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都重生了不是吗?”
如远山般清隽平和的眉目转眼染上一片亢奋绯红,褚承言用力攥紧祈冉冉的衣袖,一脸急切地将她往正厅里带,
“程守振全身的骨头如今就放在房中,冉冉,我替你报仇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但你再信我一次好吗?这次我不会让你再失望了。”
说话间二人已然步入厅堂,祈冉冉被他扯得身形踉跄,她转身阖门,闹脾气似的忿忿一甩衣袖,动作间自然带出一股子浓郁奇特的梨花香,气味甜到发腻,却是瞬息消散于空中。
两侧的小窗也未开启,一时间,本该通达的宅院正厅浑然成了个几近密封的琉璃罩子,祈冉冉就在这再无旁人的罩子里徐徐缓下神色,半晌之后眉梢一抬,突然声音轻轻道:
“褚承言,我想,哪怕重来一世,我大抵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
褚承言容色恓惶,“为何?”
“因为……”
祈冉冉拉长语调,晶亮澄澈的圆眼睛缓慢眨动,红唇轻巧一挑,忽地笑了起来,
“因为你这人记吃不记打。”
褚承言倏地一愣,“什……”
他无法再说下去了,一支锋锐如刀的竹簪子霍地狠狠插进他心口,与此同时,熟悉的酥软之感瞬间流窜于四肢百骸,褚承言身子一歪,‘砰’得一声被祈冉冉扑倒在地。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迷香,稍作更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骗你第二次。”
“褚大人,兵不厌诈呀。”
“你蠢成这样,叫我如何敢信任你?”
另一边, 元秋白与俞若青回来之后就发现小院里的氛围有些不对。
喻长风独自一人坐在庭中,黑眸安静低垂,视线如雪凝般定定沉落在手心里的白瓷茶盏上。
元秋白不明所以, 凑过去瞧了一眼, 发现天师大人掌中的茶盏竟是空空如也,莫说茶水了,便是连茶叶都没有一根。
他顿时就有些诧异, 抬手探了一把喻长风的额头, 发现温度正常后又作势要从袖袋里掏银针,
“喻长风, 你中毒了?”
喻长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回了房。
俞若青自后探出脑袋, “是中邪了吧?我看过别人中邪就是这样的, 需得请大和尚讲经才能好。”
“……”
元秋白目光炯炯, 随手从竹筐里掐了颗紫葡萄, 剥掉外皮喂进她嘴里,“小祖宗, 来,咱们多吃东西少讲话。”
俞若青红唇蠕动,须臾齿列一开,往元秋白手上吐了两颗细小的葡萄籽。她觉得今日的葡萄还算水甜,遂将整筐都提到手里, 打算尽数拿去给房中的祈冉冉。
不顾元秋白在身后笑谑她‘没良心’,俞表妹拎着竹筐便步入书房, 片刻之后却突然惊叫一声,一脸慌张地从房里跑了出来,
“我表姐呢?!”
元秋白快步迎上去, “不在书房吗?”
他们早上出门时祈冉冉还唉声连连地说自己手上的账目算不完,今日恐怕要在书房内待上好几个时辰。
“你别慌,她既不在房中,许是出门透气去了。那么大的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你懂什么呀?”俞若青急得掐他手背,“你忘记咱们适才在街上听见人家说今年的钦差队伍里多了一位年轻的褚大人,万一是那褚承言呢?我表姐离京之前才捅了他一刀,他若伺机报复,那我表姐……”
‘哐当’一声。
原本紧阖的门板忽地被人自内大力推开,喻长风站在门槛处,黑眸里一片凛冽霜寒,“你说什么?”
俞若青忙跑过去,“表姐为了秘密送我和我娘出城,离京之前赴了褚府的宴席,还在之后捅了褚承言一刀。表姐夫,我表姐去哪里了?不能让她落单,她……”
话音未落,喻长风已然大步离开了宅院。
与此同时,一巷之隔的褚家正厅内,瓷壶瓷盏碎了一地,茶水茶叶撒了一滩,一片乱七八糟的藉藉脏污里,褚承言神色苦楚,眉头因心口疼痛死死拧起,双手却紧紧搂着身上的祈冉冉。
他呼.吸.粗.重,在这极致的痛苦里诡异品尝到了一种极致的欢.愉,喉头剧烈滚动,吐纳间灼热的鼻息接连侵袭上祈冉冉细腻的脖颈,触感粘腻潮湿,好似雨林中阴毒盘旋的蛇。
祈冉冉被他膈应得额角直跳,然却也没径自从他身上爬起来,而是顺势借力将竹簪子又往他心口送进去一截,左手随之下移,快速在他胸前袖袋摸索一通,末了瞳仁一亮,终于找到了那枚所谓‘辨认密信真伪’的新印章。
她将印章反手塞进自己袖中,小臂一撑就要起身,褚承言却又在这时猛地收紧双手,脑袋吃力微扬,鼻尖几乎快要埋进祈冉冉的颈窝里。
“冉冉,我好想你。”
他惨白着一张脸低声呢喃,双唇血色尽失,眉眼间却全是浓到快要溢出来的怪诞快意,
“我们若能就这般相拥着一同赴死,也算是一件妙事。”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前世的自己与祈冉冉之间那个唯一的拥抱,那时候他因为忤逆林相,在朝堂上很是吃了一番教训,回府之后心情阴郁,难得饮了凉酒,又重重摔了酒盏。
祈冉冉当时恰好在他府上,她闻声前来,见到一地狼藉后先是错愕一愣,继而又上前问他怎么了。
褚承言仰头看她清凌凌的眼,诸般虚言于舌尖囫囵游荡一圈,最终怆然启口。
他说,今日是他娘亲的忌日,他想他娘亲了。
彼时的褚大人自诩对公主殿下了如指掌,玩弄起人心信手拈来,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那日似乎正是俞瑶的忌辰,遂信口雌黄地编了这谎言,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变相拉进他与祈冉冉的距离。
祈冉冉果然如他所料那般蓦地一怔,双眼慢缓一眨,晶亮眸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疾泛起水色。
褚承言没有错过公主殿下甚为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也眨了眨眼,脖颈看似颓靡一垂,实则只是为了低头掩去唇边轻蔑的嗤笑,心底尚且在为自己的‘高招’沾沾自喜,可下一瞬,祈冉冉却突然俯身抱住了他。
他听见她问,“褚承言,你从前在家是不是经常受欺负啊?”
她说她早就发现了,他用膳时只会习惯性地吃自己手旁的菜。
她说她看见过他小臂的伤痕,那是黑背犬的牙印,且痕迹边缘变形断裂,该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有了的。
她还说来日若当真能够逃离上京,必定要请他来府中做客,他可以将她的家当成他自己的家,想吃什么吃什么,无需思量任何人的眼光,无需经受任何人的磋磨。
褚承言很少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家’的字眼,即便他彼时早已有了堂皇的府邸,衣食住行一具精细,再不必似从前那般与狗抢食,挨饿受冻。
也是在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倘若俞瑶不曾与禛圣帝生过嫌隙,祈冉冉合该是个相当耀眼的金枝玉叶,她有闪闪发亮的人格,有万金难换的赤心。
——没人能高攀得上她,不论是他还是喻长风。
然一朝造化弄人,明月意外堕了凡尘,紧接着,在他尚未了悟出这份‘可乘之机’时,一封赐婚圣旨忽如夏夜急雨,骤不及防地溘然宣明示下。
于是他就这么顺理成章又轻而易举地恨上了喻长风,以致于当他发觉自己有机会能‘要挟’祈冉冉时,他毫不迟疑便提出了‘要她与喻长风和离’的请求。
心口再次作痛,祈冉冉咬紧后槽牙,转着竹簪逼他松手,
“想死你自己去死,别拉上我。”
褚承言阖着眼皮痴痴地笑,
“我会一直缠着你的,冉冉,你别想甩开我,永远都别……”
他说不下去了,一股能将人骨头直接捏碎的暴虐膂力骤然袭来,褚承言只觉臂膀一阵剧痛,下一刻,他身上一轻又一紧,眼前蓦地一花,待到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如衣衫浮尘一般被人猛地提起甩了出去。
只听‘砰’得一声。
一人高的红木壁柜应声而倒,褚承言双眼一黑,后背重重磕上木架,旋即又像个沙袋似的软趴趴掉在了地上。
喻长风容色沉沉阔步而来,月白衣袂瑟瑟鼓动,压低的眉骨戾气十足,漆漆黑眸中不知何时已是一片风雨将至的凌压死寂。
褚承言艰难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盈满血腥气的虚弱謦欬,他的整条脊骨适才几乎没了知觉,此刻感知回笼,尖锐痛感立时如倒山倾海,扑天盖地地将他吞没。
他撑着手臂,踉踉跄跄地站直起身,本想张嘴说些什么,然甫一开口,鲜红的血水便合着涎水一股脑儿地流淌下来,混沌视线直至此刻方才重新变得清晰,他眨眨眼,看见祈冉冉死命抱住喻长风的手臂,一脸焦急地试图将人往回拉。
听觉最后回归,如风唳蝉噪的翛翛耳鸣徐缓褪去,祈冉冉无比着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灌进他耳膜,
“喻长风,你要打死他了!”
喻长风眉眼间汹涌怒流的暴戾尚未完全褪去,眸色凶得骇人,脚步却依着祈冉冉的阻拦乖乖停在原地,
“打死他又如何?”
褚承言复又急咳一声,脊背倏忽佝偻,遽尔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他缓了一阵,抻袖抹抹下颌血渍,唇角随即牵动,期间扬眉抬头,双眼直视喻长风,又慢又缓地扯出了个十足讥讽的挑衅的笑,
“打死我是不会如何,可冉冉不舍得啊。”
是啊,祈冉冉怎么舍得呢?
他今次毕竟是顶着钦差的头衔光明正大来到黔州城的,钦差是为圣人办事,而天师府与皇家关系一向紧张。
颇受君王忌惮的天师大人此番秘密带引公主离京,这事往小了说是公主胡闹贪玩,往大了讲便是天师府藐视皇权,欺君罔上,不恤公主玉体,将皇嗣安危视于无物。
而如若此时此刻,喻长风再对他这钦差大臣没轻没重地动了手。
届时哪怕事出有因,只要圣人执意追究,照样可以名正言顺地治喻天师一个不臣之罪。
——祈冉冉怎么会舍得就此将喻长风推上风口浪尖呢?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她可是在宫宴之上凑巧瞧见一道喻长风不爱吃的菜都会不自觉怨怪皱眉的人。
褚承言想到这里,只觉心头一阵酸楚,无边妒意搅海翻江,硬生生将他的心肝脾肺撮弄得血腥一片。
这叫他如何不怨啊?
叫他如何不恨?
叫他如何心甘情愿地归顺倒戈?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祈冉冉一日不与喻长风彻底割席,但凡她目的达成,她要做的下一件事必定就是离开他。
“喻长风。”
祈冉冉那厢已经将印章验查过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想劝他离开,
“回去吧。”
她主动将手塞进喻长风的手心里,“我后颈疼,腕子也疼,我还饿了,早上都没吃什么东西。”
喻长风阴沉着脸不答话,五指倒是反向一握,顺势与祈冉冉牢牢十指交缠。
二人就此并肩出厅堂,褚承言挣扎着追了几步,然却很快摔倒在地。他尤不甘心,忍着肺腑快要爆炸的疼痛颤声大喊,
“冉冉,选我吧!我远没有喻长风那样多的限制顾虑,选我帮你吧!”
昭昭言辞陡然入耳,喻长风身形一顿,祈冉冉却是毫无反应,脚下步伐丝毫未停,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第54章 和离书
出了门才发现那些本该被褚承言遣走的守卫齐齐整整躺了一院子, 祈冉冉跨过一地闷哼痛吟,小心翼翼地扬眸偷瞟喻长风的面色。
她不知道喻长风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几次开口想问, 然却又在每每接触到他凛若冰霜的眸光之后偃旗息鼓。
一路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小院, 元秋白居然已经颇有先见之明地带着俞若青溜了,祈冉冉一目十行扫过桌上信笺,抬头对喻长风道:
“堂兄说他带若青出去用午膳了, 我们呢?我们吃什么?”
喻长风没说话, 仅只敛敛眼眸,视线又沉又重地落到她颊边浅浅凹下去的小酒窝上。
她又在笑了, 且还笑得又乖又漂亮,澄盈盈的圆眼睛纯挚懵懂, 添点暖意进去就能成为这世间最为莹然秀澈的明净清泉。
他能从这汪清泉中窥见最为潋滟的溶溶水波。
褚承言自然也能。
但凡祈冉冉愿意, 她能让遇到她的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地向她俯首称臣。
诚然她的‘招安’手段里并不含有‘情爱’这等甜美的钓饵, 但她的确太招人喜欢了。
他知道这不是祁冉冉的错。
退一步讲, 她从头到尾也没做错过什么,自古成事者用权手段多如过江之鲫, 鸣鼓而攻,生灵涂炭都不在少数,相较之下,祈冉冉反而还是其中最为正直温和的那一个。
她只是不在乎他。
不在乎他的感受,不在乎他的想法, 不在乎他们已成既定事实的夫妻身份。
和离书交给他了又如何?
只要她的心不在他这儿,哪怕他们一辈子不和离, 照样有人虎视眈眈渴盼觊觎,上赶着追过来,只为求得她一点垂怜。
舌尖缓重顶过齿列, 喻长风攥了攥指,回想起适才这二人倒地相拥的场景,以及临出门前,褚承言的那句极具诱.惑.力的真切誓言,一时只觉心头就此熊熊蓄起一把嫉恨烈火,火焰蛮劲鼎沸,炽地熯天,杀气腾腾,直要将他整个人都焚销殆尽。
他动动唇,常年沉寂如冰封雪原的眸子都被这把火烧得滚烫猩红,胸膛剧烈起伏一瞬,半晌,竟是忽地笑了,
“祈冉冉,将和离书交给了我,你是不是很后悔?”
“……?喻长风?”
祈冉冉一脸震惊地张了张口,打死都想不到他能径自将话题拐到这上面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将那枚从褚承言身上搜出来的印章托于掌心,语调放缓,好声好气地试图同他讲道理,
“我跟褚承言走是为了拿到这印章啊。你没听见他说吗?三日一封密信,谁晓得他会为了对付我们在密信里写什么内容。早一日将这东西拿到手,你我就早一日不必受他牵制。”
“是!你总有理由。”
喻长风讥诮扯唇,英挺的眉骨深深压下来,眼眶也随之有些发红,
“那现在呢?现在你不仅拿到了印章,还得到了他愿为你衷心效力的誓言。然后呢?接下来呢?你还打算做什么?你要选他帮你吗?”
祈冉冉错愕的神情始终未收,直至听见‘选他’二字后才意有所觉地眨了眨眼。
她睁着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阒然默了一会儿,红唇抿了抿,有些苦恼又有些无奈地浅浅蹙了蹙眉。
少顷,像是终于读懂了什么,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她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声音轻软平和,让人辨不出半分意图,
“喻长风,那封和离书现下就在你身上吧?”
“拿来。”
喻长风的身躯几乎瞬间僵滞,瞳孔猛然一缩,不过须臾,眼睛里汹涌的火苗竟全都灭了。
他又扯了扯唇,修长指骨蜷到发白,喉头重重一滚,却是很快从紧贴心口的位置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交给祈冉冉。
祈冉冉伸手接过,展开,查验,确认这就是那封二人签过字盖过章、只要拿去衙门就能立刻改册生效的和离书后,她再次往前走了一步,脖颈微扬,直直撞上喻长风的视线。
“喻长风,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还存着与你和离的心思?”
她一字一顿,也不指望能从这人口中得到任何回答,自顾自将这封堪称天师大人心病的和离书囫囵揉成个扁扁的纸团子,双手合拢用力压实,旋即就往嘴巴里塞,
“那我当着你的面把它吃掉!我吃掉好了吧?”
喻长风陡然愣怔,诸般心绪蓦地抽离,顿时也顾不得什么生气不生气了,上手就去掰祈冉冉的嘴。
“胡闹,快吐出来。”
祈冉冉晃着脑袋灵活躲他的手,圆鼓鼓的侧颊不住蠕动,看这架势居然还当真是在咀嚼。
喻长风干脆钳住她两腮,颇具技巧性地轻轻一捏便让公主殿下立时启了口,他毫不迟疑,二指紧随其后探进她嘴里,指尖准确一衔,转眼便将和离书掏了出来。
“你做什么?”
祈冉冉被满口融化的墨汁印泥苦得直皱眉,见状还要不依不饶地冲他嚷嚷,
“别拦着我,今日这封和离书我吃定了!”
她说着就要蹲身去捡地上沾土的纸团子,喻长风无法,只得利落探臂将人捞起,扣在她腰间的五指一拢一收,眨眼便将人牢牢锁进了自己臂弯里。
‘啪嗒’一声。
纸团重新落地,将天地砸得一片阒然。
后知后觉又疑信参半的巨大喜悦纷至沓来,好半晌后,喻长风阖了阖眼,哑着嗓子率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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