隙愈发狭窄,从裱花嘴挤出的纹路也变得浅淡。白盼毫不怀疑,再这么静置半个小时,挤出来的一块块曲奇会变成占据整张烤盘的一团面糊。
但是即便如此,白盼还是没脸以这个理由抢先。
她尽力把自己烤盘挡了挡,举手做了个请的收拾,“您先,您先。”
宁孟知也看见了那盘看起来十分“危险”的曲奇,她想了想,提议:“不然一起吧。我刚才看了,这边的烤箱是上下两层的,司康和曲奇需要的温度和时间都差不多,只是司康需要的温度稍微低一点,我的烤盘放到下层,你看可以吗?”
宁孟知没有选择太复杂的点心,抱着尝试新技能的想法,再加上店里的材料有限,她只简单地做了个红茶司康。
白盼当然没什么不答应的,连连点头,“好好好。”
她本身的性格活泼开朗,最开始的尴尬过去,顺理成章地借着这个理由和宁孟知搭上了话,“小姐姐怎么称呼?我姓白,叫白盼,叫我盼盼就行,那边是我双胞胎弟弟白顾。我刚才看见小姐姐的烘焙技术,真叫一个那个!”她抬手比了个大拇指,“小姐姐是学了很多年了吧?专业的,还是只是兴趣爱好?小姐姐有没有自己的店,要是有的话给个联系方式吧,我一定买爆!”
上来就是连珠炮似的一连串的话,宁孟知还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机会插话。
她挨个儿给出了答案,“我姓宁。谢谢夸奖,只是偶尔做做,专业还不敢当。”
确实并不专业,宁孟知刚才尝试的时候就发现了,虽说在制作的时候,配方和手感都自然而然的浮现,但和在副本里如有神助的状态有不小的差距。
“宁宁你太谦虚了。”白盼一个称呼就亲亲密密地拉近了距离,又接着夸奖道,“这还不专业?宁宁要求也太高了,我刚才一个曲奇就手忙脚乱。我弟笨手笨脚的,我一个没看住就把牛奶倒多了,只能再加面,这下子可倒好,本来只打算烤一盘的曲奇,现在恐怕三盘都不一定能打住。”
宁孟知想了想,“不如改成马芬蛋糕?加点蛋液和膨松剂,配方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这要怎么改?”
她满脸为难的询问,听着宁孟知给出的回答,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把人往自己的烘焙台附近引。同时暗地给了白顾打手势,让他赶紧让开位置。
一直等到宁孟知站到烘焙台前,亲自上手调整起来材料配比,白盼才老老实实地站在了旁边,对着亲弟弟暗自比了个“计划通”的手势。
白顾:“……”
这个社交悍匪每每都让人叹为观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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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到了恋爱的味道!”
烘烤类的点心刚刚出炉,是滋味最好的时候,香味浓郁,还带着高温炙烤出来的酥脆。以白盼点了满点的社交属性,轻而易举地要到了宁孟知红茶司康的品尝权。
一口咬下去,先是极轻微的一道“咔嚓”声在唇齿间绽开,刷了薄薄一层蛋液的外壳被烘烤得酥脆,随后是蓬松柔软的内里,细小的酥粒在舌尖绵密地化开,黄油的奶香气里才缓缓地释放了红茶的茶香。
白盼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盼随口一句感慨,宁孟知却一下子被回忆起了部分内容。
融合的方式进入副本确实有一定的可能得到原主的技能,但是副本本身是情感能量的扭曲,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技能也容易附加上副本的情感影响,她刚刚结束的那个副本,核心扭曲感情就是“爱”。
不过宁孟知也只是心底一紧,很快就放松下来。只要不在副本内部,这种影响微乎其微,现实世界本身就有排斥情感能量的作用,不需要过度担心。
果然,白盼只是夸张地感慨了一句,并没有什么别的特别反应。
宁孟知又瞥了一眼旁边没怎么说话的白顾,后者虽然也是表情赞叹,但也局限在对食物的惊艳上。
确定自己没有搞出什么事情来,宁孟知才放下心来,“谢谢夸奖。”
事实证明她放心得太早了。
烘焙室里的人不少,宁孟知本来就是练手之作,没有多在意。被白盼一张罗,她干脆把这盘司康分发了出去,工作室里不管是顾客还是店员,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拿了两块,整盘司康还没从烤盘里拿出了,就被分了个精光。
白盼还想厚着脸皮多蹭两块,抬眼就见烤盘上已经空空荡荡。
白盼:“……”
她下意识瞪向白顾。
不用对面开尊口,白顾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挨瞪。
他满脸无语得摊了下手:拜托,这又不是在家,点心没了又不是因为他吃的。
白盼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眼神。
双胞胎心有灵犀完成了一连串眼神沟通,还不等白顾说什么,就被拉着手臂往前一扯,“宁宁你看他怎么样?”
宁孟知不明所以:“嗯?”
白盼用着降价甩卖的推销语气,“身高183,体重85公斤,脸长得还行,会做家务,性格也说的过去,勉强算是体贴。宁宁你要是单身的话,不如考虑一下?”
白顾:“不、等等……”
就一盘点心就把亲弟卖了?
他这话没说完,就被早有准备的白盼用曲奇塞了嘴,动作迅捷利落,白顾完全没来得及反抗,“唔!”
白盼笑打断:“不用听他的,他有点腼腆,不怎么会说话。”
被噎得差点翻白眼的白顾:“……”
还腼腆?和你比起来,谁不腼腆?!
宁孟知被这活宝姐弟逗得忍不住发笑,“白小姐真幽默。”
白盼见推销被婉拒,对着弟弟露出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直等到宁孟知离开,姐弟俩也从工作室出来,白顾还遭受亲姐眼神的指指点点。
“白盼,你差不多就行了啊!”
白盼撇嘴,“我是为了谁?谁第一次见面就一个劲儿地盯着别人看的。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拖后腿。”
大师级的烘焙技术确实吸人眼球,但白盼可注意到了,在宁孟知刚一进店的时候,白顾就把目光投过去了,这可跟技术没什么关系。
“我是看她有点眼熟。”
白顾刚这么解释完,就觉得要糟。
果然,白盼拖长了语调“咦~~”了一声,“好土啊,你这么上去搭讪,看人家理不理你。”
白顾:“……”
他是真的觉得眼熟。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白盼正下神色,“我说真的,你真不打算早点找个女朋友,给我留个侄子侄女?你可下周就入职特调局了,真有个万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好歹给咱爸妈留个念想啊。”
白顾嘴角抽了抽,“……白盼盼,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白盼、白盼,要不怎么叫‘白盼’呢,”白盼颇为得意地重复了两遍自己的名字,“认真点,我听说你们调查员都要提前写遗嘱?”
“你从哪个网站上看的?那里面是不是说,N市毕业还考骑马烤肉。”
能不能听点靠谱消息。
“我的意思是,要是真的写遗嘱,你抽屉里的那个游戏手柄归我怎么样?”
白顾:“……”
亲姐实锤了。
A区,某酒吧。
酒吧的规格不高,以售卖低端瓶装酒为主,来往的也是三教九流都有。这里再往里走几条街就是被污染区域,虽说区域外围有官方划定的界限,但是但凡有点能力的人都搬离了这里,留下来的人要不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要不有别有用心的打算。
涂肖换了一身半旧不新的不起眼打扮,要了几瓶白酒等人。
没多一会儿,过来一个半长头发扎在脑后,打扮流里流气的青年,看见涂肖就笑,“怎么有空来我这儿?终于想通了,觉出调查局不是人呆的地方。来,跟着我五爷走,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涂肖没搭他话茬,“找你问点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说着,将那张通缉令递给对面看。
包隋扫了两眼,一眼就看见资料里的“前搜查队成员”,故作惊叹地,“不是吧,好歹是你以前的同事,就算不是一个区的队友,也多少有点战友情啊,放人一条生路吧。”
涂肖没答话,只是抬眼看他。
包隋嘟嘟囔囔了几句,最后还是给了回答,“我没见过这人,不过可以让里头的人帮你留意着。但是先说好,我要价可不便宜,不管真假,一条消息两千,我不负责验证对错……别说我坑啊,你也知道,你们这种人,进污染区跟回家似的。他都上通缉令了,分裂出来那个人格多半不怎么正常,我的人也惜命,真要凑到跟前万一被‘清理’了怎么办。”
涂肖:“成交。”
他低头操作了几下,没多久,包隋的手机上就传来转账提醒,是预付的定金。
“多谢财神爷,”包隋一下子就乐了,抱了个拳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难得大方地,“今天这顿我请。”
说着,还亲手倒了酒给涂肖满上。
涂肖意思着喝了一口,就把酒杯放到了一边。
包隋却没客气,自酌自饮连灌下几杯,没过几分钟,就整张脸泛着红,说话也大舌头起来,“我早就说了,调查局不是人干的事。上面一拍脑袋想出来法子,用污染对抗污染、扭曲对抗扭曲,真亏他们能想出来,差点拉着兴市陪葬……这一下吃了个大亏,倒是主张解析那边的又占了上风,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把副本对外开放了,这么东搞西搞,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